杜重威听了公主的传话,转告了张琏。张琏答道:“你可以保全性命,张琏难以幸免。我愿意独守此城!”杜重威说:“粮食早就吃完了,士兵都饿着肚子,看来是不能不投降了。汉主说一律赦免,谅他也不会欺骗我们,你不要担心!”张琏又说:“恐怕未必。”杜重威说:“我再派次子杜弘琏前去请求,拿到朝廷的赦书,大家也好安心出降。”张琏这才答应了。杜弘琏立即去了汉营。
过了半天,杜弘琏带着刘知远的手谕回来了,刘知远答应让张琏回辽国。杜重威于是派了判官王敏,先送去谢罪表,随即素服出降,拜谒刘知远。刘知远赐还衣冠,仍授杜重威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大军随刘知远入城,城内已饿殍载道,满目萧条。辽将张琏也来拜见刘知远。刘知远突然变脸说:“全城兵民被你一人害得这样凄惨,你可知罪?”张琏没料到刘知远会这样诘问自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刘知远便令人将他推出去斩首,随后又捕杀了十几个头目,唯独把什长以下的人放回幽州。辽众没有地方申冤,快要走出汉境时,就大掠一番而去。枢密使郭威入帐,附在刘知远耳边说了几句话,刘知远即令他会同王章,将杜重威的部下亲将一并拿下,全部处斩。又将杜重威的家产及僚属的家产抄没充公,分赐给将士们。杜重威痛心疾首,却又毫无办法,只是与妻子儿女相对流泪罢了。
刘知远在邺都住了好几天,然后下令还都,留高行周为邺都留守,任天雄军节度使。高行周上疏推辞,刘知远对苏逢吉说:“想是为了慕容彦超的缘故,我会命他徙镇泰宁军,你可以替我转告高行周。”苏逢吉转谕高行周,高行周于是受命留在邺都。刘知远晋封高行周为临清王,命杜重威随驾还都。
回到大梁,刘知远加封杜重威为楚国公。杜重威平时出门,路人就向他扔石头,一边扔一边骂。亏得他脸皮一向很厚,还是经受得起的,只是已经威风扫地了。
刘知远的原籍本属沙陀部落,刘知远因自己姓刘,改国号为汉,强引西汉高祖、东汉光武帝作为远祖。尊汉高祖为太祖,光武帝为世祖,立庙祭享,历世不变。高祖湍被尊为文祖,妣李氏为明贞皇后,曾祖昂为德祖,妣杨氏为恭惠皇后,祖僎为翼祖,妣李氏为昭穆皇后,父琠为显祖,母安氏为章懿皇后,共立四庙,与汉高祖光武帝并列,合成六庙。命太常卿张昭厘定六庙乐章舞名。刘知远因为邺都的事已经告一段落,于是入庙祭祖。
不料皇子刘承训,自从祭祀后染上风寒,病情一天天恶化。刘承训孝顺忠厚,聪敏睿智,刘知远十分宠爱他,所以格外留心看护,找来很多名医给他医治。怎奈区区药物不能挽回造化,刘承训竟于天福十二年十二月中悠然而逝,年仅二十六岁。刘知远在太平宫举哀,哭得几次都差点晕过去。经左右极力劝慰,他才勉强收泪,亲自棺殓,追封刘承训为魏王,送回太原安葬。从此以后,刘知远陷入忧伤之中,整天郁郁寡欢。一代枭雄,又将谢世。
蹉跎过了残年,便是元旦,刘知远因身体不适,不受朝贺,自己在宫中调养。转眼间已过了四天,他病体少痊,于是出宫视朝,改天福十三年为乾佑元年,颁诏大赦。过了几天,刘知远改名为昺,晋封冯道为齐国公,兼太师。兵部递上奏牍,报称凤翔节度使侯益与晋昌节度使赵匡赞,叛国降蜀,盘踞关中,请速派将士去讨伐他们。刘知远立即命右卫大将军王景崇、将军齐藏珍调集禁兵数千,去攻打关西。
蜀主孟昶继承孟知祥之位以后,除去了强臣李仁罕、张业,国内太平,十年无事。辽主耶律德光灭晋,晋雄武节度使何重建举秦、成、阶三州降蜀。孟昶于是想吞并关中,派山南西道节度使孙汉韶等人攻下了凤州。这时,晋昌军节度使赵匡赞听说杜重威获罪,担心自己也不能保全,索性向蜀国投降,另图富贵。他派人奉表蜀主,乞求蜀主派兵援应长安,一并攻打凤翔。孟昶很高兴,立即命中书令张虔为北面行营招讨安抚使,宣徽使韩保贞为都虞侯,率兵五万,取道散关,支援赵匡赞。孟昶又令何重建为副使,领部众取道陇州,与张虔等人会师,然后一同赶往凤翔。并令都虞侯李廷珪统兵两万,绕出子午谷,声援长安。
凤翔节度使侯益得知孟昶大举入侵,惊慌得不得了,正打算上表告急。忽然雄武军弁吴崇恽来了,递上何重建的手书,并附有蜀国枢密使王处回的招降文,无非是晓示利害,劝侯益降蜀。侯益担心援军来得太慢,心想不如乞降,免得自己死无葬身之地。于是缴出地图兵籍,叫吴崇恽带回去,附表请求平定关中,并且写信给赵匡赞,约他互相帮扶。偏偏赵匡赞狐疑不定,又听信了判官李恕,仍然上表汉廷,自请入朝。
李恕本是赵延寿的幕僚,赵延寿令他辅佐赵匡赞,做晋昌军节度判官。赵匡赞降蜀时,李恕出言谏阻,赵匡赞不听。李怒再次极力劝阻说:“燕王入胡,并非出于自己的意愿。如今汉主刚刚得到天下,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您若谢罪归朝,必能保全富贵。入蜀恐怕并非良策。蹄涔不容尺鲤,愿您三思,不要后悔!”赵匡赞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因此派李恕入朝谢罪,请求面觐汉主,听受处分。刘知远问李恕:“赵匡赞为什么附蜀?”李恕答道:“赵匡赞因身为虏官,父亲在虏廷,担心陛下不肯原谅自己,所以降蜀求生。臣一再谏阻,说陛下一定能谅解他,赵匡赞也自知悔悟,所以派臣来请罪!”刘知远说:“赵延寿父子本是我的故交,不幸陷入虏境,如今赵延寿刚刚入狱,我怎么忍心再害赵匡赞呢?你回去告诉赵匡赞,叫他不必多疑,尽可入朝!”李恕拜谢而去。
不久,刘知远接到侯益的奏章,与赵匡赞一样,也是谢罪请降。这时,王景崇还没有起程,刘知远将他召入寝室,秘密宣谕道:“赵匡赞、侯益虽然都来请罪,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诡计。你率兵西去,秘密观察他们的动静。他们若真心入朝,那就不必过问了;倘或他们迁延观望,你可以见机从事,不要中了他们的计谋!”王景崇应声遵旨,即日起程,西赴长安。
赵匡赞担心蜀兵来到,自己反而难以脱身,不等李恕返回,他便离开长安,去了大梁。途中与李恕相遇,得知汉主的谕旨,更加放心前行。赵匡赞与王景崇晤谈,王景崇也同意让他过去。王景崇自己率兵直接去了长安。刚进入长安城中,军报就陆续来到,都是说蜀兵已经进入秦州,就要来攻打长安了。王景崇因随兵不多,担心不足以抵御蜀军,急忙派本道兵马及赵匡赞的牙兵千余人,一同抗拒蜀军。他又害怕赵匡赞的牙兵叛变,想要在这些士兵的脸上刺字,使他们不能得逞。当下与齐藏珍商议,齐藏珍不是很赞成。这时,牙兵将校赵思绾进来请求在自己脸上刺字,为部兵作个表率。王景崇心里当然很高兴。齐藏珍待赵思绾退出,私下里对王景崇说:“赵思绾面带杀气,恐怕并非良将。况且黥面的命令还没有下达,他就先来面请。越是阿谀奉迎的人越不可靠。还是要尽快除掉他才好!”王景崇摇摇头说:“无罪杀人,如何服众?”于是不听从齐藏珍的建议,自己督兵去堵截蜀军。
蜀将张廷珪正从子午谷出师,探得赵匡赞入朝的消息,便要引退。不料王景崇突然来到,张廷珪仓促迎敌,已被王景崇麾兵杀入,冲破中坚,只好边战边退。张廷珪退到十里以外,王景崇才停止追袭。张廷珪丧失了数千名士兵,懊丧地退了回去。
侯益听说王景崇得胜,张廷珪败回,自然顺风使舵,决计拒蜀。蜀帅张虔来到宝鸡,得知了侯益举棋不定的情形,便与诸将商议计策。有人主张进军,有人主张退师,弄得张虔不知道该听谁的,只好按兵不动。忽然听说汉将王景崇,召集凤翔、陇、邠、泾、鄜、坊各兵,大刀阔斧地杀来,张虔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带着士兵趁夜逃跑。等王景崇追到散关,蜀兵已奔入关中,只剩下后队的四百人,被王景崇一鼓歼灭。
王景崇两次告捷,朝廷命王景崇兼任凤翔巡检使。王景崇立即带着士兵来到凤翔,侯益开门将他迎入。王景崇与他谈起入朝的事,侯益支支吾吾地没有明确的态度。王景崇不免动疑,立即派部军分守各门,然后暗中窥察侯益的动静。忽然接到朝旨,御驾升遐,皇次子刘承佑即皇帝位,王景崇不由得心下一动,倒有些踌躇起来。
刘知远自从长子刘承训死后,感伤成疾,幸亏不间断地服用人参茯苓等补品,才勉强支撑了一两个月。乾佑元年正月下旬,刘知远病情加重,服药也不管用了。刘知远召入宰相苏逢吉、枢密使杨邠和郭威商议后事。还有都指挥使史弘肇,刘知远虽然命他兼镇宋州,却是在都遥制,所以也被召见。四位大臣一起进入刘知远的御寝,见刘知远已经病入膏肓,都满脸愁容。刘知远见他们神色悲凄,就说:“人生总有一死,有什么可怕的呢?只是承训已殁,承佑依次当立,朕担心他少不更事,不得不将一切后事托付给诸卿!”四人齐声答道:“臣一定尽心尽力!”刘知远又长叹道:“眼前还没有什么危险,只须小心防范杜重威!”说到“威”字时,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里,不能继续说下去。四人慌忙退出,请进后妃、皇子等送终。
没过多久,就响起了一片哭声,这时苏逢吉进来说:“且慢!且慢举哀!皇帝有要旨传下,必须立刻办了,才可以发丧。”后妃等人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因苏逢吉身任宰相,而且是第一顾命大臣,料想他一定有重要的事情,众人当即停住了哭泣,让他出去办理。苏逢吉退出去,见杨邠、郭威等人已经拟好诏敕,立即令侍卫带领禁军,去捉拿杜重威及杜重威的儿子杜弘璋、杜弘琏和杜弘璲。杜重威在私邸中安然坐着,丝毫没有防备。禁军入门后,他仓皇接诏,刚刚跪下,冠帽已被禁军搞去。随后,侍卫宣诏将杜重威父子处斩。
杜重威听了,吓得六魂无主,一边哭一边辩解。偏偏侍卫毫不留情,立即令禁军缚住杜重威,并将他的三个儿子拿下,一并牵了出去。甚至都不让他的妻子宋国公主与他诀别。侍卫把他们匆匆赶到市曹,已有监刑官在那里等着,指挥两旁的刽子手,来到杜重威父子身旁,拔出光芒闪闪的大刀,剁了过去。一眨眼的工夫,杜重威父子的头颅都已落地。杜重威父子的遗骸横放在大街上,百姓们在一旁看着,激起了一腔义愤,有人诟骂,有人踢打,连军吏都禁止不住。霎时间杜重威父子的尸体成为肉泥,几乎无法辨认了。
杜重威被处斩以后,苏逢吉才为故主发丧。并传出遗制,封皇子刘承佑为周王,即日嗣位,朝见百官。先前,刘知远想要更改年号,大臣们商议为“乾和”二字,御笔改为乾佑,正好与嗣主的名字相同,众人视为一种预兆,所以后来沿称乾佑,不再改元。太常卿张昭呈上先帝谥号,称为睿文圣武昭肃孝皇帝,庙号高祖,后来葬在睿陵。虽然刘知远称帝不满一年,但是中间过了年,历史上算做二年。
刘承佑继位后,尊母亲李氏为皇太后,颁诏大赦。关中接得诏书以后,王景崇在处置侯益的问题上踌躇不定。侯益非常狡黠,所以被王景崇猜疑。有人劝王景崇杀死侯益,王景崇叹道:“先帝以前叫我权衡行事,这件事只有和先帝知道。嗣皇帝不知道,我若杀死了侯益,反而会有擅权之嫌。况且赦文已下,更觉得难以行事,我也只好先密奏朝廷,然后再作打算。”主意已定,王景崇便起草密疏。奏疏还没有送出去,侯益已经私自离开凤翔,星夜入都去了。王景崇后悔不已,不停地责备自己。
这侯益却是随机应变,一入都门便请求见皇上。嗣主刘承佑问他为什么引入蜀军。侯益并不慌张,十分从容地答道:“蜀兵多次侵犯西陲,臣想要诱他入境,把他们聚歼。”刘承佑不由得“嗤”地一声笑了,令侯益退出。侯益见刘承佑的神情,觉出了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利。幸而他家资丰厚,可以用那些金银珠宝贿赂相臣。金银是人人喜欢,大臣们得了侯益的好处,哪有不替他说话的?毕竟刘承佑年纪还小,也以为以前错疑了侯益,不久即授他为开封尹,兼中书令。侯益又买通了史弘肇等人,谗构王景崇,说他如何专恣,如何骄横。刘承佑不得不信,于是派供奉官王益到凤翔,征赵匡赞的牙兵入朝。赵思绾很是不安,又经王景崇激了他几句,越发觉得心慌,就随着王益起程。到了半路,赵思绾对同党常彦卿说:“小太尉[8]已落入别人手中,我们如果去京师,那是自己去送死!你说该怎么办呢?”常彦卿答道:“随机应变吧,不要多说了!”
第二天,他们来到长安,长安已经改称永兴军。节度副使安友规和巡检使乔守温,出城迎接王益,并在客亭摆好了酒席。赵思绾进来请示道:“将士们已在城东驻扎下来,但是他们的家属大多在城中。将士仍想暂时入城,带家眷到城东住宿。”安友规不知是计,见赵思绾没有铠甲兵器,于是乐得卖个人情,就爽快地答应了。
赵思绾带着手下驰入西门,见州校坐守在门旁,腰剑下悬,就瞅准机会,突然向前,顺手夺下州校的腰剑,挺刃一挥,砍下了州校的头颅。随即号令党羽一起动手,没有武器,便从附近找来木棍,左右横扫,杀死了十几个门吏。然后把城门关上,进入府署,打开武库,取出铠甲兵器,分给部众,派他们把守各门。安友规等人听说起了变乱,人人惊惶失措,不等宴会结束,就溜走了。朝使王益也逃之夭夭,不知去向。赵思绾占据城池,招募城中的壮士修缮城墙。
王景崇不去讨伐赵思绾,反而暗示凤翔官民上表,请求让自己掌管军府之事。刘承佑与群臣商议,众人都料到了这是王景崇的诡计。刘承佑拒绝了凤翔官民的请求,另外调任邠州节度使王守恩为永兴节度使、陕州节度使赵晖为凤翔节度使,调王景崇为邠州留后,令他即日赴镇。王景崇迁延观望,不肯立即起程。这时,突然出来一个叛臣,竟然勾结永兴、凤翔两镇,图谋中原。这个叛臣就是河中节度使李守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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