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百里景麒低下头,捏了捏手中的纸条,伸手缓缓放入炉火中,看着火舌将他的愿望吞噬,他笑起来,点点头:“的确,愿不再多,一个便够。霍小姐果然坦荡开朗,孤叹服。”
“殿下过奖。”霍明珠陪傻太子做完了傻事,便再不愿耽搁,看了眼楼梯口的方向,欲下塔而去,一转头,见傻太子正双手合十对着那尊金佛,双眼紧闭,神色自然。
说句好听的,应该夸傻太子单纯无害,说句难听的,应该说傻太子活该丢了皇储之位,生在帝王家,还存这些侥幸之心,将愿望寄托神佛,他皇叔却从不拜佛,机关算尽,傻太子拿什么跟百里宗律斗?
然而,霍明珠不敢将这番话说出来,傻太子心智不成熟固然值得可怜,可正是因为他单纯无害,若是一转头将她的话告知了百里宗律,而不是励精图治奋发向上,那她霍明珠只会落得更悲惨的地步。
霍明珠拂去脑子里那些同情,静静地立在一旁,等傻太子跟佛祖相与得够了,转过身来,她才开口道:“殿下,已拜完了药师佛,又去放生池放生了锦鲤,明珠想去找找妹妹,方才走得急,却是将妹妹丢了,不知这会儿她们是否寻得着急。”
见这明珠小姐要走,曹安在一旁急得啊,只差没上去抱住她的腿哀求了,但他终究是个下人,也不好老替太子爷做主,那双小眼睛一会儿瞅瞅太子,一会儿看看霍明珠,焦虑得不行。
这会儿,他家太子殿下似乎开了点窍,星目纯净无辜地眨了眨,道:“孤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也想在寺中转转,便与霍小姐同去罢,也不耽误什么。”
曹安只差没举起块牌子给他家太子殿下道喜,总算学聪明了,懂得死缠烂打步步紧随的精髓了!
霍明珠头上如同响起一道雷声,偏这傻太子用的又是肯定的腔调,还解释说不耽误什么,分明是不准她拒绝的意思。百里家的叔侄俩,天生的能将人活活逼死!
“霍小姐,走吧,咱们是沿着前院找,还是去后院瞧瞧?今日护国寺的香客格外多,寺中香火鼎盛,孤倒是不常见,不知从前岁月是否也是如此?哦,孤想起来了,霍小姐从前并未在上京久居,想必对上京各处也不甚了解罢……那么边城呢,边城是否也有寺院,风土人情几何?霍小姐在边城待得还习惯吗?”傻太子走下了药师塔,看着往来如潮的香客,滔滔不绝地演示着他的话痨病。
霍明珠甚至都要怀疑,傻太子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将他一辈子的话都在今日说尽了。饶是霍明珠装得再好的脾气,也几近崩溃,他们百里家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有病!
在霍明珠一一解答了傻太子的问句后,傻太子又问了个很有层次的问题:“霍小姐与令妹的关系如何?虽说是姐妹,但到底也隔了母,何况霍小姐在边城呆了十年,与令妹统共相处不过寥寥时日,难道不曾有过隔阂?”
这一回,霍明珠听进去了,且几乎立刻戳到了她的心坎上,她的脸转过去,不由自主地望了傻太子一眼。傻太子未瞧她,目光直视前方,分不清他是有心之言,还是无心一说。
大约是奇怪半天都得不到答复,傻太子这才转过头来,看定霍明珠,挑了挑好看的眉头,如画的眉眼间带着疑问,笑道:“是不是孤说错什么了?或者是孤问得太多了?哦,不过随口一说,没有离间霍小姐姐妹的意思。”
霍明珠悬起的一颗心又落了下来,别说是傻太子久居深宫,即便是百里宗律也未必知晓她们姐妹不和。毕竟以林如忆和霍怀玉母女的演技,还有霍正德的配合,他们一家子可是出神入化的戏子,外人怎知他们的狠毒之心?将军府内的和睦安宁,前几日她及笄礼时,已让外人看了个够。
“太子多虑了,即便我娘早逝,这些年母亲待我如同己出,毕竟是血缘之亲,与旁人不同些。而且,无论是妹妹、祖母或是父亲,皆是明珠至亲,从未发生过口角,和睦之极。”霍明珠浅浅笑着,违心地解释道。
令霍明珠意外的是,傻太子听罢她的答复,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忍住,那双星目带着些微急迫,他的一只手抬起来,又放下,终究只说了一句:“即便是血亲,也有不睦之时,虽比不得皇宫之中人情复杂,但霍小姐也不可太大意了。”
“姐姐!”
傻太子的无心之言戳中了霍明珠的伤疤,她还来不及仔细去瞧傻太子星目中的神色,已有一道清脆的女声随风飘来,传进了她的耳朵,也敲在了她被击中的心坎上。
霍明珠回头,就瞧见了霍怀玉和俞彤,正站在银杏树下朝她呼喊。
“小姐!小姐!可找到你了!急死我了!”素缕大嘴巴一边抽抽噎噎,一边率先朝霍明珠跑来。
“小姐,九王爷呢?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吓死素缕了!”素缕到了霍明珠身边,一把抓住了霍明珠的胳膊,上下地打量她,又瞧了瞧四周,不见百里宗律的身影,却一眼就撞见了立在霍明珠身侧的傻太子。
霍明珠对素缕的脾气了如指掌,她一张嘴,霍明珠就知晓素缕会问傻太子是谁,她正要答,忽然另一只胳膊上一紧,有人拖着她往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一道温和而急促的声音凑在她耳边道:“别泄露孤的身份……”
霍明珠一回头,傻太子的唇正巧擦过了她的耳侧,触感温润,一阵酥麻。还不待霍明珠反应,傻太子像是被电到一般,立刻用指尖抚上了他自己的唇,星目惊慌失措。
这模样,活脱脱像是被霍明珠轻薄了似的。
因霍明珠身子侧着,将傻太子遮了一半,他低头同她说话,再到手指抚着唇的动作,在旁人瞧着有些许亲密,却也并不会猜到两人有了肌肤之亲。
“小姐,这是哪位啊?”素缕终于还是问了出来,疑惑地看着傻太子的脸颊忽然绯红。
霍明珠真想以手扶额,是傻太子自己凑上来跟她耳语,是他不小心用唇碰了她的耳朵,她还没有觉得害羞委屈,他脸红个什么劲儿啊?都怪傻太子面色太苍白,连稍稍红个脸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霍明珠只得自认倒霉,却还记得傻太子的叮嘱,遂从容地保持平常的笑容:“九王爷的朋友,今日才认识的。素缕,切不可失礼多嘴。”
傻太子今日是微服出游,容貌苍白气质温和,并不能同百里宗律浴血沙场练就的杀伐之气相比。既无杀伐之气,便少了一份压迫感,因此在场的众人只道傻太子大约是位贵客,却无人将他往太子身份上想。
“哦,原来是九王爷的朋友……瞧起来这般年轻,请问公子是做什么的啊?”素缕的媒婆病又犯了,见傻太子长得好,又比霍明珠年长的样子,迫不及待地刨根问底,全然听不进霍明珠方才的叮嘱。
傻太子似乎还沉浸在被霍明珠“轻薄”的委屈之中,瞧了霍明珠一眼,又迅速撇开,支支吾吾道:“孤……姑娘,在下不过是个生意人,家父在京中略有薄产,不值一提,侥幸能与九王爷结识,惭愧之极。”
霍明珠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呵,这傻太子真逗,若他父亲坐拥整个天下也算略有薄产,整个天下谁还敢说自己有钱?
“公子家中是做什么生意的?预备在京中待多久?”素缕不死心地继续问,任何适龄男儿皆是她家小姐的良人备选。
“在下……”
“公子,你既与九王爷相熟,是不是生意已经做到了皇宫里头?我听说皇宫里给陛下和太子爷他们的吃穿用度一律都是最好的,你可曾进宫看过?可曾得见皇太后的圣颜?”
太子预备答复素缕的话,被接下来霍怀玉的追问扼杀在唇齿间。霍怀玉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又无害地等着太子的答复。
霍明珠知道,霍怀玉未必是对太子的商人身份感兴趣,而是因为听说太子是百里宗律的朋友。
“……不曾,家父不过做些布匹等零碎生意,虽是有达官贵人常来,但皇宫大内怎能随便进得去?圣上和太后老人家身份何等尊贵,又岂能随便见着?小姐说笑了。”
若是霍明珠不曾看错的话,太子望着霍怀玉时,星目带着打量,且瞧得极为认真,全然不似对待她时的拘束。
以霍怀玉的姿色和那张人见人爱的天真模样,甚少有男人会不喜欢她,尤其当她用那双眼睛望着男人,带着天生的*意味时。
既然傻太子喜欢,她霍明珠索性做个好人,为他们牵一牵线便是。
因此,霍明珠牵起霍怀玉的手,冲傻太子笑道:“白公子,说了这些,竟忘了介绍,这位便是我的小妹霍怀玉,年方十三,人小,还不太懂事,尽口无遮拦了,还请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说完,霍明珠又拽了俞彤过来:“这是我的表姑俞彤,年方十九,也是待字闺中,正在我家中做客。”
傻太子扫了霍怀玉同俞彤一眼,又移回了目光对上霍明珠的眼睛,见她神色平静地为他取了个姓氏,介绍着她的姐妹和表姑,一副欢喜模样,他忽然就不想再同霍明珠呆在一处——
“霍小姐、霍二小姐和俞小姐都是一等一的美人,霍二小姐尤其天真无邪,在下今日可算是一饱眼福,又怎会计较那些小事?本想同三位美人再好好聊聊,奈何家父有言,让在下礼佛完毕便回去,恐怕要失礼了。”傻太子维持着佳公子模样,彬彬有礼地道着别。
霍明珠意外,傻太子不是要认识美人吗?这么快就要走?方才一路上絮絮叨叨的劲儿哪儿去了?
不过,霍明珠也不真的打算留傻太子,他不在,她会自在许多,还有一点难以启齿的原因——她还怕傻太子一时兴起,未瞧上霍怀玉,却瞧上了俞彤,到时候她的计划便要从头再来功亏一篑,那多不值当。
“既然公子执意要走,那明珠便不强求了,改日再与公子一聚。”霍明珠也说起客套话,预备送他们主仆离开。
“公子慢走,有空常来坐坐啊!”素缕是个没脑子的,心直口快地挥手笑道。
“若公子不嫌弃,他日可与九王爷一同来将军府坐坐,让怀玉做东道主招待二位!”霍怀玉仍旧维持着可爱的笑容和干净的眼睛。
“公子好走。”俞彤有礼貌地行了一礼,全然是青城人的规矩和礼节。
傻太子的脸忽然憋得通红,连话都不愿再说了,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转头便走。他腿脚修长,走起路来不当回事,不一会儿就走出老远,给人一种像是迫不及待逃离的错觉。
霍怀玉站在霍明珠身边,望着傻太子远去的背影,撇撇嘴道:“对这种人,姐姐何必在意?听他支支吾吾的,也不知道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兴许他说什么和九王爷是朋友,也只是瞎说的呢!连皇宫大内都没进去过,却说是做生意的,恐怕算不得是富甲一方的商贾……而且啊,娘说过,商贾在大雍国最是没出息,连个举子都不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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