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何敏掌握了做思想工作的技巧,不停地肯定你的为人,称你是个正直的知法守法的公民,却因一时之冲动而做出与法律、法规相违背的事情,这样的行为与你自己的品行不相称呀——这种先抑后扬而后再进行自我批评与批评的劝导方法,确实让张大勇一时前退两难,难以适从。
县长也来信访室做张大勇的工作,但劝说了几句却因临时有紧急事情又去处理了。相对来说,县长所做的思想工作就不如何敏了。张大勇快要全线崩溃了,他仍然没有松口,坚持要何敏给个明确的答复:“一两天内,你们得有个令我们口服心服的处理方式,不然,那些死光的肉蛙还会出现在这儿。就算不出现在这儿,我也会让它们在街道的各个角落里出现,让县城的老百姓评评理。”
何敏说:“放心,我会亲自处理此事。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会亲自给你答复。”
张大勇做出了让步,让步的原因是,他觉得何敏是站公正处理的立场上,不会偏袒林业局的过失行为。于是,他与张曼玉把那些肉蛙装上车拉走,但他并不急于把它们倒到垃圾场进行填埋,而是把它们继续放在车上。虽说天气仍然寒冷,但动物死尸的腐臭气味却越来越难闻了。
约定的时间到了,何敏亲自给张大勇打了电话,称他在外地出差,结果基本出来了,经他们调查,林业局的行政执法没有过错。稍后,他会叫人把调查材料送给张大勇。临挂电话时,何敏再三劝诫说:“凡事都要有个度,适度即可。在此事上,你的行为与方式有些欠妥的。张曼玉是你的客户,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你尽力帮她都没有错,但你却把自己当作‘受害者’而‘冲锋陷阵’了。执法人员所依法行政的对象是张曼玉,而不是你,你没有必要为她出谋划策搞出一些不利于社会安定团结的事情来。你搞出的这起‘死蛙事件’,影响很恶劣,不仅损害了林业局的声誉,也影响到我们这一届班子的形象,让我们颜面扫地。这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前几次你所做的一些事情,大明山村的限电事情,明明跟你无关,你居然挑头去告状;你告计生局的事;还有,上一回你写信给俞书记的事……这不禁让人想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听此一说,张大勇颇为愤怒。堂堂一个县委书记,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跟他的身份不符呀。
前两天,何敏那些貌似“客观公正”的话,让张大勇感觉到自己所选择的偏激行为与自己的品性不符,并造成不好的负面影响。当时,他还幻想何敏能给他们主持公道。事隔一两天,何敏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泼得他的心上冷得快要冻结成冰了。原来,在何敏书记等一班官员眼里,张大勇只不过是一个惹事生非的刁民。难怪上次到市里告状时,他到什么地方,都有人清楚他的行踪。
张大勇心里骂着:“吊你公龟!搞了半天,我才知道你们是共穿一条裤子的。难怪此前韦老板说何敏上任的第一天就去拜会蒙世杰,原来他们是铁血哥们。何敏当时之所以以极大的耐心开导他,目的也就是让他们尽快离开办公楼,不想让这事件再扩大。再待多个把小时,就会有热心的居民或官员向媒体报料,到时记者就会闻讯而来,到时局面更加难以收拾了。”
也正因如此,张大勇一直没有把执法人员敲诈勒索他们钱财的具体细节说出来,甚至他也没有说出自己有一张刻录有索贿过程的录音资料。之所以有所保留,他认为那是自己最后反击对方的秘密武器——只要相关部门对“死蛙事件”处理不公,他就会把这张王牌抛出去,跟他们玩到底。
张大勇不冷不热地说:“何书记,谢谢你的亲自调查,也谢谢你给我一个答复。我会通过其他方式处理此事的。”
何敏说:“那是你的权利、你的自由,但我劝你在选择其他方式维权之前要考虑到它的后果。我是说,如果你的行为不利于局面的稳定,也损坏相关部门的声誉,我们也有保留对你追究的权利。”
张大勇说:“谢谢你的提醒,不过你这顶帽子扣得也太大了。”
9.
知道张大勇要拉着死蛙“游街”,张曼玉吓了一大跳,急忙劝止,说什么这事跟你没有关系,那批货是我的,受到的损失也是我的,你犯不着这样为我奔走,也犯不着这样受到牵连。算了吧,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我认了,那笔损失我算作是做买卖亏掉了。
房姻莲也是恐慌不已,反复劝着张大勇,希望他不要把这事情弄大了,“事情弄大了,县里会对你采取一些意料不到的措施的。想想,我们一家老少都还待在这个地方,犯不着跟他们一般见识。遇上这样的事情,算我们倒霉了,以后注意就是了”。
张大勇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不游街讨说法他们就以为我们好欺侮。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事,为何不光明正大地游行呢。我不仅要让全县人民知道某些人的丑恶嘴脸,还要给报社记者报料。”
张曼玉一听,更加不安了:“我是一外地人,没什么可以担心的,反正我又没有居住在此地,可以躲得远远的。我担心你们会遭到打击报复,无一宁时。”
张大勇说:“我就算倾家荡产,也要跟他们较量到底。”
房姻莲见张大勇执意要“游街”,便也由他去了。她还能说什么,多年夫妻,他认定的事情谁也难以劝阻。当年搞肉蛙养殖场,他家人没少反对,说什么这东西发不了财的,如果有闲钱,可以在广东开间店铺做买卖,兴许也能发些财。肉蛙这东西,没有多少人吃的。广东是兴吃这玩意,但桃源市却不见得也有人喜欢这东西。当时张大勇没说什么,坚持到海南去学习肉蛙养殖技术。谁也没有想到多年过去了,他的养殖场越做越大,生意越做越红火。
张曼玉见张大勇豁了出去,便也跟着他出门。她想:“他一个本地人都不怕,我一个外地人还有什么可以顾虑的?”他们把那一车死掉的肉蛙拉到县城各条街道到处转悠,并在车厢两侧贴上醒目的“标语”——“肉蛙何罪之有,缘何被人诬害为野生青蛙;两万多元的损失,林业局应该赔付”。
当天是三天一圩的街天,县城人流如织,看到“游街”的车子转来转去,好奇的人纷纷上前咨询。张曼玉顺手把打印好的喊冤材料分发给行人。之后,她还按张大勇的要求用手机给省城几家媒体报料,称梨花县城发生一起奇特的事情,有人拉着一车发臭的东西到处游行。此时,张大勇也给前段时间所认识的桃源江都市报记者丁后锋打电话,把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希望对方前来采访,并说省城几家媒体已知道他这事了,正在赶来现场采访。丁后锋说,张哥你这事是个好料,干吗不独家给我报料,并称会迅速赶到县城。
就同一事件向多家媒体报料之事,张大勇在广东打工时就经常使用。当年在广东打工时,他见很多媒体都在稿子后面注明“报料费××元”,一见到什么有价值的新闻线索,他就向多家媒体报料,稿子见报后,他一下子就有几百元甚至上千元的报料费收入。在广东多年,他早已学会如何判断新闻价值,知道媒体需要什么样的东西,以致当年每次向媒体报料时,都有所收获。像如今他所策划的此起事件,他认为价值很大,很有轰动效应,省城媒体的记者会闻风而来。
一个多小时后,多家媒体记者来到了县城,对张大勇进行采访。当地百姓倒没见过这么多的记者,好奇之余,便也围了上来,一时间造成了交通堵塞。
围观者当中,有人自告奋勇地站到镜头下抨击说着,林业局这样做太过分了,肆意践踏法律,简单是无法无天。初时,群众对车上散发出来的臭味是有些避而远之的,后来见到记者出现时,倒也顾不得上这些了,居然把车子团团围住。
就在记者准备前往林业局核实采访时,来了两个县委宣传部的人,说他们已约好了林业局领导,并请他们就此事回答记者的提问。记者跟着两名干部离开了。临走时,张大勇看了看丁后锋,表情异常复杂;丁后锋对他点点头,意味深长。张大勇想,这回看来没戏了,县委宣传部一出面,媒体记者肯定会被摆平了。不管怎样,稿子见报与否,他已不在乎,反正他所达到的目的已达到。就算省城所有媒体不刊发这一事件,再过几天他也会给全国性的媒体报料。地方媒体不敢发的稿子,不见得全国性的媒体不敢采访这一事件;到时候,他还要策划一起颇有创意的新闻。
没过多久,城管也来到了现场,要求张大勇立即把车子开走,否则将对他采取处罚措施。张大勇无话可说,这么拉着发臭的肉蛙走走停停,确实影响交通。对于城管的突然出现,他颇为不解:往常,县城的街道不论有谁占道经营了,他们只管来收占道费,从来不过问是否影响到行人车辆;就算不交占道费,他们有时候也懒得对所谓的占道者进行处理,反正县城这个小地方又不是大城市,没有必要搞得那么规范整洁,过得去就可以了。现在,他们却指责他“乱停乱放”。
张曼玉见城管要开扣罚单,便来火了:“又不是我们一人占道,你看看你们身边的摊点、商店、车辆,哪个不是这样的,为何厚此薄彼。他们可以交占道费经营,那我们也交钱给你们。多少钱,你们只管开口说。”
几个城管见张曼玉口气特别冲,也被惹恼了,说:“你们占道了,既不买也不卖这发臭的东西,还堵塞交通。还有,你们乱张贴违法小广告,未按相关规定进行申报,别说我们要管,等下还有相关部门来管呢。我们的职责就是不让你们扰乱县城街道,影响通行。你们再不走,且干扰我们行政执法,我们可以告你们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张大勇知道城管此时突然出现肯定是奉县委领导的旨意前来的,与他们发生争执毫无多大用处,于是劝着张曼玉,并把她拉到车上,准备开车离开。此时,环保局的人也朝他们走来。理由是,他们的车子散发出臭气,影响群众的身体健康,按环保法相关规定,对制造或产生污染源的个人或单位要处以重罚。而后不久,工商也来了,警察也来了,特别是警察,一出现就要以扰乱公共秩序对他们进行处罚……各个部门相继涌来现场,让人一看就知道得到县领导的授意。
张大勇顿然孤独无助,面对一个庞大的体系,他无法挣扎也无法冲破。不可否认,县领导确实有滥用公权的嫌疑,但相对来说,他也有制造“麻烦”制造“混乱”以引起群众关注期望得到相关部门公正处理“死蛙事件”的维权动机。他认为,如今这些部门前来对他进行处理,倒也合情合理合法,但这些部门在这种时候相继出现,不免让人觉得他们有为虎作伥的意味。好在这些部门倒也没有做得太过分,只是口头警告,要求他们立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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