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本钱——开玩笑是开玩笑,叶子璐自己知道,她的模样充其量、往好里说,也就是个清秀,老天没给她指望皮相吃饭的本钱。
她也不是什么天然呆的高智商分子,还是个胆小鬼缩头乌龟,看个鬼片都要捂眼睛,混黑帮什么的更是完全扯淡……更不用说叶子璐乖乖女当了这么多年,连小混混都没见过几只,更不用提传说中的黑社会了。
综合她看小说多年的经验,大概只剩下邂逅高富帅这一条路了。
这个倒是有,她还真的离奇地邂逅了一个高富帅——可惜那货就只会嘲笑她没人要,以及千方百计地想着要回去。
看来不是所有的高富帅……都有脑残的审美观的。
我该怎么办?
这问题当年高考成绩下来,发现自己考砸了时,叶子璐这样问过自己一遍,大学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在家待业的时候,她又问过自己一遍。
这是第三遍,可依然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人生”两个像一块重重的石头,压在了她的心上。叶子璐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日复一日,蚕食鲸吞着她的生活,要毁了她。
先是梦想、然后是生活,最后是她整个人。
这天晚上,正好胡芊临时有事失约了,叶子璐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间,写了一份周详的一周计划表出来,然后强买强卖地塞到颜珂的鼻子底下。
“你得帮忙,监督我严格执行自己的计划,”她理直气壮地说,“你看,你好歹这么大一个人了,不能白住我家对吧,我可以让你以这个抵房租——先给我看看,这计划表写得怎么样?”
颜珂趁机讨价还价说:“我帮你可以,有个条件,你得想办法,找机会带我去我住院的地方,帮我穿回去。”
叶子璐:“成交!”
叶子璐的计划表乍一看做得非常详细,把一整天要做的事都给严格限定了,从早晨七点半到晚上十一点,精确到分钟。
颜珂只看了一眼,就说:“这个不行,你肯定做不到。”
什么“七点半点到七点四十,洗脸刷牙,七点四十到七点四十五,上厕所”——那您要是便秘了,这一整天都完不成任务了?
刚做的口头交易,颜珂本着商人以诚为贵的心态,还有几分耐心地跟她说:“军训都没有把时间掐得这么死的,做计划得符合你的实际水平……”
叶子璐不耐烦地打断他:“符合实际水平我还做什么计划啊?直接写‘早晨十一点起床,吃饭,上网,吃饭,上网,睡觉’,就没了。”
颜珂还想再发表点意见,可叶子璐已经一把抢走了她那密集程度堪比考试小抄条的计划表,夹在床头的台历上:“算了,不用你评论了,明天照这个监督我就行了。”
颜珂问:“有惩罚机制么?”
“惩罚机制?”叶子璐愣了愣,打量了一下他那不到三十厘米的五短身材,“你也干不了什么,我看语音提醒就行,如果我不听,你可以一直念叨。”
颜珂认为这件事挺新鲜,有种自己充当了别人人生导师的感觉。
不过人生导师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发现自己遇到一块朽木。
叶子璐打算七点半起床,于是闹铃是从六点半开始响的,一开始十分钟一次,最后五分钟一次,颜珂目睹了她无数次重起、重起失败、再重起、再重起失败……最后叶子璐竟然真的坚强地爬起来了。
……只是她那脸上表情痛苦得仿佛不是起了个床,而是受了个刑。
她拖着僵尸般沉重到沉痛的步速,缓缓地走去厕所,一声巨响,就撞在了卫生间的门上。
颜导师看热闹捡笑话的同时,默默地给她掐算着时间——果然,叶子璐把那十五分钟之内刷牙洗脸上厕所的限定给忘了,等她一脸犯困地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差五分钟八点了。
颜导师尽忠职守地提醒:“你再不快点,早饭时间就被挤没了。”
叶子璐一激灵,小跑着钻进厨房,从冰箱里拖出一盒牛奶一袋面包,连热都没来得及热,直接拖到自己的房间里,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当中还差点习惯性地叼住牛奶盒子,把罪恶之手伸向电脑。
“嗯哼!”颜导师偏头对照了一眼计划表,指出,“早晨没有开电脑上网这一项,你需要在八点之前吃完早饭,然后八点到九点半做一个半小时行测习题,标注是至少一套真题,后半个小时对照答案订正。”
这个也是绝不可能完成的——颜导师预测着。
叶子璐吃面包和凉牛奶噎得胸口疼,她以超人的速度,五分钟解决了自己的国计民生问题,然后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抽出行测试卷,在计划表上把“刷牙洗脸和吃早饭”什么的这些杂事勾去,开始做题。
她知道,自己的精神很容易就被分散,所以特意挑了早晨刚开始的时候做题,一般人做整套试卷的时候,通常会比看书的效率高一些。
可叶子璐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在八点以前起过床了,加上完全没有准备过,不会的题目又比较多,看着看着,选择题的选项就看串行了,然后眼前的字迹开始模糊,开始上蹿下跳晃来晃去……
颜珂眼睁睁地看着叶子璐眼皮慢慢垂下,然后头好像小鸡啄米一样,点来点去,摇摇欲坠了两分钟,最后咣当一声,扑倒了。
颜导师望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旭日,感到无话可说。
第9章
拖延症的真面目
叶子璐用她的实际行动,给颜珂演示了一番,什么叫做:计划赶不上变化。
等她从桌子上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做卷子的计划时间早就已经过了,叶子璐看着真题集上面的一滩可疑的液体,第一反应就是愤怒地质问颜珂:“你怎么不叫醒我?”
颜珂正在练习怎么控制这个软绵绵、布缝的身体,闻言木然地看了叶子璐一眼:“你又没给我装备麦克风,我叫得醒么?”
叶子璐有点心虚。
“我看你也别复习了。”颜珂冷哼一声,低头继续着他的训练,吃力地扭着他那基本叫人看不出来的小短脖——他发现自己和这个布熊身体的同步率越来越高,以至于这些动作做起来仿佛都比前一阵子要容易得多,尽管他很难判断这个变化究竟是好是坏,仍然在为了自己能多一点自主能力而不断地锻炼。
当然,颜珂还不忘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寒碜了一下叶子璐:“也还是别看书了,要是你这样的都能考上,母猪都能上树了。”
叶子璐叫唤起来:“我高中的时候一直是我们班第一好不好?我智商很高的!”
“第一?”颜珂冷笑一声,“原来你上的是特殊儿童教育中心?”
“只是因为还没到快考试的时候,我感觉不到压力,所以动力不足,每次临到考试的压力来了的时候,我的潜力都会一下爆发出来的!”
“你昨天才说过时间不够,”颜珂一针见血地指出,“今天就美其名曰没压力了。从你身上我终于感受到了一点稀有的女性特征:女人都是善变的。”
“我……”
叶子璐正要反驳,这时候,放在一边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银行账户变动的提示——有人往她的账户里打了八千块钱。
接着叶妈妈的短信就来了,先是问她钱收到没有,后来又安慰了她一下,说工作慢慢找,这点钱先花着,不够了随时找妈妈要。
叶子璐本来有点嬉皮笑脸的表情顿时仿佛被吹上了一层灰,心尖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人用指甲捏住掐了一下似的,酸酸钝钝的疼。
“怎么了?”颜珂问。
“我爸妈给我把生活费打来了。”叶子璐闷闷地说。
昨天才打电话抱怨了失业,今天生活费就到账了,叶子璐想,一定是她妈上午特意请了假,去银行给她转了账,好像晚一天她就开始挨饿了似的。
颜珂毫不留情地鄙
视说:“没见过你这么废物的,我大学那会儿就自己赚学费和生活费了。”
“你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叶子璐心情低落地随口问,“让你爸妈断你经济来源?”
“你爸妈才断你经济来源呢——我那是把父母给的钱都攒起来了,大学毕业以后正好够我创业的启动资金。”颜珂长说完,看着叶子璐叹了口气,“我本来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跟你比起来,看来我总还算是对国家和社会有贡献的了。”
叶子璐不说话了。
她的此刻的感受非常复杂,一方面无论是颜珂的冷嘲热讽、还是这件事本身,都让她觉得很难过,她都已经大学毕业一年半了,按说早该经济独立了,却还在靠父母活着,实在有点丢不起这个人。
可另一方面……她又觉得,心里好像一下子松快了不少——她又有钱了,又可以无忧无虑地过一阵子了,仿佛失业和即将到来的考试压力都显得不那么大了,她就像个超龄儿童似的,感到自己又有倚仗了。
在这种复杂的心情下,叶子璐开始做一件事——修改她的计划。
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从计划表上删除,一天的安排砍去了一些,做每一件事的时间放宽了一点,再一次给颜珂过目,这一次得到了颜老师的首肯,他说:“差不多。”
可惜,“差不多”三个字是以正常人的评判标准来的,叶子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不算很正常——比如她是个非常严重的拖延症患者。
颜珂就发现,时间充足的结果不是让她踏踏实实、按部就班地完成计划,而让她打开了电脑,刷起了她的“四小件”。
于是第二份计划的完成情况如下:
颜珂:“你怎么又上起网了,不是要做真题么?”
叶子璐:“真题我留了三个小时的时间,两个小时能做完,剩下半个小时订正也够了,还剩半个小时呢,可以适当放松放松。”
颜珂哭笑不得:“你怎么知道你两个小时能做完?万一再睡着了呢?再说,假设你可以,你就不能先做完后休息么?”
先休息还是先做题,这大概就是拖延症患者和非拖延症患者的主要分歧。
最后,处于半身不遂状态的颜导师有心无力,还是没能约束住叶子璐,就看着她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无所事事地刷网页,刷网页的结果是找到了一个她感兴趣的视频,她扫了一眼时间,发现视频只要半个小时,于是二话不说,拖出计划表,把所有的计划往后拖延了半个小时,心安理得地坐在那看了起来。
到此为止,颜珂不再说话了——因为觉得她已经无药可救了。
可想而知,第二份计划的下场和它的先辈一样——被卷吧卷吧,丢进了垃圾桶。
叶子璐就这样度过了她的失业第一天:毫无成效、充满悔恨。
她的悔恨是真的悔恨,焦虑也是真的焦虑,只是这种焦虑和悔恨直到接近半夜零点的时候才爆发出来——当叶子璐意识到,日历又被翻了一页,这一天永远地过去了的时候。
这一次她都快哭了,可是颜珂也并没有安慰她,并且他本来有的一点同情心,看来此时也已经给磨光了。
颜珂觉得叶子璐这种人就是自找的,所以决定抛弃这个满口嚷着要改过自新、但是看不见一点诚意的家伙。
他认为,如果一个人真心想做什么事,哪怕遇到天大的困难,也会绞尽脑汁千方百计地想办法去解决的。他根本看不出叶子璐想改正的信念……甚至他在她身上就完全看不到有“信念”这种东西。
颜珂活动着小布熊笨重的身体——经过了一整天的锻炼,他已经能控制四肢做一些简单的动作了,能在小范围——比如叶子璐的床头柜上走一圈,虽然很累,但是看似成效还不错。
颜珂大概觉得叶子璐实在靠不住,所以准备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实在不行,他还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想办法“走到”医院去!
叶子璐无意中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拖延症”三个字,一个关于拖延症的视频就跳了出来。
“拖延症,就是逃避一些事情,就是无法开始做事……”【注】四分多钟的视频,叶子璐看到短篇里的棺材“砰”一声合上,好像从生到死的一辈子就这样茫然而无所得的过去;看到视频里的小人不断地列清单,不断地删改,再不断地列,周而复始着不肯开始做任何事……她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下来了。
她发现这种感觉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表达。
就像有人掐着她的脖子,堵着她的胸口,卡住她的气管。就像她整个人被泡在泥浆里,粘稠的液体让她无法呼吸,也无法逃离,越是挣扎,陷得就越深。
她无法描述它们,也无法取信于别人。
谁也不会相信的——比如颜珂。叶子璐看得出来,颜珂已经不想理会她了,大概在他心里,在他们心里,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好吃懒做、浑浑噩噩的人。
叶子璐能想象出别人在背后会怎么议论她。
失败者、啃老族、没前途、没出路……哪怕她踩了狗屎运嫁给有钱人,都会有人酸溜溜地计算着她什么时候被人抛弃。
然而她自认为自己不是那种菟丝花一样的性格,她并不认同那种生活方式,同时又有着非常脆弱的自尊心,两厢矛盾让她痛苦极了。
很久以前叶子璐就知道“拖延症”这个词,很多网上的好友似乎都有这个毛病,每天都有人在微博上嚷嚷着自己没状态、拖延症、应该做的事又没做。
可是这些仿佛只是一种常态的抱怨,虽然说话的人不至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但肯定也多少有些若无其事的态度在里面,才能这样轻松地自我调侃。
叶子璐不清楚别人和她是不是一样的,她也能用轻松的口气对别人说自己有拖延症,并且举出自己曾经是怎么拖延到最后一分钟,又是怎么样以一种超人的状态险险过关的——好像谈起了一回很了不起的历险似的。
可是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是生病了。
那个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偶尔调皮捣蛋但无伤大雅的“朋友”,终于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成了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已经对她亮出了锋利的獠牙……
可悲的是,如果不是意外失业,叶子璐竟然没有意识到。
颜珂练习着四肢的配合,并且企图“拿”起什么东西,可惜“手”太软,总是掉,他试了很多次,找不到窍门,有些懊恼,但是依然不屈不挠——等他终于感觉到累了,打算休息一下明天继续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是半夜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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