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婚床上躺着的那具面目狰狞的半裸男尸,房间里完全是一派新婚的喜庆迹象。法医当场就对尸体作了初步鉴定,结论是:梁春的死亡时间是在清晨七点半前后;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可以排除暴力谋杀的可能;临死前极度惊恐,由此引起刹那间巨量血液涌向心脏而产生血栓塞。也就是说,梁春是被吓死的。
梁春的新婚妻子叫徐晶,是医学院的老师,但此刻踪影全无。所以尚可斌决定首先安排人手追查徐晶的下落,同时围绕梁春的社会关系,以及昨日来参加他们婚礼的所有嘉宾,展开调查。
很快,尚可斌对这一对年轻人的身世有了了解:八年前,徐晶和梁春是医学院的同班同学。徐晶性格温和,经历简单,毕业后留校,学业、事业一帆风顺,同事和学生对她评价都很好;她的家境也不错,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倒是梁春的经历颇为坎坷,从小就生长在一个充满暴力的家庭里,父母间经常争吵,生性残暴、嗜酒如命的梁父动不动就对梁春和他母亲拳打脚踢,有一次醉酒后竟然野性大发,逼他们母子俩吞吃生肉,梁母不堪忍受如此虐待,很早就撇下年幼的梁春远走他乡,梁春直到十四岁那年,才在姨妈的帮助下逃出恶父的魔掌,考入医学院读书……
尚可斌对梁春幼年的境况唏嘘不已,但同时又感到困惑:这两个身世完全不一样的年轻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既然当年梁春选择了读医,后来又怎么会改行去搞房地产的呢?
调查在继续进行,一个消息吓了尚可斌一跳:案发后的第二天,徐晶竟然若无其事地到单位上班来了,她压根儿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对突然造访的尚可斌,她脸上的神情非常吃惊,一脸茫然地反问道:“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
尚可斌于是便问她:“那么,昨天早上你在哪里?”
“昨天早上?我……我在派出所里。”
“派出所里?哪个派出所?为什么你会到派出所去?”
“我也不知道哪个派出所,我也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我留在那里,反正今天是他们送我来上班的。”
尚可斌越听越糊涂:这算怎么回事?他立刻安排警力和各派出所联系。
很快,河西派出所回复,说昨天早上,他们发现有一个穿淡粉色睡衣的女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胡逛,脸上的表情非常呆滞,于是便将她带回所里,但却问不出任何情况,她根本就不开口。因为这样,他们就暂时将她留在所里。但隔了一天,到今天一早,那女子除了对自己为什么会是这个装束在街上解释不清之外,她非常清楚地向干警说明自己的身份,还急着表示上课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她必须立即赶回学校去。所里见她说话条理清晰,思维敏捷,对她的举动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为了不影响她给学生上课,于是就应她的要求,临时给了她一套衣服调换,先用车把她送到了学校。
尚可斌得知这个情况后,脑子里蓦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会不会是因为她受刺激过大,一时引起的失忆现象?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你知不知道……梁春这个人?”
谁知一提到“梁春”这个名字,徐晶的脸上突然颤动了一下。尚可斌看她这副神情,于是就等她上完课后,当机立断把她带回新房。
只见徐晶疑惑地打量着新房里的一切,当她的目光落到她和梁春的那幅婚纱照上时,她的脸开始不停地抽搐,嘴唇剧烈地抖动,突然间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梁春——”尚可斌感觉得到,这是只有对爱到肺腑的人才会迸发出的悲怆的呼喊。
尚可斌冷眼观察着,发现徐晶这一切表现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而且从已经掌握的情况看,她也似乎并没有谋杀梁春的理由。退一步说,如果她真要谋害梁春,也不会选在洞房花烛后的次日清晨,这不是明显会暴露她自己的吗?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梁春在惊吓中暴毙呢?
等徐晶情绪稳定后,尚可斌继续对她进行询问,但徐晶的回答让尚可斌大失所望。徐晶说,那天早上她刚睁开眼睛,就看到梁春面目狰狞地死在她的身边,她又惊又吓,觉得天塌地陷了一般,后来的事就完全不记得了,等重新有了意识时,她已经在派出所里了。尚可斌联系到河西派出所回复在街上发现徐晶的情况,这与徐晶的叙述应该是吻合的。
看来,在梁春死之前,他们新房里肯定发生过事情。尚可斌决定把调查工作深入到他们当年医学院的同学中去。
果然,通过调查,尚可斌又进一步了解到,梁春和徐晶在医学院读书时关系就很好,但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使他们两个人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轨道。
那是同学们第一次上人体解剖课的那一天,大家都很紧张,男生还能坚持,女生却吓得脸色刷白,有的甚至把眼睛也闭上了。不过,谁也不想在专业课上当逃兵,所以害怕归害怕,没有一个人逃出教室。可就在这堂课快要结束的时候,只听教室里“哇”的一声,大家四下一看,站在后排有一个男生,吐了一地。谁?梁春。主课的教授姓余,余教授没想到梁春这么一个看上去高高大大的男生,竟连一个小女生都不如,他遗憾地直摇头。
走出解剖教室之后,这一整天梁春都没吃下一口饭,精神恹恹的,而且一连几天都是这样。与此同时,余教授却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解剖教室里的那个人体标本,自此就不止一次出现过刀割的痕迹,余教授决定要搞个水落石出不可。这天夜里,余教授悄悄守在解剖教室里,到了夜半时分,果然看到有个黑影撬窗进来,将人体标本从福尔马林溶液里捞上来,然后掏出小刀慢慢地进行切割,割一点,就放进嘴里咀嚼一点……余教授见此情景惊得目瞪口呆,仔细辨认,发觉这个黑影竟是自己的学生梁春!他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四肢也不听使唤了,瘫坐在那儿,强忍着才没发出声来,直到梁春翻窗出去,他才慢慢醒过神来。
第二天一早,余教授赶紧将此事报告给学院,院领导决定先悄悄对梁春进行精神鉴定,这才发现他的行为其实是一种梦游症状,是由于上第一次解剖课时受到惊吓而引起的癔症。校方决定劝梁春退学,并为他保密。就这样,梁春离开了学校。
回到家里,除了父亲,梁春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可父亲又是那样一个恶鬼。就在这个时候,梁春的母亲回来找他了,把他带到了北京,因为他母亲后来在北京结了婚,有了新家。继父待梁春还不错,把他安插进了自己的房地产公司工作,后来公司在梁春原来读医的冀定市成立了一个分公司,梁春凭着自己出色的工作能力,争取到分公司当上了销售部经理。
梁春和徐晶其实早在大学一年级时就建立了恋爱关系,只是当时学校禁止学生在校期间谈恋爱,他们之间的关系才没有公开。退学之后,梁春自然不敢再去找学业优秀的徐晶,直到后来,他觉得自己以一个收入丰厚的房地产公司销售经理的身份,可以去面对徐晶了,才去医学院找她,而这时候,徐晶已经毕业留校任教,成了医学院的一名讲师。尽管当时徐晶遇到过不少优秀的男士,但心里总抹不掉梁春的影子,所以两人久别重逢时心里都很激动,谈婚论嫁很快就被提上了议事日程,领证结婚,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调查进行到了这里,尚可斌觉得这个案子非常特殊,他决定去向犯罪心理学家老严请教。
姜果然是老的辣!老严听尚可斌介绍了案情的基本情况后,就给他出主意说:“你们可以考虑对徐晶实施催眠术,通过催眠,让她自己回忆那天清晨到底发生了什么。”
尚可斌心里一动:是呀,我怎么没想到用这个办法试一试呢?
他匆匆赶回局里,把情况向主管局长作了汇报,征得领导同意后,立即将全国著名心理医学专家请了来。徐晶也愿意配合,因为她也很想弄清楚梁春的死因。
催眠术开始了,尚可斌紧张而又充满期待地在外面等候着,可没想到四个小时之后,专家出来非常遗憾地告诉他:“关于那天早晨发生的事情,徐晶什么也说不出来……”
尚可斌大失所望:“这……”
但专家接着又说:“不过在催眠过程中,她老在叫着‘老师’,还说老师脱光了她的衣服……”
尚可斌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意思?”
专家沉吟着说:“这说明她童年时受到过伤害,而这个伤害她的人,很有可能是她那时的老师……”
尚可斌连连摇头:“这不可能,徐晶这样的家境,从小肯定一直处于良好的保护之中,怎么可能会受到伤害呢?”他建议专家再对徐晶施行一次催眠。
第二次催眠由于有的放矢,进行得非常顺利。他们终于明白,原来徐晶九岁那年,家里给她请了个家庭教师,那教师是个女的,经常搂她、亲她,还脱她的衣服……
徐晶在催眠中进入了深度睡眠,专家没有唤醒她。专家对尚可斌说:“这个可怜的姑娘,精神太疲惫了,她承受了太多的打击,让她多睡会儿吧,到时候她自己会醒的。”
尚可斌点点头,吩咐一位女刑警看护好徐晶,他自己马上赶到徐晶父母家,专门就这个事情再作调查。徐晶的父母开始有点吞吞吐吐,但犹豫半晌后还是把真相告诉了尚可斌。原来那个家庭教师看上去温文尔雅,可实际上竟然是个恋童癖患者,除了经常对徐晶进行骚扰,还趁徐晶父母不在家的时候强迫徐晶上床,做一些不堪的事,致使徐晶身心受到非常大的伤害,后来徐晶的母亲无意中发现了此事,才立即将女教师赶走。
尚可斌步履沉重地离开徐家,一边走一边思索。现在,他对梁春和徐晶的经历基本调查清楚了,很多谜象也因此而找到了答案,不过梁春的暴毙还是一个谜,这个谜没解开,此案就依然是个悬案。
尚可斌正思考一路分析着,突然,他的手机响了,是看护徐晶的女刑警打来的,异常惊慌地向他报告说:“队长,快回来,徐晶死了!”
尚可斌顿时惊呆了,他火速赶回局里,只见徐晶躺在催眠床上,四肢僵直,嘴巴张开着,舌头已经吐了出来。在公安局里,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命案?尚可斌厉声责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护徐晶的女刑警汇报说,她见徐晶睡得很沉,就打了个盹,没想到就一会儿工夫,再睁开眼睛时就看到徐晶已经死在了床上。
尚可斌戴上手套,翻了翻徐晶的眼睑,没料到,他手刚伸过去,蓦地吓了一跳:徐晶还有微热的体温。
女刑警也惊奇地喊了起来:“队长,她在动……”
只见徐晶的脸上突然慢慢有了血色,舌头也慢慢缩了回去,身体渐渐松软下来。
尚可斌立刻贴近她的耳朵喊道:“徐晶,徐晶……”
徐晶居然眼睛也睁了开来,疑惑地问:“怎么了?”
尚可斌说:“徐晶,刚才发生什么事,你知道吗?”
徐晶摇摇头:“又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不是在对我催眠吗?我只是睡了一觉啊!”
尚可斌命令女刑警马上带徐晶去检查身体。可是检查结果表明,徐晶什么病也没有。
这事儿奇怪啊!尚可斌想了老半天,又赶到徐晶父母家,询问徐晶平时的身体状况。徐晶的父母开始还是不愿意说,直到尚可斌对他们说了徐晶在公安局的这个症状,徐晶母亲才长叹一口气,泪流满面地说:“自从那女人害了我女儿后,我发现她的精神总有些恍惚,有时一大清早会突然躺在那儿,四肢发硬,舌头伸到嘴巴外面,第一次我差点还以为她死了呢……但过一会儿她就自己恢复过来,而事后对这一切却什么也不知道……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想反正她自己不知道,我们也不想让她知道,所以就干脆一直没有告诉她。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发现这样的情况越来越少了,也就没再带她去看医生……”
听了徐晶父母这般解说,尚可斌心里一动,走出徐家,他再一次去请教老严。
老严告诉他说:“国外曾报道过类似案例。一位女士在幼年时遭受过性侵犯,使她后来发生清晨形同僵死的症状,心理学上称这是一种‘转化型歇斯底里精神官能症’。这类患者多是女性,而结婚是对她们最佳的治疗方法。但徐晶的结婚也可能暂时造成了她病症的恶化,这是因为在新婚之夜,丈夫的性刺激可能激发了埋藏在她潜意识深处的往事,而使晨间僵死的症状重新出现……”
尚可斌拍着脑袋恍然大悟:“我明白了,梁春新婚当夜的性刺激,使徐晶在第二天一大早又一次出现晨间僵死的症状;而梁春醒过来看到徐晶这样子,误以为她突然暴死,童年时被父亲强迫吃生肉的经历,造成了他精神上的自我强迫症,大学时的人体解剖课,又无意中进一步加深了他的病症,所以徐晶发病,才会给他造成极其强烈的惊吓冲击,以致气绝身亡;至于徐晶,醒来后看到丈夫暴毙,本来就非常脆弱的心灵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现实,于是就在潜意识里强迫自己要赶快忘掉眼前的一切,所以她才会穿着睡衣上街胡逛……”
老严赞同地连连点头:“是这样,的确是这样……”
尚可斌不无感慨地长叹了一声:“没想到这一对年轻人,童年的创伤竟然会给他们带来如此深重的灾难!”
(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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