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达尔内刚在法国行进了很短的距离便开始明白,除非自己在巴黎被宣布为良好公民,否则,便不可能通过这些乡村公路回家的希望。现在的情况,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到巴黎。他明白,每一个不起眼的村落在他身后关上的大门、每一道落下的普通的路障都是一道横亘在他和英格兰之间的铁闸。他从四面八方所受到的异同寻常的监视使他感到,即使被收在网里或关在笼里这样的方式送往巴黎,自己所失去的自由并不会比这更悲凉。
这种随处可见的监视,不但在一段旅程上要阻拦他二十次,而且在一天之内还要耽误他二十次。有时是骑马赶来把他追了回去,有时是赶到前面挡住他的去路,有时又是骑马同行看管着他。那天他在公路上一个小镇筋疲力竭地躺下时,虽然一个人在法国度过了一段日子,可距离巴黎还是很远。
是因为随时想到受难的加伯尔从修道院监狱发出的信,他无论如何也要继续前进深入重地的。他在这里的警卫室所遇到的严重麻烦使他感到自己在法国的日子已经有困难。因此当他半夜三更从被指定过夜的小客栈从睡梦中叫醒的时候,并没有吓得失魂落魄。
叫醒他的是一个畏畏缩缩的地方官员,还有三个戴着粗糙的红便帽、衔着烟斗的武装爱国者。他们沿着床边坐了下来。
“外逃分子,”那官员说,“我要把你送到巴黎去,还有专门的人陪同。”
“公民,我的想法只有一个,只想去巴黎,护送倒可不必。”
“住口!”一个红帽子用毛瑟枪枪托敲打着被子吼道。“安静点,贵族分子。”
“正如这位好心的爱国者所说,”那怯生生的官员说道,“你是个贵族公子,所以一经有人护送——当然,一定要收取护送费的。”
“我不能选择别的吗,”查尔斯·达尔内说。“选择!你听他说些什么!”刚才那凶狠的红帽子说,“护送你,这样你没有危险发生,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这位好心的爱国者说的话总是对的,”那官员说。“快点,穿上衣服,外逃分子。”
达尔内依照他们说的做了,然后被带回了警卫室。那儿还有些戴粗糙的红便帽的爱国者。他们正守在篝火旁吸烟、喝酒、睡觉。付了一大笔保护费之后,便在凌晨三时跟护送人一起踏上了满是泥土与不安的道路。
护送人是两个骑着马的爱国者,戴着缀有三色徽章的红便帽,背着国民军的毛瑟枪,挎着马刀,他在中间,其他人分别于他两旁。被护送者控制着自己的马,但他的缰绳上却松松地系了另一根绳子,那一头挽在一个爱国者的手腕上。他们不管天气如何,冒着雨就出发了。马蹄踏着龙骑兵式的沉重步伐在市镇的凹凸不平的街道上和市外深深的泥泞里一步一步缓缓走着。就这样走完了通向首都的泥泞的路,除了马匹要换、速度不一之外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他们在夜里行进,破晓后一两个小时便休息睡觉,黄昏又再出发。护送人穿得极破烂,用干草裹着自己的双腿,也用它披在褴褛的肩上挡雨。如此这样的方式让人押着,使他感到很不舒服。有一个爱国者又常喝些小酒,粗心大意地提着枪,令他觉得任何时候都很危险。除此之外查尔斯·达尔内并没让种种不便在胸中唤起过任何严重的恐惧。在他深思熟虑之后,认定这种情况跟一桩还不曾审理的案子的是非无关。到他提出申辩时,那修道院监狱的囚犯可以证实。
当他们来到波维城发现街上到处都是人,他才意识到状况已经相当危险了。一群阴森森的人围了过来,看着他在驿站院子里下了马,许多喉咙大叫道,“打倒外逃分子!”
他正准备起身下马,却立即停住,一动不动的坐在马背上,把马背当作最安全的地方,说:
“什么外逃分子,朋友们!你们不是亲眼看见我是自己回法国来的么?”
“你是个该死的外逃分子,”一个钉马掌工人手拿榔头暴跳如雷地穿过人群向他奔来,“你还是个可恶的贵族分子!”
驿站长插身到那人和骑马人的缰绳之间(那人显然想去拉马缰)劝解说,“由他去吧,他到了巴黎会受到审判的。”
“受审判!”马掌工晃动着拿在手的榔头说,“好!判他个卖国罪,杀头。”人群随即就附和起来,表示赞成。
驿站长正准备将马牵进院子,达尔内却挡住了他(这时那醉醺醺的爱国者手上还挽住达尔内的缰绳的一端,坐在马鞍上没动),等到人们能听得见他说话了,才说道:
“朋友们,你们误会了,不知道是听信了什么谎言。我不是卖国贼。”
“他在骗人!”那铁匠叫道,“自从法令公布之后,他就成了卖国贼。他的生命已不由他自己做主。他那受到诅咒的生命已不是他的了!”
此时此刻达尔内看见人群的眼里闪动着一种东西,似乎要立刻冲向他。驿站长急忙把他的马牵进了院子,护送者的两匹马紧挨着他,把他夹在中间。驿站长关上了那并不结实的双扇门,并上了杠。钉马掌的在门上砸了一榔头,人们小声的说着什么,但没有任何举动。
“那铁匠说到了一个什么法令?”达尔内向驿站长道了谢,跟他一起时站在院子里时道。
“有那么回事,是出售外逃人员财产的法令。”“你知道是哪天通过的吗?”
“十四日。”“正是我离开英国那天。”
“大家都说这只是法令一小部分,还会有其它的法令出台——虽然现在还没有颂布——要放逐所有的外逃分子,外逃回国的人也一律斩首。那人说你的命不是自己的,你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
“可是现在还没有这些法令吧?”“我怎么会知道!”驿站长耸耸肩说。“可能现在就有,也可能以后才有,没什么区别的。你能希望什么?”他们在阁楼里的干草上休息到半夜,等到全城人都入睡之后再骑马前进。在这次荒唐的骑马旅行中他发现许多日常事物发生了特别奇怪的荒唐变化,睡眠很少并不是很明显的变化。在荒凉的路上经过了长时间的行进之后,他们往往会来到几间可怜的村舍面前。村舍四周倒不是黑暗的,而是闪耀着火光,村民们在半夜三更像幽灵一样手牵着手围着一株枯萎树自由的转着圈子,或是挤在一起唱赞颂自由的歌。所幸在波维城的那天晚上人们睡觉去了,不然他们将很难离开。他们继续前进,走向孤独与寂寞,叮叮当当地穿过提前来到的寒冷与潮湿,穿过因为没有收获的变得贫瘠的土地。但发生了改变:烧掉的房屋的黑色废墟和爱国者巡逻队却突然出现——他们在所有的道路上执勤,突然从不明显的地方钻出来,收紧缰绳站住。
清晨的阳光终于在巴黎的城墙前照到了他们身上。他们走近的时候路障关闭着,还有大量的士兵在留守。
“这个囚犯的证件在哪儿?”卫兵叫来的一个神色坚毅的负责人问。查尔斯·达尔内听到“囚犯”这个难听的字眼心里很不舒服,与对方沟通他就是法国公民,自由的旅客,是因为时局动荡被人硬派了保卫人员的,也交了陪护费用。
“这个囚犯的证件,”那人不理睬他,仍然问道,“在哪儿?”
证件在醉醺醺的爱国者帽子里,他把它拿了出来。那人看了一眼加伯尔的信,有些意外,这才认真的看了达尔内一会儿。
那人一言不发离开了护送队和被护送的人,走进了警卫室,这三个人骑着马等在城外,查尔斯·达尔内不知所措的环顾着周围,发现城门是由警卫队和爱国者共同守卫的,爱国者的人数要多很多。他又发现虽然运送给养的农民大车和那一类的车辆及商贩进城很容易,出城却相当的麻烦,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人也很难。等着出城的有各式各样的人群,自然还有牲口和车辆。对人的检查很严格,所以排队等候的队伍前进如同乌龟的速度。有的人知道距离检查到自己的时间还长,便索性倒在地上睡觉,或是抽烟。其他的人则有的谈话,有的来回走动。他们无论男女,都是统一的装扮,戴着红便帽,缀着三色帽徽。
达尔内在马背上观察着这一切,等了大约半个小时之后,自己已经站到了那个负责的人面前。那人指示警卫队清除路障,给了那醉酒的和清醒的护送队员一张证明已经收到被护送者的收条,然后要他下马。他下了马,两个爱国者牵着他那匹疲倦的马,转身就走了,没有进城。
他随着引路者来到一间警卫室。那里有一股劣质酒和烟叶的气味,士兵们和爱国者们有的睡着,有的醒着。有的醉了,有的没醉,还有的处于睡与醒之间、醉与未醉之间的各种姿态,或站着或躺着。警卫室的光线非常阴暗,一半来自越来越暗的油灯,一半来自阴沉的天空,也处于一种相应的暧昧状态。办公桌上摆放着花名册,一个相貌粗鲁、皮肤黝黑的军官掌管着这里的所有事情。
“德伐日公民,”军官对带领达尔内的人说,说着拿着笔打算在纸上写点什么。“这个外逃分子是埃佛瑞蒙德么?”
“没错。”“你的年龄,埃佛瑞蒙德?”“三十七。”“结婚了没有,埃佛瑞蒙德?”“结婚了。”“在什么地方结的?”“在英国。”
“噢,是的,埃佛瑞蒙德,你的妻子现在呢?”
“在英国。”“理所当然,埃佛瑞蒙德,马上你就要去拉福斯监狱了。”
“天呐!”达尔内惊叫起来。“依据哪条法律定罪我,我犯了什么罪?”
军官仰起头来看了看。
“你离开法国以后出台了新的法令,埃佛瑞蒙德,和新的定罪标准。”他严峻地笑了笑,笔并没有停下。
“我请你注意,我不是让人逼着来这的,是应一个同胞的书面请求来的,那封信就在你面前。我只要求给我机会办事,不能耽误。这应是我能得到的吧?”
“外逃分子不可能有权利的,埃佛瑞蒙德。”回答是麻木的。军官写完公文,重读了一遍,撒上沙吸了墨水,递给了德伐日,上面写着“密号”。
德伐日用公文对囚犯招了招手,让他紧跟着。囚犯服从了,两个武装的爱国者形成一支卫队跟了上去。
“是曼内特医生的女婿,”他们往巴黎城方向走去,德伐日低声问道,“你就是这个人?那医生是巴士底狱的囚犯。”
“是的,”达尔内惊诧地望着他,回答道。“我叫德伐日,在圣安托万区开酒店。你应该听其他人提到过我吧?”“我的妻子就是到你家去接他父亲的,是么?”
“妻子”一词好像使德伐日想到不愿提到的事,他突然不耐烦地说,“以法兰西的新生儿、锋利的断头台小姐的名义说话,你回到法国来的理由是什么?”
“我一分钟以前作了回答,你是听见的。你应该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吧?”
“是对你没有利益的真话,”德伐日皱紧了眉头,眼神直勾的盯着前方。
“在这儿我的确给弄糊涂了。对这里的所有我都不熟悉。变化很大,很突然,很不公正,我一点都不明白。你能帮帮我的忙么?”
“不行,”德伐日说,眼睛一直望着前方。“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回答么?”“也许能,要看问题的内容。说吧!”“在我被这样冤枉送进去的监狱里,我与外界的联系方式有人管吗?”“你过段时间就清楚了。”
“不会不让我申诉就预先定罪把我埋葬在那儿吧?”“你以后就知道了。即使是像你说的又如何呢?以前别人不也同样在更恶劣的监狱里被埋葬过么?”“可是跟我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德伐日公民。”德伐日只瞥了他一眼作为回答,之后便不说话了,继续往前走。他像这样陷入沉默越久,要他略微软化的希望便越少——当然这仅是达尔内的想法。因此他赶快说:“我必须通知现在在巴黎的一位绅士台尔森银行的罗瑞先生,让他了解到一个很简单的情况,我已经被投入拉福斯监狱。不会做出任何评判。这事对我极为重要,对于此你应该了解的更多吧,公民。你能设法办到么?”
“你的任何事情与我无关,”德伐日固执地回答,“我只对我的国家和人民尽义务,我发过誓要为他们工作,反对你们。我不愿意为你办事。”
查尔斯·达尔内感到再恳求他已没有任何意义,心里也已经被他刺伤。他们默默地走着,他不能不感到老百姓对押着囚犯在街上走已经不足为奇,小孩子们对他也不张望一眼。几个过路人转过脑袋看了看。几个人向他摇晃指头,表示他是贵族。对于衣着有讲究的人走进监狱,已不比穿着工装的工人上工厂更为罕见了。在他们经过的一条狭窄、黑暗和肮脏的街道上,有一个激动的演说家正在向听众们讲述国王和王族对人民犯下的罪恶。他从那人嘴里听到的几句话里第一次知道了国王已被软禁,巴黎已经没有其他国家的使节了——除了在波维之外,他在路上什么消息也没听到。护卫队和普遍的警惕把他完全孤立了。
他现在很明白自己的处境要比他离开英国时严重得多,也当然知道周围的危险正在迅速增加,而且增加的速度越来越快。他后悔当初没能多计划几天,他也许便不会来了。其实他从刚才的情况推测所产生的担心还远不如后来的实情那么严重。前方的路会有多困难,毕竟还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所以还糊里糊涂抱着希望。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历时几天几夜的惨绝人寰的大屠杀将给收获季节涂上了一个巨大的血印。那些则是他没有想到的,有如十万年前的事一样。对那“新生的锋利的女儿断头台”他还几乎连名字也不知道,一般的老百姓也不太清楚。那马上就要出现的恐怖活动也许连后来参与的人也没有办法来设想。温和的心灵即使作最阴暗的估计,也估计不出会是怎样的场景。
他很担心受到的待遇会不公平,受到痛苦,会跟妻女惨痛分离,在他看来这些都已经没有办法挽回。可是更进一步他却没有表现出害怕。他就是的揣着这样复杂的心情来到了拉福斯监狱,进入了阴森的监狱大院的。一个面部浮肿的人打开了一道结实的小门,德伐日把“外逃分子埃佛瑞蒙德”交给了他。“见鬼!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外逃者!”面部浮肿的人叫道。
德伐日没有理睬他,取了收条,与那两个爱国者一起离开了。
“我重复一遍,真他妈见鬼!”典狱长单独跟他的妻子在一起时说道,“还会有多少!”
典狱长的老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说了一句,“要有耐心,亲爱的!”她按铃叫来的三个看守都响应这种情绪,一个说,“因为热爱自己呗。”在那样的地方作出这样的结论,真不知道依据是什么。
拉福斯监狱里面是阴暗的。黑暗、肮脏,正是由于这样,到处散发着被窝难闻得可怕的臭气。就因为管理不善整个监狱居然会散发这么大的味道,真是奇特。
“又是密号!”典狱长看看公文嘟哝,“好像我这儿还没有胀破似的!”
他把公文怒气冲冲往卷宗里一贴,查尔斯·达尔内只好等了半个钟头是为了让他消气。达尔内有时在有拱门的十分牢固的屋子里来回走着,有时在一个石头座位上休息休息,而长官及其部下的眼里根本没有他的影子。
“来!”长官将钥匙串拿在手中,“跟我来,外逃分子。”
在牢狱凄清的微光中他的新负责人陪着他走过了走廊和台阶,经过的门逐一关闭,最终走到了一间屋子,屋里满是男男女女的囚犯,女囚犯坐在一张长桌边书、写字、打毛线、缝纫和刺绣,随意的做着事情,大部分男囚犯则站在椅子后,或是在屋里闲踱。
由于把囚犯跟可耻的罪恶和羞辱本能地作了联想,新进的人在这些人中更害怕了。但是在他那离奇的长途跋涉之后却出现了相当奇特的过程:那些人立即全部站了起来,用那个时代最有礼貌的态度与礼仪接待了他。
监狱的幽暗和监狱的行为使人们不能够有优美的姿态,使它在与之不相称的肮脏和痛苦的环境中显示不出存在的地点。查尔斯·达尔内似乎已经死了。满眼是幽灵!美丽的幽灵、庄严的幽灵、高雅的幽灵、浮华的幽灵、机智的幽灵、青年的幽灵、老年的幽灵,全都在荒凉的河岸上排着队听候处置,全都向他转过因为死亡而变了样的眼睛——他们是死了才来到这儿的。
他愣住了,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站在他身边的典狱长和行动着的看守在一般执行任务时虽也看得过去,但跟这些悲伤的母亲和妙龄的女儿一对比,跟芳姿绰约的佳丽、年轻的少妇和受过优秀教养的成熟的妇女等人的幽灵一对比,便瞬间显示出了差别。在他一切的经历之中,这个充满幽暗身影的场面使他的沧桑之感达到了顶峰。毫无疑问,这全是幽灵。不用说,那漫长的荒唐旅行不过是一种日益加重的沉疴,正因为这他才来到了现在这黑暗的地方。
“我以不幸的伙伴们的名义在这里相见,”一个气派谈吐都极为有修养的先生走上前来,“荣幸地欢迎你来到拉福斯,并对你因受到灾祸落入了我们的行列深表同情。希望你的危险能早日解决。要是在其他的地方若是打听您的姓氏和情况恐怕不太合适,但在这儿能否有所不同?”
查尔斯·达尔内集中起注意力,仔细的回答着问题。
“但愿你不是密号?”那人说,盯着在屋来回踱步的典狱长。
“我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但我听见他们这样叫我。”“啊,天啊!太遗憾了!不过,不要害怕,我们这里有几个人起初也是密号,可是不久也就改变了。”然后他扯开嗓门说,“我不情愿地跟各位说——密号。”
一阵低声细语表示着同情,查尔斯·达尔内穿过屋子来到一道铁栅门前,等待他的是典狱长。这时许多声音向他表示良好的祝愿和鼓励,其中妇女们轻柔的关切声最为明显。他在铁栅门前转过身子,以示答谢。铁栅门在典狱长手下关上了,他眼中再也看不到会有幽灵们。
小门通向一道上行的石梯。他们一共走了四十步(坐了半小时牢的囚犯一直不停的在数着)。典狱长打开一道低矮的黑门,他们来到了一间孤立的囚室。那儿又冷又潮,寒气袭人,光线却还不错。
“你的,”典狱长说。“难道我是一个人监禁?”“我也不清楚。”“我能买笔、墨水和纸么?”
“上级传达给我的命令中没有这一条。会有人来探望你的,那时你可以提出要求。你现在仅仅只能买食物。”
牢房里有一张椅子,一张桌子和一床草荐。典狱长在出门前对屋里存有的东西进行登记。这时面对着他靠在墙上的囚犯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奇特的想法:那典狱长面部浮肿,全身浮肿,肿得吓人,像个淹死了、泡胀了的尸体。典狱长离开之后,他的思绪并没有停止,“我也好像是死了,扔在这儿了。”他在草荐前站住,把头低下张望了一会,带着恶心之感想道,“死去之后身子就跟这些爬来爬去的活物为伍!这就是死的第一种状态吧!”
“五步长,四步半宽,不停着叼念着。”囚徒在牢房里踱步,数着步子。城市的怒吼像捂住的鼓声,不停地有呼声传来:“他做过鞋,他做过鞋,他做过鞋。”囚徒继续丈量,脚步加快了来回的频率,想让他的心灵跟着身子一起回避那句不断重复的话语。“小门关掉之后便消失的幽灵群。其中之一是一个年轻的少妇穿着黑色衣服,靠在窗户的漏斗状斜面上,一道光照着她的金发……为了上帝的缘故,咱们骑上马继续去吧!经过人们都还在沉睡的村子!他做过鞋,他做过鞋,他做过鞋……五步长四步半宽。”一些乱七八糟的思想从心的深处跳了出来,不断的在他脑海里出现。囚徒越走越快,他顽强地计着数,不断的数着,城市的吼声发生了改变——仍像捂着的鼓隆隆地响,但在升起的声浪中,似乎有曾经听到过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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