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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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德尼·卡顿和那密探从那间黑屋子里出来了。“再见,巴塞德先生,”卡顿说,“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你对我没什么可怕的。”他在壁炉边洛瑞先生对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待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时,洛瑞先生问他说定了些什么。

    “不多。要是那个被抓的人有什么不测,我可以进去见他一面。”

    “可要是在法庭上遭到不测,”洛瑞先生说,“进去见一面也救不了他。”

    “我从没说过这能救他。”

    “别对她提起我,”卡顿说,“还像我刚来时说的那样,我最好不见她。这样我才能放开手脚,为她做一点我力所能及的,对她有益处的工作。我想,你正打算上她那儿去吧?

    她今晚一定非常孤苦。”

    “我现在马上就去。”

    “这让我很高兴。她是那样地依恋你,信赖你。她看上去怎么样?”

    “又焦虑又痛苦,可是仍非常美。”

    “啊!”

    这声音悠长而悲哀,像一声叹息——几乎像一声呜咽。这声音引得洛瑞先生不由得转过头去看卡顿的脸,可是那张脸却已转向炉火。只见一道光,或者是一道阴影在那张脸上一闪而过,就像万里晴空之下一阵疾风突然掠过山坡。

    “你在这儿的事都办好了吧,先生?”卡顿转过脸来问他。

    “是的,昨晚露西不期而至时,我不是正告诉你,我终于竭尽全力把我要在这儿办的事都办完了。我本来希望把他们夫妻俩在这儿安顿好,再离开巴黎。我已经领到通行证,随时都可以离开。”

    “我陪你一块儿到她家门口。你知道我东游西荡惯了,要是我在街上逛久了,你别不放心,明天早上我又会出现的。明天你去法庭吗?”

    “是的,真不幸。”

    “我也去,不过只是作为一个旁听的群众。我那位密探会给我找个地方。来,扶着我的胳臂吧,先生。”

    洛瑞先生照办了,于是他俩下楼出门来到街上。几分钟工夫,他们就到了洛瑞先生的目的地,卡顿在那儿和他分了手,不过他在附近逗留了一下。待大门关上后,他又回到门口,轻轻抚摸着大门。他听说她每天都去监狱附近。“她从这儿出来,”说着他朝四下里打量了一下,“朝这边拐,一定老在这些石头上走来走去,让我也沿着她的足迹走一趟吧。”

    待他走到拉福斯监狱跟前站住时,已经是夜里十点了,这是她已经站了几百次的地方。

    西德尼走出没多远,就在街心一盏闪烁不定的路灯下停了下来,用铅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了几个字,然后以一个熟悉路径的人的坚定步伐,穿过几条又黑又脏的街道,来到一家药店门口。

    卡顿走到柜台前,向他道了晚安,把写的字条放到他面前。“嘘!”老板看看字条,轻轻吹起了口哨,“嘘——嘘!”

    “当心,要分开用,公民。你知道混在一起用的后果吗?”

    “完全知道。”

    给了他几个包好的小纸包,他把它们一一放进贴身上衣的口袋,数钱付了账,不慌不忙地离开了店铺。

    他在飞驰的流云下大声说出这话时,丝毫没有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脸上没有漫不经心的表情,而是有着一种挑战的神色。这是一个灰心丧气的人决心已定的态度。他徘徊过,挣扎过,迷途过,如今终于踏上了正路,并且看到了路的尽头。

    很久以前,当他还是个前程远大的青年,在那些年轻伙伴中出类拔萃时,他到父亲坟前去给他送葬。母亲在前几年就去世了。此时此刻,当他在明月和飞驰的流云下,徘徊在黑影憧憧的阴暗街道上时,心里想起当时在父亲坟前念过的庄严经文:

    “耶稣说,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远不死。”

    此时街上寂静无声,夜色深沉,这些话音在他的脚步声中回响,在空中荡漾。他的心十分宁静、坚定,他一边走一边不时重复着这几句话,这些话始终在他耳边萦绕。

    待他回转去时,洛瑞先生已经出去了,不难猜出,这位善良的老人上哪儿去了。西德尼·卡顿只喝了点咖啡,吃了点面包;饭后,梳洗了一下,换上衣服,以振作起精神,然后就出发前往开庭审判的地方。

    法院里人头攒动,人声鼎沸。那只狱羊带他挤到人群中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里。洛瑞先生已在那儿,马奈特医生也在那儿。她也在那儿,坐在她父亲的身旁。

    当她的丈夫被人带进来时,她望着他,眼神里流露出那么深情的鼓舞和支持,充满了爱怜和温情,也充满了勇气和信心,使他一见之下脸上马上恢复了健康的血色,目光变得炯炯有神,精神大为振奋。此时,如果有人留心注意一下,就会发现,她的眼神对西德尼·卡顿也产生了同样的影响。

    “查尔斯·埃弗瑞蒙德又姓达内的,昨天获释,当天再度被控,再度被捕,起诉书已于昨晚交给本人。该人涉嫌并被控为共和国之敌人,系贵族分子,出身恶霸家庭,为应当诛灭家族之一员。此家族曾利用其现已废除之特权残酷欺压人民。据此,查尔斯·埃弗瑞蒙德又姓达内的,必须依法处死。”

    检察官用不多的几句话就这样起诉完毕。

    首席法官问,被告是被公开告发,还是秘密告发:

    “公开告发,首席法官。”

    “由谁告发?”

    “共有三人。圣安东尼区酒店老板欧内斯特·德发日。”

    “好”。

    “他的妻子泰雷斯·德发日。”

    “好。”

    “还有医生亚历山大·马奈特。”

    法庭里顿时发出一阵喧哗。只见马奈特医生在一片哄闹声中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首席法官,我向你提出严正抗议,这是伪造的,是一场骗局。你知道,被告是我女儿的丈夫。我女儿,还有她所爱的人,对我来说,远比我自己的生命还宝贵。是谁说我告发我孩子的丈夫的?

    这个搞阴谋撒谎的人是谁?他在哪里?”

    “马奈特公民,安静!不服从法庭的权威就是犯法。至于说到比你的生命更宝贵的东西,对一个好公民来说,最宝贵的莫过于共和国了。”

    这几句指责的话获得了震耳欲聋的喝彩声。首席法官摇了摇铃,激动地接着往下说:“即使共和国要求你牺牲自己的女儿,你也有义务那么做。往下听吧,听时要保持肃静!”

    又是一阵疯狂的喝彩声。马奈特医生只得坐了下来,眼睛朝四下里张望着,嘴唇不住地颤抖。女儿朝他靠得更紧了。陪审团里那个面带渴望神色的人搓了搓双手,又习惯地伸手摸起嘴唇来。

    待法庭安静下来,能听到他说话声时,德发日开始在庭上作证。他很快讲述了医生被长期监禁,以及他在少年时代曾给医生当仆人的事,后来又讲到医生获释出狱后,人们把医生送到他那儿的情况。法庭的工作进行得很快,他一说完,马上对他作了一番简短的质询。

    “在攻占巴士底狱时,你作出了卓越的贡献,是吗,公民?”

    “我想是这样的。”

    “告诉法庭,那天你在巴士底狱中做了些什么,公民。”

    “我本来就知道,”德发日说着,低头看了看他的妻子,她正站在他上来那个台阶的最低一层,镇定地仰望着他,“我本来就知道,我要提到的这个犯人,曾被关在一间叫北楼一百零五号的牢房里。这是他自己告诉我的。当他在我的照料下只知埋头做鞋时,他只知道自己叫‘北楼一百零五号’。攻占巴士底狱那天,我是炮手,我决定在攻下这地方后去看看那间牢房。监狱攻下来了,我就在一个看守的带领下,去了那间牢房,同去的还有我的一个同伴,他现在是陪审团中的一员。我非常仔细地检查了那间牢房。烟囱上有个洞,有块石头给挖出来又安上了,我在石头后面的洞里找到了一份手写的材料。这就是那份手写的材料。我曾认真查看过马奈特医生的笔迹。这确实是马奈特医生写的东西。现在我把马奈特医生亲笔写的这份材料交给首席法官。”

    “宣读这份材料。”

    一片死寂,大家一动不动——受审的犯人爱恋地望着自己的妻子,妻子只看了他一眼便焦虑地望着自己的父亲。马奈特医生定定地望着宣读材料的人。德发日太太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犯人,德发日先生的目光则一直望着异常痛快的妻子。其余所有人的眼睛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医生,而医生对他们则谁也没有看见——那份材料宣读了,内容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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