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从哪一天开始突然不顺的?
对于家政工来说,不做东家做西家,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即便与雇主家相处的再好,再熟,那感情也仅仅是只够维持工作的。不拖泥带水,不纠缠,不深入。双方都保持着随时更换的权利。因而,这绝不是一种牢固的关系。虽然被称着“阿姨”,但她们知道,那是词条里的“三”而不是“一”。
只是,有时候,找到一个用的顺手的家政工不容易,雇主可能更想让关系巩固一点。这样,家政工就占据了有利位置。比如,在林小姐家,袁木兰就绝对感觉很好。她俨然成为她们家不可或缺的一位重要成员。林小姐对她倚重有加,尤其是碰到她出差,开会,不能回来。那么伺候儿子吃喝,就全依赖她了。这使得林小姐省心不少。
一个人被人如此需要,依赖,那是件很荣光的事。在林小姐家,买什么菜,怎么做,晚餐如何安排,全是她说了算。包括家居摆设,袁木兰也可以提出合理化建议。林小姐都欣然采纳。甚至有时候,袁木兰就自作主张,比如,她把家里用过的儿童床挂钩拿来放阳台墙壁上撑着,悬挂杂物,把花盆重新挪动位置。阳台经她这么一打理亮堂很多,规整很多。林小姐总是称赞她。“阿姨”前“阿姨”后叫得亲亲热热,端的成了词条一了。
袁木兰无疑有一种自豪感,她仿佛是在当林小姐的家,是这个家不可或缺的重要成员之一。
但这种自豪感随着林小姐的婆婆到来后立即改变了。
听林小姐说过,她婆婆以前都不来的,给女儿带外孙,都不管孙子的。不知为何,现在却来了。
婆婆来了之后,袁木兰当家做主的地位顿时丧失。她洗菜,婆婆说,叶子不能丢多了;炒菜,油不能放太重;洗碗,第一遍,得用少少的水,洗洁精滴抹布上,一个个擦,然后再清,不废水,又洗得干净……
在这个婆婆面前,袁木兰觉得自己成了不会做事的傻大姐。
以前,她来林小姐家,家里都没人,她很自在地做着家务。现在,她一进门,老太太就像尊元神一样霍然守在那里。买菜的权力给收回去了,烧什么菜,怎么烧,老太太说了算。她站在背后,指挥她操作。袁木兰真想放下锅铲走人。她,袁木兰都要开饭店的人,用得着你来教吗?
最令袁木兰忿忿的是,老太太还动不动和林小姐嘀嘀咕咕,她听不清嘀咕什么,但从神情都可以看出来,是在说她闲话。
林小姐对她倒还是一如既往,大约是看出袁木兰心中不爽,林小姐私下安抚她,老人家年纪大了,担待点。她也待不久的。
袁木兰知道,林小姐想留住她。是的,如果不是看着林小姐的面子,她也真想撂挑子不做她家了。然而,不要以为选择权真的在她们家政工手里。好活儿不是那么好找!袁木兰再是心高气傲的人,也不得不学会忍耐、妥协。林小姐这边让她堵心的事儿还没消化好。又一桩闹心的事儿发生了。后院起火,家政公司让她搬走。袁木兰没想到家政公司这么狠。同时接到搬走命令的有三个人。那两个人刚和老板娘吵过架。
袁木兰知道老板娘早就对她有意见了,因为最近这两年来,袁木兰的活儿都不是从公司找的。不从公司找,意味着就不用交介绍费。尽管当初也说好,如果自己能找到活儿,不做公司介绍的,也可以。因为公司需要人员充数,好给雇主们显示,员工充足。多住一个人,还能多收份房租。
谁知老板娘现在出尔反尔,年关就要到了,她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袁木兰知道,老板娘不喜欢她。不仅仅因为她没通过公司的渠道找活,影响不好,带得别的家政工也心思歪歪的,想和雇主串通撇开公司。而且,也是因为袁木兰太精明,知道公司的一些内幕手脚。
其实,那些小手段谁看不出来?真以为农村妇女就是傻子啊?只不过一般人老实,忍气吞声罢了。那两个吵架的,下场就是被遣出去。家政公司为了多收介绍费,故意在雇主和家政工中间两头耍花腔。多换几个家政工,就能多收一笔中介费。
袁木兰才不上她的当。说句实话,这蹩脚窝囊的宿舍,袁木兰也是耐着性子住。要走也是自己理直气壮地走,怎么反而轮到她们来赶?老板娘说,公司又新到了几个家政工,没地方住,不得已袁木兰她们几个必须三天内搬走。呸!新到了家政工?骗谁?年底向来保姆荒,还会有人现在过来?袁木兰一口气憋在心里。什么时候她袁木兰混到无处可栖的地步?
今天的家务活还得照常去做。那两个被开的钟点工约她下午一起去找房。袁木兰阴沉着脸,那两道文过的刀削一样的眉毛比往常垂得更低。公寓楼的保安和她打招呼,她也挤不出一个笑容来。
到了蒋小姐家。今天奇怪,破天荒蒋小姐这么早就起床了,她在收拾她的衣柜,客厅里已经有几个空纸箱。
“你帮我整理打包这些东西吧!我明天不住这儿了。”蒋小姐声音平淡,对袁木兰来说,却像炸雷,震得她差点跳起来。
“你不住这儿?要搬家?”
“是的,不住了。”蒋小姐依旧淡淡的,好像这事儿不值得去问。
“那,要不要煲汤?”
“哦,好,你先去煲汤。我喜欢喝你煲的汤,就最后为我煲一回吧。”
袁木兰像平常那样去厨房,将冰箱里剩的一坨龙骨拿出解冻。跟冬瓜放一起煲。盘算了一下今天炒什么菜。然后,就默默地跟在蒋小姐后面,把她打理包裹。
吃饭的时候,蒋小姐将一叠“老人头”递给袁木兰,还有十天才满月结。蒋小姐说,就不扣你钱了,我们是老乡,你也不容易。还有一些带不走的家具物品,你要就拿去。
袁木兰是心硬的,这么些年,走过了太多的人家,她绝没有多余的感情给不相干的雇主。她甚至都不了解他们,她只是打一份工。
然而,接过蒋小姐的钱,眼里却涌过一些热热的东西。她假装低头捡饭粒,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她不知道这个漂亮年轻的女孩,她的老乡要搬到哪里去?不知道,她那个男人在哪里?为什么没有来和她一起搬家。
原来,就在她被赶出家政公司的这一天,还有人跟她一样的命运。这漂亮的楼房不是她的家,就像那个两尺宽三尺长的铺位也不属于自己一样。她们都没有一个稳定的家,都是漂泊的人。
打电话给林小姐请了假。她说没地方住,要去找房。林小姐“哦”了一声,同意了。这是她第一次请假,她从没请过假。如果不是有林小姐婆婆在,她也不会请的。这个时候,她实在不想见到那尊神。
那两个老乡告诉她,在一家名为“海洋”的家政公司找到房子了。和“助家”差不多,八个人一间房,300元一个月。问她住不住。
袁木兰说“住”。
她收拾自己的家当,不像蒋小姐大箱小箱,她只有一个包裹,一床被褥,几件衣服,毛巾牙杯。从一个床铺位挪到了另一个床铺位。
择了床,她很久才睡着。还做了个梦,梦里,她在老家的那个房子里,黑灰色的八仙桌,她坐在靠背椅上织毛衣,女儿在一旁写作业,毛茸茸的头发,是小时候的模样。袁木兰醒来,一摸脸,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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