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少年-第15章 花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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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是好的,人是好的,念想是好的,因为对未来的憧憬,过去都变得可爱起来。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如同绽放的灿烂花事。

    1

    当我上高中时,这个时代有了微妙的变化。那个微醺的事事都好的暖梦慢慢醒了过来,阳光普照,人们都急不可耐地要去做些什么。这世界突然变大了,于是他们走路快了,说话多了,想法丰富了。街上一排一排的自行车慢慢变少,而汽车多了起来,之前用了许多年的京A 车牌一下子就排满了,慢慢有了京C 和京E。东四那边的老隆福寺大街败了下去,毗邻的小店一家家开了起来,那间叫“漂亮宝贝”的美发店据说剪个头发要花掉我一个月的零花钱。秦川家搬去住的三里屯一下子火了,在那条能绕去工体看球的路上据说好多老外夜夜笙歌。有了这么多能花钱的地方,看着那拨政治课上讲的先富起来的人,所有人便都想着要去怎么赚钱了。这是着急的事,谁也不愿意多等。于是与我擦肩的那些人们,个个都步履匆匆,原先那个优哉游哉的踱步时代迅速成为过去,我们被裹挟其中,也懵懵懂懂地跟着小跑起来。

    按我奶奶的话说,秦川家就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一群。秦叔叔可以算是改革开放的第一批下海者,小时候我只觉得他会带来新奇的东西,长到现在才懂得,那些新奇会带来Money。

    我到初三暑假才换掉那辆老旧的公主车,买了新的捷安特,而秦川的自行车早就是好几千的最高级的变速车了。当时我们只有上计算机课时才能看到电脑,而且都严格控制,连进机房都必须穿鞋套,而秦川家早就跟着更新486、586了。我的球鞋原先都在隆福大厦买,几十块钱一双,后来懂得点品牌知识,才开始买李宁、百事。可秦川的鞋一水的耐克、阿迪、锐步,有一回我们一起去旱冰场滑冰,他的带气垫的新鞋被人顺走了,他气得跳脚大骂,转头就去王府井的老福爷买了双一模一样的,居然800多块钱,够我买八双鞋的了。反正那会儿我就知道,他是地地道道的富二代小土豪。

    秦川中考到底考了多少分,谁也说不清,反正我知道离我们高中的录取线,他起码差100分以上。出中考分那天,他没着急查自己的分数,先心急火燎地跑来了我们家,我从学校查了分回来,正郁闷着,他就按老暗号,拿石子扔我们家后窗户。我恹恹地走出来,他连忙问:“多少?四中有戏么?”

    “加体育30考了595,”我垂头丧气,“不上600肯定没戏。”“那怎么办?能上哪儿啊?”秦川皱着眉问。“第二志愿,继续灯花呗。你呢,你怎么样?”我踢了踢脚下的土,正想着怎么跟特别关心我成绩的小船哥汇报这个结果,压根没注意到他眉飞色舞的神色。

    “我,那也就灯花吧!”我猛地抬起了头,不可思议地说:“你?做梦吧!你知道灯花中学录取分要多少么?起码570以上!”“我老子说他给我掏钱,什么实验、四中,想上都能上,得亏你没考上四中,要是念四中特招,据说要交5万块才行呢,灯花中学嘛,估计2万就够了吧。”“你真能上灯花?”虽然骨子里我觉得这事很天方夜谭,但想到秦川真能和我一起上学,还是让我莫名地兴奋起来。

    “骗你干吗?”秦川搓了搓他的刺头,扬起下巴颏。“在大门口挡着门干吗呢!”秦川话音没落,就被刚买菜回来的我奶奶给打断了。

    “奶奶,秦川也要上灯花了!”我高兴地告诉她好消息。“啊?不应该啊,你能和我们乔乔考差不多去?”我奶奶挑着眉问。“嗯,我爸给我交钱念。”秦川见到我奶奶,气势一下就弱了一半,声音都渐弱了下去。“还是建军行,会挣也舍得花,乔乔,你看你给咱家省了多少钱。行啦,别聊啦,回家收拾吃饭吧。”我奶奶冲秦川挥了挥手,就转身进了院门。我朝秦川做了个鬼脸,也跟着她走了进去。那天晚上,我家饭桌上的主要话题就是秦叔叔怎么能挣钱和秦川怎么不争气。我不愿意跟他们一起念叨人家,就自己闷头吃饭。我总觉得虽然我们家一家子知识分子,但总有些小气迂腐,他们总在津津有味地议论着秦叔叔家,可又根本不懂他们,他们翻开了眼前的书,却没有打开改革的门。做了那么多年街坊,其实本质上他们彼此都始终不明白对方。

    而我们不同,那个时代赋予他们一层厚障壁,而在这个时代一切都是敞开的。

    所以,当开学第一天我看见在胡同口骑着昂贵变速车、拿着不加薄脆的煎饼、不耐烦地等着我的秦川时,我真的特别特别高兴。

    2

    高中的生活和初中比起来也没什么区别,可能只要是上学的日子都大同小异,所以不管长大后如何狰狞,青春里的我们都是一副可爱模样。

    细微的差别无非是课表密了些、功课难了些、老师严厉了些,以至于秦川第一次物理考试,就得了惨绝人寰的15分,让他沮丧得难觉不爱。从此只要是我们班先考了单元测试,课间里他准会蹲在我们班门口等着找我要答案。他来去自如,就那么大喇喇地站在那里,敲着班门喊我的名字,而对坐在我隔壁第二排的刘雯雯,他完全熟视无睹,哪怕正巧她从他身边走过,他也不看她一眼,打一声招呼。

    我曾克制不住八卦心,去问过秦川,真的就这样和刘雯雯算了?结果被他快翻出眼眶的白眼给吓了回去,就再没敢多嘴。我想对我们来说,孙泰也好,刘雯雯也好,都是做错的一道选择题,扣去分数之后大概也没什么特别的了。但是后来我知道我错了,他们根本不一样,孙泰是夭折的小草,而刘雯雯则分明开出过鲜花。

    这朵鲜花上了高中依然那么骄傲,她很快就当上了我们班的文艺委员,被老师宠爱,被同学喜爱。很自然地,又有一拨人聚在了她周围,她的人生大概永远不会缺朋友,缺赞誉,缺光鲜,缺美好。对于我的态度,她也丝毫未变。我们比班里的任何同学都来得陌生,好像之前那三年从未相处过,之后也再不会往来。

    秦川上了高中也依然那么桀骜,他们六班是特招班,班里的学生基本都不是靠真本事考上灯花中学的。要么家里有权,家长是某长某代表,要么家里有钱,家长是某总某经理,要么是有才艺、艺术特长或体育特长。反正他们班和我们其他班看起来就不一样,在整个学校里,都是一种特别的存在。而秦川,就是特别中的特别。

    开学没几天,秦川就把他们班一个比较嚣张的男生给打了,这次倒不是因为烧茄子,是因为一个遥控航模。那孩子家肯定也是贼有钱的主儿,据说那套遥控航模是舶来品,价格大概相当于我们一年的伙食费。也活该他倒霉,那天他把航模带来给大家显摆,结果手潮没操纵好,飞机直接掉在了最后一排秦川的桌子上,而秦川刚好正趴在那上面睡觉。当时那男生显然对秦川还不了解,他只顾心疼航模,怪秦川脑袋硬磕坏了他的飞机翅膀,嚷嚷着要他赔。他完全没注意被吵醒的秦川有多么强烈的起床气,也没意识到有着那么硬的脑袋的人拳头一定也很硬。于是秦川果断把他打了,那本来就磕破了点漆皮的飞机,也彻底报废成了一团不明形状的废铁。

    这场架立刻让秦川在灯花中学扬名立万,他当年在隔壁学校一拳打天下的传说随即传播开来,当然一起被传播的还有那段英雄救美的故事。全年级最酷的男生和全年级最美的女生之间竟然有过这样的前尘往事,这事马上震动了全年级。很多好事的人都跑过来向我打听,秦川和刘雯雯是不是真的好过,是不是还在好着,是不是以后会继续好。

    我一概都答不知道。我不喜欢这样子,因为这让我感觉我自己也没变,上了高中依然那么傻呵呵的,傻到分明是自己的人生,却过得像别人故事里的女二号。

    3

    1999年春天,灯花中学又接到了新的政治任务,为迎接新中国成立50周年排练组字方队。因为刘雯雯是我们班宣传委员,这么光荣伟大的事想都不用想肯定没我的份儿。这回和上次稍有不同,我学习成绩不错,人缘也没差到初中那样没人搭理的程度,所以还有人提出过异议,问为什么不排谢乔。而刘雯雯很轻描淡写地给出了理由,她说我没排练经验,人数也差不多够了,就不用排了。有人奇怪,基本凡是在灯花中学念初中的都参加过香港回归的庆祝活动,我怎么会没经验。这里的因果只有我和刘雯雯最清楚,要不是她我怎么可能没经验,可是她不会回答,我也懒得去回答了。反正这次有人陪着我,秦川也被排除在了组字方阵之外。

    他因为打架的事终于不负众望地得了一个记过处分。那天我们班正上体育课呢,他从教导主任办公室溜溜达达地出来,抬头看见我在做操,他一下龇牙咧嘴地笑了,我使劲冲他使眼色让他靠边站,他却干脆就靠着操场边的水泥台子蹲了下来,托着下巴一直往这边看。

    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伸展运动都做成了同手同脚,余光看见秦川笑得直摇晃,我的脸唰一下就红了。而我旁边的女生也看见了秦川,她捅了捅我胳膊,八卦地说:“看,秦川来了,他看刘雯雯呢吧。”

    “谁知道。”我淡淡地答。广播音乐已经换到了第四节跳跃运动,我看向站在队伍最前方的刘雯雯,她挺拔的身姿一纵一纵的,格外舒展,就像一只优雅的白鹤。她也许生来就是女一号的命,尽管秦川每天都至少到我们班晃悠两回来找我,但还是没人觉得他会对我有什么特别的,这就是女二号和女一号的区别。

    解散之后秦川招手喊我过去,我负气地走到他身边,狠狠拍了他一巴掌,“笑屁笑啊你!害我做错动作!”

    “那能怪我笑啊,我还不知道你,从小就小脑不发达,走路都能自己把自己绊摔喽,”秦川指指我们班女生,“瞧瞧人家,都跳得特协调,就你东一下西一下的,扩胸运动做得跟猩猩捶胸似的。”

    秦川学我做出夸张的样子,我一拳打在他胸上,酸声酸气,“是有人做得好,人家站第一排领操呢,你也看得够认真的!”

    “啧,能不能开玩笑啊,我看谁啊我。”秦川样子很无辜。“切。”我朝他翻了个白眼。“你都不安慰我下,我那处分明天就全校通报了。”“哎呀,我要恭喜你才对啊,你总算愿望达成,在全年级闻名之后,终于全校闻名了呀。”我嘲讽地拍着手。“是吗?也对哈。”

    秦川搓了搓他的刺头,仿佛真的得意起来,我对他的智商一向不抱太大指望,挥了挥手,继续回去上我的体育课。

    女生正准备分开几组做排球练习,刚刚跟我八卦秦川和刘雯雯的女生朝我挤挤眼,笑嘻嘻地说:“谢乔,你不会喜欢秦川吧?”

    “喜欢他?只有眼瞎的人才会喜欢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暴力狂吧!”我慌忙大惊小怪地叫。

    说笑间我转过身,突然看到了刘雯雯。她就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拿着排球,冷冷地看着我。那目光让我觉得,又要发生些什么了。

    4

    他们排练站队的日子里,我就和秦川、大龙混在一块玩。大龙没有继续读高中,念了职高,居然报的是厨师专业。我想象不出来他这么大的个子颠着炒锅会是什么样,据秦川说他第一次翻饼就把饼甩到了天花板上,没辙,他距离屋顶太近。可是大龙却对自己未来的厨师道路特别自信,他说这是祖传的本事,秦川干脆揭了他老底,大龙爷爷是做火烧的,大龙爸爸是开早点摊摊煎饼的,所以那些每天风雨无阻准点提供的不加薄脆的煎饼,其实都是大龙家出品。我在一旁听他们瞎扯淡,一边吃着煎饼,一边对大龙的前途深深担忧。

    那时候我们仨仍然会去JJ 迪厅或是溜冰场之类的地方,但最经常去的还是秦川家。秦叔叔在广东深圳那边做生意,大半年都不回来。姚阿姨不再做裁缝,在西单和东单分别开了两家精品服装店。而秦奶奶搬过去后,立刻成了他们小区小脚侦缉队的核心人物,四邻八方的老太太迅速团结在她周围,一起织毛活、聊闲篇儿、搓麻、摆摊儿做小买卖,忙得不亦乐乎。秦茜没和秦川一起上灯花中学,去了一间普通高中,她还和以前一样,在学习上开不了窍,她明确表明念好高中也是白费劲,干脆随遇而安了。可能是基因问题,他们家真就没有一个学习好的,都精在别的地方了。这几年我就见过秦茜几面,每见一次就惊艳一次,她越来越美,也越来越神秘。

    反正秦川他们家白天基本上没人,又宽敞又舒服,什么东西都是高级的,连秦茜的零食都是不常见的进口巧克力,所以我们能在那撒开了玩。秦川他们打游戏,我就看Chanel V 听歌,或者看秦茜买的《当代歌坛》还有香港的《YES》杂志。有时我们也一起上网,那时还只能拨号上网,每次连猫,电脑都会发出嗞嗞的怪声。秦川最早去聊天室玩,后来发现里面要么是些挂着明星名字的屌丝,要么是些顶着怪异名字的怪人。那时我们只顾着逗那些明星名字的网友玩,我已经从张信哲时代走出来,正式迷上了谢霆锋,凡是和他有关的名字都要点开聊两句。现在想想,其实真应该和那些怪名的人多聊聊,什么宁财神、何员外、痞子蔡之类的,日后这些人才是网络时代的大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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