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雪令-剑影婀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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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剑宗,龙渊岛七星阁。

    七羽在紧闭的铁门外足足绕了十个圈,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咬牙上前敲门。

    过了许久,屋里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来者何人,扰人清梦,拖出去斩了!”

    七羽急忙死死扒住门环,大叫道:“小姐,是我!是我!不可以斩!”

    门里的声音森然一笑:“胡言乱语,斩了!”

    看着不远处一列腰佩长剑的弟子,七羽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捶门痛呼:“对不起宗主,是我一时失言,宗主别斩我!就算要斩,也等见过老宗主最后一面再斩啊!”

    话音刚落,铁门突然打开,一个修长高挑的女子出现在门后。

    一袭镶着朱砂花纹的深灰色窄袖长衣勾勒出窈窕有致的身材,衣摆两侧分开,露出黑色皮靴,墨色长发用螭纹金环束起,除此之外,全身只有腰畔挂着的青丝白玉玦点缀,再无其他首饰。

    这本是一张美人的脸,下颚尖尖,五官明丽,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透着一股满不在乎的懒散劲,可眉心处一道暗色疤痕,却为这副面容增添了几分戾气。

    这是南剑宗新任宗主,宋雪心。

    七羽大喜:“宗主你终于肯出来了!”

    宋雪心微微皱眉:“他又怎么了?”

    七羽心思通透,急忙回答:“老宗主听说您今天又把明镜山庄的聘礼退回去了,还伤了他们两个弟子,一时心急,旧伤复发,吐了好多血,如今十分虚弱,希望宗主你去见他一面。”

    宋雪心却像是没听见,斜倚在门上,伸手捏住七羽的下巴,邪魅一笑:“小七羽,今日簪的芙蓉与你的裙子很配呢。”

    七羽对上她的目光,小脸顿时红了,结结巴巴道:“谢……谢宗主夸奖,花园里的芙蓉刚开,我就摘了一朵……”

    “是吗?带我去看看。”

    “好的……等等!”七羽猛然醒悟,一把握住宋雪心的袖子,正色道,“宗主,你还是先去看看老宗主吧。”

    “无趣。”宋雪心轻哼了一声,收回手,“他要说的无非就是那些话,这些年我都听够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直起身朝外走去:“算了,不让你为难。承影山之行将至,我正好去与他道个别。”

    看着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慢吞吞走下台阶,七羽十分娇羞地咬了咬嘴唇。

    宗主武功高强,洒脱不羁,对女子又体贴又温柔,幸好她是个女子,若是身为男人,天下不知多少姑娘要为之倾心呢。

    南剑宗独占龙渊岛,重重屋宇多以古剑命名,其中以仁者之剑为名的湛泸堂,自七年前便成为上一任宗主宋连城的居处。

    宋雪心一路踱到湛泸堂外,远远就听到屋子里一阵杯碗碎裂的声音,伴着剧烈的咳嗽声和呵斥声,她皱了皱眉,一抬脚就将门踢了开来。

    “您声若洪钟,气势惊人,看来身体并无大碍啊,父亲。”

    这一声“父亲”,叫得床榻上须发皆皓的老人眉目一沉,抄起案边仅存的一个茶盏就扔了过去。

    “臭丫头,你总算肯来了!”

    他虽然看着瘦弱,力气却不小,眼看茶杯就要砸到,宋雪心脚步一错,顺手护住床前那个被泼了一身药汁的小丫头,飞快地闪避到了一边。

    茶杯落地,又是一声响,宋雪心不置可否地看了看满地水渍,淡淡道:“看来您老人家不希望见我,就此告辞了。”说着,拉起浑身发抖的小丫头就转身离去。

    “你……你给我回来!”宋连城只觉得气血上涌,经年的伤口又隐隐疼痛起来。

    这个女儿,性子一向桀骜,自七年前的变故之后,父女关系每况愈下,到如今,更是恶劣到一年都见不上几次面。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和她较真,可是,已经没有选择了。

    不管是日渐衰落的南剑宗,还是风烛残年的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只能系于她一个人的身上。

    宋雪心终于肯在宋连城的床边坐下,姿势却十分懒散,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半点也没有觐见长辈时应有的仪态。

    宋连城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牢牢盯着她。

    “你为何再三拒绝云庄主的提亲?还口出狂言,目无礼法,将我南剑宗的脸都丢尽了!”

    宋雪心挑了挑眉,淡淡道:“我又不认识他,他也没见过我,几次三番上门求娶,谁知是不是另有所图。”

    宋连城不禁冷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容你置喙?更何况,如今我南剑宗人才凋零,早已不复往日风光,以明镜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云深庄主能图你什么?”

    宋雪心面无表情:“所以,父亲是想让我卖身来挽回南剑宗昔日的荣光?”

    她语气平平,却听得宋连城心头一冷,愣了片刻,到底还是软和了些许:“爹不是那个意思。”顿了顿,又道,“雪心,你年纪也不小了,寻常姑娘到了你这个岁数,早已儿女成群,你难道不该为自己的终身大事上点心?你既然不想嫁给云庄主,那我也不逼你,来提亲的并非只有他一人,莫非你都看不上?我看白门那位新门主,英俊潇洒,年轻有为,更难得的是这么多年来对你痴心一片……”

    “白翳?”宋雪心打断他,轻笑一声,“我和他绝无可能,父亲不用再说了。”

    “你……”宋连城一口气呛住,咳了好几声,才怒喝道,“这样下去,南剑宗百年基业,迟早有一天毁在你手上!”

    听到这话,宋雪心双眼微眯,目光渐冷:“父亲此言差矣。南北剑宗本为一脉,这百年中却为了剑宗令争斗不休,毁了多少优秀的弟子,又有多少剑招因此失传?如今局面,并非因我而起,也不会因我而终。如果真要找一个罪魁祸首,那也应该是七年前加害哥哥和父亲的凶手!”

    宋连城闻言,不由得脸色发白。

    宋雪心的哥哥——宋连城长子宋雪阳,自小天赋卓绝,温和宽厚,曾经是南剑宗夺回剑宗令最大的希望。

    可是,这个惊才绝艳的继承人,却陨落在七年前那个噩梦般的夜里。他亲眼看着他在自己怀里停止呼吸,经脉尽断,血染衣襟。

    他半生叱咤风云,刚毅独断,却自此一夜苍老,缠绵病榻,至今未愈。

    宋雪心仿佛没注意宋连城颤抖的身体,又淡淡地补了一句:“更何况,父亲觉得云深或者别的那些来提亲的男人,真的愿意娶一个寡妇吗?”

    宋连城霍然抬头,低叱道:“闭嘴!你年少无知私相授受,还嫌不够丢人吗?那些胡闹荒唐的事,以后莫要在我面前提起!”说罢,一口气提不上来,顿时猛烈地咳嗽起来,一口浓稠的鲜血也随之喷了出来,溅在床榻之上。

    宋雪心微微眯起眼睛,目中冷光一闪而过。她差遣小丫头去找大夫,这才朝宋连城行了一礼,道:“不打扰父亲养病了,明日我就要启程前往承影山。此次离岛,定会追查出七年前那桩血案的幕后真凶,以慰哥哥在天之灵。父亲请好好养病,伤及内腑,还是少动气为好。”

    她朝外退去,语气虽恭顺却疏离,并不曾回头。

    宋连城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宋雪心的身影早就不知所终。他细细回想她临去时的话,不由得暗自心惊。

    追查幕后真凶?当年连他都对付不了的对手,现在就凭她一个人,是要去送死吗?

    他永远忘不了,七年前雪阳浑身浴血的情景,熊熊大火漫天席卷,誓剑岛至今依旧一片焦土。

    而现在,他只剩下雪心一个孩子了!

    他艰难地扶床下地,招呼门外弟子:“速速去把聂五给我找来!”

    出了湛泸堂,宋雪心狠狠地吐了口气,这才将胸口的憋闷驱走,身一展,朝西北角飞奔而去。

    龙渊岛的西北角是南剑宗的祠堂,供奉着历代宗主和家眷的牌位。

    宋雪心在主堂祭过兄长宋雪阳,转过一排排长明灯,来到左边一间偏厅,推开了门。

    摇曳不定的烛火照着密密麻麻的牌位,宋雪心点燃案上的香,烟气悠悠升腾,将她虚虚笼住。

    在她面前立着一座灵位,厚重细腻的木质,上面字迹分明——叶惊弦之位。

    没有任何头衔,字迹却很新,显然时常描摹。

    她凝视了许久,才起身将香插入香炉,伸手抚摸光洁冰冷的木牌,将额头轻轻靠了上去。

    七年了,她的思念和仇恨,已经蔓延了七年。

    七年前,突如其来的巨变夺走了哥哥年轻的生命,作为南剑宗中流砥柱的父亲也身受重伤,而她还学艺不精。那一年的承影比剑,南剑宗被迫弃权,从此一蹶不振。

    她心爱的少年也受此连累,葬身火海。她甚至没来得及和他告别,相许相知的承诺,也成了她一个人的坚守。

    叶惊弦。

    他的名字,如同他的人,优雅、温柔、神秘,轻轻念起,齿颊留香。

    年少时的情爱炽烈而纯粹,而自他以后,她已丧失爱人的能力。

    每日每夜,无论寒暑,她都在拼命地练功,自虐一般地努力,只为早日功成,为她逝去的亲人和爱人复仇。

    也许,手刃仇人的那一天,她才能解脱,退尽旧伤,重获新生。

    宋雪心合上屋门,脸色又恢复了往日的满不在乎。

    时近午夜,龙渊岛陷入沉寂,她刚走下两级台阶,身子突然往后一仰,与此同时,一道凌厉剑光破空而至,划开残影。

    她反手抽出背上的佩剑红棘,顺势平刺,使的是剑宗轻剑剑法“驭灵式”。

    轻灵飘逸的剑式中,一道灰色身影左穿右突,手中一把普通铁剑,使的竟然也是“驭灵式”。

    三招过后,宋雪心眉眼一凝,手中红棘轻轻挑起,招式一变,力沉右腕,剑招开阖有度,却是剑宗重剑剑法“驭风式”。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她竟然用轻剑使出重剑剑招,手下顿时有些迟疑,就是这一瞬间,红棘的剑尖突然幻出千点银光,灰衣人回过神来,举剑格挡,却已经来不及了。

    剑光飞掠,从他脖颈边擦过,却分寸刚好,只削下一缕鬓发,并未伤及分毫。

    宋雪心轻巧地收剑入鞘,碎发飘落,被她一把挽住,笑意轻浅:“长安的剑法又精进了,这几招驭灵式使得不错。”

    灰衣人皱了皱眉,哼道:“你是在讽刺我吗?”

    他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秀气的眉目仍显稚气,目光却有些阴郁,死死地盯着宋雪心手中的红棘,也不知是恼怒还是不服。

    “并不是,我是真心的。”她伸手去抚他的发顶,却被他一脸嫌弃地躲开,她也不生气,手腕一递一沉,还是稳稳地落在他脑袋上,用力揉了两下。

    “长安,你这第八式力道是够了,但还应往下多送半分,这样变招的时候会更有余地,也更快……”

    灰衣少年一甩头避开她,又羞又恼,直呼其名道:“宋雪心,离我远点儿!我现在的名字,叫聂五!”

    宋雪心无谓地一笑:“长安就是长安,凌珠的弟弟,我的弟弟。”

    “弟弟?”少年聂五愣了愣,随即冷笑一声,直视她道,“将来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替我姐姐报仇,就算这样,你也还要指点我的剑术吗?”

    宋雪心打量眼前的少年,在他眉目间依稀能看到那个与自己相依为伴十五年,最终却替她而死的女孩子的脸。七年前的离乱,痛失亲人的,不止她一个人。

    凌珠因她而死,长安迁怒于她。七年前他不过十岁,就发誓一定要打败她。

    宋雪心拍了拍手:“好志气,随时欢迎,我等着你。”说罢转身走下台阶。

    聂五望着她空门大开的后背,用力咬了咬嘴唇,才又道:“宋雪心,明日卯时,我在码头等你。”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老庄主让我跟你去承影山。”

    远远的,只见黑衣女子随意挥了挥手,也不知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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