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谱-第七十七章崔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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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今日怎么不高兴?”韩筱筱殷勤地给崔则斟酒。

    崔则看着葡萄美酒,兴致缺缺,“父亲新丧,我哪有兴致玩乐?”

    韩筱筱有些忧伤,“奴家是听说公子荣等青云榜前三甲,好不容易等令尊下葬,这才特地递信过来,要为公子庆祝。”

    崔则没说话。

    韩筱筱美眸一转,换了幅姿态,关切道:“逝者已矣,公子身子要紧,切莫太过悲伤。否则令尊泉下有知,哪里能安心?”

    崔则终于动容了,端起酒杯,浅酌一口。这些天他是真心烦乱。父亲还未下葬,司隶台和京兆尹的人轮番上家里搜查,连仆人都没放过盘问。而以往走动的亲戚朋友,都变得疏远起来。

    甚至有人在背后议论,父亲是遭了天谴,尤其在秦锵死后,这样的风言风语甚嚣尘上,连仆人看他的眼光都变得不同。唯一庆幸的是,在这风口浪尖上,千机阁的《惊世录》青云榜,将他从第五名提到第三名,虽然青云榜不像风云榜那样有权威,但也能得到一些认可,也算是挽回了崔家这一脉的一些声誉。

    他发誓,一定要揪出凶手,决不能让父亲背负这样的污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最近父亲的确有些不寻常,他有好几次碰到他半夜在书房,紧闭门窗,似乎在查看什么东西,还看到他秘密递书信出去,却不知道交给了谁。

    他甚至发现这些日子父亲的满头青丝都生出白发来,可他平素依然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倒是寿宴前几日,父亲突然问他,十余年前,他突然调职的缘由可曾向什么人提起过。

    崔则笃定,这么紧要的事情,他绝对没向任何可能威胁到崔家的人说过,甚至平素的狐朋狗友都未曾提过半句。

    他问出了什么事,父亲只是摆摆手说过完寿辰准备找豫王殿下好生谈谈,豫王那一关过了,便一切就都过去了。

    今日宋轶突然这样问他,可是查到了什么?还是说她知道了父亲的死因?

    宋轶是画骨先生的徒弟,画骨先生能一举成名,被万千人追捧,那可不是徒有虚名。

    “……公子?”韩筱筱唤了几声,崔则才醒过神来,茫然问道:“怎么了?”

    韩筱筱无奈地拿过他手中酒杯,嗔怪道:“酒都没了,公子还在喝什么?”崔则方才端着空酒杯喝了好几次,这得失魂落魄到何种境地才干得出这事?

    一杯酒重新满上,韩筱筱却没将酒杯还给崔则,而是侍候他先吃了几口小菜。

    “听闻司隶台这些天都在崔府,他们到底想查什么?”

    崔则郁闷,“谁知道!不为我父亲报仇雪恨,竟然还怀疑父亲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遭了天谴,反而来找父亲的罪证!这些人,真是……”

    说到此事崔则就气不打一处来,韩筱筱赶紧给他抚胸口,让他气顺了,这才说道:“公子真觉得令尊的死跟漱玉斋有关吗?”

    崔则这才想起一件事,宋轶说那本画本的内容是一个黑衣女子口述的,这几日忙乱,没来得及追查后事,却也晓得的确有这么一个人,而如今,此人便在千机阁。

    “恐怕不是漱玉斋,而是千机阁那位无常大师。看来,我得亲自去拜会拜会她才行!”

    韩筱筱突然变得神秘起来,“公子,你别怪奴家多嘴。前两日,有两位中尉军的将官,似乎是曾经王大司马的旧部,他们在古月坊定了雅间喝酒。恰好点了奴家为他们唱曲儿,奴家仿佛听得他们说起豫王妃的事。”

    “豫王妃?”崔则一惊。

    “对,就是王大司马的女儿,听说她很可能没死,还回来了。奴家还听曾经见过豫王妃的人说起,那日与漱玉斋宋先生比试的千机阁女画师青女,那双眼睛长得极像豫王妃。奴家一时好奇刻意去打听了一下,虽然没看到过青女真容,但是,却见到卢将军好几次亲自去千机阁。”

    “竟有此事?”崔则拍案而起,这个消息正好印证了他心中刚起的疑云。

    那个青女跟所谓的无常大师似乎关系匪浅,否则无常大师不会亲自去漱玉斋救青女,还被千机阁奉为座上宾。

    如果青女真是王静姝,那这件事便解释得通了。

    崔则丢下一张银票,急匆匆回了崔府,躲开司隶台留在崔府的眼线,径直去了崔真的书房,将书架上那本最厚的书打开,手指在里面轻轻一转,一道暗门开启。

    一条幽深的通道,通向地下一间密室。

    这里他来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而记得最清楚的一次便是大概十二年前,父亲从宫里回来,脸色异常难看,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就是在这个密室,父亲告诉他,他们崔家怕是要亡了。

    当时他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听得这话,差点吓哭。父亲说,派发给北伐军的兵器有问题,这分明是上面当权者的旨意,如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发现,秋后算账,必然是要他来担负这个不义之罪的;如果告知大司马,更换了兵器,上面的人必然也会查到是他通风报信,无论哪条路都是死。

    父亲问他,他愿意选择哪一条路走?

    崔则其实从小就是个纨绔,根本不懂什么北伐大计,反而因为自己才华出众,很有些自负的,可偏偏北伐中的某些个人,比如年纪与他相仿的刘煜,却莫名其妙地就压了他一头,当时的刘煜不过一介没落士族,竟然踩在他头上,他那里咽得下这口气,这让他积怨已久,于是他道:“上面的人官位可比大司马大?若是比大司马还大,自然是不能违逆的。而且他们的目标是王大司马吧,只要那边不东窗事发,兵器的事便不会揭穿,崔家也不会有事。”

    父亲定定看他半晌没有说话,转头便叫他出去了,至于最后父亲做了什么决定,崔则不清楚,但是他知道三个月后,王大司马的北伐军传来十万前锋全军覆没的消息。

    而父亲就在这个时候调职了。

    如果王静姝查到这个,找父亲复仇便不难解释了。

    崔则从墙壁暗阁里取出一只盒子,那是父亲存放书信的地方。那几日父亲魂不守舍,想来定是有人给他传递了什么信息。可是,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空的……

    崔则惶恐了,怎么会这样?

    他翻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没能找到父亲死亡的原因,怏怏地又到了父亲的卧室。父亲走后,这里的东西都没人动过,除了司隶台的人。即便此时,门口都还有小徒隶在守着。崔则刚上前,便被人拦了下来,令他十分窝火。

    “难道我不能烧点他生前喜欢的东西给他?”

    小徒隶将他看了又看,“可是可以,但是烧什么,都必须让我们检查过。”

    崔则怒火中烧,却不能跟他们硬抗,推门进去,在小徒隶的监视下,他只四处扫视了一遍,并没有看到任何不对的地方,随手捡了两个瓷器,和墙上挂着的书画,丢给小徒隶检查,回头,看到书桌上的一只眼熟的瓷瓶。

    崔则拿起来看了看。他记得这是韩筱筱刻意寻来的药丸,据说可以治疗父亲的风湿骨痛。父亲起初是不信的,但数月前下雨,他吃了一粒,效果十分神奇。韩筱筱说,每日服食效果奇佳,父亲将信将疑,于是隔日服食,这两月风湿都没再犯过。

    这一瓶是寿辰前刚收到的,结果父亲还没来得及服食,便已经再也用不上了。

    崔则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拿起药瓶准备给父亲烧下去,让他即便在地府也能不受风湿骨痛折磨。

    小徒隶检查完,没什么异议,便放了他出去。

    崔则拿了一个火盆,在崔真的灵位前将这些东西烧掉。打开瓶子倒药丸入火时,大概是香味吸引了父亲养的那只狸花猫,喵地一声扑过来,他的手一抖,瓷瓶摔破在地上,十几粒药丸扑簌簌滚出来,崔则眼疾手快,但还是被狸花猫叼去了一粒。

    他叹了口气,算了,这是父亲的爱宠,想吃就给它吃吧。将剩余的丢进火里,看着火苗燃烧,他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一宿没睡好,翌日一早他便起床了。

    那厢还未出门,便听得小厮哭着来报:“来福随老爷去了。”

    “什么?”

    小厮打开怀里的花布,里面裹着的正是父亲最爱的狸花猫。

    崔则上前,接过来,狸花猫似乎刚咽气,身子还是软软的,热乎乎的,比他的手温暖多了。仿佛只是睡过去模样,哪里像死了。

    小厮将他一早喂狸花猫的事经过说了,跟以往没任何异常。

    崔真好酒,狸花猫也被他养得无酒不欢,喂肉时,得在肉上滴上两滴酒,它才肯吃。今日方吃了一块鸡肉,它突然倒地不起,身体看不出任何异常,小厮甚至多心地验了毒,但并没有毒。而狸花猫的心跳不过顷刻便没了。

    查不出伤,验不出毒?

    一股寒意从手中狸花猫传递遍四肢百骸,崔则颓然坐在地上,血色全无。

    “少、少爷?”小厮不安的呼唤着。

    崔则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有气无力的说道:“备车,我要去漱玉斋。”

    片刻后,崔则抱着渐渐凉下来的狸花猫,上了去漱玉斋的马车。

    他从未有过如此冷静透彻,如果青女是豫王妃,那么司隶台便是不能信任的。而能够跟司隶台跟千机阁抗衡敢跟他们抗衡的只有漱玉斋画骨先生。

    宋轶很意外崔则会来找她,难道是昨晚没揍成自己,此刻准备来补两拳。

    “今天这风吹得略销、魂啊,连崔公子都到漱玉斋来了。”

    崔则面如死灰,定定地看着宋轶,“能借一步说话吗?”

    宋轶看了小涛涛一眼,让他乖乖到门外去,这才看着崔则怀里的布包,这形状怎么看也不像是装的银子。

    崔则郑重地在她面前将布包打开,那只狸花猫此刻已经开始僵硬了,宋轶差点跳起来,“你、你什么意思?”

    宋轶显然被这只死猫吓着了,崔则赶紧安抚住她,将来龙去脉说了,语气诚恳而凝重,并不时观察这宋轶的面色变化。在提到古月坊韩筱筱时,她竟然点了点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崔则便知道,他的确找对人了。

    说完,拱手郑重一揖,“请宋先生为父亲伸冤!”

    “所以,你是怀疑崔侍中是吃了这种药丸,在酒的作用下,才会毙命?而这药丸正是韩筱筱送来的,所以你怀疑她跟那位预判你父亲死亡的无常女有牵扯?”

    “不止是无常女吧?应该还有那位青女!”崔则说得非常肯定。

    可宋轶也并没有这么好忽悠,断定无常女也就罢了,为何还会扯上青女,没记错的话,前几日,他跟青女可还相见恨晚,青女也一直在《惊世录》中吹捧他,怎么突然就把矛头转向青女了,这背后肯定有蹊跷。

    “那崔公子是凭什么认为崔侍中的死背后主事者是青女或者,无常女?”

    这,才是关键所在,难道,崔真真的做过对不起王家的事?才会让人借了这个幌子杀人灭口?

    宋轶依稀记得,那日崔真离席时,曾莫名其妙地跟刘煜说起他当兵库薄曹的事,可惜,他只开了个头,便被崔则叫走了,到此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要提起这个。

    崔则犹豫了半晌,还是将十二年前的事情说了。宋轶听后脸色大变,“所以,王司马兵败,除了被人泄露了行军路线被人围攻外,还因为兵器?”

    崔则点头,“恐怕是这样。但父亲并非故意知情不报,而是上面的人……”

    上面是谁,其实不难猜测,正是那位一心想拔除王家的昏君司马荣光!

    宋轶捂眼,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乍然听得这种事,哪里又是能这么快冷静得下来的。她也是人,她也有恨有怨,她甚至想将崔真从坟墓里挖出来骂娘。

    但结果,她只能捂着发烫的眼睛,对崔则道:“你,明日再来吧。我需要好好想想。”

    崔则欲言又止,但终究是强求不得,再郑重一揖,退了出去。

    走出漱玉斋,他突然意识到,即便寄希望于画骨先生,怕也是很渺茫的,画骨先生秉持公义,他真的愿意为这样的父亲伸冤吗?

    他在街头游荡了很久,最后停下时,发现已经到了古月坊,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站了多久。在意识过来时,他正想转身离开,韩筱筱却在听到丫鬟禀报后赶了出来,远远便软软甜甜地叫了一声“爷”。

    崔则皱了皱眉头,从来没觉得这个人是如此恶心。

    “跟我出去说会儿话。”崔则没有立刻揭穿韩筱筱,转身离开,韩筱筱不明所以,只好乖乖跟在他身后。

    到了望月湖畔,崔则才停下,韩筱筱腿都快断了,硬没吭一声。

    崔则指着对面迷蒙在傍晚雾色中的千机阁问:“你跟千机阁很熟吗?”

    韩筱筱看了看,再蠢她也看得出今日崔则不对劲,这让她不由得心里发慌,回答问题也非常谨慎,“去过几回,算不得熟,也不算陌生。”

    崔则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我可曾对你说起过我父亲曾经担任兵库薄曹的事?”他知道防备士族,防备政敌,防备所有他看起来值得防备的人,但眼前和这个女人,由始至终都是柔弱乖巧温顺听话的,无权无势,依靠着他的怜悯过活,他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他防备了所有人,但独独没有防备这个人。

    韩筱筱心头猛震,抬起头,嘴角笑容荡漾开来,回答得干净利落,“不曾!”

    崔则看着她,那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宋轶接到崔则死讯是翌日一早,是刘煜亲自来告诉她的,并质问她崔则死前来找她所谓何事。

    宋轶一惊,“豫王殿下这是怀疑我杀了他?”

    刘煜神情颇为古怪,竟然有一抹欲扬还休的笑容藏在嘴角,还刻意狠狠压了压,冷漠说道:“是的。他与你一直不合,所以本王的确有理由相信,他的死跟你有关!所以……”刘煜一挥手,赵重阳出现,将两个大包袱放到案上,意味深长地看了宋轶一眼,转身出去。

    宋轶看着那两个大包袱,不明所以,双眼虔诚地等待刘煜揭晓谜题,于是她便听到刘煜说:“从今天起,本王亲自监督你!”

    “啊?”

    “这个案子的重要性你也十分清楚,如今崔则无故死亡,本王绝对不能放过任何可疑之人!”

    我勒个X!

    敢情劳资刚自由两天又成了司隶台的阶下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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