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谱-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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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益州之事尚未平息,作为攻下罗家堡的杀手锏的罗敬辉就这样死了,开元帝震惊之余立刻传令强攻罗家堡。

    一个坞堡可不是没有罗敬辉就会全盘崩溃,相反,若他们得到罗敬辉的死讯,奋起反抗,恐怕不是随便几万朝廷军队能够攻得下来的。

    刘煜却说罗家堡只可智取不宜强攻。罗家堡与其他坞堡不同,罗氏一族擅长的兵器制造,将罗家堡打造得犹如一个机关城,没有罗家堡的人引领,贸然闯进去,即便是卢君陌也是九死一生。这还不是最可怕的,与罗家堡交好有利益往来的势力众多,最令人忌惮的莫过于仇池国杨玄。

    氐族杨氏,原本占据梁州(刘宋时益州),被登基前的刘乾赶了出去,退守秦州,不得已向晋称臣。刘宋建立后,刘乾封杨玄为秦州刺史、武都王,北魏封其为南秦王,由此可见,这又是一棵墙头草,只是这颗墙头草不像吐谷浑求的是领地稳固,邻邦和睦,杨氏一族依然野心勃勃,近年来因其连续两年天灾,闹起了饥荒,时常进犯益州边地,劫掠粮食和女人。恐怕,此刻他们也正观望着益州一地的内讧,想要跟南朝一样坐守渔翁之利。

    若贸然强攻罗家堡,攻得下来当然可以不必在意这个后顾之忧,但若攻不下来,元气耗损,战时拉长,便给了仇池可乘之机。在被围攻的情况下,罗家堡与仇池联手,里应外合,两面夹击宋军,其后果难以预测。

    “以臣弟之见,大军主力应该驻扎仇池边境,以防他们乘火打劫。另派一支军队,围住罗家堡,围而不攻,断其物资和交通,皇兄增调几名得力官员,乘机接管罗氏一族的矿山和兵器坊,逐步架空罗家堡名下产业,让他们失去依仗,同时让罗祺当说客,前往益州,说服罗氏一族。”

    “罗祺此人虽然软弱,却也有些准则,尤其好江左士族之风。若扶他掌控罗家堡,对朝廷而言是好事。”

    开元帝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这个罗祺且不说他有没有能力说服罗氏一族,即便有,他能愿意?

    “罗敬辉若死在赵石手里,罗家堡必然跟刺史府拼命,我们作壁上观便可,但眼下,罗敬辉死得莫名其妙,罗祺那边恐怕是要讨个说法的。”

    “皇兄放心,此事,司隶台一定会尽快查明真相。”

    翌日,漱玉斋出了一本名为雪女的画本。画本画的自然是前日里罗敬辉的案子。

    雪女一词,甫一入眼便激起了泰康城百姓的八卦热情。据传很多人在雪夜看见过雪女的踪影。城西打更的赵三,说亲眼见过三次,甚至某一次太过震惊,脚下一滑,掉进水里,他以为要被冻死了,是雪女救了他。

    雪女的名声早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所以,画本一出,立时被抢购一空。

    楚流云挤在人群里,任他人高马大,武功高强,却被人扯散了玉冠都没捞到一根毛。而最后两本还是被一个弱鸡给抢走的,他手背上清楚留着那只弱鸡的手指划出来的血痕。

    那弱鸡正是司隶台的曹沫。楚流云眼睛都瞪红了,气呼呼地冲进蔷薇园,宋轶正在翻新近从千机阁淘来的书,随手丢给他一本画本,“听说广平王年轻时跟罗敬辉关系不错,这件事他可知晓?”

    翻开画本,楚流云迅速看了一眼,视线最后定在罗敬辉和杨令先跪地受死的页面上,突然脑中一阵闷痛,眩晕随之袭来。他不得不勉力扶住额头。

    宋轶本一直盯着他,看他如此形容担忧道:“不舒服么?”

    楚流云摆手,脸色恢复如常,“义父与他十多年前就分道扬镳了。”

    “我看前朝野史,说广平王多次率兵为罗家堡解围,罗敬辉也没少为萧氏一族的兴亡操心。两人也算得上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分道扬镳的?”

    “这事我倒是听义母说起过,似乎是一次被胡兵追击,他们在一座雪山上困了一个月之久。缺衣少粮,义父回来瘦得皮包骨头,差点没饿死在山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义父只字未提,从那后便跟罗敬辉断了往来。”

    雪山?雪女?

    “当时杨令先可也在列?”

    楚流云露出些许惊讶,“你不会认为他们的死跟那件事有关吧?怎么可能?这都十多年了,真有什么事情,不早该解决了么?”

    “那万一呢?若真有关联,说不定广平王也会成为雪女的目标。你身为他宠爱的义子,难道不担心?”

    这么一说,楚流云还真有些担忧。

    “好吧,你想知道些什么,我帮你套套话。不过,我可不认为义父会像那两人一样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宋轶赶紧附和,“这事吧,有些时候凶手杀急眼了,哪里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儿子对父亲某些时候会有一些盲目的崇拜,这是可以理解的。

    漱玉斋虽然出了画本,但画本中并没有点明是什么人,所以不知道内情的绝对看不懂,只知道泰康城又出了这么一个案子,让他们警示一下雪女的存在。而知道内情的,这画本便是在提醒他们,你们的性命正受到威胁,聪明的就去司隶台。

    漱玉斋贴出一张告示,让见过雪女的人来为其画像。宋轶画了一天,没画出一张正脸来,连那个号称见过雪女三次的更夫赵三都不知道其长相,只说似乎很美。而一天过去,司隶台也没接到一个人的求助。

    傍晚,宋轶收拾了一翻,往南园小筑走了一趟。罗丹琼就是被她藏在这里,这件事,终究是瞒不住的,为了以防万一,她甚至让小六先请了大夫在外面候着,以免罗丹琼听到父亲死亡的消息会承受不住打击。

    进门前,宋轶自个准备了一条绳子,罗丹琼若要冲出去报仇她打算直接将她捆了。将所有可能都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定应对对策无误,她才推开罗丹琼的门。

    屋子里烧得很暖,罗丹琼正在给自己上药。她的手伤并没有调理好,右手基本算是废了,所以此刻,就只有一只左手在涂药,单手却是不能包扎的。

    宋轶上前,给她包扎好伤口,罗丹琼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一个谢字也无,开口只问,“我爹呢?”

    宋轶掏出刻意带来的画本,“你先看看这个。”

    罗丹琼狐疑地接过,画本很短,三两下就看完了,她的视线落在最后那一页上,那是两个跪在地上死去的人。画中人虽然脸不像父亲,但是身形却有七分相似。

    “什么意思?”她努力压住声音的颤抖。

    “诚如你所见!跟他跪在一起的是就是那日我假扮的杨令先。这就是救出你当晚发生的事。现在司隶台和京兆尹都在寻找这个传说中的雪女。”

    “我不信!”罗丹琼一把将画本扔出去。

    宋轶瞥了一眼,“我给你一个时辰接受这个事实。是留下来寻找凶手,随时面临被赵石找到的危险,还是趁赵石因为雪女之事无暇他顾,离开泰康城,由你自己决定!”

    这一个时辰,屋子里没有一点声响,小六从窗外偷窥了好几次,跑去禀报宋轶,“宋先生不是怕她承受不住打击么?怎么还说得这般直接?”

    “跟她说话,没必要迂回。”

    宋轶借这一个时辰画了一幅画,是当时罗敬辉和杨令先死时模样,还有那个融化掉一半的冰人。

    时辰一到,她准时出现在罗丹琼面前,问她:“想好了么?”

    罗丹琼抬眸,眼中空洞一片,半晌没回转过来。

    宋轶将那幅画像在她面前展开,看到父亲死时的脸,罗丹琼脸色骤变,嘴唇发抖,浑身冒着凌冽寒气,“到底是谁?”

    “也许你能告诉我点什么?”

    罗丹琼煞气陡转,杀向宋轶,“什么雪女?这难道不是你为了报仇找的幌子吗?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救他出来!”

    宋轶好想跟这个人翻白眼,“你以为,我救他出来他就一定活得了?”

    罗丹琼瞪她。

    “你被关了一个月多,大概并不知道,益州之地早乱做一团。罗家堡与刺史府斗了个两败俱伤,正等着人去收拾烂摊子。你也不要指望罗家堡会有什么后援,执金吾卢君陌亲自坐阵,切断了仇池、乌孙和北魏的通道,罗家堡现在腹背受敌,被拿下是迟早的事!”

    “休得危言耸听!”

    “我可不是打胡乱说。朝廷敢治你父亲的罪,便是已经想好了对付罗家堡的法子,怎么可能放你父亲活着回去,但现在却也没到要杀他的时候。这此事件,纯属意外。目前司隶台也在四处拿人。”

    “你若想尽快找到凶手,就老实告诉我,定远侯曾经可有将人活活冻死过?”

    罗丹琼不说话,木愣愣地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宋轶却不想给她太多思考空间,继续说道:“定远侯死了,对你兄妹二人,对罗家堡而言,未必不是好事!”

    罗丹琼猛地转头,怨毒的目光射过来。

    宋轶十分坦诚地说道:“你父亲一死,十二年前锻造劣质兵器致使十万大军覆灭的事,要再追责罗家堡便难了。而现在,没有定远侯的罗家堡,虽然可怕,但却是能为朝廷所用的,只要扶你兄长上位,便能保两边长久安定共赢。”

    罗丹琼冷哼一声,显然对这种互赢的政策嗤之以鼻。

    宋轶又道:“朝廷真对罗家堡用强,即便损失惨重,却也会将罗家堡夷为平地,越罗氏从此便再也不存在了!你是个明事理的人,不会不明白这其中厉害关系!何况,”宋轶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罗丹琼的眼神变化,“你真不想抓住杀害你父亲的凶手?亲手为你父亲报仇?”

    罗丹琼的眸色终于燃烧起来,很快理智回笼,“我知道你们想尽快抓到凶手,洗脱朝廷的嫌疑,让罗家堡没了发兵之由……”

    哟,脑子转得够快,竟然想到在一层了。

    “但是,这件事,我的确毫不知情。不过,我曾经听父亲说过,他做过很多恶事,从来不放在心上,独独有一件事,却让他耿耿于怀至今。”

    转头看向罗敬辉死时跪地的画像,看着那双恐惧中带着未尽悔恨的眼睛,她又道:“能让他露出那种神情的,我想只会是那件事。”

    可惜罗丹琼并不知道那件事到底是哪件事。

    宋轶问:“那你可有听过十多年前与雪山有关的事?”

    “雪山么?”罗丹琼露出深思之色,“若要说雪山,值得一提的恐怕只有我出生那年,父亲带兵遇上雪崩的事,那一次,就父亲一个人活着回来!”

    “真的只有他一人?”

    罗丹琼面色变了变,“罗家堡就剩他一个。”

    能让罗丹琼不想提的,必然只有赵石及他的心腹随从。

    “那广平王当时可也在列?”

    “广平王就是那时与父亲割袍断义的!至于发生了什么,父亲没向任何人提起过。”

    这样看来是问不出什么来了。

    宋轶回到漱玉斋,楚流云不知道在此等了多久,随手丢给她一张名单:“不要太感激我!”

    宋轶看,名单上赫然写着赵石等人的名字,正是她前一日拜托他的事。

    宋轶高兴得直接扑上去,捧着那张俊脸,就像干点什么。楚流云大惊,浑身都僵硬了,瞪大眼睛看着宋轶。

    宋轶讪讪松开爪子,“那个,一时没控制住。你知道,有些时候美人的诱惑力是很大的。”随即又错开话题道,“你是怎么拿到的?可靠不?”

    楚流云才不会告诉他是他软磨硬泡让萧旭去向义父套的话,谁教他一问便激怒了义父,还要罚他面壁思过。

    “当然可靠!”楚流云翻白眼,问她,“拿到名单你想怎么做?”

    宋轶扫了一眼,名单上就五个人,除了赵石和广平王萧炎之外,便剩得广平王府一个幕僚陈深。

    宋轶将小爪子在陈深的名字上点了点,“引蛇出洞,你觉得如何?”

    “如果引不出来呢?”

    “如果引不出来,或许你该庆幸,这说明对方不是冲着这件事而来的,广平王便不在被杀者行列。”

    楚流云点点头,“那好,这件事,算我一份!”

    转头,薛涛便将此事禀报了刘煜,并且还偷偷抄了一份名单。

    禀报完事情,薛涛说:“她摸了他。”

    刘煜一惊,“谁摸了谁?”

    “宋先生主动捧起楚流云的脸……”

    这个好色的小混蛋!

    刘煜俊脸都气瘫了,良久才缓过这口气来,“我们也准备准备,引蛇出洞!”

    陈深是广平王的左膀右臂,每天都十分忙碌,很少有机会出门喝酒。这一日,眼看天空飘起雪花,他优哉游哉地在醉香楼喝到戌时,醉醺醺地出来。

    此刻雪已经下大,街上几乎没有行人,他东倒西歪地往回走,忽见前方晃过一道白影,他眨巴了一下眼,定睛再看,白影却没了影子,于是又继续往前走。

    在街头拐弯处,清晰地看到一排脚印。那是没有穿鞋的脚踩出来的印子,心口猛地窜动了一下,一股恐惧感袭来,似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

    他慌忙四顾,哪里能看到半点身影,殊不知在他转头时,那人影犹如背附灵一般,跟着他无声无息地转动着,看起来异常恐怖。

    陈深浑然不觉,觉得自己该是酒喝多了,眼花了,可当他继续往前走时,一条白绫突然套住了他的脖子……

    “动手!”刘煜下令,薛涛率先拔剑冲上去,宋轶赶紧提醒,“别伤者她!”这可是她的救命恩人,抓凶手是一回事,报恩也不能忘。

    白绫前一刻套中脖子,后一刻就被陈深反绑了过来,速度之快,杀了雪女一个措手不及。陈深将人一绑向前一送,正好让雪女被薛涛抓个正着。

    “好蠢!还真把我当陈深了!”楚流云撕下面具,拍拍手,看向墙头趴着的那个家伙。

    宋轶给他竖起个大拇指。雪女身形犹如鬼魅,没有楚流云这样迅速的身手,恐怕很难将她抓住。

    刘煜默默看了宋轶一眼,瘫脸问道:“要下去么?”

    宋轶看看足有一丈高的墙头,讨好地回答:“要!”

    刘煜闷哼了一声,随手便提住了宋轶的后领子,身子一跃,跳下了高墙。宋轶被重力勒得脖子疼,委婉含蓄地表示:“其实,可以用抱的。”你这样提狗一样的姿态到底是闹哪样?

    刘煜抱胸,“你不是说不喜欢我了么?还想给我写和离书,抱岂不是太越礼?”

    宋轶:“……”她不该跟一个孤独寂寞冷的老男人计较的。

    转头看今夜的收成,宋轶受到的脖子瞬间被治愈了。雪女呢,终于可以见到雪女的庐山真面目了!

    看了看左右,明明雪女已经抓住,但所有人都自觉地没有去揭开她的真面目,楚流云还贴心地冲她示意了一下,大概都知道她有这个先睹为快的癖好。

    宋轶屁颠颠地跑过去,搓了搓小爪子,撩开了挡住雪女面容的长发,呃……

    宋轶僵住,刘煜和楚流云看过来,受到的震惊也不小,尤其是后者,眼睛简直瞪圆了。

    “阿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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