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泉-埃斯沃斯·托黑(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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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米尼克,过一会儿你就会变得软弱了,而明天你就会后悔的。”

    “是的。”

    “多米尼克,你很可爱。”

    “不。”

    “你可爱。”

    “洛克,我……我还是想毁掉你。”

    “如果你不想毁掉我,你认为我还会要你吗?”

    “洛克……”

    “你要再听一次吗?或者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要你,多米尼克。我要你。我要你。”

    “我……”她停住了,可她的呼吸中几乎可以听到那个词。

    “不,”他说,“还不到时候,你还不会把它说出来。睡觉吧。”

    “在这里?和你?”

    “在这里,和我。早上我会为你做早餐的。你知道我会自己做早餐吗?你会喜欢看的,就像看我在采石场里的工作一样。然后你就回家,考虑怎么毁掉我吧。晚安,多米尼克。”

    8

    客厅的百叶窗拉到了窗户上面,城市的灯光爬上了玻璃窗中间那条黑暗的地平线。多米尼克坐在书桌旁,修改着文章的最后几页,忽然门铃响了。客人不会不打招呼就来打扰她——她抬起头,铅笔停在半空中,有些生气又有些好奇。她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接着女佣进来了,说:“小姐,有位绅士要见你。”她的声音中有微微的敌意,解释说这位绅士拒绝说出他的名字。

    一个橘红色头发的人?——多米尼克想问,但是她没有,铅笔僵硬地停在那里,她说:“让他进来。”

    然后门开了,在走廊灯光的映衬下,她看到了长长的脖子和斜斜的肩膀,像是一个瓶子的侧影。一个浑厚而柔滑的声音说道:“晚上好,多米尼克。”她认出了埃斯沃斯·托黑,她从没邀请他来她家里。

    她笑了,说道:“晚上好,埃斯沃斯。好久不见啊。”

    “现在你该期望我来的,对吗?”他转过身对女佣说,“请给我来杯橘味香酒,如果你有的话,我相信你有。”

    女佣睁大了眼睛,看向多米尼克,多米尼克静静地点了点头,然后女佣出去了,关上了门。

    “肯定很忙吧?”托黑扫了一眼杂乱的桌子说,“相当不错啊,多米尼克,也有了收获,你最近写的东西越来越好了。”

    她让铅笔从她手里落下来,把一只胳膊放在了椅子背上,半转过身来对着他,平静地看着他,“你想怎么样,埃斯沃斯?”

    他没有坐下来,而是站在那里用一种专家的沉稳和好奇审视着这间屋子。

    “还不错,多米尼克。就像我希望你会拥有的房子一样,有点冷。你知道,我不会要那边的冰蓝色椅子。太显眼了。搭配得太好了,就在人们希望它在的那个位置上。我会要个胡萝卜红色的。一种难看的、耀眼的、放肆的红色,像霍华德·洛克先生的头发。那太……顺便说一句——只是顺便说一句——不带私人恩怨的。只有一点不适合的颜色,才会造就整个房间——这种东西会带来优雅。你的花摆放得很好。这些画,太……还不错。”

    “好吧,埃斯沃斯,好吧,什么事情?”

    “你不知道我以前从没来过这里吗?不知怎么,你从没邀请过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舒服地坐下来,一只脚踝放在膝盖上,一条瘦腿平搭在另一条腿上,紧紧的铁灰色短袜从裤脚下完全露了出来,袜子上面露出一小块皮肤,白得发青,还带有几根黑毛。“不过,你一直不怎么合群。过去时,亲爱的,过去时。你不是说过我们很长时间没见面了吗?那是真的。你一直这么忙——忙得不同寻常。拜访、晚宴、酒吧,还开茶话会。对吧?”

    “对。”

    “茶话会——我想那是最好的了。这个房间很适合办聚会——大——有足够的空间来容纳——特别是当你不挑剔来客时——你不挑剔的,现在不挑剔了。你拿什么招待他们?凤尾鱼糊,切成心形的肉末鸡蛋?”

    “鱼子酱和切成星星形状的肉末洋葱?”

    “年老的女士呢?”

    “奶油乳酪和剁碎的胡桃——螺旋形的。”

    “看到你把事情料理得那样好,我真是高兴。真是好极了,你为年老的女士想得这么周到。特别是那些极其有钱的——有个从事房地产的女婿。尽管我认为那不如陪卡门多·海碧去看《把我打倒》那样糟糕,海碧有一口假牙,还在百老汇街和钦伯斯街的夹角处有一片不错的空地。”

    女佣拿着托盘进来了。托黑拿了一个杯子,小心地端着,呷了一口,这时女佣退了出去。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有秘密服务部门——我不会问是谁——为什么你有关于我活动的详细报告?”多米尼克冷漠地说。

    “你可以问是谁,任何人,每个人。难道你不认为人们都在谈论多米尼克·弗兰肯小姐,把她当作一个著名的女主人吗——这么突然?多米尼克·弗兰克小姐是第二个琦琦·霍尔科姆,但是要好多了——哦,好多了——敏锐多了,更有能力,然后,只是想想,漂亮多了啊。是你展示你出众容貌的时候了,你太漂亮了,任何一个女人都会为了那份美貌而割了你的喉咙。当然,如果联系到它的功能来看,它还是被浪费了。不过,至少,有人能从中得到好处。例如,你的父亲。我敢肯定,看到你的新生活,他乐坏了。小多米尼克对人友善。小多米尼克终于成为正常人了。当然,他错了,但是他感到高兴是件好事。还有其他几个人,比如我,尽管你从没做过什么让我高兴的事情,但是,你看,这就是我有幸拥有的能力——能够绝对无私地从那些与我无关的事情中汲取快乐。”

    “你不是在回答我的问题。”

    “但我是在回答。你问为什么对你的活动感兴趣——而我回答:因为它们令我高兴。另外,看,如果说我是在收集自己对手的活动信息,人们肯定会震惊,尽管目光短浅。但是,对我自己这方的行动却不知情——真的,你知道,你认为我不是一个这么拙劣的将军,不管你对我有其他任何看法,你从来都没有认为我是拙劣的。”

    “你那一方,埃斯沃斯?”

    “看,多米尼克,那就是你写作和说话风格的问题,你用了太多的问号,不好,从哪方面来说都不好,特别是在不必要的时候。我们不要这么盘问了——只是谈一谈。既然我们都明白,我们之间没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如果有——你早就会把我撵出去了。但是你没有,反而给了我一杯非常昂贵的烈性酒。”

    他握着酒杯的边缘,拿到鼻子下面,很享受地慢慢啜了一口,就像是在餐桌上响亮地咂了一下嘴巴,在那里很粗俗,而在这里,一只雕花水晶玻璃杯沿压在一绺整齐的小胡子上,却显得特别优雅。

    “好吧,”她说,“谈吧。”

    “那就是我一直在做的。我很体贴——因为你还没有准备好要谈话。有那么一会儿没有准备好。哦,让我们谈谈吧——以一种绝对深思熟虑的方式——谈谈看到人们热切地欢迎你到他们中间、接受你、涌向你,是多么有趣的事。这是为什么,你想过吗?他们自己傲慢得很,却让一个一直都怠慢他们的人垮下来,变得合群了——他们打着滚儿,躺在那里,弯着爪子,等着你去挠他们的肚子。为什么?我认为,有两种解释。好的那一种是他们慷慨大方,希望用他们的友谊来向你致敬。只是好的解释从来都不是真实的。另一种解释是,他们知道,你需要他们就是在贬低自己,你正从顶峰跌落——每一种孤独都是一个顶峰——他们很高兴用他们的友谊把你拉下来。当然,尽管他们中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除了你自己。这就是你为什么要经历巨大的痛苦做这件事,而没有一个崇高的原因,不是为了那个你选择的结局,你是永远不会这么做的,那结局比手段更卑鄙,同时让手段变得可以忍受。”

    “埃斯沃斯,你知道,你说了一个你永远不会用在你专栏里的句子。”

    “我吗?我肯定对你说了很多我不会用在专栏里的东西。哪一句?”

    “每一种孤独都是一个顶峰。”

    “那句?是的,太正确了。我不会的。送给你——尽管不怎么好。非常粗劣。有一天我会给你更好的句子,如果你想的话。很抱歉,你从我的小小发言中只挑出来那么一句。”

    “你想让我挑什么?”

    “哦,例如,我的两个解释。那是个有趣的问题。什么更善良——相信人类中最好的那部分并给他们压上他们不能忍受的崇高——或者就按他们原本的样子去看待他们,并且接受它,因为他们感觉舒服?当然,善良比公正更重要。”

    “埃斯沃斯,我不在乎。”

    “对抽象思维没有兴致吗?只是对具体的结果感兴趣?好吧。过去的三个月你给彼得·吉丁弄了多少项目?”

    她站起来,走到女佣留下的托盘边上,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四个。”说着她把杯子举到嘴边,然后转过身站在那里,拿着杯子看着他,又说道,“那就是著名的托黑技术,从来不在你专栏的开头或结尾加以重击,而是把它悄悄地放在人们最防不胜防的地方。整个专栏都填满胡言乱语,只是为了加入那最重要的一笔。”

    他礼貌地点了点头:“太对了,那就是我为什么喜欢和你交谈的原因。在与那些根本不知道你的微妙和恶毒的人交谈时把它们流露出来是一种浪费。但是胡言乱语绝不是偶然,多米尼克。而且,我不知道我专栏里的技巧变得这么明显,我要考虑用一招新的了。”

    “不要麻烦了。他们喜欢。”

    “当然,他们会喜欢我写的一切。那么是四个?我漏掉了一个。我数成了三个。”

    “如果这就是你想知道的,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这儿?你很喜欢彼得·吉丁。我正在帮助他,比你做的还好,所以如果你想和我谈彼得·吉丁的话——没有必要,是吧?”

    “多米尼克,你这一句话中有两处错误。一处是诚实的错误,还有一处是在撒谎。诚实的错误是那种假设,我希望帮助彼得·吉丁——顺便说一句,我要比你更能帮助他,我有这个能力,我也会帮助他的,但是那需要长远的考虑。撒谎就是你认为我来这里谈论彼得·吉丁——看见我进来时,你就知道我来这里是要谈论什么了。而且——哦,天呐!——你会允许比我自己更讨厌的人来骚扰你,只为了谈论那个话题。虽然我不知道在这时候,对于你来说谁能比我更讨厌。”

    “彼得·吉丁。”她说。

    他做了个鬼脸,皱了皱鼻子:“哦,不。他还不够格。但是让我们谈谈彼得·吉丁。真是太巧合了,他碰巧是你父亲的合伙人。你努力为你的父亲寻找项目,像是个孝顺的女儿,没有比这再自然的了。你已经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为弗兰肯-吉丁事务所创造了奇迹。只是对几位遗孀笑笑,在我们更好的聚会上穿上华丽的时装。想想吧,如果你决定就这样走下去,靠出卖你无与伦比的身材,不是为了审美的意图——而是为给彼得·吉丁拿到项目。”他停了下来。她什么也没有说。然后他又说道:“多米尼克,我的赞美,你配得到我对你的最高评价——因为你没有吃惊。”

    “埃斯沃斯,那是指什么?惊讶价值还是暗示价值?”

    “哦,那可以是好几样事情——比如,初步的试探。但是,事实上,那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些庸俗。同样也是托黑技术——你知道,我总是在适当的时间建议错误的调调。我是——本质上——是一个过于认真、过于表里如一的清教徒,我得允许自己偶尔有别的色彩——去缓解一下单调乏味。”

    “你是吗,埃斯沃斯?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本质上。我不知道。”

    “我敢说没人知道。”他高兴地说,“尽管根本没什么秘密。很简单,所有事情减少到最基本部分就简单了。如果你知道基本原理有多么少,你会很惊讶的。我想可能只有两个。那是一种清理头绪的工作,是一种艰难的缩减过程——这就是人们为什么不喜欢去自找烦恼的原因。我想他们也不会喜欢这个结果。”

    “我不介意。我知道我是什么。你就说吧。我是个婊子。”

    “不要愚弄自己,亲爱的。你还不如婊子。你是个圣徒。事实上圣徒是危险的,是不受欢迎的。”

    “你呢?”

    “事实上,我确实知道我是什么。仅此一项就能解释关于我的很多东西。我再给你一个很有用的暗示——如果你愿意用的话。当然,你不会愿意的。然而,也许——将来你会的。”

    “为什么呢?”

    “多米尼克,你需要我。你也许也有一点理解我。你明白,我不怕被理解,不怕被你理解。”

    “我需要你?”

    “是的,来吧,拿出一点勇气来。”

    她坐直了,冷冷地沉默地等待着。他笑了,明显很高兴,丝毫没有试图去隐藏。

    “让我们看看,”他说,一边漫不经心地去研究天花板,“你为彼得·吉丁弄到的这些项目。修建克瑞恩办公室令人讨厌——霍华德·洛克从没有那样的机会。林德塞的家还好一点儿——洛克肯定被考虑过,我想要不是因为你,他会得到那个项目的。斯顿布克俱乐部也是——他有那个机会,只是被你毁掉了。”他看了看她,轻声地笑着,“多米尼克,对我的技巧和重击不加以评价吗?”笑声徜徉在他美妙的嗓音里,如同油脂漂浮在水流中一样顺畅——“你疏忽了诺瑞乡村公寓——上周他得到的,你知道。哦,你不可能百分之百地成功。毕竟,恩瑞特公寓是个大工程,引起了很多讨论,还有很多人开始对霍华德·洛克先生表示了兴趣。但是你做得很出色。祝贺你。现在你认为我对你很好吗?每个艺术家都需要欣赏——没有人赞美你,因为没有人知道你在做什么,除了洛克和我。而他不会感谢你。转念一想,我觉得洛克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而那就没意思了,不是吗?”

    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做什么?”她的声音很累。

    “亲爱的,你肯定已经忘记了是我先给你出的主意。”

    “噢,是的,”她茫然地说,“是的。”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儿了吧。现在你知道我的立场是什么了吧。”

    “是的,”她说,“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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