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泉-埃斯沃斯·托黑(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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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少,他很正派,没有给洛克设下不干不净的陷阱——虽然,当然了,那也只是不下流罢了。但是你到底怎么了?你意识到你在谈论谁,在谈论什么吗?当你通过赞美霍尔科姆爷爷那些可怕的夭折项目来找点乐子,极力贬低你父亲还有那个彼得·吉丁——那个屠夫家的帅小伙,他现在已经是合伙人了——这些都没什么。一点也不要紧。但是把这种理性的方式用在赞扬像洛克那样的人身上……你知道,我真的认为你很正直又很有判断力——如果你有机会去训练它们的话。实际上,我想你表现得像是个流浪汉,只是在强调你所写到的那些作品的蠢货主人的平庸。我以前没认为你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婊子。”

    “你以前错了。”她说。

    一天早上,洛格·恩瑞特来到她的办公室,没有问候,直接说:“拿上帽子,你和我一起来看看。”

    “早上好,洛格。”她说,“去看什么?”

    “恩瑞特公寓。我们要建好了。”

    “啊,当然,洛格。”她笑着站起来,“我想看看恩瑞特公寓。”

    在路上,她问:“洛格,怎么了?想贿赂我?”

    他挺直地坐在豪华轿车宽宽的灰色坐垫上,没有看她。他回答说:“我能理解愚蠢的恶意。我能理解无知的恶意。我不能理解故意的腐朽。当然,你有写任何东西的自由——在看了之后。但那不会是愚蠢或无视。”

    “你高估我了,洛格。”她耸了耸肩,路上再也没说什么。

    他们一起穿过了木栅栏,进到了只有光秃秃的钢铁和木板的丛林里,那里就要建成恩瑞特公寓了。她的高跟鞋轻轻地踩在满是石灰的板子上,她走着,身体后倾,带着一种漫不经心而又天真的优雅。她停了下来,看向钢铁框架里的天空,天空好像比平时更加遥远,被这些横扫一切的大梁向后推去了。她看向这些未来工程的钢铁笼子,角度分明,轮廓复杂得令人难以置信,但充满生气,看起来是一个简单而合乎逻辑的整体。这个裸框中间的平面是未来的墙壁,这个裸框在这个冬日里,好像带着诞生与许诺的气息,像是一棵光秃秃的树,带着春天临近的第一抹绿色。

    “哦,洛格。”

    他看向她,看到了复活节时人们期待在教堂里看到的表情。

    “我并没有低估,”他冷淡地说,“既没有低估你,也没有低估这座建筑。”

    “早上好。”他们身旁响起了一个低沉、生硬的声音。

    看到洛克,她没有惊讶。她没有听见他走近的声音,但是这座建筑里没有他是不自然的。她感觉他就在这里,她穿过外面的栅栏时,他就一直在这里。这座建筑就是他,比他的身体更个人化。他站在他们面前,他的手揣在敞开的大衣的口袋里,寒风中,他没有戴帽子。

    “弗兰肯小姐——洛克先生。”恩瑞特说。

    “我们见过一次。”她说,“在霍尔科姆家里,如果洛克先生还记得的话。”

    “当然,弗兰肯小姐。”洛克说。

    “我想让弗兰肯小姐来看看。”恩瑞特说。

    “我可以带你们四处看看吗?”洛克问他。

    “是的,请吧。”她先回答了。

    他们三个一起穿过这座建筑,工人们都很好奇地盯着多米尼克看。洛克解释着将来这些房间的布局,电梯系统,供暖设备,还有窗户的布置——他好像是在给承包商的助手讲解。她问了几个问题,他也回答了。“洛克先生,一共多少立方英尺啊?用了多少吨钢材?”“弗兰肯小姐,小心这些管子,走这边。”恩瑞特先生向前走着,他的眼睛盯着地上,可什么也没看。但是随后他问:“洛克,进展如何啊?”洛克笑着回答说:“比预期的要提前两天。”他们站在那里,谈论着工作,就像兄弟一样,有一段时间都忘记了她的存在,周围机器的轰鸣声淹没了他们的声音。

    站在这座建筑的中心,她想,如果除了他的身体,她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那么,这里把剩下的他全都给了她。可以看,可以摸,开放给所有人。这些主梁、大水管,还有这些空间都是他的,而不会是这个世界上其他任何人的;是他的,就像是他的脸、他的灵魂。这里都是他创造的形状,他内在的东西让他有这样的创造力,原因和结果都在一起,促动的力量清晰地体现在每一根钢材里,一个男人的自我,这一刻是她的,因为她的看见和理解而成为了她的。

    “弗兰肯小姐,你累了吗?”洛克看着她的脸,问道。

    “不累。”她说,“不累,一点也不累。我一直在想——你打算安装什么样的管道装置,洛克先生?”

    几天后,在他的房间里,她坐在桌边,看着报纸,看到她的专栏里有这么几行字:“我参观了恩瑞特建筑工地。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颗突然袭击的炸弹炸毁这间房子。这个结果很值得,比看到它变旧,变得烟熏火燎要好。家庭照片,脏袜子,鸡尾酒搅拌器,还有这些住户的柚子皮,都会使这座建筑被贬低。纽约的任何人都不应该被允许在这栋建筑里居住。”

    洛克走过来,站在她身旁,他的腿顶着她的膝盖。他低头看向报纸,笑了。

    “你写的这些,让洛格完全糊涂了。”他说。

    “他读过了?”

    “今天早上我在他办公室的时候,他正看这篇文章。刚开始,他用我从没听过的词汇把你骂得狗血喷头。然后他说,等等,他又看了一遍,然后他抬起头,很困惑的样子,绝对不是生气,然后他说,如果你以一种方式来读……但是再换一种……”

    “你说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说。你知道,多米尼克,我很感激你,可你准备什么时候停下你对我的那些溢美之词?也许有其他人会看出来。你不会喜欢那样的。”

    “其他人?”

    “你知道,从你写的第一篇关于恩瑞特公寓的文章我就知道了。你想让我得到这个工程。但是你不认为其他人也许会明白你这么做的用意吗?”

    “哦,是的,但是效果——对你来说——会比他们不知道更糟。他们更不喜欢你了。可是,我甚至不知道有谁会去费心去理解,除非……洛克,你怎么看埃斯沃斯·托黑?”

    “天呐,人们为什么要去想埃斯沃斯·托黑是个怎样的人?”

    她喜欢在那些聚会上遇见洛克的罕有时刻,是海勒或恩瑞特带他来的。她喜欢洛克彬彬有礼、不带任何个人感情地叫她“弗兰肯小姐”。她享受着女主人紧张的关心——努力不让她和他碰到一起。她知道,周围的人们希望看到某种爆发,某种从未有过的令人震惊、敌意的迹象。他们从来没有表现出这种迹象。她没有去找洛克也没有回避他。他们互相交谈,好像他们是碰巧来到同一个聚会的,就像他们和其他人说话一样。这不需要任何的努力,这是真实的、适当的。他们使一切,使这次聚会都是适当的。她在这些人中找到了一种浓重的契合感,他们应该是陌生人,陌生人和敌人。她想,这些人能想象很多我和他之间的事情——除了我们之间的真相。这使她把那些美妙的时刻记得更为牢固——那些时刻没有被他们看见,没有被他们说起,甚至不为他们所知。她想,这里除了我和他,其他人都不存在。她有了一种占有感,这种感觉是她在别处无法产生的。在一屋子的陌生人中间,她偶尔向他那边望去,可以让她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拥有他。

    如果她的视线穿过房间瞥到他,看见他在和一些空洞、冷淡的面孔交谈,她会漫不关心地转身走开;如果那些面孔带有敌意,她会高兴地观察一会儿;看到一张微笑、赞许的面孔转向他的时候,她会生气。这不是嫉妒。她不关心这张面孔是男人还是女人的。她憎恨那种赞许,她把它当作一种无礼。

    一些特别的事情折磨着她:他居住的街道,房子门口的台阶,住宅区拐角处的汽车。她尤其憎恨汽车。她希望能把它们开到另一条街上去。她看向隔壁人家门口的垃圾桶,琢磨着他早上去办公室经过那儿时,垃圾桶是否就在那里。他是否看到了垃圾桶上有一个压扁的烟盒。有一次,在他公寓的大厅里,她看见一个男人走出电梯,有一秒钟她惊呆了。她一直以为这栋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住。当她坐上窄小的自操作电梯时,她向后靠着墙站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紧紧抱住肩膀,感觉自己缩成了一团,感觉一种亲密感,就像在一个小房间里洗着温热的淋浴。

    当某个绅士正在告诉她百老汇最新的演出时,当洛克在房间的另一头小口喝着鸡尾酒时,当她听到女主人小声对某个人说:“上帝啊,我可没想到高登会带多米尼克来——我知道奥斯顿会对我大发雷霆,因为你知道他的朋友洛克也在这里。”她就会想起那些。

    后来,她横躺在他的床上,闭着眼睛,脸颊发红,嘴唇湿润,失去了她强迫自己遵守的规则,失去了对自己语言的感觉。她小声说:“洛克,今天有个人在外面和你谈话了,他一直冲着你笑,傻瓜,十足的傻瓜。上周他看见两个喜剧电影演员就爱上了他们。我想告诉那个人,不要看他,你将无权想看其他的东西。不要喜欢他,你会憎恨世界上的其他东西,就像那样,你这个傻瓜,一个或者另一个,不要在一起,不要用同一双眼睛看,不要看他,不要喜欢他,不要赞许他,那就是我想告诉他的,不能把你和世界上其他东西放在一起。我受不了看到这个,我受不了,真希望有什么东西能把你从那里面,从他们的世界,从他们之中带走,任何东西都行,洛克……”她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她没看见他在笑,她没有看清他脸上理解的表情。她只看见他的脸离她很近,她对他无所隐藏,无所不言,一切都已经准许了,回答了,找到了。

    彼得·吉丁很是困惑。多米尼克突然热衷于他的事业,有些让人头晕目眩,充满奉承,还带来了巨大的利润,每个人都这样告诉他。但是有时候他不那么晕,没感觉受了奉承,便会感到不安。

    他尽量回避盖伊·弗兰肯。

    “彼得,你怎么做到的?你怎么做到的这个?”弗兰肯会问,“她肯定是对你着了迷!谁会想到多米尼克会在所有人中……谁认为她会呢?如果她在五年前就做这些,她早让我成为百万富翁了。但是,当然,那不一样,父亲的感召和……”他看到吉丁的脸上有一种不祥的表情,就把句子的结尾改成,“和她的男人不一样。我们可以这样说吗?”

    “听着,盖伊,”吉丁开口说道,又停了下来,叹了口气,咕哝着说,“拜托,盖伊,我们不能……”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不能仓促行事。但是天呐,彼得,就咱们两个说,那样公开难道还不像你们已经订婚了吗?不止啊,比订婚还要张扬。”然后,笑容没有了,弗兰肯看起来很认真,心平气和,明显地上了年纪,带着他少有的真正的尊严。“彼得,我很高兴,”他说得很简单,“那就是我想看到的要发生的事情。我猜我的确爱着多米尼克。这令我很高兴。我知道你会好好照顾她。她的,和所有其他的事情,终于都……”

    “喔,老兄,你能原谅我吗?我实在是太忙了——昨天晚上我只睡了两个小时,考顿的工厂,你知道,上帝啊,那是什么样的作品——感谢多米尼克——那作品真叫绝活,但是你等到建起来再看吧!等到拿支票的时候再看!”

    “她是不是太棒了?你能告诉我她为什么做这些吗?我已经问过她了,我不太明白她说的话。她对我说了些没头没脑的疯话,你知道她是怎么说话的。”

    “哦,只要她还在这样做,我们就有的急了!”

    他没有告诉弗兰肯他没有答案,他没有承认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单独见过多米尼克了。她一直拒绝见他。

    他还记得和她最后一次的私下谈话——还是那次参加完托黑的聚会回家途中坐在出租车里时。他记得她对他冷淡而平静的侮辱——没有伴随着愤怒的那种十足的蔑视的侮辱。他对其后的什么结果都能想到——却没想到看到她加入他的大本营,变成了他的媒体代理,几乎就是——他的皮条客。那就是问题所在,他想,当我想到这件事时,会想到那样的词。

    自从她开始她那自发的行动以来,他就经常看到她。他曾经被邀请参加她的宴会——被介绍给他未来的客户。他从来没有机会和她单独在一起。他想谢谢她,还要问她几个问题。但是在周围那群好奇的客人当中,他无法强迫她与自己进行她不想继续的谈话。所以,当她告诉周围那些欣赏的人们她是如何看待考斯摩-斯劳尼克大厦时,他一直随和地笑着——她则站在他旁边,很随意地拉着他晚礼服的黑色衣袖,她的大腿挨着他的大腿,姿势充满了占有欲和亲密感,她对此好像没有注意到,这让这种亲密变得公开。他从所有朋友那里都听到了嫉妒的评价。他苦涩地想,他是纽约唯一一个不认为多米尼克在和他谈恋爱的人。

    但是他知道她的奇想很不稳定,而这些奇想太重要了,不能被打乱。他躲开她,给她送花。他开着车,试着不去想它,但还是有一点——有一点不安。

    一天,在一家饭店,他碰巧遇见了她。他看见她一个人在吃午餐,就抓住了这个机会。他径直走到她的桌前,决定表现得像老朋友那样,只记得她那难以置信的善行。在她对他的幸运作出诸多高度的评价后,他问道:“多米尼克,你为什么一直拒绝见我?”

    “我为什么应该见你?”

    “但是无所不能的上帝啊!”这句话纯属无意,却带着一种长期受压迫的尖利的愤怒,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了,笑着说,“哦,你不觉得你应该给我一次感谢你的机会吗?”

    “你已经谢过我很多次了。”

    “是的,但是你不觉得我们真的要单独见一次吗?你不认为我有点……困惑?”

    “是的,我想你可能会很困惑。”

    “噢?”

    “噢什么?”

    “这一切怎么回事?”

    “是……到目前为止是五万美元,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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