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泉-埃斯沃斯·托黑(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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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这个想法很对。我们就是这样让《圣母玛利亚的传说》成功的,那是十年以前了,有九十七个演员。”

    “是的。但是同时,让公众保持兴趣。让自己有一个优秀的新闻代言人,告诉他你想怎么操作。我会告诉你一个出众者的名字。一定要注意——大约每隔一周就让斯考德神庙在报纸上出现一次,以此保持神秘。让他们猜着、等着。当时间到了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就绪,状态良好。”

    “好。”

    “但是,最重要的,不要让洛克知道是我推荐他的。不要和任何人说我跟这件事有关系。不要说。你发誓。”

    “但是为什么?”

    “因为我有太多的朋友,他们都是建筑师。这是个十分重要的工作,我不想伤害任何人的感情。”

    “是的,那是真的。”

    “你发誓。”

    “哦,埃斯沃斯!”

    “发誓。为了拯救你的灵魂。”

    “我发誓。为了……”

    “好了。现在你不用考虑建筑师了,他是个不同寻常的建筑师,你不想把这件事搞砸了吧。所以我会精确地告诉你如何跟他对话。”

    第二天,托黑走进了多米尼克的办公室。他站在她的桌旁,笑了,但说话的声音平淡如水:“你记得霍普顿·斯考德吗?还有他已经谈论了六年的神庙?”

    “不太明白。”

    “他要修建这个。”

    “是吗?”

    “他要把这个工作交给霍华德·洛克。”

    “不是真的!”

    “是真的。”

    “哦,真是难以置信……不会是斯考德!”

    “是斯考德。”

    “哦,好吧。我会去做他的工作。”

    “不,你歇歇吧。是我让他把这个交给洛克。”

    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好像那些话抓住了她,她脸上愉快的表情消失了。他又说道:“我想让你知道,是我让他这么做的,以便战术上不会有矛盾。没有其他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希望你记住这一点。”

    她问,双唇僵硬地动着:“你想干什么?”

    他笑了。他说:

    “我要让他出名。”

    洛克坐在霍普顿·斯考德的办公室里,麻木地听着。霍普顿·斯考德说得很慢,听起来真诚而感人,而这是因为事实上他几乎已经把他的发言逐字背了下来。他那婴儿般的眼睛带着迷人的请求注视着洛克。有一次,洛克几乎忘记了建筑,而只意识到人性至上;他想站起来走出办公室;他不能忍受这个人。但是他听到的每句话都抓住了他;这个人说的话和他的脸、他的声音都不相配。

    “所以你看,洛克先生。尽管这是个宗教建筑,却不止如此。你注意到了,我们称之为人类精神的神庙。我们想创造——用石头,就像其他人用音乐那样——不是简短的教义,而是所有宗教的本质。什么是宗教的本质呢?人类精神对最高、最尊贵、最好的伟大渴望。人类精神就像是理想的创造者和胜利者。宇宙中创造生命的伟大力量。英勇的人类精神。这就是你的任务,洛克先生。”

    洛克无助地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这不可能,就是不可能。那不会是这个人想要的;不是这个人。听到他说这个太可怕了。

    “斯考德先生,恐怕你犯了个错误。”他说得很慢,有些疲倦,“我认为我不是你想要的人。我认为我不适合做这个。我不相信上帝。”

    看到霍普顿·斯考德脸上高兴和胜利的表情,他很惊讶。霍普顿·斯考德表现出一丝欣赏——那是对埃斯沃斯·托黑的洞察力和智慧的欣赏,他总是很正确。他找回了自信。他第一次以一位老人对年轻人的口吻,坚定、睿智、温柔地说:“没关系,你是个极其虔诚的人。以你自己的方式,洛克先生。我能在你的建筑里看到。”

    他很奇怪洛克为什么那样盯着他看,一动不动,看了很长时间。

    “没错。”洛克说,几乎是在耳语。

    这个人在他知道之前就已经看到了,知道了,他应该从这个人身上去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的建筑;这个人带着容忍一切的自信说出来,暗示着他完全理解——这些消除了洛克的疑虑。他告诉自己他没有真正理解人类,因为印象可能会骗人。霍普顿·斯考德要去另一个遥远的大陆;对于这个项目来说,没什么比这更要紧;尤其是当一个人的声音——即使是霍普顿·斯考德的——还在继续说着:

    “我希望把它叫做上帝。你可以选择任何其他的名字。但是在这座建筑里我想要的是你的精神。你的精神,洛克先生。给我最好的——你可以做你的工作,就像我做我的一样。不要担心我希望表达的意思,让你的精神塑造成建筑——无论你知道与否,它都会具备那种精神的。”

    于是洛克同意了修建斯考德神庙——这样一座人类精神的庙宇。

    11

    十二月份,考斯摩-斯劳尼克大厦举行了盛大的开业仪式。庆祝活动、马蹄莲、新闻照相机、可旋转的探照灯和三个小时的演讲,都一样。

    “我应该高兴,”彼得·吉丁告诉自己——可是他不高兴。他从窗户向外看,一张张凝重的脸填满了百老汇的马路。他尽力说服自己要高兴。但他没有什么感觉。他不得不承认他厌倦了。但是他微笑,摆手,让大家拍照。考斯摩-斯劳尼克大厦屹立在街边,像一个巨大的白色溴化物。

    仪式结束后,埃斯沃斯·托黑带着吉丁离开。他们来到一家安静、昂贵的餐厅的淡紫色隔间里。为了庆祝开业,有很多人邀请吉丁参加精彩的聚会,但是吉丁答应了托黑的邀请,拒绝了其他所有人。他拿着他的酒,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托黑观察着他。

    “不壮观吗?”托黑说,“彼得,那是你所希望的生命顶峰。”他小心地举起玻璃杯,“为了你将拥有的胜利,比如这次,就像今晚。”

    “谢谢。”吉丁说着,没看一眼就急忙去够他的杯子并举了起来,然后才发现是空的。

    “难道你不感到自豪吗,彼得?”

    “是的,是的,当然。”

    “那就好。我是多么喜欢看你。你今晚看起来真是帅极了。在那些新闻片里你会光彩照人的。”托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兴趣。

    “哦,我的确希望如此。”

    “你没结婚真是太糟糕了,彼得。今晚妻子本应该是最好的装饰。与公众相处融洽,与电影观众也相处得很好。”

    “凯蒂不上相。”

    “哦,对。你和凯蒂订婚了。我真傻。我总是忘记这个。不,凯蒂根本不上相。我也是。我不能想象凯蒂在社交场合会有魅力。我们有很多美好的形容词可以用在凯蒂身上,但‘泰然自若’和‘超然出众’不在其中。你必须原谅我,彼得。我的想象力天马行空。像我这样总跟艺术打交道的人,总是倾向于单纯从艺术的角度看事情。看着今晚的你,我忍不住想起一个原本可以在你身边组成完美图画的女人。”

    “谁?”

    “哦。不要在意我说的话。只是美学上的奇思异想。生活从来没有如此完美过。人们嫉妒你的东西太多了。你不能把那个人也加到你的成就里。”

    “谁?”

    “不要再问了,彼得。你得不到她的。没有人能得到她。你很优秀,但是你还没优秀到能够得到她。”

    “谁?”

    “当然是多米尼克·弗兰肯。”

    吉丁坐直了,托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警惕、反抗和一种真实存在的敌意。托黑眼神平静。最后还是吉丁让步了。他又跌坐在椅子上,祈求似的说:“哦,上帝,埃斯沃斯,我不爱她。”

    “我从来不认为你爱她。但我总是忘记人们附加在爱上那非常夸张但又非常重要的一点——性爱。”

    “我不是一般人。”吉丁疲倦地说,这是自我保护——没有发火。

    “坐起来,彼得。你那样蜷缩着,看起来不像是个英雄。”

    吉丁猛地坐起来——焦急又生气。他说:“我总觉得你想让我和多米尼克结婚。为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彼得,你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这对我有什么好处?但是我们说的是爱。性爱,彼得,是一种极为自私的情感。自私的情感带不来快乐。对吗?比如今晚,这是一个可以令自我主义者趾高气扬的夜晚。彼得,你高兴吗?不要担心,亲爱的,不用回答。我希望的只是一个人不必信任自己最自私的欲望。人的需要实际上一点也不重要!人只有在完全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才会找到快乐。想想今晚吧。你,我亲爱的彼得,是那里最不重要的人。重要的不是做事的人,而是给你事情,让你为他们做的那些人。但是你不能接受那个——所以你感受不到本应属于你的那种兴高采烈的情感。”

    “的确如此。”吉丁小声说。他本来不想对任何人承认。

    “你错过了完全无私的美妙的自豪感。只有当你学会完全否定自我的时候,只有学会把那些微不足道的多愁善感,比如你的小小的性冲动,当成消遣——只有那样,你才会得到我一直希望你拥有的伟大。”

    “你……你相信我会的,埃斯沃斯?你真的相信?”

    “如果不相信,我现在不会坐在这里。但是回到爱的话题。自私的爱,彼得,是一种很危险的罪恶——就像每个自私的东西一样。那总会带来痛苦。你不明白为什么吗?自私的爱是一种歧视,一种优先选择的行为。那是不公正的行为——对每个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你专横地抢夺了他的爱。你必须平等地爱所有的人。但是如果你不能摒弃你自私的一个个小选择,你就不会有高尚的情感。它们都是不道德的、无用的,因为它们和宇宙第一法则——人类最基本的平等相抵触。”

    “你的意思,”吉丁说,突然很感兴趣,“从哲学上讲,太深了,你的意思是,我们都平等?我们所有人?”

    “当然。”托黑说。

    吉丁纳闷为什么这种想法让他感到如此快乐。他不介意这使他和今晚庆祝人群里的扒手平等。对他来说很模糊——让他很安定,尽管这与他一贯对优越感的狂热追求背道而驰。矛盾没什么。他没有想今晚也没有想那些人。他在想一个今晚没有出现的人。

    “你知道,埃斯沃斯,”他说,身体向前倾,高兴得有些不自在,“我……我宁愿和你谈话也不愿做其他任何事,什么事都不愿意。今晚我有很多地方可以去——但和你坐在这里更高兴。有时我很困惑,没有了你,我可怎么办。”

    托黑说:“就应该是那样。不然朋友是什么?”

    那个冬天,一年一度的艺术舞会要比往年更精彩,更有创意。阿瑟尔斯坦·比斯利,这个组织的精神领袖,已经做出了如他自己所言的“天才一举”:所有的建筑师都被邀请来了,他们穿成他们各自最佳建筑的样子。舞会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彼得·吉丁是那天晚上的明星。他打扮得就像考斯摩-斯劳尼克大厦一样出众。从头到脚都是他建筑的纸型复制品。人们看不到他的脸,但是他明亮的眼睛可以从顶层窗户向外看,头上是高高的锥形屋顶;柱廊撞在他身上的地方像是横隔板,他从高大入户门的门口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他的腿可以以平日的优雅自由行动,上面套着完美的礼服裤子和漆皮鞋。

    穿成弗林克国家银行大厦的弗兰肯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尽管这个结构显得比原来扁了一些,那是为了给弗兰肯的肚子留出地方:头顶的哈得里安火炬使用了一个真的电灯泡,还有一块微型电池供电;罗斯通·霍尔科姆穿成州议会大厦的样子;高登·普利斯科特像谷物升降机一样充满男子汉气概;尤金·帕丁格尔拖着他那骨瘦如柴的衰老双腿蹒跚而行,小而弯曲,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公园大道酒店,角质的眼镜从庄严的塔底下向外张望着。两种智慧在进行决斗:他们彼此以自己身上建筑的塔尖指着对方的腹部,而这些建筑一直是这个城市的伟大的里程碑——每天都在向那些横穿大洋、慢慢驶进的船只问好。今晚,每个人都玩得很痛快。

    很多建筑师,特别是阿瑟尔斯坦·比斯利,对霍华德·洛克恶语相加,因为他被邀请了却没有来。他们希望看到他穿成恩瑞特公寓的样子。

    多米尼克在大厅里停住了,站在那里看着门,看着那个铭牌:“霍华德·洛克,建筑师事务所。”

    她从没有看过他的事务所。她斗争过很长时间,不让自己来这里。但是她得看看他工作的地方。

    当多米尼克说出名字的时候,接待室的秘书很吃惊,但是仍向洛克通报了拜访者的名字。“直接进去,弗兰肯小姐。”

    当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洛克笑了,一种没有惊讶的淡淡微笑。

    “我知道你有一天会来的。”他说,“想让我带你参观一下吗?”

    “那是什么?”她问道。

    他的手上沾有陶土,长桌上一堆没有完成的草图中间,立着一个建筑的陶土模型,一个棱角和平台构成的粗样。

    “阿奎亚娜?”她问道。

    他点点头。

    “你总做这个?”

    “不,不总是,有时候。这可真是个棘手的问题。我喜欢琢磨它。它可能是我最喜欢的建筑——真是困难。”

    “继续。我想看着你做。你介意吗?”

    “一点儿也不介意。”

    有一阵儿,他忘记了她的存在。她坐在角落里,观察他的手。那双手正雕塑着墙体,抹掉了构造的一部分,又耐心地再次开始,犹豫中带有一种奇怪的确定。她看见他的手掌抚平了一个长长直直的平面,随着他的手在泥土中运动,一个角猛然呈现在她眼前。

    她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下面城市的建筑看起来并不比他桌子上的模型大。她好像能看见他的手在雕塑出下面所有那些建筑的凸出部分、角落和屋顶,拆掉了又建起来。她的手茫然地移动,跟着远处建筑的起落,感受到了一种实实在在的占有,为他所感受。

    她走回到桌子旁,一绺头发从他的脸庞垂下,正好落在模型旁。他没有看她。他在看着手指下的模型,几乎就像她正看着他的手在另一个女人身上移动。她靠在墙上,强烈的身体快感让她感到虚弱。

    一月初,第一根钢柱从地基上拔地而起时,考德大厦和阿奎亚娜酒店就要建成了,洛克在制作神庙的图纸。

    第一份草图完成的时候,他对秘书说:“给我找到斯蒂文·马勒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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