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泉-埃斯沃斯·托黑(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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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闭上了眼,他又说道:“你不想听是吗?但是我想让你听。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彼此从不需要说任何话。这番话——是说给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我爱你,多米尼克,和我存在这个事实一样自私,和我的肺呼吸空气一样自私。我为我自己的需要,为我增加身体的能量,为我的生存而呼吸。我已经给你的,不是我的奉献、我的怜悯,而是我的个人主义和赤裸裸的需要。这是你能够希望被爱的唯一方式,这是我想让你爱我的唯一方式。如果你现在和我结婚,我会变成你的全部。那时我将不会想要你。你也不会想要你自己——所以你将不会长久地爱我了。为了说‘我爱你’,一个人必须先知道如何说‘我’,现在我本可以从你那儿得到的那种屈从,只会让我变成一个徒有外表的躯壳。如果我要求这个,我会毁了你。这就是我不想阻止你的原因。我将让你回到你丈夫那儿。我不知道如何熬过今晚,但是我会挺过去的。在你将会留下的这场你所选择的战役中,我希望你像我一样全身而终。战役从来都不是无私的。”

    她在他话语里那可以度量的张力中听出,他说这些话比她听这些话更困难。所以她听着。

    “你一定要学会不害怕这个世界。不要像你现在这样被它束缚住。永远不要被它伤害,就像你在法庭上没有被它伤害一样。我必须让你知道这一点。我不能帮助你。你必须找到自己的路。当你找到的时候,你会回到我身边。他们不会毁掉我的,多米尼克,他们也不会毁掉你。你会赢的,因为你已经为自己选择了最艰难的方式来赢得自由。我会等着你。我爱你。我为我们将必须等待的时光而向你说这些。我爱你,多米尼克。”

    然后他吻了她,让她走了。

    15

    那天早晨九点钟,彼得·吉丁在他房间的地板上踱着步,房门锁着。他忘记了现在已是九点,凯瑟琳正在等着他。他已经让自己忘记了她,忘记了与她有关的每一件事。

    他的房门锁着,是为了使自己免受母亲的打扰。昨天晚上,母亲看见他坐卧不安,就已经强迫他说出了事实真相。他不耐烦地大声说他和多米尼克结婚了,并且补充说多米尼克出城通知亲戚们去了。母亲高兴地问这问那,他不作任何回答,隐藏住自己的恐慌。他不太肯定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妻子,也不太肯定她是否会在第二天早晨回到他身边。

    尽管已经禁止母亲宣布这个消息,但她昨晚已经打了几通电话,今天早上又打了几个,现在他们的电话正不断地响着,都是热切的询问声:“是真的吗?”随后是一连串的祝福和羡慕。吉丁明白,打电话来的这些人声名显赫,将更大范围地传播这个消息。他拒绝接听电话,对他来说,纽约已经被祝福淹没,但他却独自一人,躲在这个如防水箱一样的房间里,心里充满寒冷、失落和恐慌。

    门铃响起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他用双手捂住耳朵,不想知道是谁,不想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然后他听见了他母亲的声音,尖锐中带着喜悦,听起来令人尴尬地愚蠢:“彼得,亲爱的,难道你不想出来亲吻你的妻子吗?”他飞奔到客厅,多米尼克站在那儿,正在脱她柔软的貂皮外套,皮毛把街上的冷气混着香水味送进了他的鼻孔。她恰到好处地笑着,直直地看着他,说:“早上好,彼得。”

    他站在那里,一瞬间怔住了。在那一瞬间,他想起了所有的电话,感觉到了它们带给他的胜利。他像是走在拥挤的竞技场上,缓慢而又努力地挪动。他微笑着,仿佛感觉到弧形灯光正在照耀他的微笑,然后他说:“多米尼克,亲爱的,这真像是梦想成真!”

    命中注定,他们的非正式婚姻已经一去不返,而现实的婚姻变成了大家一直期望的模样。

    她似乎对此很高兴。她说:“很遗憾,你还没有抱着我过门槛,彼得。”他没有吻她,但是拉着她的手,亲吻了她手腕的上方,带着一种随意而亲密的温柔。

    他看见母亲站在那儿,就用一种精神抖擞的胜利者姿态说:“母亲——多米尼克·吉丁。”他看见母亲吻了她。多米尼克庄重地回吻,吉丁太太乐不可支,强忍着啜泣说道:“亲爱的,我是那么那么幸福,上帝保佑你,我没有想到你这么漂亮!”

    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但是多米尼克简单地把一切接了过去,让他们没有时间多想。她走进客厅,说道:“我们先吃午饭,然后你给我腾出点儿地方,彼得,我的东西再有大约一个小时就到了。”

    吉丁太太微笑着答道:“我们三个人的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弗兰……小姐……”于是她停下来,“噢,亲爱的,我叫你什么?宝贝?吉丁太太还是……”

    “当然叫多米尼克。”多米尼克毫无笑意地答道。

    “难道我们不向其他人宣布,邀请他们……”吉丁开始说话。

    但是多米尼克说:“以后再说吧!彼得,婚姻自己会宣布一切的。”

    随后,当她的行李运到时,他看见她毫不犹豫地走进了他的卧室。她告诉仆人们如何挂她的衣服,让他帮助她重新整理了壁橱里的东西。

    吉丁太太看上去有些迷惑不解。“你们不是小孩过家家吧?所有一切都很突然,很浪漫,但——没有任何形式的蜜月吗?”

    “不用了,”多米尼克说道,“我不想让彼得离开他的工作。”

    他说:“当然,这是暂时的,多米尼克,我们将搬到另一个公寓,大一点儿的。我想让你来挑选。”

    “为什么?不用了。”她说,“我认为没有必要,我们就待在这儿好了。”

    “我会搬出去。”吉丁太太慷慨地提出,不假思索,是受了对多米尼克不可抗拒的畏惧的驱使,“我要为自己选一处小一点儿的。”

    “不。”多米尼克说道,“我宁愿你别搬出去,我不想改变任何事情,我想让自己适应彼得现在的生活。”

    “你真是太可爱了!”吉丁太太微笑着说,吉丁却木然地认为她这么做一点儿都不可爱。

    吉丁太太明白,等她醒过神儿来的时候,她会恨上她的儿媳妇。她可以接受严厉的斥责,但不能原谅多米尼克那庄重的礼貌。

    电话铃响了。吉丁事务所的首席设计师转达了他的祝贺:“我们刚刚听到这个消息,彼得,盖伊非常震惊,我真的觉得你应该给他打个电话,或者来这儿,或者做点儿其他什么事。”

    吉丁匆忙赶往事务所,很高兴能从家里逃出来一会儿。他进了办公室,像一个容光焕发的完美新郎,哈哈大笑,和制图室的每一个人握着手,穿行于嘈杂的祝福、羡慕的快乐叫喊和几句调笑声中。然后,他匆匆忙忙奔向了弗兰肯的办公室。

    进去时,他看到弗兰肯脸上的微笑,像是祝福的微笑,一瞬间,他感到有点儿愧疚。他充满深情地扳着弗兰肯的肩膀,低声说:“我很幸福,盖伊,我很幸福……”

    “我早就期待着这么一天了,”弗兰肯轻轻地说,“但现在正是时候。现在它应该全是你的了,这就对了。彼得,这个是你的了,这间房子,每一件东西,很快。”

    “你在说什么呢?”

    “算了吧,你一直都明白。我累了,彼得。你知道,时间到了,当你在某种程度上感到大势已去,然后……不,你不会知道的,你太年轻了。但的确,彼得,我在这儿晃来晃去还有什么作用?有趣的是,我对伪装出来的一切都不再有丝毫兴趣……有时我想要诚实些。那是一种非常好的感觉……噢,不管怎么说,也许再有个一两年,到那时,我就要退休了。那么全都是你的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在这儿再多待一段时间——你知道,我确实喜欢这个地方——它是那么繁忙,经营得那么好,人们尊重我们——这是一个好公司,弗兰肯-海耶,不是吗——我究竟在说些什么?弗兰肯-吉丁。然后,它将仅仅是吉丁……彼得,”他柔声问道,“你为什么看上去不高兴?”

    “当然高兴,我非常愉快,我非常感激,所有的一切,但是,你究竟为什么现在想起退休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当我说这一切都将属于你的时候,你为什么看上去不高兴?我……我想看到你为此高兴,彼得。”

    “看在上帝的分上,盖伊,你现在不正常,你……”

    “彼得,这对我很重要——你应该对我将要留给你的一切感到幸福。你应该引以为豪。你的确是这样的,难道不是吗,彼得?你是吗?”

    “噢,谁会不幸福呢?”他没看弗兰肯。他不能容忍弗兰肯话语里的那份恳求。

    “是的,谁会不幸福呢?当然……你幸福,对吗?彼得?”

    “你想要怎么样?”吉丁生气地劈头问道。

    “我想让你为我感到自豪,彼得。”弗兰肯低声下气、直接而绝望地说,“我想知道我已经得到了一些东西。我想感觉这有一定的意义。总之一句话:我想确信,这一切——不是白费。”

    “你不确信?你不确信吗?”吉丁的眼睛十分凶恶,好像弗兰肯突然对他构成了威胁。

    “怎么了,彼得?”弗兰肯柔声问道,几近麻木。

    “可恶,你没有权利——不确信!你的年龄,你的名字,你的声誉,你的……”

    “我想确信,彼得,我一直工作得十分努力。”

    “但是你不确信!”他又愤怒又害怕,所以他想去伤害,他扔出了一件最伤人的东西,没有意识到它会伤害他自己,而不是弗兰肯。一件弗兰肯不会知道,从来都不知道,甚至猜都猜不到的东西。“噢,我知道谁会确信,在他生命的尽头,他是那么地确信,我简直想割断他的脖子!”

    “谁?”弗兰肯静静地问道,毫无兴趣。

    “盖伊!盖伊,我们怎么了?我们在说些什么?”

    “我不知道。”弗兰肯说,他看上去很疲倦。

    那天晚上,弗兰肯来到吉丁家吃晚饭。他打扮得喜气洋洋,吻吉丁夫人的手时,他像从前一样殷勤地眨着眼睛。但是当他向多米尼克祝福时,他看上去很忧郁,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要跟她说的话。看她的脸时,他的眼睛里蕴含着乞求。原以为会从她那里得到明显而尖刻的嘲讽,但是相反,他看到了一种意外的理解。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弯下腰亲吻他的前额,她把嘴唇轻轻压在他的额头上,比正式礼仪要求的时间略长。他体内流动着一股感激的暖流——然后,他又感到害怕了。“多米尼克,”他小声说——其他人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你一定非常不幸福……”她快乐地笑着,挽起他的胳膊:“噢,不,父亲,您怎么能这样说!”“原谅我。”他低声说道,“我有点愚蠢……这真是太美妙了……”

    整个晚上,客人们络绎不绝,未经邀请,未经通知,只是一听到这消息就觉得有权利拜访。吉丁不知道看见他们是该高兴还是该扫兴。似乎只要有这种快乐的困惑持续着,一切就很好。多米尼克表现得很活跃。在她的举止里,他没有捕捉到一丝讽刺的暗示。

    当最后一位客人离开时已经很晚了。他们两个人被留在一堆空酒杯和满溢的烟灰缸中。他们坐在客厅的两端,吉丁极力推迟去想那些他必须想的事情。

    “好了,彼得,”多米尼克说着,站了起来,“我们把这些收拾一下吧。”

    黑暗中,躺在她身边的时候,他的愿望得到了满足,但也给他留下前所未有的饥渴,因为旁边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反感。在把曾经盼望施加给她的占有付诸行动时,他感觉自己失败了。他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混蛋!”

    他没有听到她动。

    然后他记起了那次的发现,激情时刻本来让他将其忘在了脑后。

    “他是谁?”他问。

    “霍华德·洛克。”她回答。

    “好吧。”他厉声说道,“你不想说的话,就不必告诉我了!”

    他打开灯,看见她静静地躺着,一丝不挂,头向后仰着。她的脸看上去平静、无辜、纯洁。她对着天花板柔声说道,“彼得,如果我能做这个……我就可以做任何事情……”

    “如果你认为我会经常烦你,如果这是你对……”

    “经常还是不经常,随你便,彼得。”

    第二天早晨,进餐厅吃早饭时,多米尼克发现了一个花店的盒子,长方形、白色的,倚在她的盘子边。

    “那是什么?”她问仆人。

    “今天早上送来的,夫人,叮嘱要放到早餐桌上。”

    盒子上写着“致彼得·吉丁太太”。多米尼克打开了它,几束白丁香,比这个时节的兰花开得更艳丽芳香。里面有一张小卡片,上面用大字写着一个名字,还留有用手匆匆草就的特征,好像硬纸板上的这些字母正在哈哈大笑:“埃斯沃斯·托黑”。

    “多好啊!”吉丁说道,“昨天一整天我都在想为什么没有他的消息。”

    “请把它们插进水里,玛丽。”多米尼克说着,把盒子递给了仆人。

    下午,多米尼克打电话给托黑,邀请他来吃晚饭。

    几天之后,晚饭开局了。吉丁的母亲借口另有邀请,逃过了那个晚上,她对自己解释说:她相信自己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习惯这些事情。所以,晚饭桌旁只有三个位置,水晶烛座里燃着蜡烛,桌子中央摆放着透明玻璃罩里的蓝色花朵。

    走进来时,托黑向主人们深深鞠躬,得体得好似法庭的接待仪式。多米尼克看上去像一位社交界女主人——从来都是,不能想象她不做那个还能做什么。

    “噢,埃斯沃斯,最近怎么样?”吉丁问道,带着一种能够代表客厅、空气和多米尼克的姿态。

    “亲爱的彼得,”托黑说,“这些俗套我们还是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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