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泉-盖尔·华纳德(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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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问:“你愿意告诉我吗——现在——它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我承担的比我能承受的更多。你累了,盖尔。你为什么不上楼?让我一个人在这儿待一会儿。我想看看这座城市,然后我会上去和你在一起,我会好的。”

    9

    多米尼克站在游艇的栏杆旁,平底拖鞋下是暖暖的甲板,阳光照在她赤裸的腿上,微风吹拂着她薄薄的白色长裙。她看着前面甲板椅子里四肢舒展的华纳德。

    她想到了上船后她又注意到的他的变化。夏日航行的几个月里,她一直在观察他。一次她看见他从甲板通往船舱的梯子上跑下来,这个场景留在了她的脑海里;看见他的手抓着栏杆,故意冒着栏杆突然断裂的危险去获得一个新的推动力。他不再是公众帝国里那个腐败的出版商,而是这艘游艇上的贵族。她想,他看起来就像人们年轻时憧憬中的贵族的样子:才华横溢、意气风发而无所愧疚。

    她看着躺在甲板椅子里的他,心想,放松只对那些缺少放松机会的人才有吸引力,甚至疲倦都必须刻意而为。她琢磨着他;盖尔·华纳德,因为他卓越的能力而著名,但这不仅仅是创造了一系列报纸的雄心勃勃的冒险家的力量。在这里,她看到了他内在的本质——这像答案一样在太阳底下延伸出来的东西,是更伟大的,是首要的因素,是出于普遍动力的一种能力。

    “盖尔。”她不知不觉地突然说道。

    他睁开眼睛看着她。

    “真希望我带着录音机,”他懒懒地说,“听到你的声音你会吃惊的。在这儿可是浪费了。我想在卧室里重放。”

    “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会在那儿重复给你听。”

    “谢谢你,亲爱的。我保证不会过度夸张或妄自推测:你不爱我,你从没爱过任何人。”

    “你为什么这么想?”

    “如果你爱一个人,就不会举行马戏团表演般的婚礼了,也不会有剧院里那个糟糕透顶的晚上。你会让他痛不欲生。”

    “你是怎么知道的,盖尔?”

    “自从我们相遇之后,你为什么一直注视着我?因为我不是你听说过的盖尔·华纳德。你看,我爱你。爱都是制造例外。如果你爱,你将希望自己被损坏、被凌驾、被命令、被支配,在你与他人的关系里,这是不可能的,难以想象的。那将是你想给予你所爱的人的一件礼物,一个伟大的例外。但那对你来说不容易。”

    “如果那是真的,那么你……”

    “那么,我会变得温柔和谦卑——让你感到非常惊奇——因为我是现存的最坏的无赖。”

    “我不相信,盖尔。”

    “是吗?我不再是倒数第二个人了吗?”

    “不再是了。”

    “啊,亲爱的,事实上,我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

    “我不想这么想,但是我喜欢诚实,那一直是我唯一的私人奢侈品。不要改变你对我的看法。就像我们相遇以前那样看我。”

    “盖尔,那不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什么都不重要。我不想要任何东西——除了拥有你。而没有你的任何回应。必须没有回应。如果你开始过于仔细地看我,你将会看到你根本不愿看到的东西。”

    “什么东西?”

    “你是那么漂亮,多米尼克,一个这么内外一致的人,是上帝的一个迷人的意外。”

    “在哪方面?”

    “你知道你真正爱的是什么吗?正直。那些不可能的东西。纯洁的、始终如一的、理性的、忠实于自我的、风格一致的东西,像一件艺术品。那是它能被发现的唯一领域——艺术。但是你想在肉体中找到它。你爱它。好了,你看,我从没有过一点正直。”

    “盖尔,你对那有多肯定?”

    “你忘记了《纽约旗帜报》吗?”

    “让《纽约旗帜报》见鬼去吧。”

    “是的,让《纽约旗帜报》见鬼去吧,听你这么说很舒服,但《纽约旗帜报》不是主要征兆。我从没有实践过任何种类的正直——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从没感到过需要它。我讨厌这个概念,讨厌思想的无所顾忌。”

    “德怀特·卡森……”她说。他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厌恶。

    他哈哈大笑。“是的,德怀特·卡森,我收买的那个人,个人主义者,变成了一个大众的鼓吹者,随便说一下,也变成了酒鬼。是我干的。比《纽约旗帜报》更坏,不是吗?你不喜欢想起这些吗?”

    “不喜欢。”

    “但是你一定听过许多关于它的叫嚣。我摧毁了所有这些精神巨人。我想,任何人都没有意识到我多么喜欢这样做。这是一种贪婪。我对埃斯沃斯·托黑或我的朋友爱尔瓦这种鼻涕虫一样的人完全无所谓,也非常愿意置之不理。但是只要让我看到一个站在较高层面上的人——我就得利用他塑造出一个托黑,我必须得做,那就像一种性冲动。”

    “为什么?”

    “我不知道。”

    “顺便说一下,你误解了埃斯沃斯·托黑。”

    “也许。你不希望我费点儿脑筋去揭开那蜗牛的壳吗?”

    “还有,你自相矛盾。”

    “在什么地方?”

    “你为什么不毁掉我呢?”

    “这又制造了例外,多米尼克。我爱你,我必须爱你。如果你是一个男人,你就只有求上帝帮助你的分了。”

    “盖尔——为什么?”

    “为什么我做了所有这一切?”

    “是的。”

    “权力,多米尼克。我曾经想要的唯一东西。知道只要是活着的人,我就可以迫使他去做任何事情。我选择的任何事情。我不能摧毁的人会毁掉我。但是几年过来,我发现自己非常安全。他们说我没有荣誉感,我失去了生命中的一些东西。噢,我没有失去很多,不是吗?那些我失去的东西——它根本不存在。”

    他说话的语调很正常,但是他突然注意到,她正像听窃窃私语那样聚精会神地听着,生怕漏掉了一个音节。

    “怎么了,多米尼克,你在想什么?”

    “我在听你说呢,盖尔。”

    她没有说她在听他的话,听这些话后面的理由。突然间她发现自己听得如此清晰,好像是每个句子都增加了一个解释性的从句,即使他不知道他正在坦白什么。

    “对于不诚实的人来说,最糟糕的事情就是他想完美。”他说,“我认识一个女人,坚守一个信念不会超过三天,但是当我告诉她她并不诚实的时候,她表情冷峻地说道,她所说的诚实与我不同,似乎她所指的是从没有偷过钱。噢,无论如何,在我看来,她不是一个危险的人。我不讨厌她。我讨厌那些你疯狂热爱着的却又不可能实现的想法,多米尼克。”

    “是吗?”

    “为了证明它,我得到了很多乐趣。”

    她走向他,在他椅子旁的甲板上坐下来,赤裸双腿下的厚木板既光滑又温暖。他搞不清楚她为什么那么温柔地看着他。他皱了一下眉。她知道,在她的眼神里还留有印记——她已经明白这一切——她扭头不看他。

    “盖尔,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不应该想让我这么看你。”

    “是的,我不想。为什么现在告诉你?想听真相吗?因为不得不这样做。因为我想对你诚实,只对你和我自己诚实。但是,我没有勇气在其他地方告诉你。不会在家,不会在岸上。只有在这儿。因为在这儿,它听起来虚无缥缈,是吗?”

    “是的。”

    “我想,我希望在这儿你会接受它。当你用那种我想录下来的方式叫我的名字时,你还会像以前那样看待我。”

    她把头倚在他的椅子上,脸贴着他的双膝,一只手垂在闪闪发光的甲板上,手指半弯着。她不想流露出今天她实际听到的他所说的有关他自己的一切。

    深秋的一个晚上,他们一起站在屋顶花园的矮墙旁,俯视着这座城市。由橱窗灯光构成的长长光柱就像是刺破黑暗夜空的几条小溪,点点滴滴向下流淌,滋养着下面一片巨大的火海。

    “它们在那儿,多米尼克,伟大的建筑物。摩天大楼。你记得吗?它们是我们两人之间最初的纽带。我们两个都爱它们,你和我。”

    她想,她应该对他如此说话的权利表示恼怒,但是她没有感到恼怒。

    “是的,盖尔,我爱它们。”

    她看着考德大厦那些垂直的光线,把她的手指从矮墙上举起来,刚好触碰到远处天空中考德大厦看不见的轮廓。她觉得无可挑剔。

    “我喜欢看站在摩天大楼脚下的人,”他说,“这让一个人跟蚂蚁差不多大。在那种场合里,这难道不是一种正确的陈腐观念吗?可恶的蠢人们!是人类制造了这一切——那多得难以置信的石头和钢铁。那不会使他变成侏儒,只会使他比这结构更伟大。它向世界展示了他的真实高度。我们喜爱这些建筑物的,多米尼克,是人类创造的能力,英雄的本色。”

    “你爱人类的英雄本色吗,盖尔?”

    “我喜欢想它,但不相信它。”

    她靠着矮墙,看着远远的下方由绿灯组成的一条长长的直线。她说:“我希望我能理解你。”

    “我认为十分显而易见。我从没对你隐藏过任何东西。”他看着黑暗河流里有规律地闪烁着的电子信号灯,然后指着南部较远的地方一盏模模糊糊泛着淡淡蓝色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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