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起，四更入朝，五更拜服。
一年年，一日日，皇城大牢永远都在这片黑暗里见证阳光到来，只是今夜似乎比别日要更加漫长，不知是因为阴云遮蔽了双眼，还是血腥恶性就此而生。
“陛下，难道对于太子殿下的死，您没有别的看法？”李小平头低低地看着脚下的褐色地毯，胸中空空，眼下的情况他看的清楚，但心理却不一定能够明白。
东宫太子言麟悄无声息的就死在了一场后妃和皇子的阴谋论中，月夕皇帝不但不查探，更加没有放在心上，难道他真的偏心到这个程度，连自己的骨肉至亲死在自己面前，都能做到眼睛眨也不眨？
月夕皇帝坐在案前微闭着眼睛，他眉心微微皱了一下，然而却一言不发。
他在思考现在的局面，他在思考从芜妃入宫开始的一步又一步动作。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厌弃了芜妃，大约就是林皇后将其腹中胎儿打落的那个夜晚，芜妃的笑在他的面前变得虚假起来。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觉察出了芜妃的不同，也是从那个时候，他对芜妃名字的定义变成了一丛荒草。
是个可怜的女子，是个愚蠢的女子，是个美丽的女子。
至于东宫的太子言麟，死就死了，只要能保言清上位，其他人变成灰又与他何干？
年轻时，还记得父皇在位，他同皇兄皇弟们就是如此，言清之后，他的儿子们更是如此，不过都是皇权争斗中的进化越位，为了这天下，几条人命又算什么？！为了这天下，又岂止是没了这屈指可数的几条人命？！
“你操的哪门子的心，言麟去了固然可惜，但言祯做的事情，你是眼瞎了看不到么？！当年的火麟烟，他杀了多少人？！焦岩国里又有多少亡魂是他做的孽？！还有芜妃，永顺州的叛徒，又有多少次拉他入伙想要谋夺朕的皇位？！说不准那一次刺杀便是这个孽子借着永灵的由头来对朕下手！这种人死不足惜！”
月夕皇帝脸色紫黑，嘴唇泛白，脑海中突然回荡起永灵公主挺着腰腹，轻声曼语的同他讲话。那样白昼如星的眸子，那样光洁明丽的脸庞，对方柔软的唇打在自己的唇角，那么温暖，那么令人迷恋。然而一瞬间，那女子又幻化为厉鬼，张牙舞爪地朝他扑面而来！
月夕皇帝慌乱中拂着袖子乱扑乱打，然而口中却不敢咒骂半句，他总是记得那场为了星辰国杀害了永灵公主的漫天大火，席木初过来寻仇时凛然的表情。他们是奸夫淫妇么？！他们有事情瞒着他，永灵公主就该死，不是他霸占了星辰国，而是永灵对不起他，所以他不过是拿走了安慰自己的东西——南北蔓延五千里的土地。
言祯抹黑回府钓了死士，一路鬼鬼祟祟摸进皇城，然而一路上除了风有些冷，竟然出奇的畅通无阻。他得意地看着那片灯火通明的宫城，今夜，月夕的皇位就要易主，事成之后，他要纳兰雪跪在地上求得自己原谅！他这样的脑子却想不到一点，事出无常必有妖！
不到三更，他就冲进了皇城，只要玉玺皇旨一出，蒙骗了那些禁卫军，言清再哭也晚了！
他的死士都是训练有度，虽然比不上纳兰雪那样的身手，可是杀气甚重，禁卫军是惹不起的。
“陛下，是奴才多事了，如今快三更，陛下快歇息，五更还要上朝，眼下没几个时辰了。”李小平连忙住嘴，岔开话题，跪伏在月夕皇帝的脚下。
月夕皇帝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不少，伸手甩了甩道：“你也是糊涂，行了，起来吧。还有一事，言祯不能活着出皇城大牢，今夜你就安排人手，结果他的性命，也算明面上给百姓一个交代。”
嘴唇一张一合却是说的简单，另听者却震惊。李小平慢慢起身退去，然而还未等他出门，屋中狂风大作，灯盏被吹落在地，瞬时熄灭，一片尘土飞扬。
月夕皇帝和李小平齐齐一惊，倒是李小平反应极快，“来人！不知道陛下在歇息，怎么这么简单的疏忽都不知晓？！”
一句话扔出去许久没有回音，李小平和月夕皇帝对视了一眼，双方眼中均带着些吃惊，李小平连忙大步走出去，“呼啦”一声猛地推开门，正想接着大骂宫人，下一刻浓重的血腥味塞满口鼻，李小瓶脸白如纸，慢慢挪动右脚，后退一步，衣摆上的鲜血在地上留下一道刺眼的红色。
“陛下……”李小平口中带着颤音回身道：“都死了，侍卫……都死绝了。”
月夕皇帝猛地从座位上弹起，他兜着袖子从案前移开，疾走两步，四下张望，脸上的冷汗再也遮挡不住镇静，“是谁？！是谁在那里？！”
死一般的冷寂，在这片小宫殿里，他察觉不到另外的活气，身子一阵一阵的发冷，脑海里回想着每一个步骤，却想不出来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父皇！”
熟悉的声音从院子中传来，言祯换了一身暗黑色的衣衫，锦缎华贵，玉珏精美，他脸上微小的疤痕随着他脸上的肌肉跳动着，阴寒从眼中一闪而逝，他背着手，独自一人走向月夕皇帝，身后明晃晃的几十把刀剑在月下动荡蓄势待发。
“是你这个孽子！”月夕皇帝看到来人，心里最害怕的感觉一瞬间被调动了起来，如果是他，今夜便是自己的死期，可是他还没活够，他不能死！
言祯嘴角冷笑，他走过去将李小平一脚踹开，眼睛根本不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李小平还有利用价值，他现在还得活着，但是不能碍事。
“父皇，您也太狠心，即便言祯身份低微，可到底是您为数不多的儿子之一。且不说皇兄的死和言祯没关系，就算有关系，您这样杀伐冷血，难道不怕遭报应么！”言祯走到月夕皇帝的身边右手狠狠地搭在对方的肩膀之上，眼神邪魅地瞅着对方，眼中嗜血的光华大现，但更多的是一种怨毒。
“你这个逆子！朕只恨不立刻杀了你，让你侥幸活着这半日，酿成大祸！”月夕皇帝临死嘴硬，似乎还抱有什么侥幸心理，期盼着言清能来领兵救他，可言清的后院起火，娇妻险些出事，且不说他没想到，就算是家中没出事，谁又能想到言祯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言祯抱着胳膊围着月夕皇帝踱步，一个字一个字听他训斥完，冷笑道：“儿臣此刻也是这么想的！”
月夕皇帝转身刚欲争辩，便直觉后心一阵火辣，眼珠子几欲崩出，浑身的肌肉全被逼迫了出来，他低头盯着胸口出冒尖儿的红色利器，眼前一阵晕眩。
言祯右手把玩着匕首的手柄处，饶有兴致的慢慢转着圈，血肉骨髓被割烂的声音一点点在屋中蔓延，他看着月夕皇帝眼中暴怒又恐惧的神色，突然间清爽了起来。
“父皇，您还记得永灵公主么？当时您和林国公谋划，为了将星辰国霸占成今日的永顺州，活活烧死了自己的女人和儿子，现在又想帮扶言清上位，冤死儿臣！您是人，不是神，做了这种天理不仁的事情，因果轮回是有报应的！”言祯慢悠悠地说着，将匕首旋转了一圈之后，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弹了一把，这才转身过去看着面如土色的月夕皇帝。
对方眼睑青黑，牙齿被血水洗遍，却固执地还要吐出一句“孽子！”
言祯也不理他，仿佛这才注意到跪在血泊里的李小平一样，喊道：“李公公，劳烦您取来玉玺，拟个旨，本王现在忙着和父皇说话，没空做那等事。”
言祯盯着月夕皇帝，心中冷哼，若是你以前对我好上半点，又岂能是这样的下场？！
李小平望着言祯阴翳的眼神，又回头看了一眼满院的尸首，叹了一口气，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奴才只听命于月夕的皇帝，二皇子殿下见怪了，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奴才不敢动。”
月夕皇帝脸色一变，他这话，明明……
“呃！”言祯身影一闪，将匕首猛地推入月夕皇帝的后心，随即狠狠地抽出，就如同那夜里刺入芜妃身躯的形态动作一样，一刀……一刀……一刀……
鲜血四溅，然而他身上依旧是锦缎暗黑的衣衫，看不出脏污半点，一个庞大的身躯从他深浅倒下，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言祯将手中的匕首随意扔在地上，掏出手帕来擦了擦手指，“这下行了罢！”
李小平双腿一软，半响又强打着精神站直，“奴才这就去做。”
哼，又是一个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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