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姝-心尖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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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妈妈是深知自家太太复杂心理的:徐丹青要害死徐善然一事当时叫徐佩东父亲震怒,可后来周姨娘的事情一出,再顺藤一查,便清楚的查出徐丹青虽给徐善然下药,但主要还是为人利用,这样除了可恨之外,便又有其可怜之处了。只是这庶女是个养不熟的,何氏虽可怜对方,但只一想到自己从小到大尽量一碗水端平的结果是庶女千方百计想要踩下自己的女儿,这口气便怎么也缓不过来,现在一方面再不想见到对方,一方面又不忍对方在那庙里蹉跎一生,端的复杂已极。

    桂妈妈劝慰了几句,无非是姑娘自来有主意的,既然答应了少爷,现在只怕已经有了万全之策,太太实不必太过忧心。

    结果话还没有说话,那暖阁之中就探出了个小脑袋,黑黝黝的眼珠骨碌碌地转,正是窥见徐善然走了的徐善性。

    何氏一眼就瞅见小儿子,她笑骂道:“听见你姐姐不在就敢出来了?还不快滚回去念书,不怪你姐姐平日说你,我现在也要说你一声:你若敢在你姐姐在时出来闹,我也要高看你一眼,可你等你姐姐不在了就跑出来,算什么英雄好汉?”

    徐善性哭丧脸:“我是半大孩子,不是英雄好汉!娘你向姐姐求情一下好不好?人家都是严父慈母,怎么轮到我这里就是严姐慈母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笑倒一片,何氏哎呦说:“可不得了了,越来越会说话了!可你跟母亲说没有用,母亲可说不过你姐姐。快乖乖回去读书了,读得快点就更快点出来玩。”

    正自说着,徐佩东已经从外头走进来了:“说什么呢?屋子里这么热闹?”

    其实刚才何氏心不在焉除了自家儿子的哭闹与庶女的事情之外,心头还揣着另一件事,此刻她见徐佩东回来,当下就提起了心,一面催丫头将小儿子待下去,一面敢上前服侍徐佩东:“老爷回来得正好,我有事情要与老爷商量……”

    徐佩东心里咯噔一声,说了声“夫人,为夫还有些事情……”就想溜走,不想素来温柔的何氏听见这句话居然柳眉倒竖,骂道:

    “徐佩东,你今天怎么也要给我一个答复,你说善姐儿到底是嫁我看重的哪一家好?延平林氏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定,泰州王氏五代三公是正正经经的名门望族,襄阳府的夏侯氏的长子素来就有人中龙凤的美名——你不要以为我娘家没有人,逼急了我就叫我哥哥们打上门来!告诉你徐佩东,我死也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有今天没明天的痨病鬼!”

    徐佩东真正焦头烂额了:“夫人且息怒,夫人且息怒,我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快要死的人呢?那都是我爹的意思,你也知道我爹有时候就是不着调——”

    他这都顾不上换个文雅点的形容了,其实徐佩东知道这事情的时候也和何氏一样震惊和埋怨,根本不知道自家老爹到底在想什么,哪怕是要攀关系,也不能害了女儿一辈子啊?

    何况到底什么样的关系,需要国公府用自己的女儿去攀?简直是不可理喻!

    何氏这也是为了逼出徐佩东的态度。现在徐佩东一表态,她就安心不少,声音也跟着缓了下来:“我本来想再将善姐儿留两年的——”

    徐佩东连连点头。

    “可是父亲不知怎么的对善姐儿的亲事特别上心……”何氏压低了声音,“要不我们私下先看看人?等确定了我就直接上门,与对方定下来,我是善姐儿的母亲,这亲事再没有越过我的道理,到时候只要对方遣人上门来提亲,我豁出去了直接同意……”

    徐佩东叹道:“要豁出去也是我豁出去,有你什么事情。你说的是正理,但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赶着将孩子许配出去了,你也别太着急,父亲还只是有这个想头而已,不是要定下来……这两天我去看看那些孩子吧。”

    这样便做了决定。

    何氏总算放下心头最大的牵挂,便又说:“今天丹瑜过来了,丹瑜大概在院中与善姐儿说了她的事情,善姐儿可能同意了……”

    徐佩东一下便不出声了。片刻后,他叹了一声:“不知道善姐儿是怎么想的。”

    而这句话,也正由另一个人问徐善然:

    “你答应了?你是怎么想的?”

    “孙女之所以答应这件事,所为三者。”

    “一者庶姐虽心思走偏,但归根结底还是受人利用,未到需要一生孤苦的地步。”

    “二者血缘终究是斩不断的,父亲母亲想来也是希望能善始善终。”

    “三者孙女觉得哥哥的态度颇有些奇怪,倒不妨看看他还想做些什么。”

    徐善然将自己的想法一一与老国公说清楚。

    八年过去,老人相比之前相比苍老不少,虽精神头依旧还不错,但这两年里也到底不再带着队伍四处跑,而改为更经常地在家里种花养鸟,似乎整个都清闲了下来。

    老国公笑道:“这三者而言,对你最重要的是哪一个?”

    徐善然笑道:“三者相辅相成,孙女以为并未冲突。”

    老国公说:“也罢,既然你答应了,那就由你来说说,徐丹青应该怎么出嫁?”

    “不必大操大办,就自那庙里的山脚下赁一间院子,再自外地商户中找一家殷实人家,嫁过去就是了。”徐善然毫不迟疑说,“至于母亲父亲若怜惜庶姐不易,要多多地给嫁妆银子,也使得的。”

    这话一出,便是老国公也不由暗赞一声实在好狠的心。

    国公府的女儿、自己的庶姐,到头来嫁得竟还不如一个婢女,这事要是叫徐丹青知道了,只怕本来没事的也要折腾出三尺风波来。

    但能真正计划把自己看重的孙女嫁给一个痨病鬼、只等那人死了就再叫孙女再回来全心全意辅助娘家的老人,怎么会把一个还小小年纪就又笨又蠢,只晓得在家里用那抬不到门面上的阴私手段的庶女放在心上?

    现在得了确切的答案,知晓徐善然有了计划之后,他就放过这个问题,转而说:“这个且不说,你的亲事你自己想得怎么样了?祖父倒是有心帮你一把,可惜你自己父母那边也有自个看好的人,要我来说,豪门贵胄,少年俊彦,单以人品家世论,确实也还不错了……”他瞥了徐善然一眼,见自己孙女脸上没有露出动摇之色,心头便满意了一分,心道这孩子果然是个聪明狠辣又有主意的,不枉自己在她身上花上了许多功夫。

    其实徐善然虽说不动心,却也跟老国公一样,真正烦心这件事。

    老国公是长辈,在可以以孝道压人的时候还不敢真的直接就一言而决,无非是考量着父子关系家族安稳;而她是小辈,就算再是巧舌如簧,也不可能说动父亲母亲无视这么大的缺点,到时候想要成功,怕只有将生米煮成熟饭,先做了既成事实。

    可是这样又有别的烦恼:一来这世道便是如此,女子没有了名声就叫旁人看轻,到时候不止别人看你没有,随时能够一脚踩上来,便是自家人也羞于与你为伍,智者所不取也;二来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尚且没有达到目的,便要先教父母愁肠百结,她此番回来所为在何?无非就是家人一世安康,这种先教家人伤心的事情,对徐善然而言,是能不做就不做的。

    徐善然沉吟片刻,只说:“父亲与母亲那边便是要找也没有这么快。祖父且宽心,我心里已有成算,这次就一并解决了吧!”

    说着解决的时候,她脑海里还同时隐约浮出了另一个人来。

    是邵劲。

    她从很早就知道对方喜欢自己,本一直没有在意:实际上最开头何默不是隐隐约约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过叫她一席话再过段时间,便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

    她觉得邵劲应该也是这样。

    没有足够久的接触,没有足够多的了解,只凭一两面的好印象,要将“喜欢”数年如一日地维持下去,简直像是个笑话。

    她并不忌讳再和邵劲接触。

    和邵劲接触得越多,对方就越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那点隐隐约约的喜欢自然而然就会消散。

    但现在已经八年过去了,邵劲对她的想法一如当初。

    她也再不可能用“再多接触久一点对方就不喜欢自己了”这个说辞来敷衍自己。

    她实在不知道邵劲喜欢自己什么,与邵劲结缔也并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若是邵劲这个人平平也无所谓,反正她是闺阁中的女子,只要不愿意,邵劲哪还可能再见到她?但问题是她对邵劲并没有恶感,而邵劲本身也是她布置中一个很重要的棋子……

    如果能解开对方的心结,将事情波澜不惊的揭过是最好的。如果不能……

    需要放弃对方吗?徐善然想,又在心里缓缓摇头。

    也不必,这么多年来,也足够她将对方看清。邵劲并非林世宣、甚至她这样的人,他绝对做不出得不到就要毁掉这样的事情来。

    可也正是这样,便叫她有手段都不好施展出来……

    实则在徐善然想邵劲的时候,邵劲也确确实实在想着徐善然。

    不过他此刻的处境说实话真有点儿微妙。

    今日邵劲和任成林等一行人本是因为徐佩东放大家假,所以才聚在一起打牌的;但没打过一会,徐佩东就又遣人来叫,一众人当然又收拾东西回到徐佩东这里——然后就看见了上门投拜帖的一个学生。

    若是其他学生也就罢了,但偏偏这个学生十分有名气,被誉为江南三大才子之首,又是下届考试中被看好的夺魁人选,连宫中的圣上都有耳闻……总之除了邵劲之外,其他人都私下里互相看了一眼。

    接了拜帖把人迎进门,又叫回了自家学生的徐佩东笑道:“贤侄不必拘束,宽坐就是。”

    林世宣笑道:“学生在家乡就久闻先生美名,今日冒昧前来,只盼先生不吝赐教。”说罢便将近日所做策论自袖中抽出,恭恭敬敬地递给徐佩东。

    徐佩东微笑着点点头,旁边自有仆人将其接过转交而上。

    实则这次的见面还颇有些偶然性。

    林世宣的拜帖是在三天前递上门的,徐佩东本来并不准备这么早见对方,但今日何氏发了一通火之后,他倒是心头有些惴惴:妻子与公爹没有接触自然不知道,可能还以为这只是父亲的一时兴起,可作为人子,徐佩东心忖着那将女儿嫁给个痨病鬼一事,只怕父亲是有七八分认真的,若再不及早将人看妥当,只怕父亲一时不耐烦,直接就定了下来,到时候就真的是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为今之计,怕只有先看妥当了人,再将事情速速办掉才好!

    而这三人里头,虽都是高门望族一时俊彦,但江南文风本来就比江北更胜,尤其林世宣现在还有江南第一才子的雅称,又是来到京中就巴巴地递拜帖过来自称学生的人,态度十分诚恳,徐佩东既想见人了,自然不会多做旁顾,当先就选择林世宣作为第一位。

    那篇硬封皮的策论被下仆递到了手上,徐佩东翻开一看,就先为这一笔龙飞凤舞的好字点了点头。

    他说:“你们先去玩一会,我看看这篇文章。”

    这时候也不用其他仆役代劳了,时常在国公府跟着徐佩东读书的何鸣何默就先带林世宣去逛那花园,又随意找着那考试的题目说闲话。

    林世宣言笑晏晏,不止华章佳句信手拈来,连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明显的风仪与气度。

    若是徐善然现下在这里,只怕要笑上一声:到底年轻,不够浑然天成。

    可是现在这里的只有和林世宣同年的青年,因而大家一见,便又暗自对视了一眼。

    自古以来,师徒关系便如同半子那样,不止学生对老师恭敬尊重,大多老师对学生也十分亲近。

    现下徐佩东和何氏虽然不可能将自己女儿的婚嫁之事告诉几个弟子,但这些弟子久在徐佩东身旁服侍,这边听一鳞那边听半爪的,也都将事情推测得七七八八了,尤其他们与徐善然的关系还非同一般,更多少知道老国公想将徐善然嫁给杨家三子,这杨家么,要说也是高门大户,但偏偏这个三儿子自生下来后就缠绵病榻,好不容易长到二十来岁,据说连床都要下不了了,现在杨家是心急火燎地找人结亲,外头都在传这要么就是在找人冲喜,要么就是赶紧的至少叫自己儿子成了个男人再死。

    总之不管是谁,要真被杨家人的热情所感动将闺女嫁过去,就是妥妥的坑闺女,嫁过去好当活寡妇的。

    本来国公府的招牌摆在这里,杨氏就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将主意打到徐善然身上,他们家就算都死绝了要断根也轮不到国公府出女儿去救,可要命的是老国公竟隐隐约约地透了这个意思,而就他们所知,徐善然不说愿意,至少也是默认的……

    大家一起长大,几人虽面上不说,心里也着急得很,今天看了林世宣这样的风仪,几个人当下也有些惺惺相惜,何默以眼神示意何鸣:我看这人不错,姑父眼光很可以!

    何鸣同样用眼神回答何默:你别多事。

    何默:我哪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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