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姝-破声鸣(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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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明白自己此刻所处的年代,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一直以来都不知道该怎么把那些喜欢宣之于口,甚至不敢让徐善然选择:天知道在这个时代里,徐善然一个错误的选择会让她承受多大的压力?

    但就是知道,就是明白什么才是正确的……

    有时候也克制不住自己。

    邵劲想将自己的心情明明白白地告诉喜欢的人,至于之后,对方是否因为各种考量回避他,或者是否直接拒绝他,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能理解。

    他说出来,只是为了自己的那点心愿。

    “邵大哥,我们认识了这么久,”徐善然缓缓说,“或许有一些对你我都好的,更为简单的处理方式,比如我告诉你我对你没有感觉,我直言拒绝你。但我认为,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不应该骗你。”

    “‘我所想的,我所以为的好,真的是你所要的、你所接受的好吗?’”

    她将那一日解释杨川婚事时自己说过的句子重复了一遍,继而淡淡笑起来:“这句话不应该只对你说,也应该对我自己说说。”

    邵劲显得有些怔怔的。

    他没有想到徐善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说他对于礼教天生不认同与蔑视的话,那一直生存在这里,熟悉礼教并能够娴熟运用礼教来保护自己的徐善然一定更明白自己的所做所言意味着什么。

    ……可徐善然还是说了。

    这样勇敢、以及美好。

    所以他才越来越不可自拔。

    徐善然又说:“但这并不代表什么。就如你刚才所说,我选择杨川,是因为杨川好用。”

    “只因为他好用?”邵劲问。

    “还因为他好解决。”徐善然说,“事到如此,我也不讳言,徐杨两家若联姻,杨川不出三个月必死,到时候我便是未亡人——”

    “那时候你打算?”邵劲几乎有点迫切的问。

    徐善然看了邵劲一眼,她忽然笑起来:“是不是有人和你建议等到那时候再来娶我?”

    邵劲被噎了一下。

    徐善然安坐矮墩,唇角的笑容似有似无,她直言说:“愚蠢。我是没有父母撑腰还是不被长辈所喜?国公府是到了山河日下之时还是在倾颓将亡之际?我若想找一个好丈夫,以国公府的权势、以我的品貌,只在京中划拉,超过杨川的愿意与国公府结亲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国公府为何偏选杨川?连这背后的含义都闹不清楚就敢胡乱出主意,若真有人信了……”

    邵劲真的没信,所以他超级理直气壮的挺直腰背,继续目光炯炯看着徐善然。

    徐善然这才将后半句补完:“早晚得被坑死。”

    “是的是的是的!”邵劲摇旗!但他可没忘记刚才说到的话题,“如果你嫁给了杨川——现在不可能了吧?”

    “当然。”徐善然莞尔,“人都进刑部了,国公府怎么丢得起这个脸再去结亲?”

    邵劲大喜,顿时就不想再假设徐善然嫁给杨川的可能性了,但这一不假设,后面徐善然没有说完的打算就听不见了,他又觉得一只爪子在心里挠啊挠啊的:“那如果,如果……”

    徐善然倒是亲切,听到邵劲的话就接上去说:“如果我嫁给了杨川,三个月之后杨川死去,我就去别院住,到时候做什么事情都方便许多了。”

    邵劲等着徐善然之后的句子。

    但徐善然不再说话了。

    他想了一会,才突然明白过来:这就是徐善然所有要说的,等杨川死了她就去住别院,别院里头干事情方便,这个方便当然是指徐善然插手外头的事物方便。但她自己本身的事情呢?她的婚姻……坐在面前的人是不想告诉他,还是这件事本来就不在她的规划之中?

    邵劲不费多少力气就选择了后者。

    如果徐善然不想告诉他的话,那根本没有必要和他说这么多这么长的推心置腹的话。

    只有这一个理由了,徐善然选择杨川的目的,既是杨川好用,好解决,又是她自己一点都不想成亲结婚这个原因在。

    他这是……在古代碰见了一个不婚主义者吗?

    这个不婚主义者还是他喜欢的那个妹子……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样的运气……?

    不,等等,先等等,往好处想想。

    邵劲让自己冷静下来。接着他就发现事情突然间好像大有可为了!

    如果徐善然就像这里所有待字闺中的少女一样想要嫁一个家世好学识好各方面都好的丈夫,那他才是妥妥的没有可能了;但现在的情况是徐善然对婚姻挺排斥而对他有好感……!

    恋爱大神我再也不骂你了!!!

    邵劲唰地抬起头来,看着徐善然诚恳说:“如果我能比杨川好用,又能比杨川好解决呢?”

    徐善然刚听了个开头,就到嘴边的拒绝的话都被硬生生给堵了回去。

    这还不止,邵劲还特别诚恳地再重复一遍:“真的,我觉得我能比杨川还好解决!我觉得我这智商肯定玩不过你的,所以就给我个机会吧?在这两个前提相当的情况下,我对自己还挺有自信,我觉得我肯定是个比杨川更好的选择的!”

    徐善然用几乎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邵劲。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神情慢慢变得奇异,最后扑哧一下,笑了出声。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摇尾巴!

    “……”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猛摇尾巴!

    “……好吧。”

    这一次的看望最终并没有什么人出来打断。

    当徐善然掀了帘子,从邵劲帐篷中出来的时候,等在外头的任成林也立刻站直身子,将人往自己的临时住处送。

    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人说话,徐善然一直低头想自己的事情,任成林则每每欲言又止,但直到徐善然都到了地头,作为义兄的他也没法说出什么,只得将叹息咬在舌尖,合唾沫咽下:“妹妹,我先走了。”

    “哥哥慢走。”徐善然点头说。

    任成林深吸一口气,掉头走了。在他走之后,跟在徐善然身旁的棠心若有所思说:“任少爷好像想说些什么。”

    徐善然当然知道任成林想说些什么。

    但她只淡淡一笑,也不回话,只在心里有点挫败地想着: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呢……怎么就忽然答应了邵劲?真跟魔怔了一般。

    但既然做了决定,至少此刻徐善然是没脸反悔的,因而只暂时放下这叫人头疼的问题,说:“她怎么样了?”

    这个她指的是徐丹青。

    棠心眨了一下眼:“她很安分,一直呆在小院子里,我们的人没有守门,她也没想过出去。只每天都要问下什么时候能见到姑娘。”

    “她想见的可不是我。”徐善然笑了一声,跟着,她目光微微闪动,说,“也罢,就今天吧,我过去见见她,看看她现在如何了。”

    这边徐善然打算去见徐丹青的准备暂且不说,那边任成林送完徐善然之后,并没有走远,而是又返回了邵劲所在的帐篷。

    邵劲现在正继续趴在褥子上挺尸,如果不看他骨碌碌转动的眼珠和咧得大大的嘴角,大概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去而复返的任成林当然不会直冲入内,这一次,守在门口的小厮也发挥了作用,在对方要进去之前先通报了一声。

    这小厮也算是邵劲的心腹了,自己主人高兴,他也高兴,此刻进来的时候脸上也还带着乐呵呵的笑容:“任校尉现在就在外头,少爷见吗?”

    “当然见!”邵劲果断,“无聊死了!”

    说话间,任成林已经拧着眉走了进来,说了句:“我看不至于吧?明明是有人乐不思蜀来着吧?”

    邵劲乐道:“你这话说得很阴阳怪气啊!”

    任成林还真没有见人能笑呵呵喜滋滋地说别人说话阴阳怪气来的,他当时就服气了,自己捡个凳子坐下来,没好气说:“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邵劲说:“还好吧,不能动手,其他没啥大碍,休息两天而已。”

    “嗯,那你父亲……”

    “最近看我很是和颜悦色,大概觉得我好用了。”邵劲说。

    任成林眉头微皱:“你得自己注意一些……”

    “这还用你说。”邵劲撇嘴。

    任成林又说:“还有……你帐篷里怎么会有一只青蛙?”

    邵劲哭笑不得:“哥们,有事直接说事怎么样?现在一只青蛙都能引起你的注意力了吗?也太没话找话了吧。”

    任成林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接着,他说:“那我就不兜圈子了。你如果不喜欢五妹妹,就不要撩拨她了!”

    邵劲老神在在:“我喜欢她啊!”

    “你们不可能的!”任成林使出杀手锏:棒打鸳鸯大招!

    邵劲吐槽:“哦,这你说得算吗?”

    “……”他还真说不算,不过,“谁都知道……”

    “这不可能是吗?”邵劲继续老神在在,“可是五妹妹说有办法啊。”

    “——呃?”

    一。

    一、二。

    一、二、三。

    一、二、三、四。

    这是徐丹青回到小院之后的第四天。

    之前的有关杨川和高婵的事情就宛如一场恶梦一样,在日复一日安宁的鸟叫与虫鸣声中渐渐淡去。

    从惶惶无法入睡到在睡梦中惊醒,再到恍惚间觉得那确实只是一个可怕的梦境,徐丹青仅仅用了三四天的时间。

    非常的快。

    但并不是因为她已经彻底摆脱了那些恐怖的事情。

    而是她并没有那么多经历与时间去想那些事情。

    这些天里,每每到了白天,就有侍女过来陪她说话,中她聊天,她们问她想吃什么样的东西,想穿什么样的衣服,或者想玩什么东西,是绣花、是看书、还是要在院子里活动一下,跳跳花绳或者玩个投壶什么的。

    也不记得是多久没有过过这样的日子了。

    她也就依着她们,从清醒开始就为自己挑衣服,为自己上妆,遮掩那些还留着淡淡淤青的面孔,然后或者在书画中消磨掉一个下午的时候,或者活动活动,去爬爬山,去厨房呆一会儿,这样等到晚上休息的时候,疲惫与困倦就倏忽而至,她瞪着眼睛还没有想到什么,就陷入了漆黑的安宁之中,第一天那种惶惶无法入睡的感觉也就再没有出现过。

    这样子的日子哪怕仅仅过上几天,她仿佛就找回了小时候那种自在又自得的日子。

    她开始挑衣服,讲究怎么把自己打扮得更美;开始挑吃的,讲究怎么吃对身体更好;也开始操弄琴棋书画,感觉到自己的水平已经退步到有些惨不忍睹的模样了……

    只是杨川的事情可以忘记,徐丹青也巴不得忘记;可还有一件事,还有一件事让徐丹青耿耿于怀。

    救自己的人难道不是她的父母兄弟吗?

    她已经出来了,他们为什么不来看看她?她有很多事情想问,很多话想说——

    她几乎每天都要问此刻侍候自己的侍女什么时候能见到救自己的人。

    每次侍女都笑而不答。

    她有时候也会问问高婵和杨川,而这个问题,那侍女倒是将自己知道的零零碎碎的东西都告诉她了。

    比如高婵在御前说了很多有关于杨川的罪行,杨川此刻正被打入刑部大牢受审,再比如圣上慈悲,现在已经勾销高婵的身契,并将她发还与剩下的亲人过日子……

    直到此时。

    徐丹青有点紧张。

    她拼命地回忆着自己小时候学的规矩,那是什么来着——目不斜视,笑不露齿……莲步款款,身若摆柳……

    她跟着自己的侍女,在山道上拾阶而上。

    淡粉的绣鞋踩在窄窄的阶梯上,微风徐来,树影婆娑之间,徐丹青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她马上就要见到了,见到自己的,自己的——

    “姑娘,”带路的侍女停下来笑道,“您要见的人就在前头,奴婢就不陪您上去了。”

    徐丹青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她此刻已经再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了,只无数次念叨着“那是我的亲人,那是我的亲人,我终于再见到他们了,我再见到他们了——”

    跟着,她深吸了一口气,扬起自己最漂亮的笑容,以最优雅的姿态往前走去。

    仅仅几步路。

    她转过了弯道,走上高台,高高矮矮郁郁葱葱的树木花草再也不能遮蔽她的视线。

    她看见了坐在山顶凉亭中的人。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

    “怎、怎么……是,是你?”徐丹青的话都说得不利索了,“其他人呢?其他人呢?父亲,母亲,我弟弟呢?”

    徐善然正倚着凉亭看远山风景,她听见徐丹青的声音之后才转过头,同样站起身来,轻描淡写说:“我以为你想见我。”

    “我想见到的是——”徐丹青大叫,但叫到一半,就无以为继。

    “我想见到的是……”她喃喃自语,“我想见到的是救我的人啊,你怎么可能是救我的人?你怎么可能是救我的人?徐丹瑜呢?不应该是徐丹瑜去找父亲母亲,然后父亲母亲出面吗……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你抢了徐丹瑜的功劳,你怎么敢这样?你怎么敢这样?你抢了我的所有东西,还抢丹瑜的!如果没有你——如果没有你!——”

    可是再多的咒骂与怨毒都拯救不了逐步坍塌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呢?

    有什么东西在她眼前碎裂,坍塌,如沙一般自指缝不停歇地流走——

    不,不,不能这样的,怎么可能这样呢?

    她想要以更恶毒的咒骂来挽回这些。

    可是没有可能,没有可能。

    它们走得太快,跑得太快,消失也只在一瞬之间。

    天地都颠倒旋转起来了。

    她恍恍惚惚的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了,但在这一刻,她却又好似,好似终于,明白了什么。

    徐善然一直不言不语。

    她只看着徐丹青说话。

    站在她面前的庶姐神情由迷惘变作癫狂,又由癫狂变作绝望。

    在那最后的愤怒之后,她大叫了一声,连退几步跌坐在地。

    徐善然对站在旁边的棠心与含笑点了下头。

    两个丫头明白自家小姐的意思,来到徐丹青身旁,一左一右将人拉起来,按在凉亭中的石凳之上。

    徐丹青目光呆滞地看了两个丫头一眼,并没有挣扎,只缓缓将自己的眼神落在徐善然身上。

    徐善然坐到她的对面。

    她自袖中抽出了一些帖子。

    这些帖子里写着好几个男人的家世、长相、财产,地位,以及他们的个性脾气。

    她将这些都推到徐丹青面前。

    大概也并不太久。

    徐丹青渐渐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试着发了下音,音节有点干涩,她问:“……这是什么?”

    “你未来的丈夫,从中挑一个你自己喜欢的吧。”

    徐丹青咬紧下唇,拿起来就看,她一开始看得很认真,后头却翻得很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再抬起头来,眼睛都是赤红的:“都是商人?士农工商,你就这样糟蹋你的姐姐?”

    徐善然笑了笑:“我的姐姐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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