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姝-骤雨疾(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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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善然是认真的。

    仿佛一块坚冰落入心脏,被心脏紧紧包裹着的冷和疼。

    他如果不答应,徐善然就会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候,直接将他杀死!

    屋外哗啦啦的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变小了。

    徐丹瑜在一刻钟之前回自己的屋子里,整个厅堂除了徐丹瑜之前所站地面一道蜿蜒的湿痕之外,就只剩下徐善然一个人在。

    她坐在位置上,手边的热茶已经凉了,一直盯着的火光也显得晦涩,就如同这独自坐在厅堂中的人所给人的感觉似的晦涩。

    但这样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徐善然就自座位上站起来,跟着目的明确的直直走向那扇在她和徐丹瑜交谈之中发出声音的窗户。

    这扇雕花窗格位于屋子的左侧,此刻正虚掩闭合着,她走到窗户面前,伸手将其向外一推……

    徐善然的视线就和呆在窗户底下的人的视线对上了。

    那个人正靠墙坐着,一身衣服都被暴雨浇湿了,此刻就像从水中捞出来似的,连自己坐着的那块地都被浸湿了。此刻他一只腿直伸,一只腿曲起,正搭手在曲起的那只腿上,听见了脑袋上的声音,也并没有起身,而是直接向后仰了仰脑袋,视线就自下而上,对上了徐善然看过来的目光。

    徐善然:“……”

    邵劲:“……”

    徐善然:“你……”

    邵劲:“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徐善然问:“你想说什么?”

    邵劲有点拿不定主意:“你先说?”

    徐善然并没有推迟,她本来也就习惯占据主动,她问:“你要不要先换身衣服?”跟着淡淡笑起来,话里倒是调侃多余针对,“听我和徐丹瑜的对话听入迷了,都忘了先去换身舒服的衣服了?”

    邵劲笑了笑:“也不是,就是……”他想解释,但突然发现确实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听墙根的举动,最后居然只好说,“确实有点入迷……”

    他的声音越说越地,最后只看着徐善然唇边那淡淡的笑意了。

    徐善然等了一会,见邵劲始终没有说话,又接着问:“下午不是才回去的吗?怎么又过来了?”

    “听到你家里的事情了。”邵劲老老实实的话,“本来已经到京城了,但是还没来得及做事就又听到你祖母不好,我想这个时候最好来见见你。”

    “一天之中就赶了这么多路,累不累?”徐善然问。

    “是挺累的。”邵劲说。

    徐善然笑:“我身边还缺人啊?”

    “说不定就缺我一个呢。”邵劲惆怅。

    徐善然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邵劲还是保持着自己坐在原地抬头的姿势。

    这个姿势并不太舒服,身上紧黏着身体的衣服当然更不舒服,但他并不想动,只有些执拗地看着徐善然的脸,就像他之前执拗地不离开,将徐善然与徐丹瑜的对话从头到尾都听了个遍那样——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说出口的。

    但是最后,他还是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轻轻地问:“善善……徐丹瑜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你在布置的吧?徐丹瑜本来不一定会走到这个结果的,是你牵着他、牵着谢党的人,制造出这个结果的吧?”

    徐善然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男人。

    对方在说话的时候抬手抹了一下脸,但这并没有效果,不管怎么样,他都浑身湿漉漉的,随便动了一动,就是一连串的水珠掉下来。

    她听见他刚才出声的腔调,看见他刚才说话的表情。

    那样的话里并没有太多的指责责怪,但是对方自己的嘴唇微抿着,眉宇间有很沉重的郁气。

    他就这样坐在那里,耷拉着脑袋沮丧地看着她。

    又可怜又可爱。

    徐善然并没有安静太久。

    那个早就准备好了的字音从胸腔到喉咙,从喉咙到舌尖,最后轻轻地吐出来。

    “是。”徐善然说。

    在徐善然看邵劲的时候,邵劲当然同样也在看徐善然。

    他看见对方的的神情、回答,都是同样的坦荡,甚至快速。

    她根本就不屑于用谎言矫饰自己的行为。

    或者……她根本并不觉得这个行为有什么不妥当。

    为什么呢?

    邵劲没有将这句话问出口。

    他其实也很明白,明白徐善然为什么这样做。

    要赢。要赢过触角已经伸到方方面面的谢党;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达到让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品尝苦果的目的……那么,一点儿手段都不用,一点儿违反道义的事情都不做,显然是不可能的。

    邵劲不是空泛理想主义者,他可以理解徐善然用各种计谋取得自己想要的结果。

    ……但这也应该有一个尺度。

    难道我能为了消灭一个携带足以毁灭整个城市的恐怖主义者就毫无障碍地去消灭恐怖主义者藏身的整栋大楼里的人吗?

    难道我能为了报复残害过我的势力庞大的仇敌就去利用陷害身旁所有能够利用陷害的不论好人与坏人吗?

    如果连这样都可以,那么本质上,我与那些我所憎恨的鄙视的人又有什么样的区别呢?

    邵劲怔怔地看着徐善然。

    女孩子的面孔在他的视线中是一如既往的柔美。

    但正如他刚才询问过的——

    徐丹瑜本来可以不走到这一步的。

    这中间,只要有人注意到他的心态,只要有人引导他的想法,甚至只要有人多去管束他——他就绝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或许还会心生感激,或许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正常的人。

    当然没有人应该对另一个人的人生所负责。

    如果徐丹瑜是自己行差踏错,那就算他再圣母,也不可能去指责徐善然不帮助徐丹瑜。

    只是如果……对方会走到这一步,完全是因为有人在后面推搡呢?

    是徐善然一步一步安排着,帮着他搭建了一个通向地狱的道路,并且在后头驱赶着他往这条道路上走呢?

    在他所出时代的法律之中,诱导与强迫两者间,毫无疑问后者量刑更重。

    但就他现在所见,至少在徐善然与徐丹瑜身上,前者更可怕。

    可怕许多许多。

    木偶师用透明的线操控木偶在众人之前跳舞奏乐,而他所见的徐善然,手里好像也有一捧透明的线,延伸到无数人的身上,操控着他们按照自己的意思翩翩起舞。

    他想起今天早上,自己才对徐善然想着“这样的姑娘,一定不会因为能够操纵别人的行为或者人生而沾沾自喜洋洋得意。”

    他意识到自己完全看错了。

    徐善然确实不会因为如此而高兴得意。

    ……好像那些人,所有人的人生,在她的眼睛里,也不过如此。

    她从头到尾有着的,都是刻骨的冷静和冷漠。

    徐善然当然并不是邵文忠那一流的人。

    但就算如此,他还是并不认同徐善然的行为与想法。

    如果只是做朋友,他就算不认同对方的想法,只要对方并不是那种恶毒的人,他也能够尊重——

    可是他们是要成为最亲密要相伴一生的人啊!

    琐碎的生活习惯与喜好的不同或许需要两个人各种磨合,但在这样子的大事上,他怎么可能不去赞成对方的想法、行为,不去想办法帮助对方呢?

    他怎么可能和对方的想法与行为背道而驰?

    邵劲的脑袋已经乱得说不出话来了。

    与此相对应的,就是他越来越沮丧,越来越沮丧,再反作用自身从说不出话来到一个字也不想说。

    他沮丧极了。

    徐善然想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她一直在等邵劲的反应与回答。

    但邵劲反应倒是相当明显,却几乎没有说话。

    徐善然在窗户后站了一会,然后离开这里,去厅内拿了东西,再回到原地。

    邵劲只听见对方轻巧的脚步远去又走近,他继续抬头发呆,没一会就看见人再出现在自己的视网膜内,同时还有一个杯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是?”他问。

    “先喝口热茶吧。”徐善然说,将手中的杯子塞进了邵劲的手里。

    邵劲略略感动,一口喝光了杯中的水,脑海中乱糟糟的思绪就像被这口水冲刷一样暂时都被他给搁浅了,他问对方:“你现在打算?还要在这里呆着吗?”

    “不必了,”徐善然说,“我已经让他们都收拾好东西了,只等雨再小一些就立刻上路。”

    邵劲“唔”了一声,片刻后说:“我来这边的时候马在镇子外摔了,当时赶得急就没管……我先走一步,过去看看那个大家伙有没有事情。”

    徐善然并不虚留:“也好,不过现在雨不像开头那样大了,你换一身衣服、带齐了雨具之后再走吧。”

    坐在窗台下的人很快就沿着游廊走入后院,而另一个早在厅堂正后边呆着的人,也随之走到徐善然身旁。

    这个呆在左近的人并不是徐善然的两个贴身丫头,而是自那次被救起之后就一直跟着徐善然的高婵。

    她还是一副白纱遮面的打扮,叫人不能透过白纱窥破她的面容与神情,但那双能直接看见的漆黑眼睛,却显得显得寒光凛凛,如两柄出鞘见血之后的刀锋那样。

    邵劲听了不少徐善然与徐丹瑜的对话,高婵显然也听了不少邵劲与徐善然的对话。

    来到徐善然身旁的时候,她目光轻轻一扫,就看见了搁在窗台上的一只杯子和一个被徐善然拿在手中的花环。

    杯子是徐善然给邵劲的,花环却是邵劲落下来的。

    在暴雨之中一路赶着过来,又在窗台之下听见了自己从没有想到过的事情,邵劲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他半路上编好的,准备带给徐善然安慰对方的东西。

    但是看见这个东西的徐善然,却能很轻易地想象到邵劲编织这个时候的心理。

    他那时候或许心急如焚,又或许带着微笑。

    他看见自己上午愿意拿那些草编的东西把玩,所以在骑马跑过树林,看见这花藤开得正艳的时候,忽然就想把这个摘下来。

    这样在她听见来自祖母身体不适这样的坏消息之后,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他能把这个拿出来,送给她,戴到她头上,安慰她。

    徐善然的指腹擦过嫩黄小花柔软的花瓣。

    这一整个花环似乎曾经呆过男性的怀中,被挤得有些扁了;又似乎曾经饱蘸雨水,都有些蔫了。

    但褐色的柔韧的枝条,绿色的狭长的叶片,黄色的小巧的花朵,都依旧鲜妍而明媚。

    其主人蕴含在这里的心意,也始终如一的真挚。

    高婵的目光有些冷漠,她仅仅瞥了这花环一眼,就很快移开目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让邵劲听到这么多东西。这太不安全了。”

    徐善然笑了笑,她总像对待朋友那样对待高婵,也像对待过去的自己那样对待高婵:“因为我答应过他,他有多认真,我就有多认真,而且……”

    “而且?”

    “我并不担心他会伤害我。一个不会伤害我的人,当然值得我付出更多的真实和信任。”

    大雨变成了小雨,小雨也渐渐收了,最后只剩下积蓄在叶子上的无根水,不时叫单薄的叶片承受不住,从而自树梢砸落到地面。

    邵劲回到他那匹马摔倒的地方的时候,摔倒了的马还没有跑走,而是跪坐在一处的树荫之下,直着脖颈看前方的道路。

    当终于看到邵劲的时候,它打了个响亮的鼻音,两只前蹄由跪着改为站起,昂首挺胸得像是在和邵劲打招呼一样。

    邵劲也和这匹马打了声招呼。

    他很快来到马的身旁,安抚地拍了拍对方的背脊与脖颈,又取下一旁背囊里的马梳和玉米喂对方。

    这头姜黄色的马又喷出一道鼻息,跟着垂头就邵劲的手啃食玉米。

    邵劲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马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底下的马已经停止了咀嚼的动作,只跪坐在地上,静静的看着他。

    邵劲也坐在地上和这匹马对视。

    人看着马,马看着人。

    然后马凑上前来,用自己的大脑袋蹭邵劲的脑袋,用滚烫的舌头去舔邵劲的面孔。

    邵劲被结结实实地又蹭又舔了好几下。

    他清楚自己坐骑想要安慰自己的意思。

    但是在荒郊野岭里被一匹马安慰……真的更凄凉了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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