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姝-心腹火(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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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王脸上的神色依旧诚恳,语气与话语却一起强硬了起来:“眼见着父皇为社稷安危呕心沥血,耗尽心力,虽说是社稷之福,但岂是人子所为?儿臣理解父皇的圣心,也请父皇理解儿臣一片拳拳赤爱,若是太医诊出父皇不适合再劳心劳力,便请父皇入西宫休养,以山水风景修身养性,延年续命,好叫儿臣不至于落入‘子欲养而亲不待’之境地!”

    图穷匕见!

    此刻也不需要客气,宁王带兵上来逼宫,所为也无非以兵谏掌权,不管话说得再漂亮,也不难掩盖其中强硬,当然也没有必要掩盖。

    昭誉帝沉默半晌:“朕可以出旨意叫你监国,但有一点,谢阁老老成持重,桃李遍天下,至少三年之内,你不得无故换首辅。”

    宁王一下子笑起来:“父皇的意思便是儿臣的意思,谢阁老正是朝廷所需要的贤者,就是阁老要退,儿臣下旨挽留还来不及,怎么会随意换人呢?”

    昭誉帝不理宁王,又依次说出了几个不得换掉的人名。

    宁王大多数人都一一答应,小部分的只做不置可否的态度。

    这父子两的对话暂且不说,一旁的邵劲听着不由得心潮涌动。

    谢惠梅……两方的第一个交换条件就是谢惠梅!

    皇帝要求谢惠梅留下,必然是因为皇帝觉得谢惠梅留下对他有好处;而宁王如此简单的就答应谢惠梅留下,是不是因为宁王也觉得谢惠梅呆在阁老的位置上对其有好处?

    肯定是这样!

    谢惠梅到底是怎么做的,叫先后两代掌权者都以为他是自己的人?都到了这种情况下,也还对他深信不疑?

    好像就是在这一时刻,邵劲终于拨开笼罩在谢惠梅身前的重重阴云,窥到了这内阁首辅的一些真面目。

    父子两的对话此刻接近尾声,宁王已经请来圣旨与朱笔,呈给自己的父皇。

    昭誉帝看了面前的圣旨一会,在冯公公的搀扶下坐起身子,自己口述,由冯公公在一旁书写。在写下开头八个字之后,又写下“圣仁广运,凡天覆地载,莫不尊亲;帝命溥将,暨海隅日出,罔不率俾。[明万历皇帝册封丰臣秀吉为日本国王圣旨全文节选。]①”等起头句子,到了这时,冯公公眼看下昭誉帝,就听昭誉帝说:

    “朕二子黄烙……”

    昭誉帝顿一下,漫不经心说:“今天晚上在这里的几个人都跟我到西宫去吧。”

    能在这里的,自然都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按照宁王所想,当然是要乘势剪除才好。不过此刻眼看着圣旨在即,皇帝又亲自开口,宁王微一沉眉,也就笑应了:“父皇既然觉得他们服侍得好,那自然让他们陪伴父皇去西宫休养。”

    冯公公笔尖有了些颤抖,但昭誉帝面上却看不出满意不满意,只继续念道:“今顺应天意,封宁王为当朝太子,辅佐天子,监理朝政。钦哉!”

    朱笔写罢,昭誉帝将手伸进怀中,拿出了宝玺,将印盖在诏书之上,自此,诏书生效!

    宁王将诏书一把拿过,今夜到了此时,本来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他也终于面露喜意。

    那跟着宁王而来的两个人十分激灵,此刻齐齐跪下唱道:“恭喜太子,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邵劲不够激灵,迟了一步,此刻再跪下也太着相了,只好继续像雕塑一般立在一旁。

    昭誉帝在床上微微闭目,等到宁王黄烙终于能稍稍抑制住自己的喜悦之情后,床上的昭誉帝似乎已经累得睡着了。

    但这显然只是似乎。

    因为在现任的太子刚刚从喜悦中清醒过来,正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床上的昭誉帝已经说了:“你背后的那个是谁?”

    屋内除了冯公公与黄烙之外,还有三个人,此刻昭誉帝并没有真正指出是哪一个。

    但黄烙就是脑袋在这一刻被驴踢了也不会拧出自己两个手下说话,所以他面不改色的提了邵劲:“父皇,是怀恩伯的二儿子,邵劲邵风节。”

    “那是你弟弟的伴读,你弟弟呢?”昭誉帝问。

    黄烙当然也不可能说自己指示玉福去杀了代王的事情,所以他以目示意邵劲,让邵劲自己上来回答。

    邵劲有一种要躺枪的预感了。

    他硬着头皮走上前,将今天晚上重复过无数次的话再重复一遍:“代王的宫殿着火了,那里也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微臣出来本是要寻找代王的,但半途碰见了冯公公……”

    冯公公此刻覆在昭誉帝身旁,小声说了两句话。

    他说了什么邵劲不能听见,但用膝盖想也知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事情。

    昭誉帝这时候说:“也就是说,代王不见踪影了?”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邵劲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多做辩白,只得低声应了一声是。

    昭誉帝勃然变色,怒如雷霆忽降:“我儿子不在了,你倒是在我跟前显着!我让你跟着我儿子,现在他既然不见了,你还留着这颗脑袋干什么用!?”

    就算快要病死的老龙显然也不是凡人可以抗衡的。

    邵劲按捺下自己马上就要冲出来冒头来的反叛精神,说不出求饶的话就将自己的脑袋死死往下埋着,不叫任何第二个人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一怒之后,昭誉帝也没有多说其他,只挥挥手,示意房内的人都出去。

    黄烙的目光闪了闪,带着自己的人往外走去。

    这中途,从二楼一直到楼梯底下,黄烙没有问话,邵劲也没有开口,直等到众人重新站在了一楼的大殿之中,黄烙的目光才集中在邵劲身上。

    他开腔说:“风节,父皇……”

    邵劲此刻正在想自己与徐善然那最后的对话。

    “我知道风险了,但你还没说最后该怎么做?万一我想低调但实际上总是发出如同火炬一般的吸引人注意的光芒!……”

    “?”

    “你觉得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嘛,好吧,那我们继续说正事吧T^T”

    “……最后会发生什么情况,我也不能完全推断。”

    “我同你说一说宁王这个人吧。”

    “宁王黄烙今年已经四十有五了。正是一个志在天下的男人精力最旺盛,经验与志气也都最高昂的年纪。宁王是什么样的人?他可以与自己的亲妹妹搅合在一起,可以逼宫,他骨子里就享受着这种叛逆禁忌的情感与权力,而且他还成功了。这样的人城府极深,基本没有仁义道德。他们对于亲近的下属的人的要求只有两个,一个是听话,一个是有用。”

    “听他的话,对他有用。”

    “至于对方是不是一个好人,是不是一个好官,至少对现在的宁王来讲,没有半分意义。”

    “所以当你面对宁王的时候,不要去表现什么风骨,那毫无意义。”

    “也不要真正锋芒毕露。”

    “宁王外表虽然谦和,但实际是一个刚愎唯我之人,之前皇帝在台上,那些礼贤下士他还算做得顺手,但等他掌握了帝国大权,向那些人清算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所以当你面对宁王的时候……”

    “你要恰到好处的有用。没有任何上位者喜欢一个彻头彻尾的蠢材。”

    “你还要十分的听话。你要让宁王明白你的听话。”

    “你最好再给出一个能让宁王握住的把柄。只有握住实实在在的把柄,宁王才会放心,才会算计着将你物尽其用,人尽其才。”

    “太子殿下!”邵劲抢断了黄烙的话。

    他的额头已经微微沁出汗珠。徐善然没能算到眼前的这一幕,邵劲也想不到。

    但此刻,他正面对着这一幕,并且再没有任何可以求救的人!

    话到一半就被打断,黄烙微一挑眉,看着邵劲。

    邵劲额头的汗出得更多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犹豫,所以他只一咬牙,就抱起双拳,朝黄烙长揖而下:“太子殿下不必为难,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言罢,邵劲一旋身就自那两个跟宁王一起上楼的官军中的一个腰间抽出绣春刀,反手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那被抽走腰刀官军只觉得眼前一花,靠着吃饭的东西就到了别人手上,不由得他不大吃一惊。

    黄烙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底,他继续不露声色地望着邵劲。

    这时候的邵劲已经没有心力再去关注黄烙的表情了,他心跳得飞快,就像鼓手在重重擂鼓时候才会发出的“咚咚咚咚”的重响;他的口舌发干,嗓子痒得要命,身体一阵阵的发软尤其是反拿着刀的双手。

    但箭在弦上,岂能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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