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善然眨了一下眼睛。
邵劲正好将这一幕看见眼底,他情不自禁说:“总觉得……你知道结果了。”
徐善然笑起来:“什么?我并不知道。”
邵劲想了想:“所以最后,小鲛人在皇子结婚后的第一道阳光中变成泡沫死了。”
“……呃,”何氏愣了一下,“最后的结果也太惨了吧?”
“……是太惨了。”桂妈妈也情不自禁道,虽说私相授受如何也不能接受,可世上哪有不爱子女的父母?这种结局可是叫父母连法事都无法帮孩子做啊!
“嗯——”徐善然道。
“你果然知道这个结果了。”邵劲瞅了一眼妹子的神色,笃定说。
徐善然笑了笑:“她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这话说得并不完全,但邵劲想了想,自己也笑起来,话中不无感慨:“确实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为了喜欢的人放弃父母亲人。
为了喜欢的人放弃荣华富贵。
为了喜欢的人放弃自己的声音,放弃自己的头发,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那样疼痛。
可就算是这样,还是喜欢,还是爱啊。
我这样、这样、这样地爱你。
我怎么能去伤害你呢?
我的爱没有结果,可我的爱不是一个笑话啊。
哪怕你并不爱我,我又怎么会去伤害你呢?
我那样爱你,我宁可自己死了,也不会想要去伤害你啊……
天空上的月亮冰盘似的明亮。
邵劲说:“天色有点晚了……”
何氏不满,微微咳了一下。
桂妈妈有点尴尬,不知道是不是要提醒自家太太她们正在听壁脚。
邵劲这回总算听见了声音,他有点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徐善然举手掩着口,轻轻咳了一声,旋即她放下手说:“这两日喉咙有些不太好。”
“注意身体啊。”邵劲叮嘱。
“嗯。”
“那我就先走了。”邵劲说。
“好。”
“有什么事跟我说。”邵劲又说。
“好。”
“有什么计划的话去做没有关系。”邵劲说这话的时候心脏都疼得直抽抽。
“……好。”说话的时候,徐善然也不禁露出了一丝又好气又好笑的表情,心道和某些花丛老手相比,她面前的这位真是单纯得可爱。她看着邵劲努力展平表情的模样,也不由坏心问,“要是我按着计划做,有人就该心疼了吧。”
……真的特别疼T T。
不过不怕!邵劲深吸一口气:“反正我还有一年,而且啊——”
“什么?”
“两个人快乐总比一个人快乐好,一个人伤心总比两个人伤心好。”邵劲认真说,“善善,你一定要快快乐乐的……看到你高兴,我也特别高兴。”
结果话音才落下,闭合的院门就被人敲响了!
倏忽之间,徐善然和邵劲一齐往那几步之外的院门处看去。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虽然突兀,却并没有叫徐善然和邵劲慌乱。
邵劲将口中的话一放,在黑夜里就如一只狸猫那样无声无息的蹿出,也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他再次回到徐善然所在的窗户前,语气轻松地说:“徐丹瑜在外头,看样子是一个人来的。那我就先走了——唔,”他左思右想还是有点不放心,“要不要我在外头等等?”
“光明正大下,他能做什么?”徐善然淡笑。
“也是。”邵劲挠挠脸,“那我走了。”
徐善然点点头,她的手里本扣着一样事物,是准备这次邵劲离开的时候递给他的。但到了现在,她突然又有点犹豫,不知道是该给还是不该给……她也忘记了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这样迟疑过了,不过有时候,正是这样的忐忑犹豫,才叫隐秘的快乐从心底里升起来。
眼见着邵劲已经要转过身去,她最终还是装作不经意地一抬手,将那东西落到了邵劲身前。
本要走的人愣了一下,下意识的伸手扣住,毕竟外头有人,他也没想太多,拿了那东西就径自离开,哪怕是最后,也没有忘记把自己带来的那个鸟窝给再带走——这麻雀太小养得累,又不漂亮,想来徐善然也不会特意去养,再说他刚才随手就揣着来了,跑出去找吃的鸟爸鸟妈回来没看到孩子估计着急上火,索性这次他回去的时候再把这窝放回原处就好了。
徐善然站在原处,直看着那端着鸟巢的背影消失在墙头,才转回身来。
只一眼,她就看见了自屏风后转出来,站在自己身前的何氏。
跟着何氏的桂妈妈避了出去,棠心则去外头给徐丹瑜开门。
而何氏正站在徐善然几步之外,神色复杂。
“母亲。”徐善然说。
何氏大概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她只道:“先去见丹瑜吧,他这么晚过来,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徐善然点头答应。何氏在屋里,她索性便走到外头,直接去见被棠心领进来的徐丹瑜。
寺庙中的院子自然没有家里的大。等徐善然转出房间的时候,徐丹瑜也正好在棠心的带领下来到了小屋之前。
徐善然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就见徐丹瑜似走得有些心不在焉,一路左右望着,直被丫头带到徐善然面前后才长揖而下。
“妹妹。”
“哥哥好。不知这样晚过来可有事情?”徐善然也是见礼,但并无意把徐丹瑜带进屋内。
徐丹瑜并不在意对方是否将自己带进去,但他的眼角依旧在徐善然看不见的地方微微一抽。
他此刻再回想,才发现自己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情况见到这个妹妹,她的礼仪好像始终一丝不错,也只有那一夜里——
他没有再想下去,很快起身,将先前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妹妹在山上清苦,愚兄上来的时候特意带了一些妹妹在家里惯吃的点心,也不知道妹妹喜欢不喜欢……”
“多蒙哥哥费心了。”徐善然说。
“妹妹实在太客气了,不管如何,只请妹妹千万试试。”徐丹瑜说,又道,“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徐善然笑道:“哥哥夜半过来,不多呆一会儿和妹妹说说话?”
徐丹瑜坚辞,只说“这么晚过来已是打扰妹妹了,不好再留”。
徐善然也无所谓,便叫丫头将人再送出去,她自己则将那徐丹瑜拿来的盒子提着,转进了屋子,何氏果然还站在原地。
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再看向何氏。
何氏便提起了之前的话头:“母亲刚才在后边都看见了……你这是认定对方了?”
到底知女莫如母,徐善然刚才那一落泪一扬唇,邵劲没有明白什么意思,只看着徐善然背影的何氏却一下子就知道了。
“是。”徐善然轻声说,“叫母亲失望了。”
何氏苦笑起来:“我失望?我对你有什么期望啊……”她想着自己的期望,她只期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好好的、一辈子快快乐乐安安稳稳的——
她又道:“风节是个好孩子。但善姐儿,你有这样的家世容貌,你知不知道,只要你愿意,多的是人愿意发誓一辈子这样待你呢?”
大概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她的家世容貌代表着什么了。
也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权势与富贵,又代表着什么了。
何况这世上,纵有一千人,一万人,待她如珠如宝又如何?
就如她母亲所说的,她这样的家世,这样的容貌,怎么会没有趋之若鹜的少年才俊?
可多少少年才俊,挡得住手掌权柄笑傲天下,膝伴美人红袖添香的诱惑?
就算都挡得住,他们又有几个人,最终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把她带出来呢?
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爱她爱到宁愿割肉剜骨,也不忍心她落一滴泪?
“好了,好了。”何氏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徐善然这才发现自己被母亲抱在了怀里,她微微抬脸,只看见何氏微胖的下颚。
对方的声音里满是纵容和安慰:“别伤心,母亲答应你好不好?风节的出身是差了点,但好在嫡母不在,也没有什么糟心的亲戚,我们也不求你什么,你嫁过去自己过得舒服就好了……”
“……”在最初激荡的情绪过去之后,徐善然开始感觉尴尬了。
“我没有伤心……”她心想着不过是嫁个人,邵劲从各方面来说也符合要求,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伤心的。
何氏呵呵笑了两声,只伸手轻拍着对方的背脊,心想着我信了你的话才真是个傻子。
“我真的——”徐善然更尴尬了。
“好,好,没有伤心,没有伤心。”何氏顺毛摸。
“……”徐善然。
这时候再说下去显然越描越黑,徐善然终于放弃了辩解,只做害羞之态将脸埋入何氏怀中,好一会儿,等自己母亲心满意足带着桂妈妈走了之后,她才收拾心情坐回桌子之前,去看徐丹瑜带来的东西。
那是一个自家里带出来的小小食盒,里头装满了糕饼等小食。
棠心一眼望去,说了声:“倒真是姑娘时常吃的,不想五少爷竟会带这些东西来。”
徐善然并不说话,只取了其中的糕点一个个掰开,等掰到第三四个时,果然看见有一张纸条夹在其中。她掸掸上面的碎屑,张开来看了,就见上面以炭笔写了几个字,歪歪扭扭的,似用左手写的:
“消息,查邵。”
徐善然看着这四个字,到底是笑了一下,只道:“罢了,还算他有些用处。”
也是这个时候,刚刚回到自己屋子中的何氏也由着丫头婆子的伺候,与徐佩东一起躺到了床上。
何氏今日一天也累得够呛,刚沾了床就有点迷迷糊糊的。
倒是徐佩东,因为妻子最近的异常,很有些想和对方说说话的欲望,但是眼看着老妻强撑着精神,眼皮却要掉不掉的样子,他也只能叹上一口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灯火很快就在徐佩东的指示下被熄灭。
夫妻两合盖着一床被子。在将要入睡的时候,何氏迷迷糊糊地说:“也不知善姐儿最后会嫁到哪家去……”
并不怎么困的徐佩东倒是一个激灵醒了,他说:“你可是有什么想法?”
何氏打个哈欠,含混地补了一句:“你的那个弟子,风节,看着还不错……”
徐佩东一时愕住!
皇宫,景泰宫中。
晴朗的天空也不能驱散那丝丝缕缕却坚韧难断的哭泣之音,昭誉帝的贵妃因生了玉福公主与代王,现下虽姐弟两同室操戈并昭誉帝已被囚禁于西苑,她本身却还是留在之前的宫殿之中,一应用度也不曾被克扣,甚至为表示对庶母的尊敬——又或者只为博妹妹一笑——黄烙倒是大笔一挥,又在自己父亲已经十分优容的额度上另添两层权作为贵妃娘娘压惊,只是自此,贵妃身边的人被从头到脚换过一通,也不再能踏出殿外或者宣人觐见,算是变向的禁了足。
这一日还是玉福亲自来到景泰宫中,贵妃才算是自宫中失火之后第一次见了外人。
一见着自己的女儿,她当即问道:“熳儿,我的儿子你的弟弟呢?”
玉福绷紧了脸:“母妃是又糊涂了么?前十来天时太子哥哥不是已经找出代王的尸体,妥善安葬了吗?”
“这才几日?我的儿子竟已下葬?我作为生母竟不能看他最后一面?他是怎么死的,他的陵墓都还没有修建,他要葬在哪里!”贵妃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变得凄厉。
要说玉福之所以迟迟不敢来看贵妃,也并非没有心虚之故。
虽说皇室子弟为争权夺位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但不管是父子还是手足相残,多少也还是要矫饰一番的,否则史笔如刀,身后之名到底堪忧。再说玉福杀了自己弟弟之时固然是为他朝权利计,做的时候心狠手辣,但等做完了,也不免想到自己小时候父皇母妃对自己的疼爱,便有些不好面对二人。
只是父皇那边她还能用黄烙已经安排人值守任谁也进不去来安慰自己,可自己母妃这边……还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到底需要见上一面的。
此刻贵妃的态度真格来说有些出乎玉福的预料,虽事关重大,但她还是在心里盼望着父皇母妃也和从前一样将她的错处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此刻见贵妃咄咄逼人,就有些恼羞成怒:“那天夜里也不唯独弟弟一个人受害,朝中有一个伯府几乎被灭门,只剩下庶子一人,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母妃当了十多年的贵妃,怎么不关心关心真正该关心的事情,好争个母仪天下呢!”
贵妃气得浑身发抖:“哪一条法律说母亲关心儿子是关心不该关心的事情?黄熳,你弟弟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被那谋朝篡位的黄烙——”
玉福吓了一跳,同样厉声说:“母妃今日是魇着了吧,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太子哥哥有父皇圣旨在手,正是临危受命,真正的忠君之子,不怕叫母妃得知,朝廷中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册立太子大典,一应内史外官都开始准备大典事宜,钦天监也在测算吉日,等时间一到,就正式继位,便是天命所归!”
贵妃怒极反笑:“天命所归?那怎么不叫你父皇下旨直接退位?黄烙也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不能堪当大统吧!”
玉福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黄烙不直接称帝的原因,他倒没有认真对她说。不过玉福生于深宫长于深宫,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妇道人家。她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就知道黄烙是根基还不牢固,力量也不足够,深怕直接称帝会逼反边关王师,叫一些忠心份子或者野心份子乘乱而起,打着勤王的名号直逼京师。
这一个空隙便被贵妃抓住,贵妃的目光如利剑般直射玉福脸上,咬牙说:“我便是不明白公主到底在想什么!你有亲弟弟,你的亲弟弟一旦登基,你就是长公主,一母同胞,岂不是比旁的人好上太多了?”
这话听得耳熟,玉福当即冷笑起来:“我倒是愿意我的亲弟弟登基尊我为长公主,可是母妃与父皇将弟弟宠到了什么地步?他可真有一丝一毫对我的尊重?他现在不过六岁,不过一个小小的代王,就敢对我不耐烦不将我放在心上,等到十几二十年后他成了太子成了皇帝,我岂不是要日日看他脸色过活?我的好母妃,你也莫说什么一母同胞,若当真要我豁出一切去帮我的同胞弟弟,你就叫他老老实实的尊我敬我,当我是他的姐姐,”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着重音,“可好?”
贵妃身体的颤抖似已不能平息:“就因为如此,所以你就……伙同黄烙,杀了你弟弟?”
玉福脸色当即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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