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姝-狸猫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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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奇异的是,这种高悬于空中的恐怖感觉并没有让邵劲慌乱。

    相反,邵劲以非常快的速度彻底镇静下来。

    当然,他的心跳在加速,脉搏在攀升,甚至额头上隐隐见汗,指尖也或许有肉眼不可见的颤抖……这些都是生理上因为紧张而起的应激反应。

    但这些反应并不是因为恐惧,而也许是……兴奋?

    但现在并没有时间给邵劲慢慢分析自己的心理活动。

    他只是在精神镇定下来之后就听见了黄烙的声音:

    “风节来了。”

    曾经的宁王风度翩翩地笑道,挥手招来太监叫邵劲安坐,先是借着五日前昭誉帝骂旨之事对邵劲安抚一番,跟着话锋一转,直接问道:“这次过去,父皇可有对风节谅解一二?”

    这就是在问他过去的时候昭誉帝到底说了些什么了。

    邵劲暗想,他恭敬回答:

    “微臣多谢太子,陛下身体还未大安,刚才并未说话,不过应该已经体谅微臣了。冯公公倒是与微臣聊了一会,先是问了一些有关那夜大火的事情,接着又和微臣说了一些和殿下有关的话。”

    “哦?”黄烙的脸色还是并未露出什么端倪,他不动声色问,“不知冯公公问了些什么,又说了些什么?”

    “冯公公问当日那些歹徒是否抓到,是否伏法;又说了一些殿下小时候的事情,言语间似乎有些唏嘘。”邵劲四平八稳地回答,他的神色十分坦荡,一方面是最近装得多了演技等级一路飞跃,另一方面则自然因为他此刻所说的泰半都是事实,而剩下那些不尽不实的东西,比如冯公公悄悄给他的那个小东西,他又能够确定自己接到的时候绝对没有处冯公公与他之外的第三个人能发现。

    邵劲所说的话并不出黄烙的预料。

    被逼宫的父亲想要杀死逼宫的儿子,有什么出人意料的?

    而他们特意捏着邵劲不妨,找去邵劲的原因,黄烙私底下暗忖着,多多少少也猜得出自己父皇是在病急乱投医,看看能不能暗中下出一两个棋子,盘活这快要山穷水尽的棋局。

    但目下看来——

    黄烙扫了邵劲一眼,这人还算识相。

    只是这一颗棋子虽然暴露了出来,却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其他棋子。

    这一次的会面从进去到出来,包括行礼的时间,统共也不超过一刻钟的功夫。

    现在的准太子,帝国真正的半个掌权人当然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一个还不入流的小人物身上。但哪怕是如此,黄烙几次召见邵劲的行为也叫京师中的其他勋贵大臣暗暗开始注意这一号人物。

    不过注意归注意,要等到有人上来套交情、送礼、合作、乃至依附,显然还有一段十分长足的道路要前进。

    此刻从宫中回到怀恩伯的邵劲更是一点都没有去想这些没头脑的事情。

    他的关注点务实得多,就是弄明白冯公公在西苑见面时塞给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首先显而易见的,这是一个小小的高颈素色瓷瓶,不过半个巴掌那样大,开口用包裹着红绸布的软木塞紧紧塞住。

    邵劲小心地晃了晃,没有听见声音。他再拔开塞子,用手在瓶口处扇了扇,同时嗅上一嗅,也没有味道。他这才找出一张纸来,将瓶口倾斜,小心地倒出了一点儿里头的东西。

    是白色粉末状的细碎颗粒物。

    这种既视感……

    好像除了那种用途没有别的用途了吧……

    邵劲沉默地想着,随即找来一个装着水的碗,用竹棍将粉末拨一点入水中。

    粉末飞快地溶解在水里,那碗水并未变色。

    可溶于水,溶于水后无色。

    他抬起脑袋,左右找了一下,最先看见的是立于桌子上的威武大将军。

    威武大将军最近一段时间似乎在以非常快的速度丧失活力,常常一整天的在一个地方发呆,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场大火的后遗症。

    一人一蛙对望一会,邵劲率先挪开目光,打算去厨房里找只鸡来试验。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想了想,不止袖了那个小瓷瓶,还随便找了个东西盖到碗上面,免得自己出去的时候发生什么注定抢救不及的意外。

    如此几分钟之后。

    鸡来了,鸡啄了两口水,鸡死了。

    这只鸡特别干脆一点挣扎都没有的就倒下了,邵劲也面不改色的清理了它,然后又找来一只,这次他紧闭门窗,将那碗水放在火上烤着慢慢挥发,大概一刻钟之后,靠在门上的他不再听见屋子里公鸡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和偶尔的一嗓子,打开房门进去一看,果然第二只鸡也步上了第一只的后尘。

    能溶于水,有剧毒。

    挥发,也有剧毒。

    冯公公给他的东西果然就是毫无想象力的毒药。

    这是在叫他找个机会直接毒死黄烙吧……

    邵劲打开门窗,处理掉有毒物质,将那个瓷瓶妥善地放进自己新的的荷包里。

    这是一个墨蓝色的,掺杂以银线和金线绘制成的荷包,乍看上去朴实无华,但是放在光线下,以特定的角度来看,就像夜空那样充满了变幻无穷的色彩。

    几乎在视线触及这个小东西的时候,刚做完有毒物质实验的男人就控制不了面部表情似的眉飞色舞起来。

    他在装完东西之后又抚摸了一下这荷包,确保已经将它系在了自己腰带上最适宜的位置之后,才坐在桌案之前,拿起一只笔,开始写信!

    这封信的开头是这样的。

    “善善,见信如晤:……”

    这封用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人懂的密码写就的信在四天之后才被人送到大慈寺。

    送信的人显然不是邵劲本人,否则他一定会诧异原本清幽的寺庙此刻像极了过年一样的热闹——无数的在京城中各个行当的掌柜连同伙计,好像不约而同的在不年不节的两天之内成群结队的来到大慈寺山下,开始攀爬蜿蜒而上,潜藏在山花树木之中,一时都看不见尽头的灰色阶梯。

    他们不间断地从山路上来,其中的绝大多数是在前殿消磨上一天两天的光景,但也有一些富贵足够或者有些关系的人住进了后山的院落,本来十分清幽的地方很快就在这种人数增加的过程之中迅速变得如同市井一样喧闹。

    陪着妻女住在此处的徐佩东仅仅两天就受不了了。

    他明显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同意妻女上山住满一年为母亲祈福的决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了,不过当他跟自己妻子提起的时候,何氏却显得有些不以为然。

    “虽说人是多了些,不过我先时问过主持,他们也就是住个三五日,忍忍就过去了。再说原本不发愿也就罢了,现下已经说了要在山上为母亲祈福一年,怎好住个几天就回去?我们规矩严谨一些,约束住下人,不叫外头的人照面也就是了。”

    “倒是老爷你,昨儿不是得了山石先生的抵京的消息?老爷前些年就想拜谒对方了,难得此次对方从江南上来,正巧带丹瑜和善性一起下去见见,我和善姐儿就继续留在这里了。”

    “这样也行。”徐佩东急着下山一半是因为吵,一半是因为这个山石先生。他很快说,“我把这次带上来的人都留下,有什么事要什么东西,你就吩咐他们下去办就好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也不用惦记着,这儿这么多下人,庄子里也时不时送东西上来,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何氏笑道,浑然忘记仅仅半个时辰之前,在她还没有和徐善然对话的时候,她曾有着和徐佩东一样的忧虑。

    徐善然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展信阅读。

    信中邵劲并没有说很多其他的事情,只是详细复述了自己这两天的经历,说了有关昭誉帝与冯公公之间的事情,最后再委婉的表达一下自己对徐善然的想念——虽然这样的委婉在徐善然看来依旧太过直白了。

    她先写了回信,第一是肯定邵劲的应对,接着才一针见血的指出邵劲的疑虑:昭誉帝直接杀人这一步并不值得太过注意,被逼宫的人想要处理掉逼宫的人有什么奇怪的?难道昭誉帝玩弄那些虚虚实实的东西,黄烙就会以为自己的父皇不想杀自己吗?

    重点是在昭誉帝打算怎么杀人,选什么人杀人上面。

    邵劲是昭誉帝不得已的选择。

    但谁说昭誉帝只有邵劲这一个不得已的选择了?

    要紧之事大抵只有这样。

    徐善然将自己的回信封好,交给那带信来的人再带回去。她本已离了桌案,真正要站起来的时候却又忽然想起那封寄来的信上的只言片语。

    “善善,最近两天还好吗?老师不见了我应该大松一口气了吧?说实在的我每次看见老师复杂的眼神,也感觉很复杂啊……总觉得老师的感情太丰沛了,不愧是当今有名的学士啊!”

    “老皇帝想拉我进宫就拉我进宫,非要在拉我进宫之前劈头盖脸的骂我半小时,说实在的,我认真听了一下,感觉如果我真的是他说的那种人,那活着简直是浪费粮食浪费感情罪大恶极,行动是错说话是错连呼吸都是错!”

    “还好我的心得是铁浇出来的,这才叫做郎心如铁哈哈哈哈哈!”

    “以及虽然冯公公说的都没有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老觉得有点儿戏,有点……唔,怎么说呢,就是心头忐忑?觉得仅仅是召我进去说一席话太简单了?他们怎么也应该再做点别的事情?”

    “但我有点想不到他们应该做些什么别的事情啊……”

    是太简单了。

    徐善然想。在邵劲的叙述之中,她差不多还原了邵劲面见昭誉帝和黄烙的情节。

    而仅仅是昭誉帝那边,光凭着昭誉帝的态度,徐善然就心头有数:那一夜到底是仗着其他人都不在的关系才搅混了水跟两方都搭上关系。等过了那千钧一发的机会,只怕就算是暂时被囚禁的昭誉帝,也有着能渗透黄烙封锁的后手啊。

    否则昭誉帝绝对不会让黄烙看出自己有意叫邵劲当探子——这个不叫对方看出也简单,只要在宣邵劲觐见的时候随便以一个理由,叫侍卫将其拖出去打廷杖,就能够直接给黄烙以两种暗示:一者是昭誉帝本身迁怒于邵劲;二者是昭誉帝黔驴技穷,在试探黄烙的底线。

    可是昭誉帝并没有这样做……

    徐善然停顿下来,一时竟说不好自己心头古怪的感觉是遗憾还是松了一口气。

    应该是后者吧……

    虽然前者对她的计划更有利,但不管怎么样,伤了身体总是不太好的……

    弄清楚了心情,徐善然又微微有些尴尬,本拟不再想有关邵劲的事情。可偏偏那些充斥着全信的愉快跳脱的口吻总是要钻进她的脑海里,她努力几番,却始终不能将它们排除在外之后,终于放弃似的想着:

    好吧,确实很可爱,已经开始期待下一封信的到来了……如果对方此刻在这里,她一定拍拍对方的脑袋再摸一下。

    就像是对待那种大型的毛茸茸的犬科动物一样,咳。

    邵劲最近经常在宫门外的一家面馆闲坐。

    他当然有自己要等的人,但是在他将自己要等的人钓住之前,他的鱼饵好像吸引了一些别的鱼儿上钩。

    这时一个瘸了一只腿的中年人,身上衣服还残留着些酒渍的中年人,叫做王一棍。

    已经第五天了,邵劲一见这人一瘸一拐的走进面馆坐在自己面前,就忍不住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又来……好话也不是日日都有效果的啊。”

    王一棍就像混子那样嗟了嗟牙花,说:“看小哥腰缠万贯的模样,还请不起我一碗素面?”

    ……我就是真家财万贯,也不管你的事情吧!

    坐在这里的正是邵劲。他对着这自来熟的中年大叔心里一阵嘀咕。

    不过要说对方说得也有些道理,反正他再精穷,也不至于被人吃个一两碗的面就穷了,他索性也就干脆点,直接对那面摊老板说:“大娘,再来一碗素面!”

    说完便心不在焉的有一下没一下地瞥着自己的目标。

    忙前忙后的大娘“哎”了一声,很快就再端上一大碗素面上来。

    王一棍用筷子挑起一根慢悠悠地吃了下去,砸吧半晌,才笑道:“这面的味道确实正中,怪不得宫里的太监下了值,都爱来这里坐一坐。”

    这话中有话啊。邵劲瞥了对方一眼,又把自己的视线调转回目标身上。

    王一棍再说:“宫中太监来得多了,吸引的其他人也就多了。比如早年被逐出宫廷,现在想要再找路子回到禁宫之中的一些人?”

    “你想说什么?”邵劲问。

    王一棍低低笑了笑:“哎呦,小哥一直看着那地方,是觉得自己比禁宫之中更有吸引力还是怎么的?”他夹了一个邵劲面前碟子中的花生米,慢悠悠说,“要依我来讲,宫中伺候的人最是懂得看眉高眼低,小哥这媚眼抛了一次没抛中,尽可以再找其他有心思的——那些大珰大伴不好找,被放出宫廷的穷困潦倒的太监还不好找?”

    “再给你点一盘卤肉?”邵劲突然说。

    啥?王一棍也被这天马行空的问题给弄得一愣,他情不自禁问:“怎么突然说了这个?”

    “——这样可以堵住你的嘴吗?”邵劲把话说完。

    “……”王一棍。

    “……”邵劲。

    “小哥火气太大了。”王一棍。

    “……呵呵。”邵劲。

    “明人不说暗话。”王一棍说,“我知道小哥天天跑来这里要找的是哪一位。”

    “那一位吧——”王一棍笑了笑,“他曾今是先帝的得用人,后来被送给给了皇子,也是皇子身旁的心腹,可偏偏那位皇子最后并未继承大统,在牢里呆了个几十年,这两年好不容易借着大赦出来了,在外头穷困潦倒的混着,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其中一个徒子徒孙跟对了人有了出路,看上去是有些心思要帮一帮自己的干爹……”他摆摆手,“小哥,你来得太晚喽。”

    “你知道得还真多,很牛气啊。”邵劲没好气说,“要不要再算算我现在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打你闷棍,将危险扼杀在萌芽?”

    “……呵呵。”王一棍琢磨了一下这句话的认真程度,目光朝着邵劲脸上一睃,见邵劲斜侧着视线,实实在在对他没有兴趣,也不再兜弯子,而直接把话敞开了说。

    只听王一棍慢慢喝了一口热腾腾的汤,轻声说:“邵公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些日子当个善财童子找那深宫中的老太监,可还当得舒服?——你可有兴趣,换个人试试?”

    这一次面馆之后,王一棍被邵劲客客气气的请到了一个地方安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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