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姝-庸人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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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善然身旁的两人便是高婵与棠心。她站起来说了声“劳烦公公”,便和这位太监一起往贵妃所在的位置走去。

    贵妃此刻正在宴会场旁的敞轩之中。

    这敞轩临水搭建,用锦缎围起挡了太阳,旁边不远处摆着宫人照料盛开的秋菊,敞轩中众人一面说笑一面赏花,温言软语,其乐融融。

    徐善然跟随太监进来的时候飞快朝敞轩中搭了一下眼。

    在眼睑抬起又敛下的一瞬间,她已经看清楚了坐在上位上比较重要的几个人。

    位于主位的当然是今日的主角贵妃娘娘。

    她头戴凤头钗,双耳缀着九层宝塔金镶红宝耳坠,额上勒着一条群仙祝寿绛紫抹额,上身是暗红色的五子捧寿对襟袄,下身是龟鹤齐龄双膝襕墨绿马面裙,口角含笑,看上去也十分雍容,只是哪怕敷了粉施了脂,面色亦显得过于苍白,这便添了一二病容了。

    而坐在贵妃身旁的两位身上着凤纹的中年女子,显然就是昭誉帝的两个女儿安寿公主黄焐和瑞嘉公主黄燨了。

    这两位之前因有着玉福公主的事情,在圣上跟前并不如何被看重,和生了玉福及代王的贵妃娘娘也不如何和睦,不过是面儿请罢了。

    现下局势一个翻覆,贵妃没了子女有圣宠,而两位公主到底是昭誉帝的女儿,两厢一计量,竟十分合拍,此刻便亲亲热热地坐在了一起。

    除此之外,在贵妃所坐的美人榻旁还有个小春凳,春凳上坐着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因侧身对着徐善然,徐善然也一时不能认清对方是哪一家的姑娘。

    徐善然搭眼见看了这许多,此刻已经进入厅堂冲贵妃行礼。

    贵妃态度十分柔和,温言地笑着叫了起,又叫徐善然上前:“长得好生俊俏,过来叫我细看看。”

    徐善然答应一声,走进贵妃身前,在三步的距离前停下,这正是宫中的规矩,任是哪个夫人小姐被叫了近前,也不宜真的过近。

    但这时候贵妃偏生笑道:“不必如此拘束,再近来与我瞧瞧,你们不知道,朝中最近可是出了一位痴情种子,这要是将他如何的痴情法说了出去,不知有多少闺阁少女得嫉妒得揉烂了帕子。”

    旁边的安寿公主比贵妃还年长一些,她笑道:“娘娘多早有了孙子还如此促狭!贵妃既然叫你来了,你且与贵妃递上一杯杏子露,看能不能叫她稍停一会儿。”这后边的一句正是对徐善然说的。

    这话落下,刚刚由宫女呈上来的杏子露便递到了徐善然手中。

    徐善然看着笑眯眯的一众人,脸上也浮现一个略显羞涩的笑容,上前说:“娘娘请用……”

    此时两人的距离已经颇近,贵妃含着笑抬起了手,因对方是坐着徐善然是站着,为示恭谨,徐善然的上身便弯得低,所以当贵妃涂着大红丹蔻的手轻飘飘的扇到徐善然脸上的时候,在稍远一些的人看来,贵妃也只是抬起了手拿那碗杏子露而已。

    真正能看见一切的,不过是两位公主并坐在这里的一个年轻姑娘,还有伺候在一旁的宫婢太监。

    轻飘飘的一巴掌一点儿也不重,尖利的指甲甚至没有在徐善然的脸上留下一丁点的印迹,贵妃的脸上,乃至其他人的脸上都毫无异色。

    这不过是一次羞辱。

    一次对贵妃而言,微不足道的、甚至不能够稍出些气的羞辱。

    挥手扇过去的时候,贵妃脸上还带着十分温柔的微笑,任是任何只看见贵妃神色的人都不会猜到此刻这位女主人所做的事情。

    这时候也并不需要旁人来掺合。

    早知贵妃的心理,徐善然怎么会毫无防备?她在凑近贵妃的时候就始终注意着贵妃的一举一动,贵妃扬手扬得快,她的动作也并不慢;贵妃的动作尚且还能被坐在这上头的几位公主皇妃看见,她的动作却只有贵妃看见!

    在贵妃堪堪扬起手的时候,徐善然唇角一划,脸上就浮现起诡秘的微笑。

    等贵妃冰凉的手指接近她的面颊,她嘴唇微动,无声地念出了两个词语。

    “代王。”

    “玉福。”

    这两个口型刚一做完,徐善然已经重新敛下眼,唇角的笑容又变得羞涩。可看清楚了刚才那一幕的贵妃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宫中无后,她不到四十就成为宠妃,距离那个位置也不过一步之遥,尚在几个月前,膝下还有佳儿佳女,人生至此,无有不足。

    可是现在呢?

    她甚至不用听见任何一点声音,在看见这两个自己绝不愿意提的词的口型的时候就几乎陷入了癫狂。

    浮在贵妃脸上温柔的微笑登时变得扭曲,本来轻飘飘只用作羞辱的巴掌真的加了力道。

    徐善然的目光轻闪了一下。

    她用几不可查的举动向着贵妃挥掌的方向偏了下,这一巴掌就生生甩在了她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叫敞轩里的说笑声都为之一静,这一巴掌是贵妃狂怒时甩的,手劲一点都没留,徐善然整个人被打得跌在一旁,手里的杏子露“哗啦”一声在地上碎成了四瓣。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坐在高位的贵妃已经豁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只手还保持着挥舞的姿势,胸膛急剧起伏着,脸色反倒更苍白了一些,显然气得不轻。

    她们再顺着贵妃冷得结成了冰,又热得要喷出火来的目光看去,就见摔倒在地的徐善然半张侧脸上已经被指甲划出三道血痕,细小的血珠这时正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再不过片刻,那伤口周围又跟着肿了起来,一个巴掌印便清晰地出现在徐善然的侧脸上。

    敞轩中的众人神色难免有异。

    女儿家自来最重颜面,这亏得是已经出了嫁的,要是还在闺阁的少女被宫中的贵人这样当庭划破了面颊,心思重一点的保不齐回去就要上吊了。

    也有尊贵如安寿公主及瑞嘉公主等略皱了皱眉,心中俱是讪笑不屑。

    安寿公主多少还有些不高兴,又觉得颇为厌烦。

    她刚才是坐在贵妃旁边的,自然看得见贵妃的小动作,按说宫中贵人要拿捏一个臣子的妻子也无甚大事,捏了就捏了,难道那大臣还能冲进宫里来放肆不成?

    唯独邵劲近日风头正健,又出了名的爱老婆,贵妃生怕触怒了皇帝,便不敢光明正大的下手,这才有了前头之事。

    简直小家子气!

    安寿公主心里十分看不上。

    小家子气也就罢了,最后还不知怎么的,又把事情给闹了出来!

    真是丢人现眼,人到底怎么能愚笨到这个地步?

    她近乎唾弃地想道。

    “你——”

    这时候贵妃也从盛怒中冷静下来了,再次回想徐善然刚才的那点小动作,登时就羞怒不已!她虽下了决定要邵劲给自己女儿陪葬,但也知道邵劲近日很得昭誉帝的重用,而后宫女子哪个不依赖着帝王的宠爱过活?她便是想动邵劲,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至于刚才那样对徐善然,当然不过是一点点调剂罢了,谁能想到,对方如此的——放肆狂妄?

    被打倒在地的徐善然还没叫出声,这时敞轩中忽然又有一个娇柔的惊叫响起:

    “啊,姑母,你可有被烫到?”

    厅中的视线再次自然而然地跟随声音转过去,便见一个二八年华,穿着一身淡绿色衫子的少女快步走到贵妃跟前,用手帕按住贵妃膝盖的位置,神色十分地焦急。

    能在宫中各主位边伺候的奴婢都再是人精不过,此刻有那之前坐在贵妃跟前春凳上的少女递了个台阶,她们如何不懂拾阶而下?当然立刻团团围上前来,要贵妃先去后边更衣再说。

    有了这些人你一眼我一语的开脱,贵妃顷刻又变了脸,方才浮于脸上的怒意就像是骄阳下的冰雪那样轻而易举的消融了,转成满脸的担忧和焦急:“快去看看邵淑人如何了,我刚刚惊了一下竟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贵妃的大宫女连忙应是,快步就要往徐善然身旁走去,但在这之前,原本一直缩在角落,并不做声的高婵忽然先行一步扑倒在徐善然跟前,用自己的身体遮住徐善然,高声叫道:“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她的话音还没落下呢,又有一道身影自座位上间不容发地冲出来,同样大声叫道:“姑奶奶,姑奶奶?我家姑奶奶晕过去了,快叫太医过来!”

    这之后说话之人正是湛国公府的长孙媳杨氏,这虽是贵妃的生辰宴,自有贵妃家的女孩子出来描补,可徐善然出身湛国公府,世袭罔替的湛国公夫人可也是有资格带着小辈坐在这个敞轩之中的。

    一切正如计划,徐善然一言不发,只倒在高婵怀中。

    高婵继续大声叫道,高亢的声音越发显得尖利,这隐隐如同金铁相撞的声音实在有点渗人,哪怕是跟着扑过来,亲眼看见徐善然睁着眼睛的杨氏都觉得冒起了鸡皮疙瘩,就更不要说其他并不清楚的人了。

    这样一来,贵妃叫去的人便又慢了一步,那大宫女站在半中央,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如果徐善然身旁只有一个婢女在,那她硬硬头皮也能上去,可是现在湛国公夫人就坐在一旁看着,国公府人的媳妇便围在徐善然旁边,周围又有如此多的命妇……只怕贵妃娘娘也不好随意动手。

    贵妃确实还是要点脸的。

    虽说所谓的“茶汤泼到了身上”这点子借口大家都心照不宣,但那也是在心里想想,并不带到脸上来落人把柄。而贵妃刚才才做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现在还没有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再要翻脸的话,也实在太过说不过去了。

    故此虽然心头呕得慌,这一次贵妃也并未再说什么,略收了收脸上的笑意后,也算十分雍容地吩咐宫女将徐善然挪到一旁休息,又示意去叫太医过来诊治。

    这时还是坐在一旁的窦氏忙道:“不敢劳烦娘娘,今日是娘娘的大喜日子,没得被一个小辈给冲撞了,叫我儿媳送她出宫也就罢了。”

    贵妃也并不说什么了,要笑不笑地点了头,转身却携了刚才冲上来说她被滚汤溅到的侄女走,结果今日的宴饮还没有结束,便传来这个侄女将嫁给昭誉帝现在年纪最大的儿子,辉王黄炽的长孙,成为未来的长孙妃。

    但这些还是后话。

    此刻徐善然被高婵与杨氏一起带着出了宫,几人将徐善然送上马车,马车一驶离皇宫,徐善然便睁开了眼睛,自高婵怀中坐起。

    已经拿了药准备给徐善然上药的高婵紧张说:“快别动,当心伤口!”

    “没事。”徐善然皱眉,“深不深?”

    高婵镇静说:“没什么,回府叫大夫过来问问,我看不会留疤的。”须臾又柔声说,“我先帮你擦擦。”

    徐善然便点点头不再管这个,她的目光这时便落到了杨氏身上。

    杨氏真正想极了要知道徐善然今日为什么会这样做,刚才窦氏也暗示了她探探消息。但此刻见了徐善然平静的表情,杨氏的心也就在不知不觉中定了下来。

    此刻她也按捺着心情,柔声问:“痛不痛?我看高姑娘说得没错,这伤痕不重,过个十来日也就结痂脱落了,好好上药,想来如何也不会留下疤痕的。”说着便动手理了理徐善然微有些散乱的发髻——跟着徐善然嫁过去的一屋子下人都是臂助没错,但偏生那府里头没有一个长辈,邵劲此刻又不在,这事由她来做,倒是亲密得正好。

    徐善然便笑起来,也投桃报李,十分温和地说了些话:“我知道的,嫂嫂不必忧心,也不是什么大事,过两日便好了。”

    杨氏从徐善然的话中听出了些东西,虽说反复对自己说过要镇静要镇静,这时还是忍不住蹙了下眉心:得罪了眼看着就要封后的贵妃,还是……“也不是什么大事吗”?也真不知道这姑奶奶是有泼天的本事,还是有泼天的胆子。

    她见徐善然还是肯说些话的,便又试图往这事上面引了引,当然主要是问贵妃为什么突然发怒。

    徐善然却淡淡一笑:“想是我不小心洒了东西在她的裙子上吧。”这便是不打算说的意思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邵劲的府邸,杨氏最后也没有问出什么,但还是掌着笑脸,忙前忙后,等徐善然安顿下来才告辞回府。

    徐善然上好了药就在房里休息,倒不是方才的事花了她多少功夫——而是她想留着一些力气,来面对也许已经得到消息,不久之久就会回来的邵劲。

    但哪怕已经有了这一面对的准备,徐善然也并没有想到,就在她刚刚躺下去,距离回府还不过半个时辰,昏沉之中刚有了些睡意的时候,在外头得到了消息的邵劲已经带着一队亲兵冲进了府里!

    他听到消息的时候都快吓傻了,心急火燎马不停蹄地冲进京郊,去皇宫的路都跑过了一半,才被赶来的人通知徐善然已经回到了府中,生生拖住脚步往自己府邸跑。

    也是因为这样焦虑,当他进了府中一眼看见有下人见他进来就偷偷摸摸往后院跑的时候,他简直快气疯了,当场就摔了马鞭指着人大骂道:

    “我看看谁敢去后院通知你们的女主人,敢这样做的,我现在就先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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