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惊变

    何平对沈风很有信心。他一直以为，沈风的酒量就跟他的刀法一样可以独步武林。所以当看到肖怡若带着一车女儿红来的时候，他那苦瓜一样的脸上就露出了微笑——可以扬眉吐气的微笑。

    沈风自然不会让何平失望，更不会在这喜庆的时刻扫大家兴致，所以他和肖怡若拼酒。

    当两人喝到第十八坛的时候，肖怡若终于倒了下去。沈风擦了擦嘴，冲着高兴得孩子一样的何平点头微笑。

    沈风其实很重感情，只是他并不善于表达。

    何平是陪沈风走得最久的人，两人相识时，清风阁还没有创立。这些年来，两人名为主从，实是兄弟。虽然何平的资质并非绝佳，但沈风依旧将自己对刀的所有感悟倾囊相授。可以说，除了翠雪，何平的刀法已不在沈风之下。

    “阁主不愧是阁主！”何平端起一杯酒递给沈风，脸上满是扬眉吐气的笑，“就说阁主绝对不会让我失望！”

    沈风哈哈大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这些年来他发觉自己越来越孤独，难得的，在这样的场合，他还能感觉到当初的开心。那时他与何平还都年轻，年轻到一无所有，有的只是一群可以和他拼酒的兄弟。这些年来他有了兄弟们用血筑成的基业名望，可唯一幸存的兄弟，却因为救他而落得个神志受损。

    看到沈风一饮而尽，何平将杯中酒泼在地上，“这杯酒，应该纪念那些死去的兄弟。”何平的脸上满是悲伤，“记得当初我们在月下盟誓，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记得当初我们的沈老大说只要他在，就会照顾好我们每一个人。可是如今兄弟们一个个倒下，却只不过换来沈老大一人的富贵荣华！他们，死的不值！”

    “何平，你——”沈风万万没想到何平会说出这些话，有十几年了，当初那伶牙俐齿的小兄弟一直是木头人一样的存在，可是今天——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你的武功并不比我们强多少，为何最后开宗立派的是你，而我们却注定成为你的铺路石。”何平冷冷地盯着沈风，“因为你的心中从来没有兄弟！”

    沈风愣愣地看着侃侃而谈的何平，又缓缓扫过周围冷眼旁观或一脸嘲弄的众人，不由得深深叹息。“何平，看来你是早有预谋。不过，只要翠雪在，你们就算齐上又能奈我何？”抽刀，翠雪出鞘，浓郁寒气扑面袭来，沈风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生平第一次，他有了握不住刀的感觉。

    毒！天旋地转间沈风望着左手中的杯子苦笑。

    “阁主，阁主！”一个女人急匆匆跑来扶住沈风，“你没事吧？”

    “文月？我没事！”沈风一把将龙文月拉到身后。龙文月不会武功，由于身体原因，她从小就不能习武，也许正因如此，上天才给了她超越常人的智慧。可是此刻，她的智慧一无用处。但沈风的心里依旧满是感动，为了这份感动他也要振作起来，所以尽管眩晕的感觉一阵紧似一阵，他依旧牢牢护住龙文月，“一会儿别管我，你先走！”

    “可我并不想走！呵呵……”

    后腰一阵刺痛，沈风不能置信地回头望向娇笑着退开的龙文月，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稳，“你，你们——”

    龙文月已经退到何平身边，而她身边站着的另外一个人竟然是——曲涯！

    “你的刀法何平已经学了七成，剩下的三成就是你传给曲涯的翠雪。可以说，如今就算你不在了，天下第一的刀法也还在清风阁。”龙文月哈哈大笑，“喝了散功散，又中了我的鹤顶红，就算你内功如何深厚怕也撑不了多久。沈风，你不是寂寞么？世上既然已无对手，那就去下面寻找前辈高人吧！”

    “为什么？”头晕目眩间沈风双腿一软跌坐在地，看着自己平日里最信赖的三人他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这一切就是一场梦。

    “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如今的清风阁，你已是多余。”何平缓缓走到沈风身前站定，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以后的清风阁有文月和我就够了，至于曲涯——”何平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三天后我会亲自给他们操办婚事。”

    【四】乱战

    “好一场精致的表演！只可惜你们千算万算，偏偏漏算了我这一环！”子墨的琴音铮铮淙淙，如水般流过，一如他那清幽淡雅的声音，“有我在，你们就休想动沈阁主一根汗毛！”

    “凭你？”何平大笑。子墨的本事他清楚。以子墨的资质，若是学得翠雪，恐怕天下没几人会是他的对手，可惜的是沈风的翠雪只传给了曲涯。以子墨的聪颖，若是再过二十年，或许天下间也没几人会是他的对手，可惜的是子墨现在还太年轻。

    “是的，凭我，和我手中的无相刀。”子墨一脸肃穆，竖掌胸前，左手轻托右腕，一层蒙蒙刀气自右掌发出，像极了得道的佛。

    无相刀？

    众人大惊。翠雪崛起以前号称天下第一的刀法正是无相刀，只是自从方天正惨败于清风阁后，无相刀法也在江湖中销声匿迹，想不到，一向醉心琴艺的子墨竟然会是他的传人！

    无相刀！何平大惊。当年方天正与沈风一战他曾亲眼目睹，论刀法，两人不相上下，只是无相刀由内力凝结，最终两人力竭，沈风是以翠雪的冰冷锋利险胜。可是今天，翠雪刀尚在沈风身上，而不论自己还是曲涯，决计胜不过无相刀法。

    “无相刀靠的是精纯内力，以你的年纪，怕是还不到火候。今天这里高手不少，你自顾尚且不暇，还能维护别人？虚张声势罢了！”龙文月不愧清风阁第一军师的称号，一句话立时让何平又信心满满。

    子墨确实是在虚张声势。他作势挥刀，动的却是醉倒多时的肖怡若。

    在肖怡若动手之前，谁也想不到如此文弱的女子，如此出名的歌妓，竟然会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就在何平转身戒备子墨的刀势而背对她时，原本趴在桌上的肖怡若突然动了——回身、出手、收手、后退，一气呵成。她的手中没有兵器，却比任何兵器都更加可怕。

    看着缓缓倒下一脸错愕的何平，肖怡若笑靥如花，“师父已故去多年，他临终前将无相刀传给了我。”

    “所以，其实，我也就会这么一招起手式。”子墨摊开双手耸了耸肩，对着何平一脸戏谑，“龙文月说得不错，我是在虚张声势，否则怡若岂能如此轻易获胜？”

    龙文月看了看倒地不起的何平，又望了望身边兀自发呆的曲涯，然后仔细打量起肖怡若来。

    “你既是无相刀的传人，怕对清风阁也没安什么好心吧？”龙文月皱了皱眉头，“有什么条件不妨提出来，若是想为你师父报仇，我可以把沈风交给你！”

    “沈风交给谁不重要，但翠雪一定要交给我。”肖怡若冷冷与龙文月对视，“家师当年其实并非输于刀法，输的只是兵器。所以这翠雪刀谱当交我带回，焚于家师墓前，以慰他在天之灵！”

    “这——”龙文月瞥了眼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沈风，然后悄悄拉了拉曲涯的衣袖，“你能不能打得过她？”

    龙文月其实并没有说话，但她的嘴型已经清晰表达出她所想表达的意思。曲涯心中明白，单靠没有翠雪刀的翠雪刀法，自己绝不是无相刀的对手。既然如此，就应当主动将翠雪刀谱献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场子大可以以后慢慢找回来！

    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曲涯睁开双眸紧盯肖怡若，“其实你只是想偷学翠雪刀谱罢了，何必要找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呢？你要翠雪刀谱，我可以给你，只是请你答应，以后再不侵犯清风阁！”

    肖怡若略一思索随即答应——学会了翠雪刀法，区区一个清风阁又算得了什么？到时候整个江湖都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好，我给你！”曲涯叹了口气，从怀中摸出一本秘籍捧于双手，缓缓走向肖怡若。

    【五】红叶刀

    “站住！”肖怡若连退两步，“抛过来！”

    曲涯轻叹一声，依言将翠雪刀谱抛出。就在此刻，原本重伤倒地的何平突然一跃而起将刀谱抢在手中。

    “何平，你！”龙文月愣愣地看着突然间生龙活虎的何平不知所措。

    “想要骗过你龙文月可真是不容易！”何平翻了翻刀谱，然后递给肖怡若，“无相和翠雪两种刀法根本不可能同练，所以想要得到翠雪的其实是我！”看着龙文月依旧有些迷茫，何平哈哈大笑，“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如果太过聪明，就会靠不住！所以今天你能和我一起将沈风搬倒，以后也就能和曲涯一起将我搬倒。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觉得翠雪更可靠一些！而且，难道你不觉得拥有翠雪的我和作为无相刀传人的怡若其实很般配么？！”

    “你！”龙文月脸上一阵青紫，突然伸手拉向曲涯，“我们走！”

    然而，曲涯的脚下就像生了根一样纹丝不动。甩开龙文月浸满汗水的手，曲涯将沈风轻轻扶起，“其实，无相刀与翠雪刀是可以同练的。”曲涯一面在沈风身上一阵疾点，一面不紧不慢地道，“虽然比较困难，但两种刀法其实是互补的，若是同练，就会形成一种新的刀法。”

    “你是——”肖怡若一脸惊讶地盯着曲涯，突然大叫，“方若邻，你是方若邻！”

    “我是方若邻，方天正唯一的儿子，你的小师弟，方若邻！”曲涯一掌击在沈风胸口，沈风哇地喷出一口淤血，然后剧烈咳嗽起来。

    “好了，静养些时日你的伤便无大碍。”曲涯一脸开心。

    龙文月呆呆地看着曲涯，她实在无法想象这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人，这沈风唯一的传人，竟然会是无相刀方天正的儿子！比她更惊讶的，是见到鬼一样的肖怡若。

    “当年家父与师父一战惨败重伤，原本尚有不甘，觉得在兵刃上吃了亏。后来终于想明白，其实无相刀法本身有很大缺陷。可惜，当时师姐你太心急，为了无相刀法竟然趁家父伤势未愈而痛下杀手，还将我重伤。好在我命不该绝，在逃亡路上被师父所救。”看了看脸色复杂的沈风，曲涯轻笑，“师父并不认识我，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好多次我也想过，若不是因为师父，父亲不会被师姐你所趁。那时我的无相刀法还没有练成，不敢轻易下手。当我终于练成无相刀法的时候，却已经对师父下不了手了。”

    抬头望向何平，曲涯一脸不屑，“你口口声声说对付阁主是为了兄弟，可这些年来你是否知道，每天晚上陪阁主的除了翠雪，就是你们那些故去兄弟的牌位？那时你在做什么？装痴扮傻勾引龙文月呢吧？但你是否知道，阁主为何对龙文月不理不睬？就是因为你喜欢她！而他觉得对你有亏欠，所以凡是你喜欢的，他都不去碰！”

    “大哥！”何平突然双膝跪倒，对着沈风满脸懊悔，“我错怪你了！”

    “咳、咳！”沈风张嘴又是一口淤血喷出，但脸上却是释然，“过去了就好，以后，你还是我兄弟！”

    “谢大哥！”就在谁都以为何平是感激涕零欲对沈风磕头的时候，他却突然出刀。何平的刀绕过沈风，扫向曲涯。他心里明白，其实自当年与方天正一战之后，沈风一直留有旧疾，早已不比当年。所以只要放倒了曲涯，沈风绝不是他与肖怡若的对手。

    何平一动，肖怡若随即出手。与何平的横扫不同，肖怡若是斜劈，双手十字交叉对着曲涯一连挥出十三刀。

    十三刀快如一刀。

    曲涯抬手，手指上一枚红叶如花绽放，那片薄薄红叶在刀影中摇曳如怒涛中的小舟，就在谁都以为它要倾覆时却突然间风平浪静。

    何平右臂已短，肖怡若双手皆残。

    冷冷瞥了眼呆立一旁的子墨与龙文月，曲涯摆了摆手，“你们走吧，带上他俩。”

    “你就那么让他们走了，”沈风询问曲涯，“是否有过后悔？”

    “家父临终时曾说，无相刀取自佛门之仁，故刀宽无刃；翠雪刀取自兵家之战，故刀寒肃杀。红叶刀综两刀之长，为仁心之战，就算取仇家之恕吧。”曲涯微笑，“师父伤势既已痊愈，也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