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一个心理咨询师的治疗手记-拨开层层迷雾图画泄漏“天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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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据收集的上述信息,我认为欧阳霞不具有家族基因的遗传可能,也没有内源性抑郁症的特征;更多的临床表现是社交恐怖症的特征,但又伴有很明显的抑郁情绪的征候;何况还有医院心理门诊对她症状诊断中关于精神性问题的保留说法,这些对她的诊断确实具有一定难度。但我既然接下了这个案例,就一定要努力去帮助欧阳霞走出困境,即便是失败了,也可以从中汲取教训。

    当天咨询结束后,我回到家就翻阅有关书籍,查找相关的理论依据,同时反复研究欧阳霞的信息资料。

    查找资料中我发现了一个依据。国际公认的情绪障碍领域研究专家劳伦·B·阿洛伊,曾经在论述回避型人格障碍时,描述了回避型人格障碍的特点是:“……对遭到拒绝、不被赞同、受辱或感到耻辱的任何可能性都过于敏感。一般自尊较低。他们通常感到抑郁,对自己在社会交往中的失败感到生气。难以与社交恐惧症区分开来。”最后提出了一种新的观点:把回避型人格障碍与社交恐惧症重新归为一种抑郁。看到这些资料后,我的眼前似乎一亮,可以把分析的重点集中在欧阳霞的人格特质以及引发症状出现的事件上。

    在她回忆自己成长过程的叙述中,更多的是说自己的学习,几乎没有谈到在学校的社会工作。我知道学校中大凡学习成绩很好的学生,必定被选为学生干部,承担一定的社会工作;而欧阳霞却没有细致讲这些,说明那时就有可能已经出现了人际之间交往的问题,或者是她自己不愿意做,或者是老师同学不愿意接受她做社会工作。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考虑欧阳霞回避型人格的可能性。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她出现恐怖和抑郁情绪症状的成因就可以解释通了。

    另外,我又思考她的恐惧情绪的成因。

    欧阳霞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好女孩、别人可以从自己眼睛里看到内心很坏一面的想法和感觉,是从第一次与男朋友有性关系后开始的,而在以前没有这种现象。这说明她所害怕或自责的内容很有可能是与性或道德有关。但在两次咨询中她都没有涉及,我虽曾经问及过她的性观念和性态度,她在简单回答后就回避了,而且当时的表情很不自然。同时我还回忆起咨询中她坐在沙发上的一个细节:双腿及双脚紧紧并拢。假设如我所料,当初因为某件与性有关的事件被压抑在了意识深层,无论她是否清楚,都会在特定事件的引导下反映出来并影响她的行为。

    这时,第二次咨询时的一个场景和对话浮现了出来:

    我在收集欧阳霞生理信息的时候问道:“你的例假初潮是在中学时的几年级?”

    她的脸一下红了,用诧异的目光看了我一眼马上又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说:“是在初中二年级。”她回想自己这个问题时的表情区别于其他女性。多数女性回忆时几乎都不是低头,只是把目光转向别处;已婚女性则多为目光并不移开,很快就会回答。而欧阳霞则低下头,目光中似有埋怨的神情,说明她对此话题很是排斥。

    “生理周期情况怎样?”我用开放式提问的方式问道。

    她说:“以前还好,这一年来不准时,有提前的时候,也有错后的时候,相差好几天。”

    这是内分泌系统或自主神经系统功能出现紊乱的表现。

    我继续问:“你与男朋友第一次性行为后到结婚前,是否还有过性生活?”

    她不出声仍旧低着头,难以察觉地点了点。

    我又问道:“就整体而言,你在性行为中是否感到愉快呢?当然,你如果觉得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可以不回答。”

    沉默了一会儿,她才用很低的声音说:“开始有,后来就没有什么感觉了,只感到想哭。”

    我不放松,又问道:“从第几次开始有想哭的感觉?”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好像是第四次开始的。”说完这句话后,她抬起头提高声音,有些愤怒地说:“您能不能不问这些了?”

    我回答说:“没问题,可以。不过另一个问题希望你回答,就是你不敢看人的眼睛,是否区别不同的对象?”

    她恢复了语调说:“主要是比我大的男性。”

    ……

    当时我提出这些问题,是若干种构成她恐惧的假设之一。现在回忆起这个场景,我更加确定问题一定出现在性的方面,由此让她感觉对异性恐怖。

    这就与回避型人格障碍的特点之一相吻合:“……对遭到拒绝、不被赞同、受辱或感到耻辱的任何可能性都过于敏感。他们通常感到抑郁。”至此,她的抑郁症状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原因,剩下的就是寻找支持这个假设的依据了。同时,还有一个关键问题就是她的“受辱”和“感到耻辱”的事件究竟是什么,这也可能是解决问题的核心。

    我有了打算。

    在一周后的咨询中,我对欧阳霞解释了为什么要询问有关她的性的方面的事情,并把我的想法告诉给她,帮她打消顾虑。接着,我请她尽量回忆小时候是否有过关于性方面的事情,并提示她时间可能在6岁左右。

    她回答说没有任何记忆。

    但我发现,当回答这个问题时,她的眼神在水平状态向右下方转去,然后又回转过来。

    我的反应是:她在说谎。但我没有说出来,而在心里有了主意。

    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三张8开的复印纸和一支铅笔,请她在纸上画出三幅画:第一张纸画一个男人;第二张画一个女人;第三张画一个她在父母家时的生活场景。并对她说明了画画的要求,也告诉她这是一种测试,希望她认真对待。

    然后,我离开咨询室,让她安静地一个人画。

    我之所以请欧阳霞画画,是因为我感觉到她有意在回避一些我认为应该是很重要的问题,让我无法采集到相关的信息,而图画也可以作为一种心理投射测试技术在咨询中使用。因为图画天然的功能首先是表达和沟通,其次才有美学意义。与文字相比,在人类表达自己的工具中,图画更具有天然性和象征性,在绘画中人们会很自然地浮现出一些联想、记忆或某些生活片断。同时,图画也是一种投射技术,能够反映人们内在的、潜意识层面的信息,人们对图画的防御心理较低。我这样做的目的,就是突破欧阳霞的防御心理,避免与她在有关性方面抵触情绪的正面冲突,至少目前还不是时机。

    大约十五分钟以后,我回到咨询室。

    欧阳霞已经把画画完了,自己在端详着。

    见我进来,她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说:“我不会画画,不像。”

    “没关系,我们不是图画考试啊!”我一边笑着说,一边接过她递过来的画。

    按照本体心理学的有关理论,男人或女人的画像象征着作画者自己;另一张则象征着现在配偶或非常亲密的人;在描绘原生家庭生活场景的画中,可以发现绘画者与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状况。当然,这些意义我没有在欧阳霞画画之前告诉她。

    欧阳霞所画的女人,偏靠整张纸的下半部分,而且人像比较小,侧面,胸部突出,梳着小辫子,穿着长袖衬衫和长裙子。所画的男人是正面像,在整张纸的中间部分,人像也比较大,占了纸的三分之二,面部五官比较清晰,眼睛瞪得大大的,戴着一副眼镜。穿的衣服是西装,还打着领带。在描绘原来家庭生活场景的画中,她画的是几个代表男女性别的小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四周,桌上放着一堆东西,侧面放着一台电视机。

    我开始对欧阳霞解释她所画的这三张画。

    “这张男人的画代表你最重要的男人,我认为是你的丈夫常青,对吗?”我对她说。

    欧阳霞点头说:“当时我是在想着他。”

    我说:“在你的生活中,你把丈夫看得比自己还重要,而且你也非常关注他。你看,你把他画在了纸的中间,并且这样大。”

    我又指着那张女人的画像说:“这代表了你。你把自己画得这样小,而且还在纸的下半部分,说明你比较自卑。梳着小辫子,说明你不希望自己长大,现在的一些行为和认识还停留在儿童的时代。侧面像意味着你对自己不是很了解,或者是不想去了解,因为侧面不能把五官都画全。还有就是你凝视对面,代表对丈夫的关注。长袖衬衫和长裙子,代表着你在性方面的谨慎和保守。但是,这里面有一些矛盾啊。你看,你把侧面女性的胸部画出来,着意表现了女性的生理特征,却与长衣长裙的保守形成了对立,说明了你在性的问题方面形成了冲突和矛盾。是什么东西在影响着你呢?”

    当我解释这些内容的时候,目光时刻在留意着欧阳霞的反应。

    她的目光多数时候盯在纸上,在回应我的问题时,可以接触到我的目光,但没有了那些腼腆和羞涩。当我说“你在性的问题方面形成了冲突和矛盾”时,她的脸红了,目光从与我的对视中离开,又转而去看桌子上自己画的画,也没有理会我的问题。

    当然我也没有指望她这个时候回答问题。此时提出,不过是留下了伏笔,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我看她没有特殊的表情和反应,就拿过那张描绘原生家庭生活场景的画,对她继续说:“请你给我解释一下,这张画你画的是什么,都是谁好吗?”

    欧阳霞的手指在纸上移动着回答说:“这是我们全家在一起吃晚饭。这是我爸爸、妈妈、姐姐、我、爷爷、奶奶和哥哥。”

    听到她的解释,我的心开始加快跳动。这是我的习惯或者是一种反射,往往在心理咨询的过程中,只要心脏加快跳动,就意味着我可能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或者线索。许多次的实践证明了这点。

    在表示家庭成员关系的小人中间,如果以欧阳霞为轴心,离她最近的是奶奶,几乎连在一起,依次是爷爷,紧挨着她另一边的是妈妈、爸爸、姐姐和哥哥。最有意思的是全家七个家庭成员,按照画中相互之间的距离,出现了三组排列的情况。欧阳霞、奶奶和妈妈是一组;爸爸和姐姐是一组;爷爷和哥哥是一组。其中爷爷和哥哥之间的距离较大,爷爷反而接近了欧阳霞的一组,姐姐与爸爸的距离小于与爷爷、哥哥的距离。客观上形成了把哥哥独立出其他六个人的位置,并且离欧阳霞最远。按理说,欧阳霞在三个孩子中最小,年龄上距离哥哥最近,应该比较亲,但是在图画中反映出来的情况却是最远。

    这可能就是让我心跳加快的原因!

    与此同时,我心里突然想到了另外一张画:被称为“百科全书式学者”的文艺复兴时期巨匠达·芬奇所画的传世之作《最后的晚餐》。这幅画取材于《圣经》中的一句话“我被今晚在座的一个人出卖了”。耶稣的十二个门徒,以耶稣为中心一字排开,从右向左分为四组:达太、西门、马太为一组;第二组腓力、大雅各、多马;第三组约翰、耶稣、彼德、犹大;第四组安德烈、小雅各、巴多罗夫。达·芬奇所画的四组人物,在犹太教的相关传说中,相互之间的关系不一样,其每个人的性格特征也很不相同,所以在画中的分组也具有关系背景。而画中所有人物的脸几乎都在光亮中,而且可以清楚看到每个人的神态,惟独犹大的脸处在昏暗中,且手中拿着一个钱袋(内装出卖耶稣所得的三十个金币),且与其他门徒的交流方式和空间距离有着明显的不同。达·芬奇有意突出了犹大的位置。当然,欧阳霞的画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所画,也不能与《最后的晚餐》相比,但却可以令我产生联想。

    看到她这张画,意识到其中的一些可能后,在我心中的兴奋感里不禁又加入了一些忐忑:是关键点还是线索?我的“第三只眼”在问着自己。

    我指着这张画不动声色地对欧阳霞说:“你看,在这张画中,你把自己全家人之间的关系都表现出来了。”

    她这时的表情比较紧张,眼睛看着我,丝毫没有回避。

    我继续对她说:“画中这些家人之间的关系并非是你有意安排的,而是你在下意识中不自觉地反映出来。我来分析一下,你看是否有道理。

    “由于你是奶奶照看大的,感情很深,所以画中的你和奶奶的距离最近。父母中,爸爸在家的时候少,更多时间是妈妈和你在一起,所以你把妈妈放在了你的另一边,离你也很近。你与姐姐的年龄差8岁,与哥哥的年龄差4岁,本应该与哥哥更接近一些,但你没有这样表现,而是把他放在了与你最远的地方。虽然这样排列你自己未必有意识,但说明了问题。愿意告诉我,在你和哥哥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我说到这里,欧阳霞脸上的表情大变,可以清楚地看到双眼逐渐涌上了泪光,然后变为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紧接着她低下头,用双手遮在脸上,双肩开始抽耸,发出了啜泣的声音。

    我没有作声,等着她情绪稳定。

    过了两分钟左右的样子,她的抽泣依然没有停止,我不得不干预了。

    我从茶几上面巾纸盒中抽出几张纸,对她说:“来,擦一擦脸。”

    她用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接过面巾纸,旋即在脸上擦拭着。

    我对她继续说:“好了!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是因为有一件事一直在折磨你,却又让你无法启齿对任何人说。刚才我们碰触到它了,是不是这样啊?”

    我用一个封闭式的提问,让她不能回避问题的实质。

    她不说话,但点了点头。

    我又对她说:“你很想解决自己的问题,也不想这样永远痛苦下去,想要让自己像以前那样生活。你要实现这个目标,有可能这件事就是关键。你如果能说出来,我们讨论一下,对你状况的改变就可能会起到很大的作用。你愿意说出来吗?”

    这时的欧阳霞基本上已经停止了抽泣。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目光中闪现出希望和愧疚的神色。

    我知道很快就要突破她的心理防线了,便进一步鼓励她说:“我知道你很想说出来,但又有所担心。别害怕,你相信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所讲的话,作为心理工作者,我不会用任何道德标准来评判你,更不会看不起你。”

    至此,欧阳霞的防御心理彻底被突破了,对我说出了埋藏在心里十几年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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