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能。

    就我的年龄，我也装不成啊。

    我觉得，很是抑郁。当不成杜想的红颜知己小妻子，连一个路过的老妈子也装不了。

    好忧伤。

    我情不自禁的举步跟了上去，看着他们成双的影子终于不见了。我心上觉得很是怅然。等到真的一点儿影子也不见的时候，我放下手中的琉璃灯，坐在朱红的栏杆上。抬头看着天上隐约的月色。

    忽的，就很想哭。

    然后，当着的哭了。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哭，就是觉得难过难过，很难过。

    我忽然很想知道家是什么感觉，什么是家，我很想回家。

    蓦地，我身前投下一片阴影。我眨巴眨巴眼睛，看清楚了，他，是杜想。去而复反的杜想。

    我想，肯定是刚才已经都被他给发现了，只是杜想厚道，不说出来而已。

    我抽抽鼻子，摸摸鼻子，泪眼迷蒙的看着他。

    我这一刻的感觉很微妙，杜想清贵如九天月华，而我随意的就坐在了栏杆上，一点儿也不注意栏杆是否干净，自己这样的行为是不是符合一个女子该有的修养。

    我忽然想起四个字，云泥之别。

    云在青天，泥在凡尘。

    如何相遇，如何相配？

    这一刻，我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我想，我想，如果可以。我喜欢的人，我不愿他有多能干，有多厉害，有多大的成就。我只想他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最好比我还差。那样，他就永远给我欺负了，也不会离开我了。

    我正在思绪乱蹦跶，杜想已经开口了。

    他说：“你是谢自意的侍女，你刚才在哪里盯着我和束雅干什么？”

    我说：“好看。”

    杜想脸上惊讶一闪而过。

    “你哭什么？谢自意待侍女，没有这般差吧？”

    杜想的话幽幽的传到我的耳朵里，我一霎时就回想起来，谢自意是如何关怀我晚上在不在，数次让我盖被子，端茶倒水。又是如何关心我的月钱，还好心的代为保管。以及又是如何的贴心的帮我把我未来儿子，女儿的差事都解决了。

    我顿时悲从心来，神情异常的悲愤。正想好好的把谢自意的，“好。”都说给杜想听，话都要说出口了，又想起来，这是杜想，这是杜想在我身前。要是我一张口就是数落我的家主子，这，是不是影响有一点不大好啊。

    于是，我有点儿郁卒的改了话头，抽抽搭搭的道：“没事儿，奴婢就随便哭哭，哭哭更健康……”

    杜想黝黑如笔墨稠的眸中之中，似万里黑海逶迤下一串的星光。

    我继续开口：“我想回家了，可是……”我用一种很是饱含绝望的落寞语调道：“可是我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我又该回到那里去。”

    来路不清，去路不明，便是我的如今。

    跟着谢自意，我很害怕，我很惶恐，尤其是在我那天晚上，磕破了地板看到了那一块布之后。这华美如九重阙，雕梁画栋的丞相府，在我眼中，心中就像是一座可怕的囚牢。囚困着我，又对我张牙舞爪，狠狠的，又似随时准备好什么时候给我致命一击。

    我始终，只是一个女子。即使素日里，在谢自意面前装的再傻，再无知。可我终究不是真的傻，我很怕。

    我也想活着。

    这一刻，对着杜想，我却全然的放松下来。像是负重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了一处休息的地方，一个交接的刻意信任的友人，或者是……爱人。

    杜想看着我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抬眸看向不知名的地方，用同样落寞的语调说：“她肯定也是想回家的，一个……我们的家。”

    我随即问道：“可是叶白苏？”

    话一出口，方知错。

    叶白苏是大陈帝君，她的名讳又岂是我一个东沧小小侍女可以唤的？

    我忙垂下头，杜想却好似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的不敬的称呼。依旧是落寞道：“二十载来，她归处便是吾家。”

    她归处便是吾家。

    我慢慢的一字一句的跟着念出来，唇齿之间缠绕温存，满是苦涩的温柔。我眼眶一热，落下泪来。

    我闭眼，努力平复着自己的语调，沙哑的声音，道：“丞相总会和见明陛下，一生恩爱，长为相守。阿青相信，定会有那么一天。”

    杜想有些释然收回视线，眸光越发的深邃起来，他坚定道：“无论她在何处，我总归会找到她。上穷碧落下黄泉，杜想，此间生命，不过是只为叶白苏一人存在。”

    “世人皆说我胸怀宽广，心生玲珑藏万里江山，布无边算计阴谋。却不知，我的心，从来都很小。”杜想的声音放得轻柔，“恰恰只装的下一个她。我的白苏，我的……小妻子。”

    我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我爱的人，有他的爱人，这是极好的，不用永世的寂寞。可，他有心爱的人，很珍爱的姑娘，想要一生相守的姑娘。我便永不能接近她心房半尺，他的心已经为了一个人修篱划为禁地。

    于是我只能说一句：“真好。”

    真好。

    你有所爱，而我，只爱你。

    我郁郁的回房，我自己的房。

    谢自意今天大约是知道我心情不爽，他居然也没有说什么。任由我不在跟前伺候一天半，连同我回到自己从前的小院子小屋子，他也装作没看见。

    我刚坐下来，一连三叹完毕。

    一把抱过枕头，抱在怀里，正思量着，准备着，要不要再哭一场来着的时候。

    坏气氛，坏情绪的谢自意，我家花蝴蝶主子来了。

    他玉手轻轻的推开了我的门，斜斜的倚在门边，桃花眼眨一眨，便好似碧潭落了轻盈的桃花瓣一般。

    他换了一身绯衣，难得的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一把洒金小扇依旧在手中。

    我看过去，他身后便是光秃秃的花树，他一个人，绯色衣衫，看起来，华美，妖艳，却更是寂寞。

    我开口：“主子。”

    谢自意嗯了一声，洒金小扇，一扇而开，道：“阿青，今日怎么不去吃晚膳？”

    我说，“主子，我发现我最近长胖了。”我捏了捏我的脸，向他证实道：“喏，你看。长了不少的肉了。主子。”我说上劲了，继续道：“我还要告诉你，我平常除了一日三餐还有偶尔夜宵，托主子福分到的糕点，等等正常的份例的吃食之外。我还会去跟铜钱婶要吃的，问的多了。我觉得不好意思，然后就偷偷的拿。还有，主子，你桌上的糕点其实不是每一个时辰换一次，是一个半时辰换一次。之所以换的这么勤，是因为我偷吃了。其实那个厨娘新做的，翡翠红豆糕，味道很是不错。”

    一口气说得太多了，我起身，倒了一杯冷茶，喝了半杯，继续道：“还有，主子，你的衣裳其实我有时候不小心弄坏了。然后再拿去给铜钱婶缝补。还有，你最喜欢的那个金牡丹掐丝配饰。那个牡丹花瓣，其实被我给弄坏了，是我给粘上去的。最后，你最近花一千两金子买来的，那一盆结着红红果子的吉祥树。不是给猫儿抓坏再碰到地上摔坏的。是我，是我。”我很诚恳老实的道：“是我吃了五个，然后擦桌子的时候，太垂涎，给碰倒的。最后再诬赖给了你前两天很宠爱的猫身上。”

    “好了，没了。”我摊摊手，很无奈的表示，“主子，这都是我干的。所以，我一顿不吃，你不要担心觉得我是很好心的为你节约粮食。其实，我从前吃的更多。”

    我说完了，谢自意点点头，一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我，很无辜，很天真的道：“阿青，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要我做什么？”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定定的，很认真的看着谢自意，认真的，严肃的道：“主子，您罚我吧。真的，您狠狠的罚我吧。”说完，我又觉得，似乎不够真诚，于是再加了一句，“越狠越好。”

    谢自意道：“你这是为何？素日里什么都要藏得好好的，提心吊胆的害怕被发现，现在怎么全部和盘托出？”

    我抓抓头发，觉得心头很是郁结，痛苦的抓狂道：“奴婢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我努力的想了想，终于找到个理由，虽然这个理由很白话，我说：“我想感觉我自己还活着。我要感觉到，我自己还活着。这个感觉是痛，是苦，是难过，都好，都可以。只要，能感觉。”

    我想，依照谢自意的性子他该是会笑话我，出乎意料的是，他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那个模样还是很会让人误会他是有多深刻的思考，我都以为他下一刻就要说出什么，比较有哲理的话来开解开解我。

    谁知，他只是很是简单的，“唔……”了一声，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个纸包着的方形的东西，托在掌心，另一只手腾出来，解开带子。

    然后，一层层剥开，便是浓郁的肉香……

    好香……

    谢自意一边解，一边道：“我觉得，对于你来说，最简单最直接的活着的感觉体现，便是……吃。”

    我摸着下巴，一双眼眨呀眨的看着我家主子，觉得好生奇怪，他怎么一下子变得贤惠贴心。

    其实，他说的很不错。

    因为……我的胃很诚实，闻见馋人的肉香，它就大发神威的把我的忧郁小情绪赶出身体。

    我的忧郁小情绪已经缴械投降，我伸出爪子，从我主子的玉手之上把肉给移了过来。

    很好吃，就是少了点儿啊……

    我最近对我的主子，真的是越发的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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