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欢:第一皇妃-既爱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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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过后,上京的天气转暖。

    荻花苑的梅花还未谢尽,玉溪端着药进园便看到坐在花树下的女子,阳光透过花枝在她身上投下迷离而朦胧的光晕,远远望去恍若遗世出尘的神女,高贵而优雅。

    “表小姐,该喝药了。”

    楚荞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中抱着一只檀木盒子,盒中放着一束干枯多年的梅花。

    玉溪看着不由鼻头一酸,那是表小姐离京初冬,她临走时说,“冬天快来了,上京的梅花也快开了吧。”

    次日一夜风雪,梅花绽放。

    谦谦如玉的少年折了第一束初绽的梅花,冒雪追了一天一夜将它送到她的手中。

    “表小姐,把药喝了吧,不顾着自己,也该想想你腹中的孩子。”玉溪端着药,上前劝道。

    那日,她倒在宁王府外被送回来便被诊出怀了身孕,邵容不想未婚先孕的流言坏了她的名声,便不准荻花苑上下向外透露一个字。

    楚荞敛目合上手中的檀木盒,她本以为在安阳的一个月相处,他们都已彼此身心相付,却不料短短数十日成了今天的局面。

    “表小姐,你与凤少爷这么多年的情份,不是说变就变的,也许他有他的难处,你不知道而已,等将来孩子出世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玉溪温声劝道。

    楚荞扯出一丝苍白的笑,“但愿是吧。”

    相较于荻花苑的清冷安静,宝月楼却是热闹非凡,上京城中的世家女子纷纷前来向这位新封的宝镜郡主道贺,燕皇和晁太后赏赐的珍宝更是让人目不暇接。

    尹宝镜将一干人等送出府,回到宝月楼让丫环侍从们退下,方才朝贴身亲信问道,“可查出古怪了?”

    “这几日三夫人不准人出入荻花获,表小姐的饮食起居都由玉溪亲自照料,我观察了几日没发现什么异样,不过带回了些她每天煎药之后的药渣。”说话间,她将一个小纸包拿了出来。

    “红参,当归,白术……”尹宝镜闻着药味一一辩别,喃喃道,“这些都是保胎之药,难道……”

    “表小姐是有孕了,咱们不如告诉太后……”

    “谁也别说。”尹宝镜打断她的话,压低声音道,“去把那个人找回来。”

    那丫环愣了愣,而后点了点头。

    尹宝镜眼底渐渐泛起神秘阴冷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楚荞,后天的大婚,我一定让你终身难忘……死无葬身之地!”

    大婚当日,满心欢喜来参加婚礼的沁儿和失恋伤心的白二爷在上京街头不期而遇,一人一鼠听到宁王悔婚另娶本不相信,可是一到尹府看到苍白憔悴的楚荞便知传言是真,当即气得火冒三丈,转头就要去宁王府算账。

    “沁儿,你干什么?”楚荞皱着眉叫住她。

    沁儿和爬在肩头的白二爷相互一望,恶狠狠地道,“去宰了那对狗男女。”

    “沁儿。”楚荞面色一沉,拦住她,说道,“这里不是西域苗疆,你若是闯了祸,我不一定救得了你。”

    “明明是你出生入死才换了他一条命,如今这功劳被尹家人占了,又是加官,又是进封,现在竟然连你男人也要抢,你忍得了,我可看不下去。”沁儿看着她,又是气恼,又是心疼。

    白二爷觉得这是趁虚而入的好机会,连忙理了理身上的袍子,纵身跳到楚荞肩头,表白道,“跟爷走吧。”

    楚荞看着一人一鼠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

    “谢谢你们能来。”她扬起一抹笑,认真说道,“他是凤宁澜,是我等了十年要嫁的人,是我腹中孩子的父亲,虽然现在我们不如从前,但我相信,他有他的难处,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重归于好。”

    孩子?!

    白二爷如遭雷劈,倍受打击地黯然离去。

    楚荞摇头失笑,道,“沁儿,你去找找它,等婚礼结束,你们到宁王府找我。”

    “好吧。”沁儿无奈撇撇嘴,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这是父王和母妃让我带来贺礼。”

    楚荞打开锦盒,登时一愣,“这不是……”

    这是极其稀有的暖玉,是大宛王族给公主的陪嫁之礼。

    沁儿将暖玉扳指戴到她手上,含笑说道,“虽然你不能做我的嫂子,父王已经派了使臣上书大燕皇帝陛下,您是以大宛公主的身份和亲大燕,这里再有谁敢欺负你,便是辱没我大宛王族。”

    “沁儿。”楚荞不由抱住眼前笑意盈盈的少女,她亲人早逝,可又何其幸运,遇到了这么多真诚待她的人。

    沁儿离开荻花苑去找受了刺激的白二爷,宁王迎亲的队伍已经进了尹府,楚荞戴上凤冠,由邵容扶着上了花轿。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朝着皇宫而去,轿外鼓乐宣天,楚荞静座轿内,不安地转动着手上的暖玉扳指。

    她在害怕,害怕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坚执,害怕他的爱……早已离她而去。

    宫门在望,突地人群中一人冲了出来拦住队伍,负责大婚事宜的大内总管单喜一扬手,京武卫上前擒住来人。

    “大胆刁民,误了宁王大婚吉时,小心你的脑袋!”

    那人却是全然不顾,冲着花轿嘶声吼道,“楚荞,你这个负情薄幸的女人,你说好与我一世相守,怎么可以另嫁他人?”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围观百姓忍不住小声议论,“听说楚侧妃离京多年,原来在外早有了人了,怎么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嫁给宁王?”

    “当年小小年纪就勾引人,逼得凤家跟尹家小姐退婚,离京数年,又在外勾搭了别的男人,不足为奇。”

    “可怜宁王,还没成亲就被扣了这么大的绿帽子。”

    ……

    不堪入耳的议论,越来越多。

    负责大婚事宜的大内总管单喜回头望了望面色铁青的宁王,吩咐人入宫禀报,并将拦轿之人押入皇宫,连忙指挥迎亲队伍前行入宫。

    这毕竟是圣旨赐婚,还得交由皇帝亲自定夺才行。

    大殿之内,帝王震怒,身着蓝衣的拦轿男子瑟瑟发抖地跪着,众大臣看着进殿的新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楚侧妃,这里跪着的……是你何人?”燕皇沉声问道。

    楚荞看都未看,淡淡回道,“毫无关系之人。”

    “毫无关系?”那人一脸悲痛地转头望她,“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我相好多时,你竟然说毫无关系?”

    “大胆狂徒,陛下太后面前,你还敢这般口出狂言污我表姐清白。”尹宝镜上前喝道。

    “我今日来,原就没想活着回去,便是拼了这条命,我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另嫁他人。”那人一脸的信誓旦旦。

    楚荞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缓步上前,“既然你我相好多时,那么,你我何时何地相识?”

    “我家原在西域经商,你我三年前在大宛相识。”

    “那我生辰何时?”

    “我……我记不得了。”那人冷汗涔涔,面前女子的目光那样犀利迫人,让他不敢直视。

    “一句三年前你与我相识,就说与我相好多年?”楚荞冷声喝道。

    “还有……”那人目光闪烁,瞥见女子手上的玉扳指,截然说道,“你手上的扳指……是我家传之物,也是你我的订情之物。”

    楚荞只觉好笑,还未开口,宾客间一人便已站了出来,“皇帝陛下,此人纯属诬陷。”

    “哦?”燕皇眉眼微沉,“使者如何知道?”

    “本使前来大燕,一为恭贺宁王新婚之喜,二为上承国书,楚荞已为我王收为义女,今是以大宛公主伊兰楚荞身份和亲大燕,没想到竟遭奸人如此诬蔑。”大宛使臣义愤填膺,望向那人喝道,“公主三年前根本不在大宛境内,你如何与她相识相好,公主所戴暖玉扳指乃我大宛王公主陪嫁之礼,如何成了你家传之物,简直一派胡言。”

    楚荞暗自松了口气,却被一道猝然而至劲风击中穴道,软软地倒了下去,尹宝镜连忙扶住她,一脸慌张地叫,“表姐,表姐你怎么样了,曹御医快过来看看。”

    楚荞望着她眼底深藏的冷笑,知道了她的算计,却无力起身反抗。

    曹御医上前搭上她的脉搏,神色变得异常沉重,而后回道,“回陛下,太后,楚侧妃她是……是……”

    “到底是什么?”晁太后不耐烦地问道。

    “楚侧妃是……动了胎气。”

    一语仿若平地惊雷,谁人不知宁王近几年一直远征在外,楚侧妃身在帝京却有了身孕,这个孩子又是从何而来?

    “曹御医,这样诬人清白的话,你怎可乱说?”尹宝镜一副护着她的样子,出口的每一句话,却是把事情推向更严重的方向。

    曹御医跪地,朝高座之上的燕皇和太后道,“为臣入御医苑二十年多年,这样的脉象怎么会断错?”

    尹宝镜一脸的不可置信,喃喃道,“表姐两个月前还到过安阳,我还带宁王去见她,只是当时没见着,她便走了,她怎么可能……”

    她的话是在为楚荞辩解,却也在告诉所有人,她肚子的孩子根本不是宁王的骨肉。

    一时间,众人哗然。

    “原来早就跟人有染,珠胎暗结,竟然还敢带着野种嫁给宁王?真不要脸。”

    “这样的奸夫淫妇,该抓起来大火烧死。”

    “这出来的才一个,在关外不知还勾引了多少男人,说不定大宛那几个王子都在其中,不然大宛怎么这么袒护她。”

    ……

    大宛使臣气得面色铁青,却又不知如何反驳,焦急地望向虚弱不堪的楚荞。

    “够了!”宁王厉声喝道。

    楚荞一动不动,定定地望着背对而立的凤宁澜,他们怎么说,怎么想,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只有他,这个孩子是谁的,他最清楚。

    晁太后凤眸冷寒,厉声道,“陛下可怜你痴心一片,你竟做出如此伤风败德之事,来人,把这不知廉耻的贱妇拖下去,同她腹中的孽种一同杖毙!”

    “是。”

    然而,得令上前的宫人还未碰到她的衣角,便被猝然而至的一道寒光血溅大殿,众人心惊胆颤地望向殿外……

    白衣清冷的男子缓缓而来,清隽精致的容颜,完美得不可思议,一双凤目冷然如天湖之水,潋滟不染铅华,眼下一点红色的泪痣又平添几分妖娆,如仙似魅,直让满园春光烂漫的丽景刹那间……黯然失色。

    众人震惊,而后恐惧,已然明了他的显赫身份。

    这就是大燕人人谈之色变的宸亲王——燕祈然。

    随着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大殿陷入诡异的沉寂,众大臣更是成了惊弓之鸟一般,大气都不敢出。

    只是一向行踪诡秘的宸亲王,就连当年册封大礼也未曾露面,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宁王的婚礼之上?

    他径自走到楚荞面前,低眉微笑,“你还真是不听话,做了本王的女人,你还想嫁给谁?”

    这声音……有种让她恐惧的熟悉。

    他低头,冰凉的唇擦过她的耳廓,声音温柔而残忍,“难道你忘了,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就是这个声音……在她耳边缠绵细语,温柔缱绻。

    楚荞面上血色缓缓褪尽,全身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那些曾经的珍视的幸福与甜蜜,瞬间变成了恶梦。

    “祈然,宁王大婚之礼,你这是来做什么?”燕皇沉声道。

    “方才不是说要把奸夫淫妇一起烧死吗?”燕祈然微微一笑,扫一眼满殿宾客,说道,“本王就是那个奸夫。”

    话音一落,方才议论的一干人等,顿时个个面如死灰,冷汗涔涔。

    这些年多少如花女子送入王府,却没有一个活着出来,人人都道宸亲王不近女色,如今,他竟然看上了宁王的侧妃,还这般大张旗鼓的抢亲。

    “走吧。”燕祈然温柔地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如触蛇蝎般避开,颤抖着摇头,“我不认识你……我不跟你走。”

    “不认识?”他笑,突然一伸手揽住她的腰往怀中一带,声音温柔如魔魅:“之前你可是夜夜婉转承欢,如今肚子里还有我的孩子,你说……认不认识?”

    “是你……是你冒充了他?”她声音嘶哑颤抖,低不可闻。

    他轻轻一笑,低声道,“我可从来没承认我是他,我给过你机会选择,也给过你机会后悔,不是吗?”

    “王爷给的机会就是这样逼迫人吗?”楚荞怒极反笑。

    “本王看上的女人,从来没有放手的道理。”他面无波澜,丝毫没有破坏人幸福的愧色,“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一辈子,你能嫁的人只有我!”

    “我不想做的事,谁也休想逼我去做,大不了一死。”她冷冷迎上他的目光,决然说道。

    “是吗?”他笑得温文尔雅,“本王会做第一个。”

    他解下身上的白狐裘披到她身上,细心系好带子,低声说道,“你可以不跟我走,那我就只有拿回我自己的东西。”

    楚荞霍然抬头,惊惶而恐惧地望向笑容温柔的男子。

    他在威胁她,以凤宁澜的性命威胁她。

    她自以为一切天衣无缝,却不知自己自始至终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走吧!”他拉起她,朝殿外走去。

    突地,一只手拉住了她另一只手,久久沉默的男人说道,“宸亲王这是要带走本王的侧妃不成?”

    燕祈然回头,凤眸微眯,“十天前,宁王不是还要退婚,今日怎么又舍不得了?”

    “你不能带他走。”凤宁澜沉声说道。

    燕祈然望了望楚荞,说道,“即便宁王你想戴这绿帽子,本王也不想让自己的妻儿进你的家门。”

    满堂宾客看着两人,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宁王,一个是权倾天下的皇子,竟为了一个女人针锋相对。

    燕皇起身走近,压低声音道,“祈然,你到底要干什么?”

    “皇帝陛下问得真奇怪?”燕祈然面带讥诮,侧头笑道,“难道是要本王置自己的妻儿于不顾吗?我可不是你。”

    燕皇面色微变,眼底一闪而逝痛楚之色,沉吟许久,说道,“她不愿跟你走,你何必强人所难?”

    楚荞回头望着一身喜袍的男子,她等了十年回来嫁给他,她是多么想做他的妻子,与他携手一生,可是现在……

    她拿七星莲救了凤宁澜,她不答应走,他就会取他性命,这个人,一向说到做到。

    “我跟他走。”她收敛起所有情绪,平静说道。

    “楚荞!”凤宁澜剑眉紧蹙,紧紧抓着她的手。

    尹宝镜怔怔地望着他,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不愿意娶楚荞,却又要为了她却得罪人人都避如蛇蝎的宸亲王?

    楚荞抽回手,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她可以委屈自己,可以向这个魔鬼亲王低头,可是却舍不得让他受一丝危险。

    燕祈然满意一笑,扫了一眼众宾客,道,“泷一,既然有些人不会说话,那就永远不要说话了。”

    “是。”殿外的黑衣侍卫如风一般卷入殿内,片刻之后宾客惨叫之声此起彼伏。

    方才那些叫着要将楚荞和奸夫处死的人,一个个满口鲜血,仔细一看……个个都被割去了舌头。

    尹元齐望向那翩然如仙背影打了个寒颤,说错一句话便要付出这样的代价,若是让这个人知道他曾处心积虑置楚荞于死地,他们的下场……

    晁太后轻咳了一声,朝皇帝道,“陛下,吉时快过了,还是让新人快些拜堂吧!”

    鼓乐重起,礼炮鸣响,婚礼继续进行。

    春晖园外,楚荞回头遥遥相望,这本是她期待了十年婚礼,到头来……

    燕祈然负手站在她身侧,淡淡问道,“王妃还要留下观礼吗?”

    楚荞扭头望向白衣墨发的男人,笑得讽刺,“堂堂的宸亲王,竟然需要这样卑鄙的手段留下一个女人,真是可笑!”

    “本王一向只要结果,过程如何,并不重要。”他淡笑如风。

    这世上就有这么一种人,天生无心无情,毁灭别人珍视的一切,而后在一旁冷眼观赏。

    燕祈然,就是这种人。

    翌日清晨,楚荞睁开眼望着帐顶,自己真的要嫁给那个阴晴不定的男人吗?

    “要帮忙吗?”清淡优雅的声音响起。

    楚荞霍然坐起身,“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半个时辰前,见你睡得沉,没舍得叫。”燕祈然淡淡而笑,阳光过窗棂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熠熠生辉,光芒耀眼。

    他起身,取过她搭在屏风上的衣物拿到床边,一如在安阳,“要不要帮忙?”

    楚荞劈手夺过衣服,“出去!”

    他笑,俊眉微挑,“你浑身上下,有哪处是我没瞧过的,何需见外?”

    楚荞皱着眉瞪着他,她发现这个人不知何时笑得多了,脸皮也厚得堪比城墙。

    楚荞更衣完了,外室内白衣墨发的男子正立在桌边盛粥,皱着眉说道,“这是刚刚从王府送来的,现在吃正合适。”

    “尹府还没穷到没饭吃的地步。”楚荞冷冷道。

    他将盛好的粥放到她面前,瞧着她苍白瘦削的脸道,“回来不过一个月都剩成一身排骨了,我得费多少功夫养回来。”

    她终是在他的一再逼迫之下,才将一顿时早膳吃完。

    用罢早膳,一出房门便看到荻花苑内完璧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个个一身白衣捧着不同的礼物:东海的珊瑚,名贵的夜明珠,千金难求的云锦……

    从荻花苑到走廊,到尹府前院,人流一直延伸到了府外的长街,一路望去,珠光宝气,满目琳琅,真让人头晕眼花。

    燕祈然笑意淡淡,瞧她并没有因为这些稀世珍宝所动,道,“还想要什么?”

    “想要你的命,给吗?”她咬牙切齿说道。

    燕祈然看着她,云淡风轻地说道,“你以后有的是机会,能拿到,自然是你的。”

    “我不喜欢你,更不会嫁给你。”她一脸忿恨道。

    “我没要你喜欢。”他微笑说道。

    “宸亲王,我知你权势滔天,但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将别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大不了一尸两命,死,我从来不怕。”她望着他,目光平静而决然。

    “我知你不怕死,但你死了,我也不会让他好过。”他笑着说完,负手翩然而去。

    楚荞咬牙,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她恨透了这种被人要挟的感觉。

    燕祈然前脚刚走,尹三夫人后脚便过来带她去了书房。

    楚荞进门,看到尹元齐正躬身立在书架边,边上隐约站着一人,却被书架挡住了面容,但是能让堂堂沛国公这般应对,普天之下,只此一人。

    她上前,行了一礼道,“楚荞见过皇帝陛下。”

    话音一落,书架后一身常服的燕皇踱步而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犀利得仿佛可以洞察人心。

    “陛下召见楚荞,所为何事?”她垂首,淡声问道。

    燕皇到榻边坐下,淡声说道,“与朕对弈一局如何?”

    “是。”

    燕皇落下一子,道,“想必两个月前,江南闹得沸沸扬的女子,便是你了。”

    楚荞心下一沉,那件事她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原来早就被人识破了。

    “不是朕看破了什么,而是朕了解自己的儿子,他对人对事,一向不会轻易放弃。”

    楚荞沉默地皱着眉,伸手落子。

    “你是个聪明的女子,知分寸,懂进退,你救了宁王,却任由尹家占了这功劳,也不站出来邀功请赏。”燕皇执子落下,面上带着些许赞赏的笑意,“现在的年轻人多是太过锋芒,你就不同。”

    楚荞淡淡一笑,“楚荞只是希望他安然。”

    一个尹氏家族,一个罪臣之女,皇帝自然是笼络一个家族更为有用,这样的道理,她比谁都清楚。

    “宁王娶尹家小姐,这种家族之间的联姻是必不可少的,但朕也看得出,宁王对你也并非无情,朕不管你与祈然之间有什么样的纠葛,但是你……决不能做宸亲王妃。”燕皇重重扣下一子,语气冷冽而威严。

    “陛下是要……杀了我?”楚荞淡淡而笑。

    “朕不知祈然娶你是真心,还是为了折辱宁王,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你不能再留在上京,更不能嫁给祈然。”燕皇落下最后一子,起身道,“后天,宁王夫妇回门之日,便是你脱身之时,至于腹中孩子……你一向聪明,应该知道怎么处理。”

    楚荞抿了抿唇,手不由抚上小腹,她曾多么期待这个孩子的出生,如今……

    燕皇行至门口,声音冷沉地说道,“离开上京,永远不要再回来,否则……朕也容不下你。”

    宁王侧妃于大婚之日被宸亲王强抢而去的消息,在上京城不胫而走,世人都道她因祸得福,惨遭宁王退婚,却一跃而了宸亲王妃,羡煞了多少名门闺秀。

    而楚荞,却是在暗中精心谋划着她的逃婚大计。

    两日后,尹宝镜回门。

    这是她与燕皇约定脱身离京的机会,可是……她头疼地瞥了眼对面榻上白衣墨发的男子,郁闷地起身出门。

    刚走出门,小腹便一阵绞痛,玉溪见她面色倏白连忙扶住,出声叫道,“明大夫,朱大夫,快过来!”

    那两人还没过来,燕祈然已经快步将她抱回房中安置到床上,楚荞苍白着脸扭过头,懒得看他。

    两名大夫依次把了脉,朝他回道,“姑娘前几日动了胎气,心有郁结,才会如此。”

    心有郁结?

    燕祈然瞥了床上以背相对的女人,很有自知之明说道,“我想我不在你眼前,你心情会好点。”

    “你永远不出现,我心情会更好。”楚荞冷哼道。

    他瞅了眼立在一旁的两名大夫,冷声道,“你们留下照看,母子再有闪失,提头来见本王。”说罢,打道回府去了。

    人虽然走了,却还是将贴身侍卫泷一留在了荻花苑,美其名曰:保护。

    夜幕降临,尹府的家宴一派祥和。

    尹元齐瞥了一眼守在门外的黑衣侍卫,清咳了一声,朗声说道,“明日宁王还要奉旨出京视察边关,宝镜,你们就先回府吧!”

    “是,父亲。”尹宝镜起身,朝着凤宁澜温柔一笑,道,“以前府里的一些东西,我想带回王府,你等我一下。”

    凤宁澜默然点了点头。

    尹宝镜起身离席,半晌过后,楚荞起身,“若没什么事,我先回园里休息了。”

    荻花苑内,尹宝镜早已等候多时,一边宽衣,一边冷声道,“这一次,你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我……”看到尹宝镜脖颈上暧昧的红印,顿时沉默了下去。

    尹宝镜唇角勾起得意的笑意,“楚荞,你到底是有多天真,十年的时间,以为他还非你不可吗,你太高估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了。”

    说完,她换上她的衣服,戴上燕皇早就准备好的易容面具,出门借口丢了东西,将泷一从荻花苑引开。

    良久,楚荞苦涩一笑,换上尹宝镜的衣服离去。

    出了府门,青衫磊落的男子自然地牵起她,含笑道,“天色还早,咱们走回去吧!”

    凤宁澜没有带她直接回宁王府,却是趁着夜色出了城到了城外的凤家的墓园,借着灯笼微弱的光亮,她隐约可以看清墓碑上的字迹,慈母云漪之墓。

    楚荞猛然一震,“怎么会这样……”

    凤宁澜拂了拂墓碑上的尘土,说道,“你离开之后,先帝驾崩,皇子夺位,京中大乱,凤家死了很多人,她在宫中一场大火被活活烧死了,她生前一直将你视如亲生,明日你便要走了,也该来看看她。”

    楚荞屈膝在墓前跪下,磕了三个头,颤声道,“对不起,我都不知道。”

    凤宁澜提着灯笼走到另一座墓前,墓上空无一字,不知所葬何人。

    “三年前,缇萦选秀入宫,如今已是宠冠六宫的皇贵妃了。”他静静地说着,声音有着说不出的沧桑与悲凉。

    “凤宁澜,你们……到底怎么了?”楚荞急急抓住他的手问道。

    凤缇萦被誉为大燕第一奇女子,才华横溢,聪慧过人,为什么如今却入宫为妃,嫁了一个年纪堪比父亲的男人。

    凤宁澜没有说话,只是执着衣袖,细细地将那块无字墓碑一点点擦拭干净,楚荞看着他,不由问道,“这里……葬了什么人?”

    凤宁澜背影一震,声音些许嘶哑:“一个故人。”

    楚荞席地而座,望着那一座座冰冷的墓碑,说道,“如果,我当年没有走,我们是不是就不会像今天这样?”

    凤宁澜沉默了许久,认真地说道,“楚荞,这一走,永远不要再回来,也永远不要再招惹宸亲王府的人。”

    “连你也怕他?”楚荞侧头淡笑。

    “陛下继位之前,曾在民间生活多年,并与卫国长公主结为夫妻,太后在先帝病危之时将其召回,暗中却让凤家派人暗杀长公主和刚出生的孩子,他们母子二人并不知陛下身份,寻觅多年不得回到了动乱中的卫国,太后却假传消息说他们母子死于卫国动乱。陛下夺位之后,一怒之下发兵卫国,却在乱战中亲手射杀了长公主和孩子,那个孩子就是……宸亲王,燕祈然。”凤宁澜望着浓浓的夜色,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参与那件事的人,多数已经被他所害,他又岂会放过凤家。”

    楚荞低头沉默着,难怪燕祈然说与凤家势不两立,原来竟是杀母之仇,亡国之恨。

    “陛下有意要立宸亲王为太子,他若继位凤氏一族便真的要满门灭绝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凤宁澜目光森然地望着皇宫的方向,双拳紧攥。

    这一刻,她开始明白所有的冷漠与远离,都是……爱与保护。

    十天后,楚荞被宁王亲自护送到了西北的边陲小城,秘密安置在归隐老臣方潜的府第,趁着他还在和方老爷交谈,方夫人已经客气地带她将府内熟悉了一遍。

    楚荞再走到书房的时候,凤宁澜已经出来了。

    “要走了吗?”她笑问。

    “嗯。”他点了点头,说道,“你安心在方府住下,等风头过了,你可以再回西域。”

    “好。”

    相对,沉默。

    良久,他出声,“你……保重。”

    “嗯。”她点头,睁着酸涩的眼睛,看着他一步一步远离,直到身影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她突然……害怕了。

    在遇上凤宁澜之前,她的记忆是空白,这十年来,她记得最多的是他,最一心牵挂的是他,最割舍不下的也是他……

    可是现在,从今而后,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不由自主顺着他离开的方向走去,愈走愈快,愈走愈急,追到直到府门外,叫住了准备离去的男子,“凤宁澜!”

    他回头望着追出来的女子,剑眉微扬,“还有事吗?”

    她抿了抿唇,突然不知该说什么,看了看日头说道,“用了午膳再走吧。”

    他看到她眼底希冀的光芒,难以拒绝,含笑点了点头,“好。”

    午膳的菜色不算精致,只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是方夫人亲自下的厨。

    方夫人给凤宁澜夹了蟹,含笑说道,“这些鱼和螃蟹,都是老爷自己养下的,二位尝尝看。”说着,朝她碗里也夹了一只。

    她正要说,凤宁澜不吃磅蟹,却一抬头看到他已经含笑品尝,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凤宁澜一吃螃蟹就会起红疹,曾经险些闹出人命,从那以后,他再也不碰这个东西。

    为什么今天,他不仅吃了,还若无其事。

    她面色微变,有什么在她脑海中快速划过……

    一个可怕的猜想让她鬼使神差般绊倒了过来斟茶的丫环,眼看着一壶热茶泼向他的手臂,她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撩起衣袖,看到那被烫得通红的光洁手臂,她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男人,“你……”

    她清楚地记得,他是不能吃螃蟹的,他的右臂上是有一块箭伤的……

    楚荞脑中轰然一声,一个她绝对不愿相信的事实浮现心底。

    这个人……不是凤宁澜!

    可能是因为这个消息太过震憾,她当即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再醒来的时候,宁王已经离开方府回京去了。

    沁儿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进房一点灯看到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的人,不由吓了一跳,“你干什么,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沁儿。”楚荞疲惫地睁开眼,眼中血丝遍布,纵横交错。

    沁儿爬上榻,裹上毯子准备睡觉,“我现在累死了,先让我睡觉。”

    “请你帮我做件事。”楚荞郑重说道。

    “嗯……”沁儿迷迷糊糊地应声。

    “凤家墓园里有座无字碑,你去帮我挖出来。”她的声音,冰冷而平静。

    天空晦暗,乌云笼聚,似有雨将至,但这丝毫没影响到上京城这场举世瞩目的婚礼。

    南城的街道两道挤满了人,看着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朝着沛国公府徐徐前进,那样奢华的十里红妆,便是放眼天下也是绝无仅有。

    “不是说沛国公家表小姐失踪了,宸亲王还去迎什么亲?”

    “不是说都有了宸亲王的孩子,怎么还逃婚跑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楚小姐与宁王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这孩子八成是宁王的骨肉,宸亲王现在要强娶,她自然躲起来了。”

    ……

    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尹元齐匆匆从太医院赶回国公府,看着迤逦如长龙的迎亲队伍从长街,一直延伸到了荻花苑内,不由冷汗涔涔,上前行礼道,“宸亲王,楚荞已经失踪多日,您这是……”

    “本王将人好好地送回来,人是在国公府不见的,尹大人或许知道她在哪?”燕祈然唇角含笑,眼底却是冷然一片。

    尹元齐看着那张美得惊人的笑靥,只觉胆颤心惊,“微臣……确实不知她去了哪里?”

    一个是九王之尊的皇帝,一个是权倾天下的亲王,哪一个他都得罪不起。

    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

    泷一搬了张太师椅,燕祈然一撩衣袍坐下,淡淡道:“本王有的是时间,她一天不回来,国公府就少一个人,等到国公府满门灭绝,她大约也就回来了。”

    话音一落,一身明黄龙袍的燕皇带着一干朝臣浩浩荡荡地进了园子,“祈然,你闹够了没有,她拒嫁逃婚,与国公府何干?”

    “尹大人不知道,想必皇帝陛下你知道?”燕祈然笑意淡淡。

    “与朕何干?”

    “是吗?”燕祈然眯起凤眸,扫了一眼尹家上下,“在本王的眼皮底下偷天换日,没有皇帝陛下您的首肯,谁敢?”

    “你……”燕皇气得面色铁青。

    “难道皇帝陛下这杀妻弑子的癖好又犯了,现在连别人的妻儿也不放过?”燕祈然勾唇,嘲讽而笑。

    杀妻弑子!

    一句话,勾起父子二人心头最深沉刻骨的痛。

    燕皇满眼悲痛地望着这个他疼爱纵容的儿子,不由软下语气,“祈然,你要立妃,只要不是她,上京城哪个女子都可以。”

    “本王的王妃,只会是她。”

    父子二人相互瞪着对方,谁也不肯退让。

    吱呀——

    荻花阁紧闭的房门打开,众人闻声望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已经失踪多日的女子一身红衣如霞缓步而出……

    她一步一步走了过去,走向半个月前她还千方百计逃离的男子。

    白衣墨发的男人含笑起身,目光深邃而温柔,朝她伸出手,“欢迎回来,我的王妃。”

    那只伸来的手,指节修长,脉络分明,宛若造物者的精心雕琢,她伸出自己冰凉的手放了上去,指尖的暖意一丝一丝的浸润缠绕,仿似要钻入她的心底。

    宁可闻讯而来,看到与那人执手而来的红衣女子,垂在身侧的手缓缓紧握成拳。

    “宁王,可否让路。”燕祈然微笑,眸底却是冷然一片。

    宁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身侧的女子,沉痛质问,“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费尽心思让她远离这里,为什么还要回来?

    “楚荞,嫁给他,不会幸福,你回来做什么?”他的目光痛苦与挣扎交织。

    “幸福?”楚荞抬起头,轻轻一笑,“我的幸福,又与你何干?”

    你不是他,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

    “楚荞!”宁王紧拧着眉,眸底闪过深深的复杂。

    “宸亲王权倾天下,富可敌国,待我很好,怎么会不幸福呢?”

    她是笑着,只是那双眼睛却没有一丝悲喜起伏,灰暗平静得仿如一潭死水。

    在这个春天,她本是要嫁给那个青梅竹马的男子,与他幸福相守。可是在这个本该幸福的春天,她所有的美好期盼,随着那慢慢浮出水面的真相……灰飞烟灭。

    一身藏青朝服的男子定定地站在园门处,不避,不让,生生挡住了荻花苑的出口。

    燕祈然淡淡一笑,沉声道,“泷一!”

    泷一应声出现,生生在围墙上劈开一道门,拱手道,“王爷,王妃,请!”

    出了尹府,天下起了小雨。

    楚荞神思恍惚地坐在宽敞华丽的马车内,睁着血丝遍布的眼睛望着不断被风拂起的窗幔,她知道身旁的这个男人不会是幸福的归宿,可是为了查明真相,为了找到真正的凤宁澜,她不得不回到这里。

    宁王不可靠,燕皇不会让她活着回来,她唯一的选择,只有成为宸亲王妃,才能名正言顺地留在这里,去做她想做的一切。

    燕祈然望着女子苍白的瘦削的面庞,剑眉深深蹙起,最后目光深深落在她鬓角处,如墨的青丝间竟然生了一根……白发。

    他不知道她这些天去了哪里,又经历了什么,让她短短数日竟然……沧桑如斯。

    过了许久,他探手将她的头按倒在自己肩头,一手遮住她的眼睛,心疼地叹息,“闭上眼睛,眯一会儿。”

    低沉温和的声音似是带着魔力,奇异的令人心安。

    从发现凤宁澜是被人假冒,无数的疑问像一团乱麻,一缕一缕地绕住了她所有的思绪。

    那无名墓中之人,真的是他吗?

    到底是谁害了他?

    那个冒充他的人又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

    她一遍一遍地想,又一遍一遍地想起回忆中的他,脑子怎么也停不下来。

    此刻,这个陌生温暖的怀抱,却让她多日积压的疲倦侵袭而来,眼睫一点一点地垂落,最后堕入梦乡……

    燕祈然探手挑开窗幔,道,“泷一,让鼓乐停下。”

    “是。”

    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不可思议地望着长龙般的迎亲队伍,没有鼓乐,甚至连每一个人走路都刻意放轻着脚步,马车也走得极慢……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仅仅只是为了让马车中的女子……安然入眠。

    没有拜堂,没有宾客,楚荞在一片静默声中被抱进了宸亲王府。

    从得到宁王中毒的消息,一路从西域赶回,引毒相救,大婚之变,再到发现假凤宁澜,一系的变故接踵而至,她被彻底击垮,一病如山倒。

    春风许许,午后的阳光透过轻纱帐照在宽大的喜床上,光影流转。

    白衣墨发的男子静静坐在床边,如玉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描绘着女子瘦削的面庞,眉眼之间的温柔笑意,令人沉湎。

    沉睡的女子不安地皱了皱眉,睁开眼有些茫然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愣了许多才想起自己已经嫁给了这个男人。

    燕祈然端起边上的茶盏,递过,“睡够了?”

    楚荞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可能是渴得太久,喝急了呛得满面通红,喝得有些急,坐在边上的男人伸手轻拍着她的后背,她惊得一个颤抖,止住了咳嗽。

    燕祈然取过她手中的茶盏,起身道,“起来吃些东西吧。”

    他站在桌边盛粥,轻风穿窗而入,吹得他袍袖和乌发飘然飞起,那样的画面,当真是如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楚荞一声不吭地起床洗漱,也许是因为害喜又好几日未进食,一碗粥刚吃两口,胃中便一阵翻腾,害得她将苦胆水都吐了出来。

    燕祈然一手轻拍着她背脊,一手扶着她,皱着眉问道,“你这些日子都干什么去了,折腾成这副德行回来?”

    楚荞虚弱地靠在他身上,望向陪嫁而来的玉溪,道,“玉溪,扶我进去。”

    玉溪还未上前,燕祈然直接将她抱进了房内,接过药碗小心吹凉了些,喂到她唇边,“这药喝了,会好受些。”

    她没力气争辩,很听话地配合喝药。

    泷一急急进了房内,道,“王爷,江南来信,你找的人出现了。”

    燕祈然手一颤,喂到她唇边的药洒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狂喜,搁下药碗起身,“备马!”

    楚荞望着男子健步如飞地离去,皱了皱眉自己端起药碗喝完了药。

    玉溪抿了抿唇,低声说道,“奴婢听王府的下人说,宸亲王久居江南,是为了找一名女子。”

    “是吗?”楚荞秀眉微扬。

    “王妃,新婚燕尔,王爷丢下你不管不顾,去找别的女人,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玉溪越想越紧张,喃喃说道,“要是王爷真把她寻回来了,王妃你怎么办?”

    “那就休了我呗。”楚荞淡笑言道。

    不过,她忽然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让这冷心无情的宸亲王如此牵挂至深。

    最终,又只是自嘲一笑,那又与她何干呢?

    新婚第三天,宸亲王丢下卧病在床的王妃远走江南的消息传遍上京,人人都不由为这命运多舛的女子掬一把同情泪。

    然而,沁儿带着白二爷满心担忧地赶到宸亲王府时,外人口中那失宠憔悴的王妃,正悠闲地晒着太阳,面色红润,容光焕发。

    沁儿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没事吧?”

    当日,她到凤家墓园将那座无名墓中的骨灰坛挖出带回,她就一动不动抱着它,整整三天没有说话,一双眼睛空洞得可怕。

    回想起那时,她不由一阵揪心。

    “能有什么事。”楚荞笑如春花绽放,挥手让园中的侍从们退下“耗子,出来吧!”

    白二爷跳到桌上,优雅地理了理袍子。

    沁儿突然发现今日的耗子打扮得格外出众,惊奇地说道,“耗子,你今日打扮得很是风骚啊,袍子绣了花了,连一身白毛都精心修剪过啊。”

    “爷不是打扮给你这小丫头看的。”白二爷说着,含笑且深情地望向楚荞。

    楚荞失笑,拿了块糕点放到白二爷面前,道,“耗子,帮我个忙行不?”

    “什么事?”耗子望了她一眼,继续啃点心。

    “从今天起,你替我跟着宁王,他去哪里,做什么,见什么人,事无巨细一一回来告诉我。”

    “你怎么还不死心,还想跟他……”白二爷甚是忿然不平。

    “你不去算了,我去。”沁儿白了它一眼,哼道。

    “我去,我去还不成?”白二爷恨恨地啃完点心,方才离开。

    楚荞若有所思地望着它离开的方向,假凤宁澜的出现,别人看出来,凤家人不可能毫无所觉。

    这个答案,她只有入宫去问当今的皇贵妃,凤缇萦。

    沁儿抿了抿唇,想要问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二人沉默之际,泷一扶剑入门,将一枚玉色通透的令牌递过,“这是宸亲王府的令牌,可自由出入大燕境内任何地方,王妃也许用得着,王爷命属下交给您。”

    楚荞眸底一闪而过的诧异,这是她正需要的东西。

    她收起令牌,随口问道,“他回来了?”

    泷一望着面前神色平静,宠辱不惊的女子,道,“王爷还在江南,暂时不会回京。”

    “那个女子……”楚荞想了想,又道,“算了,没事了。”

    燕祈然已经走了十天了。

    也许此刻,他早已经和心爱之人在江南双宿双栖了。

    一连数日,宸亲王妃新婚失宠的事,在上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楚荞却一直深居西枫苑,一边听着白二爷每日回来汇报宁王府的动向,一边安心地调养着身体,对于那个远在江南的新婚丈夫丝毫没有半分关心的意思。

    第三次入宫,她依旧未见到凤缇萦,不知是因为忤逆了圣意,还是对方有意避见,每一次都被单喜以各种理由打发出宫了。

    刚一回到王府,玉溪便欣喜地道,“王妃,沉香小姐回来了,三夫人请你回国公府一趟。”

    沉香是三夫人所生的女儿,但自小体弱多病,常年住在药王谷治病,几年难得回京一次。

    “玉溪,把那株天山雪莲和千年人参带上,咱们回府。”楚荞说着,面上难掩喜悦之色。

    回到国公府,一下马车却又好死不死地碰上尹宝镜母子二人,一身锦衣华服的大夫人上下瞅了她一眼,轻蔑冷笑,“还当你有多大能耐将宸亲王迷得神魂颠倒,不过几天功夫就没戏了,麻雀就是麻雀,永远也成不了凤凰。”

    “可惜啊,有些凤凰啊,还不如麻雀。”一身紫衣的女子从府内出来,含笑望着神情傲然的宁王妃,“大姐,你说是不是?”

    一个宁王妃,一个是亲王妃,孰高孰低还用多说吗?

    “你……”大夫人气得哑口无言。

    楚荞清秀出尘的少女,轻然一笑,“沉香,好久不见。”

    “你呀,那两个都欺负到这份儿上了,还无动于衷,这样会让他们更嚣张的。”尹沉香拉着她进府,忿然说道。

    “不过一句话而已,没必要伤神动气。”楚荞笑着安抚道。

    尹沉香无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娘写信说你成亲了,不过我那时病着回不来,现在病一好,我可就立马赶回来了。”

    一回京便听说了她成亲的种种变故,若是换作寻常女子,早就寻死觅活了,而她回来看到的永远还是那个沉静带笑的楚荞。

    “对了,娘让我好好劝劝你。”尹沉香笑得无奈,对于这个表姐她再了解不过,只要她认定的事,谁劝都没用。

    “劝什么?”

    “她说,既然选择了宸亲王,就早些去江南找他,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孩子想想。”她含笑将原话转告。

    楚荞自嘲一笑,没有说话。

    尹沉香握住她的手,认真问道,“可是,孩子你要怎么办?”

    楚荞抿唇沉默,她是迫于形式才嫁给他,从未想过会真的和那个人过一辈子。

    “难道……你还放不下凤宁澜?”

    楚荞沉吟不语,在她查出真相之前,她无法告诉任何人,现在的凤宁澜是假冒的。

    “听母亲说,宸亲王对你还是极其宠爱的,不然……你还是去江南找他吧。”

    楚荞淡笑摇头,“我跟他……不会有好结果的。”

    “楚荞!”尹宝镜深深望着她,郑重说道,“凤宁澜可以变心另娶,你和宸亲王为什么就不可能爱上对方?”

    楚荞摇头失笑,一个天生无心无情之人,怎么会爱?

    “好了,不说我了,说说你这些年怎么样?”

    “一直是药罐子一个,没什么好说的。”尹沉香耸耸肩,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荷包掏出一块玉璧放到桌上,“这个还给你。”

    “什么啊?”楚荞端详了半晌,硬是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有这么件东西。

    “是你去西域前交给我的,还让我去代你去赴什么江南之约?”尹沉香抿了口茶,说道。

    楚荞摩挲着玉璧,半晌才想起多年之前的江南旧事。

    当年与凤宁澜随先帝微服江南,顺手救了个被追杀的受伤少年,照顾他半个月,才帮他捡回一条命,临别之际他给了她这玉璧,约定来年再见。只是她回京不久便去了西域,便托沉香前去江南代为赴约。

    楚荞放下玉璧,随意问道,“你去了?”

    “你离京第二年,我便去了,鬼影儿也没见着一个。”尹沉香撇了撇嘴,继续说道,“回京之前路过江南,根本就没人,你逗我是吧。”

    楚荞淡笑,连忙倒了茶递过,“毕竟只是萍水相逢,谁会真的年年去赴约,辛苦你了,尹家二小姐。”

    “那年下雨我去了,差点没病得丢了小命。”尹沉香瞪了她一眼,将玉壁扔给她,“还你。”

    楚荞拿着玉璧打量了半晌,笑着说道,“这玉色泽不错,还是挺值钱的,我留着也没什么用,还是给你吧,将来没钱了换银子花也成。”

    “这就想打发我?”尹沉香挑眉。

    楚荞拿过两只锦盒,将玉璧放在最上,笑道,“一块玉,一株天山雪莲,再加一颗千年人参,够了吧!”

    “这还差不多。”

    楚荞淡笑,尚不知这小小玉璧,竟会掀起那样的轩然大波。

    夜幕降临,荻花苑内了佳肴飘香,尹三夫人张罗一桌丰盛的晚膳为女儿洗尘,楚荞差人回王府请沁儿过来用膳,等来的却是泷一告诉她沁儿在万花楼与少陵公主打了起来。

    万花楼,上京最繁华的烟花之地,而那少陵公主又是晁贵妃的女儿,沁儿在这里跟人动起来,自然是讨不上便宜。

    楚荞只得亲自走了一趟,好在有着宸亲王妃这个名号和泷一在边上顶着,轻而易举的将沁儿给带了回来。

    可是,最让她哭笑不得的是,她跟燕少陵打架竟然为了万花楼的当家花魁,两个女人为一个女人大打出手,这叫什么事?

    回到西枫苑,楚荞一边替她上着药,一边拧着眉,“好好的往那里跑什么?”

    她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怎么跟那爱女如命的大宛王交待。

    “小伤而已,她也没讨着什么好。”沁儿抬手活动了下有些麻木的手臂,小声说道,“我跟耗子追着宁王才去了那里,他和万花楼的花魁还有忠义候府的不知在秘谈些什么,但他们以书写交谈,你也知道耗子不识几个字,于是……”

    楚荞微微皱眉,眸底掠过一丝冷沉。

    这个假宁王到底是何人,凤家为他掩盖身份,连忠义候府也与他牵连,看来要查出凤宁澜失踪的真相,就必须揭开这个人身上的秘密。

    次日一早,沉香便不放心地寻来了宸亲王府。

    “宫中传出消息,少陵公主被贬出京了。”

    楚荞抿了口茶,淡淡问道,“哦?”

    “少陵公主是不满你借着宸亲王妃的身份,在宫内大肆辱骂宸亲王传到了陛下耳中,一怒之下便将她贬出了上京,一生无诏不得回京。”沉香说着,有些担忧道,“你这无疑也得罪了晁太后了晁家一派。”

    楚荞面色淡淡,心中却不得不惊叹于这燕皇对宸亲王府的纵容,不过几句骂人的话,连自己亲生女儿都给贬出京去了。

    “从我嫁入宸亲王府起,就已经成了他们的眼中钉,不在乎多这一桩。”楚荞平静而笑。

    “虽然你现在是宸亲王妃,他们动不得你,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尹沉香抬头望了望她,说道,“我看你还是去江南,起码在宸亲王身边,他们还没那个胆子下手。”

    “这朝野上下多少人盘算着杀他,你还让我往他身边凑,嫌我活太长了?”楚荞笑着挑眉问道。

    尹沉香看了看渐暗的天色,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府了,你既不愿去江南,那就在宸亲王回京之前待在王府别出门,以免给他们可趁之机。”

    “我知道了。”楚荞淡笑点了点头,送她出门。

    沁儿撇撇嘴,暗道:叱咤关外的神兵山庄三当家,西域十六国的国主见了她都得毕恭毕敬,还怕你一个晁家?

    “真搞不懂你,亮出你神兵山庄三当家的身份,皇帝老子也得巴结着你,谁还敢动你啊!”沁儿嘀咕道。

    “沁儿!”楚荞眉目一沉,威严慑人,“不许提神兵山庄,你忘了?”

    “我就是不懂,你在关外那些精明手段都哪去了,到了大燕处处小心,就连尹宝镜那样的女人也敢来算计你。”沁儿坐起身,压抑在心中的怨气,不吐不快。

    “沁儿,你不是不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打着神兵山庄的主意,都想得到兵器煅造之术。”楚荞面色冷沉,认真说道,“虽然这些年与各国生意往来,但总是让他们保持在一定平衡之上,一旦被有心之人夺取了神兵山庄的技术征伐天下,那是什么局面?”

    沁儿沉默,忆起多年之前,她无意之间提起了神兵山庄,莫名被人绑架引楚荞出来,那一次,从不杀人的楚荞,第一次在她面前杀了五十七个人。

    差一点,也杀了她。

    楚荞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软下语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将神兵山庄牵扯进来。”

    “可是……”

    正说着,王府的管事过来,道,“王妃,有你的书信。”

    楚荞诧异地接过,展信一看,只是简单一句:明日午时,聆风茶楼。

    落款处的那个名字,让她既爱又恨。

    凤宁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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