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欢:第一皇妃-此情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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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京,风雨萧萧。

    宸亲王府,玉溪在楚荞等人离京十日还无一丝消息回来之后,便寻到宸亲王府求助,已经在这里跪了两天两夜。

    泷一沉默地站在她边上,不动,不说话。

    墨银看着雨中执拗不肯离开的两人,撑着伞上前道,“你就是跪死在这里也没有用,王爷现在不会帮你们,也帮不了你们。”

    玉溪目光坚定地盯着那紧闭的雕花木门,说道,“王爷当真要看着夫人和孩子都殒命吗?”

    如果他一点也不曾在意夫人,为何一听到她早产的消息那般大惊失色,亲自前去救治;如果他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为何要日日派人送来那么多东西……

    “玉溪,你已经在雨中跪了两天了,再跪下去人都该垮了。”尹三夫人走近想要扶起她,这孩子在国公府服侍多年,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这般的狼狈的模样,她看了也着实心疼。

    玉溪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定定地跪在原地,朝屋内的人说道,“玉溪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变成这样,你曾经那么心疼夫人的,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为什么现在就要对她见死不救?”

    屋内沉寂无声,没有人出来,也没有人说话。

    沉香撑着伞为玉溪挡着雨,一边温声劝道,一边扶她起来““玉溪,起来吧,宸亲王不愿意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的。”

    玉溪大力地甩开手,冷冷地望着她道,“你就那么想她们母女死吗?”

    尹三夫人扶住女儿,不懂那个一直心性温和醇良的女子为何会变成这样。

    玉溪定定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幽幽说道,“王爷,你若是因为夫人执意离开而这般,你便太冤枉她了,若非深爱刻骨,她又如何会那般九死一生生下你的孩子,她要走不是无情,是她太想你只属于她……”

    尹沉香撑着伞怔怔地站在原地,不觉中已然泪流满面,她这一刻恍然明白,自己带给楚荞的痛,有多残忍。

    正在这时,有侍卫疾行来报,“墨总管,有人强闯王府?”

    墨银闻言一愣,随即一招手集合几人,道,“走。”

    王府前门,楚荞一身油衣,一手带着孩子,一手对敌,一双血丝遍布的眼睛沉冷慑人。

    墨银带着人赶到前院,将来人团团围住,“什么人?”

    楚荞淡淡道,“我要见燕祈然。”

    墨银一震,这才认清眼前一身油衣满脸血污的女子是楚荞,却又想起燕祈然之前的的命令,于是道,“对不起,王爷有要事在身,不见任何人。”

    “我有事找她。”楚荞说着,已经自己朝着里面强闯。

    墨银带着人拦住去路,却又不好真动手伤了对方,只是沉声回道,“王爷说过,五日之内,谁也不见。”

    “我也不见?”楚荞讽刺冷笑。

    墨银垂首沉吟片刻,道,“是。”

    他确确实实说了不论任何人,自然是楚荞也算在其中。

    楚荞低头望了望裹在油衣里的孩子,抬头望向墨银道,“要么带我进去见他,要么你把我们母女击毙在这里,要么我自己闯进去见他,你选一个吧!”

    墨银皱起眉头,一脸为难,“王……夫人莫为难我们。”

    楚荞血丝遍布的眼睛冷冷扫了一眼众人,淡淡道,“那就动手吧!”

    四天四夜,她一刻也不敢停歇,就怕回来晚了,再也救不了这个孩子,到头来,却是要被挡在王府之外……

    “我可以带你过去,但王爷出不出来见你,我也不敢保证。”墨银说道。

    若真动起手来,她这般以命相搏的往里闯,少不得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他将人带到暖阁外,至于里面的人出不出来见她们,那就不是他的错了。

    “多谢。”楚荞感激道。

    墨银等人放行,她抱着孩子快步穿廊过门进了宸楼,泷一看到一身风尘满脸血污的女子,不由一愣,“夫人?”

    玉溪闻言忙从泥水中站起身,看到她怀中小脸青白的孩子,不由呼吸一窒,“夫人,孩子这是……”

    楚荞不看任何人,径自朝暖阁走去。

    墨银站在门口,一伸手拦住,提醒道,“夫人,莫为难我们。”把她放行到这里,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若让她进了门,惊掩了里面,他也人头不保。

    楚荞抱着孩子站在门口,扑通一声跪在冷硬的石阶上,无助地哭泣,“燕祈然,求你……救救她,救救我的孩子。”

    “夫人!”玉溪泣不成声。

    “阿荞……”沉香砰地一声跪在她的边上,泪如泉涌,“对不起,对不起……”

    她认识的楚荞,即便无权无势,无依无靠,骨子却满是骄傲的女子,即便在怎样的困境,也坚强而骄傲的女子,何曾对人这般卑微的乞求。

    屋内一直敛目的燕祈然倏地睁开眼,心念一动间,被华光包围悬浮于半空的孩子便随之跌下来,老酒鬼迅速另一掌出手稳住,沉声道,“记住,这才是你的孩子。”

    燕祈然僵住。

    “从你决定与她背道而驰,就该知道有这样的局面。”老酒鬼说道。

    半晌,燕祈然缓缓敛目,岿然端座,一步不错地继续着自己的事,仿似全世界都沉寂了下来。

    门外,楚荞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这唯一的一线希望。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楚荞眼底的泪已经干涸,她也随之寸寸冰凉。

    明珠在她怀里苍白的小脸更加苍白,她不动,不哭,一如往昔在她怀抱中安睡一般乖巧,只是她们呼吸却渐渐虚无不可闻。

    天黑了,又亮了,黎明的朝阳照亮了上京城。

    这扇已经关闭了五天五夜房门打开了,白衣翩然的人缓步出来蹲在楚荞面前,望着她怀中早已没了气息的婴儿,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残忍地道出。

    “阿荞,她救不活了。”

    楚荞缓缓抬起清明却死寂的眼睛望着眼前的男人,她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等到的竟是这样一句话。

    她微仰着头望着他,血丝遍布的眼睛,却如死水一般冰冷。

    这一夜,仿佛已经流尽了她一生的泪,也耗尽了她对他所有的爱与情。

    燕祈然看着眼前的她,心疼地伸出手,想要拭去脸上的血污,她在她冰冷嫌恶的目光中止住了动作。

    压抑的沉默,让人窒息而绝望。

    他身后的暖阁内传出婴儿的啼哭,老酒鬼手忙脚乱地抱着燕禳出来,直接将要往燕祈然的怀里塞,“快哄你儿子。”

    燕祈然没有接,老酒鬼索性抱着孩子坐在燕祈然边上,瞅了瞅楚荞两人,专心地哄着孩子。

    “现在,你满意了吗?”楚荞苍白而讽刺地笑,“看到我一无所有,你满意了?”

    燕祈然半跪在她面前,面色冷寂,薄唇紧抿。

    燕禳渐渐不哭了,伸着小手抓楚荞的衣袖,手很小却很有劲,一边抓一边咯咯地笑出声来,打破院中绝望的死寂。

    楚荞转过目光望着那稚嫩幼小的婴儿,曾几何时,她的女儿也会这般拉扯她的衣裳,也会对着她露出这样的笑容。

    可是现在,这个孩子还能哭,还能笑,而她怀中的女儿却已经魂归西天……

    半晌,楚荞痛苦地别开头,不忍再去看。

    燕祈然身形一震,略显苍白薄唇紧紧抿着,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老酒鬼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也不说话,抱着燕禳坐在边上,由着他小手去抓楚荞的衣裳,也不阻止。

    尹三夫人有些意外,这个一向认生的孩子,便是沉香也难哄的孩子,竟会在这时对着楚荞这般亲昵的笑。

    只是玉溪知道,眼前生机勃勃的孩子,对刚刚失去女儿的楚荞,是多么沉重地讽刺和伤害……

    “燕祈然,我从来这样爱过一个人,你是第一个。”她嘶哑着声音说道。

    燕祈然闻言神色动容。

    “我也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你也是第一个。”她望向他,语气平静,却字字利若利锋。

    说罢,她抱着孩子冷冷起身,却因着脚下麻木,险些从台阶上摔下去。

    燕祈然立即伸手去扶,却有人比他更快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女子,燕胤不知何时进了园子,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身风尘的伊兰沁儿。

    “楚姐姐,孩子……”她焦急地询问,却在看到玉溪泪流着摇头示意时,愣在了那里。

    燕禳抓着的袖子一下没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伸着小小的手就朝两步之外的楚荞抓挠,燕祈然眼眶泛起湿意,却又很快忍了下去。

    沁儿望着仿若抽离了灵魂一般的楚荞,顿时目光凶狠地望向燕祈然,“那是你的孩子,是她拼了命生下的孩子,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燕祈然缓缓站起身,面色一如往常的冷寂,接过老酒鬼怀中啼哭不止的燕禳,小心地拭去孩子脸上的泪珠,动作温柔而慈爱。

    沁儿一咬牙,刷地拔出边上泷一的长剑,怒气冲冲地扑上前来,沉香和尹三夫人等人顿时吓得大惊失色。

    墨银立即拦了下来,沉声喝道,“沁公主,这是宸亲王府,不是你的大宛王宫。”

    沁儿恨恨地瞪着燕祈然怀中的孩子,怒声喝道,“她的孩子死了,凭什么你和尹沉香的孩子还活着?凭什么?”

    楚荞抱着孩子木然地朝外走着,明明身后刀光剑影,伴着孩子的啼哭,她却似乎再也看不到,听不到……

    玉溪哭着抓住沁儿,“沁公主,住手吧,不要再让夫人为你担忧了。”

    沁儿回头望着已经摇摇晃晃往东篱园离开的单薄背影,握剑的手狠狠一划,劈裂了边上的花盆,大步追着楚荞出了王府。

    两天后,楚荞亲自将明珠火化,安葬在了观音庙后山的墓地,希望她死后能受佛祖照拂,来世平安健康。

    燕祈然也来了,两个人却再也没有说上一句话,陌然擦肩而过。

    他独立在孩子墓前,眉眼一如往昔的冷静,缓缓说道,“你若泉下有怨,不要找他们母子,算在本王头上便是。”

    “宸亲王是在忏悔吗?”消失两日的温如春站在他的背后,目光中满是仇恨的冰冷。

    燕祈然对于背后的来人没有转头去看,负手立在墓前,无声地念着一段往生咒,以送这孩子归天。

    温如春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站在他的背后,声音颤抖得几近崩溃,“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孩子?”

    燕祈然淡淡转身,“你在问我?”

    “我在问你,这墓中死去的孩子,她到底是谁的孩子?”温如春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

    燕祈然临风而立,神情万一如继往的淡漠,“与你何干?”

    温如春走近蹲在墓前,颤抖地伸手抚上冰冷坚硬的墓碑,说道,“这个孩子,不是你的孩子。”

    燕祈然凤眸微微眯起,却没有说话。

    “如果她是你的骨肉,你怎么会对她见死不求,如果她是你的骨肉,你怎么会从她出生到死,都不看她一眼?”温如春哽咽的地说着。

    “本王不喜欢女儿而已。”燕祈然面色万年不变的云淡风轻,不悲不痛。

    “你说谎!”温如春倏地站起身,神情激动而愤怒,“明珠不是你的孩子,她是沉香的孩子,是我沉香和我的孩子!”

    燕祈然凤眸眯起冷利的弧度,淡淡道,“收起你的胡言乱语。”

    “我说错了吗?”温如春冷冷笑着,一步一步逼近前去,眼中泪光闪动,“楚荞生产时,你扔下沉香到清云巷亲自接生,又怎么会……怎么会在之后那么尽心尽力照顾沉香生下的孩子,因为……因为你在清云巷就已经拿沉香的孩子换掉了楚荞的孩子!”

    说到最后一句,他勃然怒吼出声。

    燕祈然眉眼淡淡,没有出声追问,只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早就算计好了吧!”他笑得讽刺而嘲弄,“从你娶她入府开始,你就已经在算计她,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做这样的事,让她,让楚荞,让所有人都落到这样的地步?”

    燕祈然面容冷寂地望着远方,对于温如春的话不置一语,也不辩解一句。

    温如春等不到这个人的回答,便又说道,“你早在楚荞饮食中下了催产的药物,便是没有那车撞上,她的孩子也前后在那几天出生,你早就算计好了要换掉她们的孩子,可是沉香她有什么错,你要这样对她?”

    他只恨,恨自己没有一身通天的医术能救她们母女,她那样想要保住的孩子,如今却躺在这冰冷冷地墓中……

    “说完了吗?”燕祈然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准备离开。

    温如春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冷漠的男人,笑意嘲弄,“我知你权大势大,你杀过的人也不少,可她只是个孩子,一个才出生一个月的孩子,你怎么可以残忍成这样?”

    “以你的医术不会不知道,这个孩子本就活不长,就算没有这些事,就算你拼尽一身的医术,她也活不过一年。”燕祈然眉眼平静,淡淡说道,“我给了尹沉香一条命,也算公平。”

    “沉香一出生,也有人说她活不过二十,可是她也一直活得好好的,你凭什么去剥夺一个孩子生存权利?”温如春自责,悔恨,悲恸,交织于心。

    燕祈然默然,沉吟不语。

    “我不管你是人是妖是魔,也不管你与雪域神庙有什么样的恩怨,可是你凭什么要让我们的孩子,替你的孩子去死?”温如春悲恸而绝望,怒声质问,“你也有孩子,你怎么可以这么狠毒?”

    在客栈发现血液相融,发现那孩子遗传着沉香的宿疾,但他却也无法确定那个孩子真的就是他的孩子,直到回到上京,他去寻找当日在宸亲王府和清云巷一起接生过的稳婆和大夫,但那相关连的每一个人,都早已从上京城失去踪迹,他查无可查。

    可是只要一打听当日宸亲王府和清云巷两边孩子出生的情形,但也可想而知,能在那么多人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将两个孩子调换的人,又能悄然将那么多相关人等从上京消失无踪的人,除了宸亲王,还有何人?

    燕祈然淡淡的望着眼前的人,目光中似有怜悯,说道,“只要他们母子能平安,我不惧对任何人狠毒。”

    甚至,自己。

    从幻境出来,雪域神庙已经在打探他的行踪,而现在他要做的事还没有做完,他还不能被那些人发现身份,他只能能残忍的方式,让自己心爱的女人离开……

    可是,偏偏这时候有了他们的孩子,而那些追寻他踪迹的诛魔人越逼越近,再拖延下去神域中人也会寻来。

    介时,不仅是他,连他们母子也会牵连其中……

    所以,他换走了楚荞的孩子,把已经动过手脚的明珠留在了楚荞身边,他知道她要送孩子离京,他也知道那些人会寻上来,他更知道这个孩子难逃死劫。

    这个孩子不死,那么死的就会是他的孩子,只他们母子能安好,谁恨他都无所谓。

    五天五夜,他们终于将燕禳身上的魔气除去,从此他就可以平安健康的成长,至于那早夭的孩子,他只能如此。

    温如春转过身,望着孩子新立的坟茔,这是他的骨肉,他的孩子,他却只是那样匆匆一面,便成永别。

    “宸亲王,你做这么多事,害这么多人,苦心积虑瞒着楚荞。”他半跪在坟前扶着冰冷的墓碑,眼底蔓延起无尽疯狂的恨火,缓缓转过头望向那风姿若神的无情男子,“你说,她要是知道这些,会怎么样?”

    燕祈然淡淡地望着他,一双凤眸,寒光冽冽,“今天在这里的话,你说出一个字传到她耳中,我能救了尹沉香的命,也一样能要了她的命!”

    “你……”温如春满腔恨意地扶在墓碑的手青筋跳动,伤口崩裂,鲜血涔涔而落。

    “本王不想取你性命,也不想动尹沉香,但你若说了不该说的话,本王不介意把你们一家三口都安葬于此。”燕祈然冷冷说罢,便举步朝着山下走去。

    “燕祈然,你这般狠毒,就不怕死后下地狱吗!”温如春愤怒地吼道。

    燕祈然嘲弄一笑,只是道。

    “我已身在地狱,又何惧再添几桩罪孽!”

    燕祈然回到王府,天已经黑了。

    暖阁内,尹沉香和乳娘几人正忙活着哄燕禳睡觉,奈何这小家伙脾气古怪,谁哄都不买帐,扯着嗓子哭得很是厉害。

    老酒鬼不经意一侧头看到已经回来的燕祈然,立即刷地站起身,从尹沉香怀中拎起啼哭不止的小世子,塞到刚进门的燕祈然怀中,“把你儿子哄一哄,哭得人头都大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果然不错,他老子那么难伺候,这儿子比他还难伺候。

    燕祈然抱着孩子进门他往榻上一放,木然坐在那里,也不打算哄他,尹沉香和奶娘在一旁瞧着,却又看到他那一脸冷沉的面色,不好上前多言。

    燕禳躺在他边上,渐渐止住了哭泣,小手拉扯燕祈然的衣袖就往嘴里送,咬得满是口水也不松开。

    老酒鬼抱着酒坛瞥了一眼尊贵的宸亲王世子,哼道,“没出息!”

    尹沉香知道他是去见楚荞了,心中担忧楚荞的状况,便问道,“阿荞她……还好吗?”

    燕祈然抬头望了望她,淡声道,“没什么事,你回去休息吧,孩子放我这里。”

    尹沉香望了望在他边上乖巧的孩子,道,“好。”

    说罢,带着丫环和奶娘离开了暖阁。

    “侧妃娘娘怎么这时候走,现在孩子正与王爷亲近,侧妃娘娘该趁着这时候多留在这边,抓紧了王爷的心才是。”丫环玉锦出声道。

    尹沉香嘲弄一笑,“他的心就不在这儿,又怎么抓得住?更何况……”

    她并未觉得他们之间这样的相处有什么不好,甚至感到庆幸,庆幸自己不用时时刻刻去面对这个喜怒无常的人。

    暖阁内,燕祈然怔怔地望着躺在身旁的燕禳,目光慈爱却也苦涩,一早便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只是当这一天真正面对时,真正看到她那般绝望而仇恨的目光时,他还是会心痛如死。

    “怎么?现在后悔了?”老酒鬼瞥了他一眼哼道。

    燕祈然沉吟不语。

    老酒鬼有些恨铁不成钢,气急败坏地在屋里来回走动,“你再这样下去,哪天就是因为她死了,她也不会再看你一眼。”

    “要你废话。”燕祈然冷冷地瞥了一眼,淡淡道,“燕禳的状况已经稳定了,你起程前往雪山神庙将那里处理妥当。”

    “知道了,我会收拾干净,一定让他们相信,抓过去的孩子已经死在了化魔池。”老酒鬼心不甘情不愿地收拾东西,想了想又回头道,“那神庙死那么多人怎么办?算在楚荞头上,还是算在你头上?”

    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把孩子的死做得让人相信,可是一下死了那么多人,神域肯定要追查凶手好吧。

    燕祈然眉眼一利,瞪了他一眼。

    “哦,你躲他们都来不及,还是算在楚荞头上好了,反正也是她干的。”老酒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咕哝道。

    燕祈然目光更加凶狠了,阴恻恻地说道,“算在那紫狐狸身上,横竖他们也是要找他的。”

    “你变得越来越不是东西了。”老酒鬼回头望了望,哼道。

    燕祈然眉眼沉沉,淡淡道,“我得罪他也不是一两回了,多一桩也没什么大不了。”

    “是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现在你把护身的神符都送了人,要是那紫狐狸和神域的人寻上门来,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再救你。”

    “还不走?”燕祈然不耐烦地哼道。

    “哦。”老酒鬼应了声便朝外走,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站在他面前盯着他问道,“那个……你记忆那么混乱,时有时无的,应该记不起以前我那个拿了那什么的事吧!”

    燕祈然冷冷地瞪着他,“你说呢?”

    “我走了。”老酒鬼一愣,随即转身就跑。

    天启十二年,秋。

    燕皇召告天下,欲禅位于嫡长子宸亲王燕祈然,但圣旨一下立即遭到了群臣反对,纵是如此,禅位大典却一直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皇榜一出,楚荞立即让泷一护送玉溪离京去大宛了。

    忠义候府的家眷让魏老夫人以回乡省亲的名义带出了上京,虎威堂众将的家眷亲属也让楚荞秘密送离了京城,只有忠义候和凤丞相是朝中重臣,一时间还不能离开引起对方警觉。

    燕胤答应忠义候和凤丞相两人由他带出宫,想了想还是道,“我想,萦萦交给魏景就好,你还是……先出上京为好。”她跟他们一起,免不得便要对上宸亲王府的人,才刚刚经历了丧女之痛,他们何以忍心,她再跟那个人生死敌对。

    楚荞淡笑道,“担心我会误了你们大事?”

    燕胤笑了笑,也没多做解释。

    “放心吧,我很冷静也很清醒,燕祈然曾经是我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但从带着明珠离开王府开始,他就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她说的平静而断然,连目光都无一丝悲喜起伏,“我亏欠凤家良多,不亲自营救萦萦和凤大人出去,我也无法安心离开。”

    千丈崖的悲剧,她不想再一次重演。

    燕胤见她一脸坚执,于是道,“那你与魏景一起营救萦萦,禅位大典未时开始,未时三刻虎威堂的人会换防西城,那是咱们出城的最好时机。”

    “我知道了。”楚荞道。

    燕胤前脚从清云巷离开,尹沉香后脚便也来了这里,楚荞却一直避而不见。

    尹沉香等了一个多时辰方才离去,迎面碰上狼狈不堪的男子,不由止住了脚步“……温师兄。”

    温如春面色青白,耳巴也生出胡茬,看到迎面走来的人愣在了那里,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痛苦地咽了下去。

    半晌,尹沉香举步走来,与他擦身而过。

    温如春僵硬地站在那里,手缓缓收握成拳,分不清此刻是痛,还是恨,恨这苍生的无情。

    “沉香。”

    背后的女子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却没有出声。

    “将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遇到了什么,我还是我,一直等着你的我。”温如春颤抖着声音说道。

    他无法在现在告诉她,宸亲王府的那个孩子不是他们的孩子,而他们的女儿,早已命丧黄泉。

    半晌,沉香没有说话,悄然一步一步离开,远去。

    温如春回到了清云巷,楚荞也没有多加追问,他要跟着他们一起,便也让他留下了。

    与此同时,墨银也将王府的一封书信送入了东篱园暖阁,道,“是温如春的信。”

    “念!”

    “他说,明珠的事他会守口如瓶,但若王爷有朝一日为难尹沉香和国公府,他也有千百种办法让……楚荞死于非命。”墨银如实禀报道。

    燕祈然面色了无波澜,连看也未看一眼他手中的信。

    “要不要把他……咯!”墨银抬手,做了个灭口的动作。

    “罢了,不用理他。”燕祈然冷冷道。

    并非是受他威胁,而是再为难楚荞,如今温如春在她一边,动了他,无疑会惊动她。

    墨银知他一向说一不二,也不再多言,只是道,“禅位大典那天,王爷真要去吗?”

    不用想也知道,那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兄弟不知准备着些什么招数等着他去落网呢?

    “那么多人等着本王去,怎好让他们失望。”燕祈然拢了拢燕禳的襁褓,眉眼间一如往昔的云淡风轻“你留在王府,保护王府安全就是,外面的事不用管。”

    “可是……”那么多的人千方百计地要把它送上死路,哪是能简单应付的事。

    “老头子也不会做视不理,你只要确保王府上下的安全就足够了。”燕祈然沉声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墨银沉默了片刻,垂首回道,“是!”

    可是他最担心的反而是清云巷的那个人,禅位大典当日京中必生动/乱,其中必然会有她的手笔。

    天还没亮,楚荞便从密道潜入了皇宫,寻到了凤缇萦所在的寝宫。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晁太后为了让凤家站在她一派,协助二皇子起事,派人严密看守了凤缇萦的寝宫,并派了贴身的亲信就近“保护”。

    楚荞一见情形不对,便设法混在送早膳的宫人中进去与凤缇萦易容互换装容,让她先从密道出宫与魏景会合,自己代替她留了下来。

    未时一到,禅位大典开始的鼓乐震动整座皇宫。

    楚荞估算着燕胤那边行动的时间,从凤缇萦的寝宫脱身,顺利与沁儿会合赶往西城。

    燕胤也已经成功从禅位大典的混乱中将凤丞相和魏老候爷营救出来,所有的一切,难以想象的顺利。

    “没想到这么快就成功了,比计划中还要早半个时辰。”魏景有些有兴奋道。

    凤缇萦和楚荞都是心思敏锐之人,两人相互望了望,面上都泛起凝重之色。

    “出了什么事?”魏景问道。

    燕胤望了望几人,说道,“所有的一切,似乎有些太顺利了。”

    禅位大典上,燕祈然始终未曾露面,那才是他最大的不安。

    “没时间再多想了,宁王你和虎威堂上下带人先走,我和沁儿带人断后。”楚荞决然道。

    他们计划的一切,确实进行得有些太过顺利了,几乎没有一点阻碍。

    “好。”燕胤说罢,回头朝魏景嘱咐道,“我带人先去开城门,你负责保护老候爷他们离开。”

    “知道了。”魏景重重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楚荞亦带着化妆为百姓的乌衣骑离开小巷混入人流,准备截杀从宫中出来的追兵。

    燕胤与虎威堂众人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拿下了西城城门,立即通知魏景护送凤缇萦等人前来准备出城。

    然而,看着高大的城门缓缓开启,外面不是想象中的广阔天地,而是密密麻麻,寒光闪耀的箭机营。

    不远处的树萌下,白衣翩然的宸亲王正在悠然品茶,恭候多时。

    万箭在弦,只待一声令下。

    燕胤面色也不由一沉,他正奇怪这个本该是禅位大典主角的人为何没有露面,原来,他一早就等在了这里。

    如今看来,这禅位大典也是他和燕皇有意安排的一场戏。

    魏景也不由紧张地望了望燕胤,即便燕皇不追究宁王的身世,便是冲着恭仁皇后之死的大仇,燕祈然也不会轻易放过凤家的人。

    燕胤提剑站在最前,冷冷地望着树上悠然品茶的人,握剑的手青筋隐现,他不甘心,他不甘心所有人的生死就这么轻易被捏在他的手中……

    半晌,坐在树下品茶的燕祈然淡淡出声,“宁王,不留在宫里参加禅位大典,这么急着出城,准备去哪呢?”

    “宸亲王你这主角,不也是缺席未露面?”燕胤冷然一笑,道。

    燕祈然眼也没斜一下,“本王不缺席在此恭候,哪能见着宁王大驾?”

    话音一落,站在他边上的王府侍卫不由打了个寒颤,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他家主子说话越客气,就代表他现在心情越不好。

    “或者,本王不该叫你宁王,该叫你一声……堂兄才是。”燕祈然淡淡侧头,瞅了一眼城门口的一行人,目光寒凉若雪。

    燕胤及凤缇萦等闻言都齐齐变了脸色,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了这些事的?

    燕祈然淡淡地收回目光,慢悠悠地转着手中的茶杯,淡淡说道,“凤丞相和魏候爷那么费尽心思给你隐瞒身份,也难怪把这上京城上下的人唬了这么多年,你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升官发财,步步青云。”

    燕胤等人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不过宁王当真是好定力,太子妃死在面前也能安如泰山,岿然不动。”燕祈然唇角勾起一丝优美的薄笑,语气中竟带了几分赞赏。

    燕胤握剑的手骨节咯咯作响,望川楼下的那一日,永远是他一生最痛,却又在这样的时候,被人这般轻描淡写地揭开了血淋淋地伤口。

    “凤丞相不觉得眼前的画面很熟悉吗?”燕祈然淡淡轻笑,幽幽说道,“当年,你就带着这么多的弓箭手,寻到我家要把我们母子杀人灭口的,只可惜我们没死,却在凤家死士的追杀中,逃亡了整整八年,第九年也是你假传消息让他出征卫国,害得他杀手杀了我母亲。”

    谁也无法知道,母亲死在自己最心爱之人的手上之时,是何等的痛苦与绝望。

    “这十年,你也时时怕着这一天吧!怕到日日恶梦难眠吧,可是这些与我们当年的八年逃亡,血雨腥风相比,太安逸不过了。”他平静地述说着,平静地仿佛那发生的种种只是别人的故事。

    凤丞相唇上血色渐失,当年他为了取得晁太后的信任保住燕胤,不得不受她的命令去追杀他们母子,可是整整八年却没杀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他真的会无能成那样吗?

    他将他们逃回卫国的消息禀报给晁太后,以为她会有所顾忌而收手,再之后发生的悲剧,已经不是他所能阻止的了。

    从燕皇将这个孩子带回上京,他就知道他决不会放过凤家,这一天终究是逃不掉了。

    “这十年,也让你们活得够长了。”燕祈然搁下手中的茶杯,侧头望了望了燕胤,“这样杀你们,你们势必不服,宁王,本王给你一个救人的机会。”

    “说!”燕胤沉声道。

    “听燕皇陛下说宁王棋艺不错,你便来与本王下了三局,若你能赢了,本王便放你们走。”他淡淡说着。

    燕胤闻言收剑,大步走了过去,“怎么赌?”

    “这一局,先给你试试手,赌一个。”燕祈然笑意淡淡瞥了一眼凤缇萦一干人等,“你赢了我放一个人,你输了我杀一个人。”

    “好。”燕胤沉声道。

    既然都是死路,他便赌一回,只希望能在棋局上拖延些时间,在城外十里接应的人发现异常能尽快赶过来助他们突围。

    然而,半柱香后,燕祈然淡淡出声,“你输了,你自己挑一个死吧!”

    燕胤却一直沉默,那些人是他的恩人,是他挚友,是追随他出生入死的人,他如何能去一言决定他们的生死。

    等了一会儿,燕祈然抿了口茶,淡淡道,“还是,本王替你挑?”

    说话间,虎威堂将领中间,一人站了出来,“王爷,恕末将先走一步。”

    燕胤闻言霍然转身回头,那人已经拔剑自刎。

    “程将军!!”一阵腥红的血雨,溅得所有人都红了眼。

    燕祈然收回目光,收起棋子,淡淡道,“宁王,还要赌吗?”

    第二局,七条人命。

    燕胤撑了一柱香,还是输了。

    燕祈然淡淡抬手,一声令下的同时,城墙之上骤然而起一阵震耳欲聋枪鸣声,七名弓箭手应声倒地。

    “要杀便杀,何必那么多废话!”楚荞从城内快步走来,说话间手中的短火枪连发数枪,桌上的棋盘顷刻之间化为碎屑一堆。

    燕祈然淡淡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尘土,而后抬眼望向几步之外的男装女子,“楚荞,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们棋差一着落在你手里没什么好说的,要杀便杀,不必多说废话!”她冷冷地勾了勾唇角,一抬手将手中的火枪抵在自己的太阳穴,“放箭吧!”

    燕祈然眉间寒意慑人,一双凤眸危险地眯起,“你在做什么?拿你的命威胁本王放了他们?”

    “没有威胁。”楚荞平静地望着她,眼底死水一般地沉寂,“我不认为我的命还有威胁你的价值,我只是不想死在你的手上。”

    燕祈然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薄唇紧抿。

    两人冷冷地望着对方,谁也不肯妥协,谁也不肯退让……

    许久,许久。

    久得仿佛已经过了沧桑百年,燕祈然冷冷转身,“滚!”

    所有人都不由一愣,他身后的侍卫立即道“王爷,这些人,不能放!”

    这些人一旦放走了,将来就是心腹大患啊!

    燕祈然负手背对而立,谁也看不见他面上的神情。

    楚荞依旧僵硬的保持着那个姿势,仿若雕塑。

    沁儿看到魏景一行人走远了,跑到她身边,看到泪流满面的脸,不由愣住了。

    “楚姐姐……”

    楚荞回过神来,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翻身上马,“走!”

    与此同时,禅位大典上的动乱在燕皇雷厉风行的手段下,短短几个时辰便给镇压下来,二皇子动乱中图穷匕见欲弑君夺位,被金武卫当场射杀,参与其中的几大家族被下旨抄家,流放。

    “皇帝,这道圣旨,是怎么回事?”晁太后将派人半道截下的圣旨狠狠掷于案上,“杀了你的儿子,现在连你的外公,你的舅舅,你都不放过了?”

    “朕的儿子?”燕皇撑着书案缓缓站起身,猛地拉开龙袍衣领,露着刚刚包扎的血迹犹在的伤口,“看到了,这就是朕的儿子给的!”

    “陛下,您小心些,小心伤口再给绷开了。”单喜紧张地扶住他,安抚道。

    “想必,太后看到朕还活着站在这里,大失所望吧!”燕皇拂开单喜的手,缓步从书案后走了出来,“相比之下,你更希望站在这里的,是你那乖孙儿!”

    “皇帝,你是这样同母后说话?”晁太后忿然斥道。

    “母后?”燕皇冷然嗤笑,一步一步逼近前去,怒声喝道,“你若不是我的母后,我不会容忍你这么多年,更不会容忍晁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你若不是我的母后,在知道你一次又次对他们母子下手,在你害死了映夕之后,我还让你,让晁家这么多年荣华富贵不倒。”

    “你别忘了,是谁把你扶上帝位,是谁让你让坐上这把龙椅的。”晁太后说着,扬手一指龙案后的金龙椅,“是本宫,是晁家,是这些让你下旨流放处斩的人!”

    “我不稀罕!我恨这个皇位!我恨你给我的这一切!我恨我生在这该死的大燕皇宫!”燕皇咬牙切齿,字字含恨。

    他恨这金阶玉马背后的血腥残酷,冰冷无情,他坐拥天下,却失去了自己想要珍惜的一切,这个皇位于他又有何用!

    “你……”晁太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底冰冷的恨意,“本宫给了你天下最大的权利,最高贵的地位,最富有的身家,你到底还要什么?”

    “我要父慈子孝,我要兄友弟恭,我要一家和睦。”他说着,扬手一指皇城之外的方向,“我要跟皇宫外的人一样,简简单单地活。”

    晁太后怔怔地望着他,谁不想那么活,可是进了这皇宫大院,面对权利倾轧,他们的路只有一条,只有争,只有斗,只有站在权利的顶端,才有活路。

    “我曾经拥有过的,可是最终……还是毁在了你我的手上。”燕皇面上现出冷嘲的笑意。

    “若是有得选择,本宫何尝想走到这一步,是他们逼的,都是他们逼的!”晁太后眼底隐现仇恨的疯狂,手中的玉佛珠断了线,如玉的珠了散了一地。

    她转身站在勤政殿的窗前,望着富盛繁华的宫庭,说道,“当年,本宫与司马姐姐都是花一样的年纪入宫,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入了宫一直彼此照应,后宫佳丽三千,却只有我和她颇得圣宠,再之后,我与她同时怀上龙种,再之后,她的孩子出生被立为太子,她做了皇后,而本宫的孩子……本宫的孩子却她毒害了,那是你的大哥,他都没有活到一岁。”

    燕皇看着这一个一向强势的母后,一时间有些怔然。

    “本宫的孩子死了,她的孩子却做了太子,本宫向先帝说明,却被他贬入冷宫禁足了整整一年。”晁太后已经有岁月风霜的面容缓缓绽起深沉莫测的笑意,“从冷宫出来之后,本宫再没有提那个孩子,还将她的孩子当亲生的一般疼爱,那么多年,本宫终于还是赢了她,把她和司马家一起送上死路。”

    燕皇沉默地望着她,有些心疼,有些不忍,又有些冷漠。

    “本宫怎么能再让她的孩子坐上皇位,等着他来为母报仇。”她说着目光如炬地望向燕皇,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所以,你必须当大燕的皇帝,你只能当大燕的皇帝。”

    在这大燕皇宫里,就没有清清白白活着的人。

    “可是,你既然失去过你的儿子,为什么还要去害我的妻儿?”燕皇问道。

    晁太后收起脸上的悲痛,还是永远不变的贵气骄傲,“他们不死,你又怎么会安安份份地做这大燕皇帝,本宫只恨,当初没除掉那个孽种,否则也不会闹到今日这个地步!”

    如果没有燕祈然回来,她的儿子不会变成这样,不会这般处心积虑的要将晁家置于死地。

    “你要的,不是朕的这个儿子,是能够保住你晁家荣华富贵的棋子而已。”燕皇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龙案,沉声道,“朕不会杀他们,但也不会让他们再留在上京。”

    “那跟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晁太后怒声喝道。

    晁家在上京,百年根基,到头来却是毁在她亲生儿子的手中。

    “来人,送太后娘娘回延禧宫!”燕皇背对而立,沉声的令道。

    “你……”晁太后心有不甘,自己争斗一生,却最终败在了儿子的手上。

    勤政殿恢复沉寂,燕皇无力地扶着桌案,眉眼间的皱纹似又加深了几道。

    “陛下,宁王带着虎威堂和凤家的人离开上京了,就连缇妃娘娘也从宫里逃出去了。”金武卫统领进来禀报道。

    “朕已下旨上京封城,谁放他们走的?”燕皇气急拍案而起。

    话音一落,燕祈然闲步进了勤政殿,淡淡道,“我放走的。”

    “祈然,你……”燕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单喜连忙朝金武卫统领使了个颜色,让他离开。

    “你明知道凤家是害你母亲的凶手之一,你还放虎归山?”燕皇忍着怒意,沉声道。

    这么多年君臣,他比谁都清楚那凤家父子两人的睿智精明,一旦给了他们生路,将来就是心腹大患。

    正说,一名金武卫过来,单喜望了望父子两人,悄然快步赶到殿门,听罢禀报的消息,面色顿时大变。

    “陛下,那宁王……”他回身望向燕皇,难掩一脸惊恐之色。

    燕皇拧眉瞪着他,“说!”

    “宁王他……他是太子的儿子,先帝皇孙,燕胤啊!”单喜颤抖着声音禀报道,这等杀父弑母之仇,让他离开了上京,将来那便是死敌啊!

    燕皇扶着桌案的身形不由一晃,“……你说什么?”

    单喜望了望燕祈然,继续说道,“当年凤丞相和老候爷,拿凤家大公子凤宁澜换了太子的儿子燕胤,现在的宁王就是先帝的皇孙,燕胤!”

    燕皇痛苦地敛目,深深吸了口气,望向燕祈然,“你知道?”

    “我不知道,你又怎么会知道。”燕祈然神情淡淡。

    “你……”燕皇不好责备他,立即道,“快给我传旨其它州城的守城将领,不惜一切代价,务必将他们截杀在大燕境内,永绝后患!”

    单喜闻言却沉默着,没有动。

    “还不快去!”燕皇拍案喝道。

    单喜望了望燕祈然,方才回道,“陛下,已经晚了,上京城所有的驿站官员和马匹都被人杀了,虎威堂所有将领又追随宁王而去,咱们现在是无信可传,可将可派啊!”

    “谁干的?”燕皇气得脸色青白,竟然留了这一手。

    单喜沉吟了许久,悄悄望了望燕祈然,方才道,“回陛下,是……楚荞!”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在不动声色间,断了他们所有的路,让宁王一行人安全逃离了大燕境内,成为了他们将来的大敌。

    大燕天启十三年,宁王于岐州自立为王,以生父靖楚太子名号,建立西楚,是为——西楚王。

    同年,大燕出兵岐州围剿。

    这一战开始,便打了整整五年。

    五年间,大燕出兵二十八次围剿岐州,西楚经历大小战役八百七十三次,虽然也有伤亡,也有败绩,但一直在大燕的边陲屹立不倒,且越战越强。

    西楚新朝初立,轻徭薄赋,附近各州城的百姓也纷纷迁往西楚境内。

    大燕兵马一次次败北,燕皇五年间也一直缠绵病榻,宸亲王虽还未继位,但已与大燕皇帝无异。

    新年到了,岐州城下了一场清雪,常年奔波各处打量生意的楚荞回到了岐州,城里十分热闹,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派祥和的景象。

    这几年,她也一直寻找方法医治白二爷,也来来回回去过多次苍月,但诸葛家却一直将诸葛无尘的消息封锁得很严密,是生是死也让外面的无从得知。

    直到得到诸葛家一直在暗中寻访名医的消息,她请了温如春去诸葛家,只得到消息说诸葛无尘一直昏迷未醒,生还的机会不大,她陆续寻了各国的名医到诸葛家,却再也没有消息传出。

    “楚姐姐!楚姐姐!”远远的,沁儿在人群里蹦着朝她招手,后面还有凤缇萦,燕胤,魏景,等人。

    这五年来,她虽然一直奔波各地打理神兵山庄的生意,但每到腊月就一定会回来岐州过年。

    楚荞第一时间向燕胤打听了最近岐州的战事,以及士兵伤亡情况,方才放下心来用膳,燕胤和魏景几人吃了一半便去了书房商议军务,一时间暖阁也就剩下他们几个女子了。

    “沁儿,你母后送了信来要你回去,你若再不回去,你的几个哥哥就真的要过来绑你回去了啊!”楚荞望了望她,劝道,“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该到成婚的年纪了。”

    “你看,你们都比我年长,也没有成婚,凭什么要催着我这个最小的先嫁人,一点都不公平嘛!”沁儿一脸地理直气壮。

    “我们都是成过婚的,哪像你。”凤缇萦笑道。

    “那不算啊。”沁儿笑了笑,凑近道,“等你什么时候做了西楚的王后,楚姐姐也嫁了人了,玉溪也找了人家了,我就回去招驸马。”

    楚荞和凤缇萦相互望了望,淡笑不语。

    “燕家那父子两个都……”沁儿一说起燕家的人,就一脸的义愤。

    “沁公主。”玉溪打断沁儿的话,制止她再继续说下去,再去让那两个揭开心中的隐痛。

    沁儿瞅了瞅楚荞和凤缇萦,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咬了咬唇不再出声了。

    “你们不吃了,我就把东西收了。”玉溪说着,上前去收拾桌上的盘子,沁儿起身跟着帮忙。

    楚荞倒了杯茶,递给凤缇萦,不由问道,“已经五年了,如今西楚也逐渐稳定下来了,你和燕胤也该安定下来了。”

    凤缇萦低眉望着杯中的茶叶,自嘲一笑,“我这般的身心,还有什么资格去奢望这些。”

    早在她决定走进大燕皇宫的那一天,她早就已经断了所有的奢望,如今这般的平静生活,已经是上天给她的恩赐了。

    “萦萦,你们总不能一直这么过下去。”楚荞有些心疼地劝道。

    一个女子放弃自己的骄傲,放弃自己一生的幸福,只为帮助那个男人圆他的梦想,这份情有多深,她难以想象。

    “你呢?”凤缇萦笑着,望了望她,道,“你不也一直这么过?”

    “我是不能随随便便嫁一个人,害人害己,可是你不一样。”楚荞道。

    当年阴差阳错嫁给了燕祈然,她动心过,也曾试着爱过,也曾心死如灰过,如今的她,只想安安静静地生活,在远离那个人的地方。

    “纵然离开那里,但我终究还是大燕的后妃,哪来的资格和勇气要他娶一个这样不干不净的我?”她平静地说道,眼底已经渐渐有了泪水的痕迹。

    “你是为了他才入宫的,这不是你的错。”楚荞拧眉说道。

    凤缇萦闻言笑了笑,抬头望着她,说道,“感情的事,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只有爱与不爱,我爱他,我也想尽我的努力保护他,帮助他去完成他想要做的事,可是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今时今日,要让他因为这些来娶我。”

    楚荞心疼地望着她。

    是啊,这就是凤缇萦,骄傲而情深义重的凤缇萦。

    “我爱他,是我的事,是我心甘情愿做这一切,不是用来要求他爱我,娶我的筹码。”凤缇萦说着,明明眼中闪着泪光,唇角却又扬起了笑容。

    楚荞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心疼地说道,“可是,你终究是个女子,难道将来要嫁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吗?”

    “那便不嫁人了,你我姐妹作伴,就这么过下去。”凤缇萦道。

    楚荞抿唇,两人相视一笑。

    “这次准备待多久?”

    “三五天吧,过完年就得走。”楚荞道。

    凤缇萦闻言皱了皱眉,沉吟了片刻,道,“过了年,你还是不要再这样东奔西跑了,西楚军队的粮食,都是他们自己种出的粮食,至于军费,父亲以前的一些同朝为官的朋友,辞官之后也在经商,如今也投奔了西楚,不需你再这般奔波劳苦了。”

    西楚在岐州立国,这五年来军队的大批军械和粮饷也都是楚荞在供应,所以这些年她便一直奔波各地打理生意,才能保证每年有足够的银两投入到西楚。

    楚荞闻言,笑了笑,“我知道,可是庄内的生意总要有人打理。”

    “可是燕皇一直暗中寻访你的踪迹,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凤缇萦担忧地说道。

    楚荞笑了笑,道,“放心吧,这世上想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可没有一个得逞,我一直很小心的。”

    “你啊!”凤缇萦叹了叹气,知道又说不过她。

    第二天是新年,年夜饭虽然没有别得宫庭那般奢华,但很温暖热闹。

    正欢闹之际,王宫的守卫拿了信进来,“楚姑娘,有你的信。”

    楚荞起身到门口拿了信,一看是温如春的字迹,连忙拆开了看,看完笑着深深地吐了口气,似是要吐出这五年压在心头一切。

    “怎么了?”沁儿回头望了望,见她眼眶微红,不由有些诧异。

    楚荞收起信,拉起凤缇萦急忙道,“凤伯父,萦萦,你们跟我走一趟,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

    苍月,京都。

    楚荞于大年夜带着凤缇萦父女二人一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就是接到了诸葛无尘已醒的消息,但想着他人现在是在诸葛大宅,便安顿好了凤缇萦父女二人,自己先到了诸葛家拜会诸葛老候爷。

    原本想着会受一番冷遇刁难,诸葛琛出乎意料地好说话,没有多加为难,放她进了府里。

    “楚庄主,别来无恙。”白发苍苍却神色清明的老人,一边品着茶,一边下着棋。

    楚荞微一皱眉,看来自己能进了诸葛家的大门,也是托了神兵山庄庄的福气,果然有了这个身份,各国不管是谁也给几分薄面。

    “老侯爷,我是来见诸葛无尘的。”她开门见山地说道。

    诸葛琛侧头瞥了她一眼,语气沉冷,“若不是因为你,他何至这五年昏迷不醒,险些丢了性命,如今你还要来,还嫌害得他不够吗?”

    “千丈崖的事……我很抱歉。”她微低着头,说道。

    “你险些害死了她,一句抱歉就能一笔勾消吗?”诸葛老候爷沉声道。

    他费了那么多心血培养出来的家族继承人,却一次又一次因为这个女子违逆自己,一次又一次陷入险境,几近丧命。

    “我知道不能。”楚荞抿了抿唇,面色平静地说道,“将来诸葛府有任何神兵山庄能效劳一二的,我必竭尽全力。”

    这个人要的,无非便是这一句话吧!

    诸葛琛侧头望了她许久,似是有些讶异她的直言不讳,但那也确实是他要的承诺,这天下间谁不想结交神兵山庄,诸葛家也不例外。

    “见人可以,但是请你记住一件事。”诸葛琛拄着拐杖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一字一顿道,“他,只能是我诸葛家的人,苍月的左贤王。”

    楚荞霍然抬头,看来自己带来凤缇萦父女的事,已经被这个人知晓。

    “如果有人要改变这一切,老夫能让一个人活,也能让他悄无声息地死。”老人面上满是岁月的风霜,但一双眼睛却如夜色中的海一般深冷。

    楚荞沉默了许久,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

    她带他们来,只是想让他们一家团聚一下,即便只是短暂的光阴,让他们知道还有一个亲人活在这世上。

    诸葛琛满意地笑了笑,拄着拐杖走开,“孟轲,带她过去吧!”

    孟轲带着她穿过诸葛大宅的重重楼阁,大宅内没有那么多闲杂的仆人,却每一个暗都隐藏着身手过人的暗卫,若无人放行,要想进这里面,当真是难如登天。

    “左贤王的园子就在前面了。”孟轲说道。

    刚进了园子,温如春便从里面出来了,见着楚荞便道,“你来了。”

    温如春这三年来一直留在诸葛府医治诸葛无尘,此次能让人醒来,也是他和众位长老一齐努力的结果,府中人对他还算恭敬。

    孟轲把人送到,便道,“我就不进去了,温大夫带人进去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温如春回头望了望里面,似有些犹豫要不要此时带她进去,便道,“我还未向左贤王言明你会过来。”

    他也听说过楚荞之前与左贤王的一些传闻,却没想到一接到左贤王醒来的消息,她竟在大年夜就动身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这几年,谢谢你了。”楚荞淡笑言道。

    两人正说着,晏子乔推着木制轮椅出来,直面撞上从外面进来的两人,一时间都愣在了那里。

    诸葛无尘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看到她,楚荞亦没想到见到的是这样的一个他,晏子乔面上笑容缓缓沉冷下去:“又是你?”

    楚荞看着坐在轮椅中,面容苍白清瘦的男子,有些不敢相信,目光定定地落在他的腿上……

    “五年前的伤势过重,能够醒过来已经是奇迹了,这双腿怕是……”温如春在她边上,低声解释道。

    “你是说……”她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诸葛无尘苍白面上勾起浅淡的笑容,侧头道,“子乔,能去帮我买些城南的白云酥吗?”

    晏子乔当然知道他这是要支开自己,不悦地道“我很快回来。”

    “我去看看药煎得怎么样了。”温如春也随之离开。

    诸葛无尘望了望一边的石桌,淡笑道,“推我过去坐坐。”

    “好。”楚荞两步上前,推着轮椅到一边的石桌旁,桌上有已经备好的热茶,她倒好了茶,方才落坐。

    相对而座,却又都沉默着不说话。

    诸葛无尘静静地望着她许久,似也看到了这五的风霜沉淀在女子的眼底深处,眉眼间蔓上温柔的心疼之意,“这些年,还好吗?”

    醒来之后,知道温如春是楚荞请来的人,也向他问过些上京的事,知晓在千丈崖之后,宸亲王纳妃,楚荞离府,以及最终丧女等一系列的事。

    “很好。”她平静地笑。

    “阿荞,这些年,你变了许多。”诸葛无尘说着,语气带着微微叹息。

    她是对他笑着,眼里却再没有一丝的喜悦了。

    那个人,当真已经把她的心磨砺成如此荒芜了吗?

    “若是我能早一点醒来,也许就不会让你……”诸葛无尘心疼地说道。

    “楚荞就是楚荞,从来没有变过。”楚荞淡然笑道。

    她是渴望过爱情,渴望着拥有一个属于她的家,可是人的一生,不是没有了爱情,就无法活下去。

    诸葛无尘轻然而笑,伸手握住女子微凉的手,说道,“阿荞,我从前说过的话,一直不会变。”

    楚荞抿唇笑了笑,抽回了手,道,“谢谢。”

    这一声谢谢,是婉转的拒绝。

    她不能因为在一个男人那里难过伤心了,就转身投入另一个男人的怀抱,理所应当的接受他的温柔呵护,她从来不是那种依附男人而活的女子。

    这是拒绝,她没有说,他却懂了。

    她想要依靠,除了心中所爱的那一个,谁给的,都不行。

    “我想,五年之前上京发生的事,温如春多少跟你提过。”她低眉握着手中的茶杯,缓缓言道,“我带了萦萦和凤伯父一起来,你……要见他们吗?”

    诸葛无尘清明的眼底却悄然掀起无数暗涌,过了许久许久,方才道,“明后日,我移居到了左贤王府再见吧,此时此地不适合。”

    “老候爷那里,我已经说过了,他不会多作为难,只是你永远只能是诸葛家的少主,苍月的左贤王。”她坦然直言,沉吟了片刻,又道,“凤伯父和萦萦一直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多年来一直郁结于心,就算不能相认,起码让他们知道你还活着。”

    第三日,诸葛无尘从诸葛大宅回到了左贤王府。

    楚荞是晚上带人过去的,一下了马车,凤丞相看到左贤王府的匾额,不由有些纳闷儿,“你带我们来这里,到底要见什么人?”

    凤缇萦虽然心有疑问,但了解楚荞不会平白无故在大年夜就带着他们一路赶到苍月来,定然是有着很重要的人要他们来见。

    “父亲,先进去见了人再说吧!”说着,扶着凤丞相朝着王府走。

    诸葛无尘早派了人在等着,一见三人过来便直接带领他们往府内走,到了无尘阁外,便道,“王爷在里面。”

    “多谢。”楚荞谢过,带路的人悄然退了下去。

    楚荞侧头望了望凤缇萦和凤丞相,方才道,“你们进去吧!”

    “你不进去吗?”凤缇萦诧异道。

    楚荞淡笑摇了摇头,这是属于他们一家团聚的时刻,她不想打扰。

    凤缇萦扶着父亲进了屋内,楚荞悄然掩上门,静静地坐在了月色中的庭院,隐约听到屋内有说话声,哭泣声……

    这些独属于家人的幸福,在她的生命中永远都是奢侈的。

    楚荞拢了拢身上的斗蓬,手指触到挂在脖子上的琉璃佩不由自主地双手握住,一时间难以抑制地心潮翻涌……

    “呵……”她咱嘲地笑了笑,不懂为何在想家的此刻,浮上心头的却是那个人。

    她恨过他的,可她更恨她自己,恨自己在失去了明珠之后,在这五年之后,还没有放下过去的决心。

    五年了,他们的孩子应该老大了,沉香的病听说也痊愈了。

    那里有着她所向往的一切,然而,却不属于她。

    不属于她的男人,不属于她的孩子,不属于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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