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宸楼又是一夜灯火通明,宸亲王已经一连几夜召见了门下的侍卫和谋士,朝中大臣虽然觉得奇怪,但谁都知道大燕皇帝是铁了心要把皇位传给宸亲王,所以便是他想翻出个什么样的浪来,他们也无话可说。
燕祈然习惯性地扫了一眼燕禳常睡懒觉的地方,随即又自嘲地叹了叹气,禳儿已经送去西楚了,自己怎么又忘了。
正在他怔愣出神之际,墨银神色匆匆地赶了过来,禀报道,“王爷,陛下和尹家的人过来了,这会儿……到东篱园去了。”
燕祈然闻言抬起眸,目光中寒光一闪,“什么事?”
“这几日府中事忙,尹侧妃身边那丫头偷偷出府去了国公府不知道是说了什么,尹家和陛下就一道赶过来,兴许是世子身世……被他们察觉了。”墨银小心翼翼地回话道。
燕祈然薄唇紧抿,沉默着没有说话。
“王爷要过去吗?”墨银问道。
燕祈然疲惫地闭上眼睛,淡淡道,“我有些累了,先睡会儿,不许任何人来打扰。”
该知道的,早晚都要知道。
燕皇一人走在最前,尹三夫人和尹元齐两人神色焦急地跟在后面,昨天玉锦神色匆匆地到国公府说沉香一直被软禁在东篱园,人都病得神智不清了。
她越想越不对劲,联想自从德州回来以后,她几次前来宸亲王府看望沉香都被墨银给推托出去,只是自己忙于国公府的事务,一直不曾发觉异样。
东篱园的管事看到一行人来势汹汹,一抬手招呼人守在了东篱园的入口处,恭恭敬敬地上前,“见过陛下。”
“让开!”燕皇面色沉冷地喝道。
“陛下,王爷吩咐任何人不得擅入东篱园,还请陛下与王爷商议之后再来。”管事微躬着身,语气却是不急不徐,不卑不亢。
宸亲王府的人只效忠一位主子,别的人管你是朝中重臣还是九五之尊都与他们没有关系,他们要做的只要执行主子的命令就是了。
“任何人?包括朕?”燕皇怒声喝道。
管事地淡淡抬头望了一眼,平静回道,“是。”
尹三夫人焦急地随在燕皇之后,东篱园守卫如此严密,便知道他们的猜测不假。
“朕倒要看看,朕再往里走,你们能将朕如何?”燕皇说着,便径自往园子里面闯。
管事的虽然不愿起冲突,但又不得不执行主子的命令,一抬手便要召人阻拦,墨银快步从宸楼赶了过来,“慢着。”
管事的闻声望了过来,看到他挥了挥手,便回身道,“都让开吧。”
燕皇回头望了望黑银带着单喜和尹家几人快步进了园子去,管事的步上前来道,“墨总管,他们去了,怕是会……”
“王爷让他们进去,自有他的道理,你不必多管。”墨银朝东篱园内望了望,淡声道。
管事的闻言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是。”
一进东篱园,尹三夫人再也顾不得什么君臣礼数,快步跑进了尹沉香所住的暖阁,焦急地唤道,“沉香,沉香,你怎么样了?”
可是,没有人,屋里哪里都找不到人。
燕皇眉眼冷沉地扫了一眼屋内,朝身后的单喜道,“带几个人,在园子里仔细找找。”
“沉香,沉香……”尹三夫人找不到人,声音都带着哭腔。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只要能让她过得好,她什么都愿意做,可是为什么到头来,她的女儿竟是落到了这步田地。
所有人把东篱园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单喜带着人进来回话道,“陛下,外面都找过了,没有尹侧妃的踪迹。”
“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燕皇沉声问道。
单喜微一怔,随即转身吩咐道,“再到园子里找一遍,杂物房,水井,湖里所有的地方都再搜一遍。”
尹三夫人一听,不由打了个寒颤,为什么要搜那些地方?
沉香,沉香,你到底怎么了。
正在众人寻人之际,屋内的大衣柜传出一些细小的声音,尹三夫人轻步走了过去,拉开衣柜这才寻到窝在柜子里的削瘦女子,顿时哭了出来,“沉香,你这是怎么了?”
她伸手过去拉她出来,沉香却抱着手中的襁褓,惊叫道,“别过来,别过来,不要抢我的女儿,不要抢……”
尹三夫人愣愣地站在柜子外,哭泣着唤道,“沉香,你这是怎么了?”
“大夫说,三小姐是抑郁成疾,太过想念孩子才会这样。”玉锦过来,哽咽着声音说道。
燕皇走近前来,看着瑟缩在柜子里的女子,对单喜道,“去把世子带过来。”
尹三夫人也只是以为她是因为孩子一出生就不在身边才会成今日这般,听到燕皇派人去带孩子过来,连忙道,“沉香,快出来,禳儿一会儿就过来看你了,快……”
她想要再次将她从里面拉出来,尹沉香却惊恐地躲避着伸过来的手,惊声叫道,“不要过来,不抢我的女儿,不要害我的女儿……”
燕皇再一次听到她说这样的话,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冷,缓缓踱步站在柜子外,道,“没有人害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叫什么?”
尹沉香小心翼翼地抬头望了望外面的人,低头望着怀中的小襁褓,恍然可以看到孩子稚嫩的脸庞,喃喃道,“她叫明珠,小明珠,娘的小明珠……”
尹三夫人闻言僵硬地愣在那里,一股寒意自心头升腾而起,惊恐地望了望面色沉冷如冰的燕皇……
明珠?
楚荞死掉的那个女儿不就叫明珠吗?
燕皇又是何等睿智的人,就凭着这几句话,再想到燕祈然这些的种种怪异行为,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念头陡然间浮上心头,让他都不心手脚发抖。
他微微一个踉跄,借着手中的拐杖方才勉强稳住身形,一语不发地走到一旁的榻上坐下,一双眼却直直地盯着瑟缩在柜子里的尹沉香。
单喜带着人急急赶了回来,上前小心翼翼禀报道,“陛下,世子他……不在府中。”
“不在?”燕皇声音沉冷地可怕。
单喜望了望他的面色,回道,“是。”
燕皇点了点头,敛目重重吸了口气,沉声道,“去,把当年给世子接生过的大夫和稳婆都给朕找来,还有清云巷当日孩子出生去的大夫全都给朕找出来!”
他怎么就那么糊涂,当日祈然能扔下沉香母子去清云巷,又怎么会在事后对楚荞生下的孩子不管不顾。
他只当是他就算不喜欢沉香,起码也会对这个孩子好,可是他怎么就忘了,他这个孤僻冷情的儿子一向做事只凭自己心意。
他那样宠爱燕禳,那样禁止燕禳和沉香见面,唯一的可能就是当年他就已经换掉了两个孩子,因为燕禳是楚荞的孩子,他才这般带在身边悉心照顾,百般宠爱。
只是,他若是想要留下楚荞自有着千百种方法,何况还有这个孩子,他想不明白,他为何留下这个孩子,还要瞒着楚荞。
可也正因为如此,自己才疏忽大意,没有去细想过燕禳的身世,若非到了今日看到尹沉香这般样子,只怕他这一生都不会去想。
尹三夫人和尹元齐这等精明的人,又岂会想不明白此刻去追查孩子出生当日的事,是起疑了世子的身世。
尹三夫人望着柜子里的女儿捂着嘴不敢哭出声,事情若真如他们此刻所猜想的那样,那沉香的孩子,岂不……岂不就是楚荞那日抱着前来求救的那个女婴,那个就在她和沉香面前断了气息的瘦小女婴……
单喜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回来禀报了,他望了望静坐在不远处的燕皇,躬身步上前去,“陛下,派去寻人的侍卫都回来了,当年世子出生在王府接生的稳婆和大夫……都不在上京了。”
燕皇痛苦地敛目,握着龙拐的手青筋跳动,“果然呐……”
尹三夫人自然明白那一句果然背后所意味着什么,痛苦地望了望蜷缩在柜子里的沉香,心下一横道,“陛下,沉香的孩子死了,如今她也落得这般,陛下要为她们作主啊!”
尹元齐闻言便是一阵惊恐,她这是疯了吗?
如今就算知道燕禳的身世,知道他是楚荞所生的,但世子终究是世子,他得宸亲王的宠爱,这些年也得陛下的宠爱。
皇帝难道会为了一个死了五年的孩子和一个外人处置自己的儿子和孙子?
燕皇闻言望了望尹三夫人,又望了望瑟缩在柜子里的沉香,撑着龙拐站起身来,沉声道:“去宸楼。”
尹三夫人和玉锦哄着将沉香从衣柜里拉了出来,扶着她一道跟着去往宸楼,一路上握着女儿瘦削冰凉的手,道,“你放心,娘不会让你的孩子白死的。”
燕皇面目冷沉地来到宸楼,楼中上下一片寂静,墨银带着人一语不发地守在宸楼门外,看见过来的一众人,并没有丝毫的意外之色。
“祈然呢?”燕皇沉声问道。
墨银上前,回话道,“王爷刚刚睡下,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朕有要事,去叫他醒来。”燕皇沉声喝道。
墨银却没有听令而动,只是平静地重复道,“王爷吩咐,不许任何人打扰。”
这个任何人,自然是包括他们面前的这位九五之尊。
“陛下,还是在等等吧!”单喜上前,低声劝道,“王爷这几日安排前线战事,确实劳累了。”
燕皇一听又软了心肠,单喜立即招呼人搬了椅子过来,伺候着他在院中坐下再等。
尹元齐见状,走近尹三夫人,小声叮嘱道,“一会儿,不要乱说话。”
尹三夫闻言冷冷地望了过去,“我的外孙女死了,我的女儿落得这步田地,你让我忍气吞声?”
如今,女儿受了这般大的委屈,他无动于衷也就罢了,竟还不许她讨还公道。
尹元齐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上京几大家族都纷纷倒台,只有尹家还屹立不倒,他靠的就是摸准这帝王的心思。
不管宸亲王做了什么,燕皇纵然此时气氛,也不会将这个儿子怎么样,莫说是他换了孩子,害了那个孩子,就是沉香也死在这王府之中,燕皇也不会将宸亲王府怎么样,对于这个儿子,他从来是一味妥协退让。
当年,他自己的儿子救他诊治,不治身亡,燕皇也没有训斥宸亲王府半句,何况如今?
一行几人在宸楼外静静地等,这一等便是三个时辰。
午后,静寂的屋内传出细微的声响,墨银知道主子是醒了,招呼候在一旁的人送水送膳,伺候主子用膳,府中上下都忙着各自的事。
燕皇起身拄着龙拐缓步走了进去,瞅见屋内正独自用膳的燕祈然,面上难掩病态的苍白之色,一时间满心的怒意和质问,也不忍发作了。
“禳儿呢?”
燕祈然只是默然优雅地用膳,淡淡开口道,“让人带出去游玩了。”
燕禳是秘密送去西楚的,自然不会有人知道,他现在是身在西楚与楚荞在一起。
燕皇自行在一旁坐下,直言问道,“燕禳,到底是谁的孩子?”
“我的孩子。”燕祈然淡淡道。
燕皇闻言胸口有些压抑地起伏,沉声道,“我是问……他是谁生的孩子?”
燕祈然不紧不慢地喝完了一碗粥,拿起帕子拭了拭唇,淡声道,“皇帝陛下不是已经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燕皇不是气是还怒,拄着龙拐站起身,身形有些不稳,“你当真……当真拿沉香的孩子换了楚荞的孩子?”
燕祈然淡淡起身,面上不喜不怒,淡淡扫了一眼尹三夫人和尹沉香两人,道,“本王可没有给别人养孩子的癖好。”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燕皇走近,隔着桌子,沉声问道。
燕祈然走到软榻坐下,随手拿起还未看完的书,道,“皇帝陛下,当真以为让人在茶水里动点手脚,就能瞒天过海?”
那么多年,有不断的暗杀,下毒中活了下来,入口的东西有没有动手脚,他只要看一眼就知道。
“你……”燕皇想要说什么,却终于咽了下去。
当年,他已经一再小心,本以为当真瞒过了他的眼睛,没想到他早就看穿了。
尹三夫人闻言咬了咬牙,颤抖着声音道,“就算你再爱惜楚荞的孩子,沉香的孩子也是你的骨肉,虎毒堂且不食子,你怎么可以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残忍至此。”
终究,她没有听清楚燕祈然那一句别人孩子的意思。
燕祈然神色漠然地翻了翻手中的书,淡淡道,“那是不是本王的骨肉,好好问问你的女儿,或者问一问她的温师兄?”
尹三夫人猛然一震,这才渐渐思量明白这话中意思,面上顿时血色褪尽,僵硬地扭头望向尹沉香,“沉香……”
燕皇闻言压下满腔的怒意,道,“你早就知道,还娶她入府?”
燕祈然目光始终在自己手中的书卷上,淡淡道,“那不是皇帝陛下您精心安排的吗?本王怎么好拂了你的一片心意?”
“你早知道她怀上的不是你的孩子,还要娶她为侧妃,到底是想干什么?”燕皇呼吸不稳地追问道。
他越来越发现,自己很多时候是摸不准这个儿子的心思的,他想什么,他做什么,根本让人摸不清他的目的。
燕祈然没有说话,面上不喜不怒,静静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书,恍然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关系。
燕皇转头冷冷地望向尹三夫人母女二人,重重地跺了跺手中的拐杖,“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胆敢混淆皇族血统?”
若非祈然早有所觉换了孩子,那他们岂不是白白将一个贱民之子精心抚养。
尹三夫人闻言一震,她确实不知沉香的孩子会是温如春的骨肉,可是如今事情已经败露了,沉香已经这般了,若再被问罪,可让她怎么活?
“陛下,当初我们按照您的吩咐行事,是您派人找到我们,是您让我们去了江南,如今宸亲王说什么,陛下便信什么吗?”尹三夫人泪流满面的质问道。
燕皇闻言沉默了,不动声色望了望燕祈然。
燕祈然淡淡地抬眸望了过来,“三夫人言下之意,是本王歪曲事实?”
明明是那样淡淡的目光,却惊得人一个寒颤。
燕皇略一思量也明白燕祈然这般行事乖张的人,他既放他们进东篱园进去,便是有意要他们知道这件事的真相。
只是,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察觉了,又将计就计娶了尹沉香,换走她和楚荞的孩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是不管怎么样,那样小的孩子,她有什么错?”尹三夫人哭泣着说道,“王爷若要追查罪责,尽管向我们问罪好了,陛下和王爷都为人父,若受害的是你们的骨肉,你们又如何?”
她们是有期瞒,是别有目的,是害了楚荞,可是这所有的罪责,也不该那样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去承受。
她还那么小,一出生都未来得看一眼自己的生母,便悄然与世长辞。
燕祈然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冷冷地望过来,道,“一个本就活不长的孩子,换了你尹家满门荣华,换了你女儿一条性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尹三夫人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却无从辩驳。
燕祈然淡淡地望向瑟缩在尹三夫人身侧的尹沉香,声音淡冷,“你若不是知道自己和孩子有难以存活,怎么会答应到江南去,进了这宸亲王府,若不是借了本王的手,莫说是那个孩子,你们早就一尸两命了。”
他不想跟无谓的人解释自己的事,若是以往,他早就一个不留斩草除根,只是如今他不想再多造杀孽折了燕禳的福份。
燕皇沉默地踱步坐下,没有说话,似是在静静思量着什么。
半晌之后,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淡声道,“赐酒吧!”
话音一落,尹三夫人顿时面如死灰,多年出入宫廷,自然明白这一句赐酒,赐得是……送人黄泉的毒酒。
终究,公道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句话,他们这些人荣华富贵也好,贫贱如泥也罢,在他们面前不过如蝼蚁一般。
单喜微怔了片刻,躬身道,“是。”
燕皇平生最恨的便是这种在他眼下耍小聪明的人,事到如今,宸亲王世子已经五岁了,且乖巧可爱,深得圣心。
他要想留下这个皇孙,就得将这些知道他身世的人……一一铲除。
尹元齐在朝堂滚打多年,也被燕皇这一句话给震得失了三魂七魄,慌忙跪下,“陛下,今日之事,臣等与尹家上下一定守口如瓶,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燕皇面色无波,垂眸拨着手中的茶盏,淡淡道,“朕只相信,死人才能守口如瓶。”
尹三夫人恐惧又愤恨,换掉孩子的不是她们,隐瞒燕禳身世的不是她们,为什么最后要死的,却是他们。
可是,这上京城贵州就是这样,君王可以给你荣华富贵,也可以夺去你的一切。
单喜很快便备好了三盏酒进来,端到三人面前,“尹国公,三夫人,请吧!”
半晌,尹元齐颤抖地伸出手去拿酒杯,一直静坐在软榻上看书的燕祈然手中的书翻了一页,淡淡出声道,“皇帝陛下,宸亲王府的事,不用你来插手。”
说话间,朝墨银望了一眼。
墨银将单喜端来的毒酒给拿开,随手倒在了地上。
“本王不想赶尽杀绝,尹大人只要你管好你的嘴,还做你的尹国公,但凡你把今天的事透露出一个字,你的命,乃至你国公府上下,也就到头了。”燕祈然还是看着手中的书,语气清淡,却满是威胁之意。
尹元齐一听,连忙磕头谢恩,“谢宸亲王不杀不恩,谢宸亲王不杀之恩,微臣一定守口如瓶,把今天看到的听到的一直百年之后带到棺材里。”
若早知,今日来了这是番局面,他是断然不会跟着过来的。
燕祈然闻言淡淡地点了点头,道,“你可以走了。”
尹元齐一听望了望燕皇,连忙退了出去,出了宸楼抬袖拭了拭满脸地冷汗,回头望了望连忙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虽然燕皇要杀,但燕祈然出面保了他们,想来也就是逃过一劫了。
燕皇闻言望一脸悠闲地执卷看书的人,没有怒意,更多是不解,“你何时学会这般心慈手软了。”
他要留下燕禳,留下这个皇孙,就不能再留下这些知道他身世之谜的人。
燕祈然面色平静,淡淡道,“我自然比不得皇帝陛下你的冷血心肠。”
燕皇知道他又是说恭仁皇后的死,不由痛苦地沉默了下去。
燕祈然淡淡抬眸扫了一眼尹三夫人和尹沉香,望向墨银道,“把她们送到我之前说的地方,这一生不得再重返大燕,不得让任何人再寻到她们。”
他是应该杀了他们以绝后患,但是还有一个温如春在楚荞左右,他如今离开在即,已经没时间去解决他。
再者,他确实不再想多做杀孽。
尹三夫人冷眼望向他,冰冷而嘲弄的笑了,并没有丝毫的感激之意。
她枉自聪明,到头来也不过是这些上位之人的棋子,或用或杀,不过人一念之间。
但是,她终究……不甘心啊!
尹沉香并不知,就在这短短一个时辰之间,自己已经历经一场生死之劫,只是神情恍然地抱着那件陈旧的襁褓,似是抱着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一般眉目慈爱。
明珠,娘亲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人害你……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我们就能去找你爹爹。
她害怕了,害怕面对这森凉残酷的现实,所以缩在那个幻想中的世界,陪着她的孩子,等待着心中的那份美好期盼……
墨银带着人进来,将尹三夫人母女和玉锦一起带离宸楼。
燕皇见燕祈然神色坚决也不再相劝,疲惫地拄着龙拐站起身来,“随你吧,朕终究是老了,也没有多少精力来操这份心了。”
单喜上前扶住身形有些不稳的燕皇,小声道,“陛下,小心。”
燕祈然自书卷中抬眸看着脊背佝偻,踽踽独行的老人,目光有些动容,出声道,“药房那里有新配的药和方子治你的旧疾,你带回去吧!”
这么多年,虽然他也曾痛恨着这个人射杀母亲,但如今与挚爱分离的痛苦,他亦懂得。
这个人说不上是个好皇帝,可是这些年的确为他倾注了太多的心血,他是知道的。
燕皇扶着门框背影震了震,已经刻满岁月痕迹的面庞轻轻扬起了笑意,回头望了望道,“你自己面色不好,注意些。”
“前线的事,我已经安排好,你不用再多加费心。”燕祈然淡声道。
他不喜欢大燕,可是他也无法看着大燕这样一步一步亡在西楚手里,不管不顾。
他想,对于这个父亲,他能做的,也只有帮他守住大燕,守住上京吧!
燕皇闻言点了点头,由单喜扶着离开宸楼,离开宸亲王府,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会是父子之间的最后一次相见。
墨银将尹三夫人母女送到东篱园,安排好了事情,折回宸楼来道,“何时送尹侧妃她们走。”
如今,宸亲王府有太多的事需要去办,而送她们走这件事,又必须他亲自去办,一时之间还腾不开时间。
燕祈然半倚着软榻,望向窗外阴郁的天空,目光淡而幽远,“先办完你手上的事再送吧,不急这一时。”
“是。”墨银颔首回道,想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爷……何时动身?”
他和老酒鬼要准备走的事,他是知道,却不知他们是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又何时回来。
“就这几日吧。”燕祈然淡淡道。
墨银闻言沉默了一阵,声音有些微微地异样,“何时会回来?”
他悄然为大燕,为世子,为每个人都安排好了后路,为什么就是没有提他自己……
燕祈然闻言望了望他,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却缥缈得让人害怕,“不知道。”
是的,不知道。
他对很多事,都可以自信满,都可以轻易去预料到最后的结果。
可是唯有这件事,他不知道。
初冬刚至,岐州便下了第一场雪,前线的战火并还在继续。
后方在楚荞和诸葛无尘的联手整顿下已渐渐趋于稳固,只是诸葛无尘秋日里染上的风寒,一直都未痊愈,让人忧心不已。
燕禳在这边也渐渐对楚荞没有那么时时盯着的,早上下了雪,楚荞跟诸葛无尘还在书房忙碌,她就跟着沁儿和泷一一道出门去逛街,玩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到王宫,怀里抱着大包小包的吃的。
小家伙迈着小短腿进了屋,看到楚荞还在忙着,也不过来打扰,自己乖乖地爬上软榻在那里剥栗子吃。
楚荞正与几名大臣商量着这个月的粮草筹备和运输,诸葛无尘正坐在软榻对面的书案后看着前线送回的加急文书,听到榻上的小家伙一直念念叨叨,不由抬头望了过来。
燕禳自己窝在榻上剥栗子吃,他剥了一个自己吃掉,又剥一个放到案几上,嘴里念叨着,“禳儿一个,荞荞一个,禳儿一个,荞荞一个……”
楚荞还忙着,他就剥好了给她存在这里。
诸葛无尘不由抿唇笑了笑,朝楚荞那边望了望,楚荞不经意望过来,看着他指了指燕禳,不由也望了过去,听到他嘟囔的话,不由摇头失笑。
半晌,楚荞跟几位大臣交待完事情,看到燕禳已经给她剥了一堆栗子存着,不由笑着走了过去,“今天买了什么?”
“好多,有炒栗子,有白糖糕,还有核桃……”燕禳一样一样地给她拿出来,仰着小脸问道,“你要不要吃?”
楚荞坐到榻边拿起他剥好的栗子吃了几个,只觉满口暖暖的香,笑了笑说道,“要不让沁儿带你出去玩,你一个人在这里怪无聊的。”
小孩子这个年纪,正是贪玩的年纪,这小家伙却是在这里出奇的乖巧听话。
“不用了。”燕禳摇了摇头,笑道,“我跟爹爹在一块也这样。”
爹爹不太多说话,但经常会陪他玩,不知道他现在在上京做什么,好想爹爹……
楚荞抿唇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燕禳望着她愣了愣,怎么每次他在荞荞面前提起爹爹,她的目光总有些奇怪,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荞荞,我说错话了吗?”他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问道。
楚荞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可是,我每次说起爹爹,你都不高兴。”燕禳眨巴着大眼睛,咕哝道。
楚荞笑容微僵,却矢口否认了。
诸葛听到孩子稚气的话语,微微抿了抿唇,朝着两人望了过来,她终究……终究还是放不下那个人。
每一听到那个人的一点一滴,总还是心潮难平。
温如春端着诸葛无尘的药过来,放到桌上道,“左贤王,你的药。”
“这些日麻烦你了,温大夫。”诸葛无尘搁下手中的文书,微笑言道。
温如春只是淡淡笑了笑,不经意瞥见坐在榻上说笑的楚荞和燕禳,面色沉了下去。
楚荞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自己的骨肉,可是他明明白白地知道,每每在这里看到这个孩子和她在一起,他就想到沉香和那个夭折的孩子。
他不明白燕祈然为何要这般处心积虑的向楚荞隐瞒这个孩子的身世,可是每每看到这个健康成长的孩子,他总会忍不住心生恨意。
他不恨楚荞,因为那个孩子楚荞确实视为亲生,她曾拼命不顾一切地挽救过,也曾为她的死痛不欲生过,那一切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所以,他无法恨这个女子。
他所痛恨的是,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宸亲王燕祈然,他不知道他最后会将沉香如何,但他清楚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他一直守在楚荞身边,这个他最在意的女人身边,只有这样他才能让那个人有所顾忌,而保住沉香的安全。
诸葛无尘喝完药看到温如春的神情,不由有些纳闷儿地皱了皱眉头,却又没有开口去问。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到温如春这样,好多次他看到楚荞和燕禳在一起,总会露出这样让人难以理解的目光和神情。
温如春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依旧是往常的平静神色,收回了药碗,叮嘱道,“左贤王还是多注意休息,这样下去我用再好的药,也没法给你治好。”
诸葛无尘淡淡笑道,“我会注意。”
楚荞吃完了燕禳剥好的栗子,笑语道,“我还有事,你自己出去玩吧,别玩太久就是了。”
“嗯。”燕禳重重地点了点头,自己从榻上爬下来,欢喜地地跑到了外面的院子里。
楚荞看着孩子小跑着出了门,面上笑意温柔,半晌才察觉到诸葛无尘静静望过来的目光,有些尴尬地起身走了过去,“你看什么呢?”
“只是好多年不曾看到你这样笑过了。”诸葛无尘笑了笑,透着几许怅然的意味。
楚荞笑了笑,在书案边坐下,“你去隔壁睡一会儿吧,这里的事交给我处理就行了。”
“睡不着,还是算了。”诸葛无尘摇了摇头,笑语道。
楚荞看着他难掩病色的面容,将手中的小暖炉递给他,道,“那你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吧,什么也不要再做了。”
诸葛无尘笑了笑,无奈地点了点头,抱着暖炉坐在那里,“好,听你的。”
即便已经成亲多日,他们之间的相处依旧一如继往,相敬如宾。
楚荞埋头处理桌案上积压的文书和奏折,时而皱眉,时而叹气,但还是不时抬头会拿着东西在屋里来回走动思量,不时会望了望院子里玩耍的燕禳。
“神王遗物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诸葛无尘打破沉默问道。
楚荞闻言抿唇沉吟了片刻,还是如实相告,“没什么太大的线索,虽然史书古籍中也有记载,但终究太多是道听途说而来,而且若是依白二爷所说一定要去找商容,我还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找到他。”
诸葛无尘闻言点了点头,微一思量,说道,“找他不容易,可以引他找你们,这不就容易多了。”
话音一落,在楚荞袖子里午睡刚醒的白二爷就听到了,窜出来叫道,“这主意好。”
楚荞淡淡地白了它一眼,道,“你当钱疯子跟你一样傻?”
“他是不傻,但也要看什么事喽。”白二爷爬上她的肩头,笑得有些阴恻恻地道,“如果是碰上我师傅和叶子的事,他绝对冲动得跟个二百五没什么两样。”
诸葛无尘抿唇笑了笑,点头道,“小白说的对,我就是个意思,只要放出消息做出假象有白止神王消息了,他就一定会自己找上你们,这样也省得你们再涉险前去。”
“这事……”楚荞微微皱了皱眉,钱疯子会上当吗?
“这事交给我来安排,另外族中几位长老不日也要来岐州了,关于当年诸葛家如何得到这一份神王遗物,我会帮你打听清楚。”诸葛无尘淡笑言道。
他想,只要能尽最大的努力不让他涉险,便是再艰难,他也是愿意的。
楚荞抿唇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多谢,让你费心了。”
“你我之间,何需言谢。”诸葛无尘淡笑言道。
她不知道,成亲以来他是在怎样的挣扎和矛盾中度过,他想打破他们这样疏离的相处方式,可是他又怕自己的莽撞,而让她更加为难,最后连这样陪伴在她身边的资格都会失去。
但是,他也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他们的时间还长,还有很多的机会改变这一切,他要做的只是这样守候着等待着,让她慢慢放下那个人。
他不知道如今的燕祈然是何心境,在得知他们成婚的消息,又是何感受。
他们两个人,一个在她身边,却不在她心上,一个在她心上,却不再她身边。
他想,最为艰难的人,还是她吧。
放不下心中所爱,又要对着一个不爱的人生活……
“燕禳呢?你要去找神王遗物,总不能带着他。”诸葛无尘问道。
他一直想不明白的是,燕祈然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燕禳送到楚荞这里。
而这个孩子,似乎总又与楚荞有着非同一般的亲近。
楚荞闻言望了望门外玩雪的小家伙,无奈叹了叹气,“我打算过几日送他回大燕。”
诸葛无尘闻言面色微变,“可是,眼下……”
“我知道,一来我要亲自把他送回去,二来我得寻到老酒鬼问清楚一些事。”楚荞坦然言道。
最近,每每想到老酒鬼的一再叮嘱,她总是越想越觉得不安和害怕,却又说不明白为何要这般害怕。
十日之后,诸葛无尘的风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岐州的事务也都处理得妥当了,楚荞方才带着燕禳,泷一,以及诸葛无尘派的护卫,乔装改扮一路潜入大燕,直奔上京。
九江城,一连数日的大风雪让水上航运受阻,不少来往商旅都被困在了这九江城。
大燕境内,各城各关都盘查严密,又有燕皇秘密派人寻找燕禳,楚荞一行便是一路绕过那些盘关卡到九江城,准备走水路直接北上。
九江城是来往各处的水上要塞,也是神兵山庄船行的总部,寻到这边的管事才得知因着大风雪,已经几日未曾通行,好在近日雪停了,今日试航的船能安全折返,明日便能够顺利通行。
楚荞从船行出来上了马车,燕禳还抱着他的小包袱,问道,“荞荞,我们要坐船吗?”
“嗯。”楚荞笑着点了点头。
“太好了,我每次都是坐马车,第一回坐船呢。”燕禳说着,趴在车窗口张望着不远处停在运河岸边的船只,小脸上满是兴奋之情。
“不过今天还不能走,我已经让人安排了北上的船,咱们明天就能走了。”楚荞笑着说道。
“好啊。”燕禳笑着点了点头,低头望了望怀中的小包袱,“可是,我们回去了,我给爹爹带的礼物一定都坏掉了。”
小家伙很孝顺,想着自己是第一次自己出远门,从岐州走的那一天专门到城里买了他最喜欢吃的点心,大约是觉得自己喜欢吃的,他爹也是喜欢吃的。
“现在天气冷,应该坏不了的。”楚荞淡笑着安抚道。
燕禳听到她的话,笑着点了点头,“嗯。”
“我们先找客栈住下,明天咱们就能走了。”楚荞道。
可是,一连问了几家客栈都已经客满,远远看到九江客栈门庭冷落便连忙牵着燕禳赶了过去。
“掌柜的,我们要三间房。”
掌柜的正坐在柜台打着瞌睡,听到声音道,“客栈被人包下了,几位还是另寻住处吧!”
说罢,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梦周公去也。
楚荞皱了皱眉,道,“城里客栈都已人满为患,我们只住一晚就走。”
掌柜的不耐烦地睁开眼睛,道,“都说了,客栈已经有人包下了,严令再有任何人入住。”
“他多少银两包下客栈,我付一样多,只住一晚就可。”楚荞说着,取出银票放到柜台上说道。
掌柜的闻言面色有些为难,还是道,“真的不好意思,包下客栈的人说了不许再让任何人入住。”
入住的人一看那举手投足的气度,也不是个他们能惹得起的人,虽然他也想再赚这份钱,但也不好去得罪那样的人。
楚荞闻言皱眉叹了叹气,低头望了望站在自己边上的燕禳,小家伙坐了几天马车一脸的地疲惫,可是看掌柜的神色,看来住在这里的人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客官,若是只住一晚的,小的在九江城刚置了一处新宅子,几位要是不嫌弃的话,到那里住一晚也可以。”掌柜的一脸含笑地说道。
这么多的银子,莫说是住一晚,都能买下这半座客栈了。
“可以。”楚荞闻言点了点头,想来再寻其它客栈,也是一样的客满。
掌柜的一听立即笑着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客官稍等,我让人送你们过去,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楚荞前脚牵着燕禳离开,掌柜便回到柜台喜滋滋地数着手中的银票,要是一年我来几个这么出手阔绰的客人,那他就财源滚滚了。
正思量着,后园包客栈的客人醉熏熏地从后面出来了,将酒葫芦往柜台上一放,道,“拿酒来!”
掌柜的连忙收起银票,一脸笑着地给人打酒,还一边问道,“要不要再给你备几个下酒的小菜来。”
“有吗,那就拿来。”那人说着,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大口酒,大剌剌地往那里一坐。
这包下客栈的霸道客人,正是老酒鬼和燕祈然两人,两人原本要走水路再出海,却也被大风雪给困在了这九江城。
掌柜地立即招呼上了几个下酒的小菜给端上桌,“客官你慢用。”
老酒鬼瞅着一脸笑得跟花儿似的掌柜,哼道,“你这是捡了钱了,这么高兴?”
方才从后面出来,隐约听到这里又有人来投宿,这几日这样的人来得多了,他倒也懒得关心。
“刚来了几个来投宿的,寻了几家找不着住处,不过客官你放心,既然收了你们的银两,客栈是绝对不会再住别人的。”掌柜的说着,连忙解释道。
“那就好,我倒无所谓,不过后面那位喜欢清静,你要敢收了人吵着他,那你这客栈就等着关门大吉吧!”老酒鬼说着,抓起一把花生米,丢进嘴里吃得有滋有味。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掌柜的说着,连忙给老酒鬼斟上了好酒,嘿嘿笑道,“小的,看他们实在急着找落脚地方,就让人领着他们到小的新买的宅子住一天。”
“怕是也收了不少钱吧。”老酒鬼瞅着掌柜了乐开了花那样子,哼道。
掌柜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客官你慢用,小的这就安排人给那位客官准备午膳。”
“去吧去吧,送东西进去放下就出来,别乱看乱说话的。”老酒鬼道。
掌柜的堆着一脸的笑,“是,是,我一会儿亲自送。”
说起来,两个人住在客栈也有几天了,他却是连那个客人长什么模样都没看清过,进门的那天罩着斗蓬他也瞧不见,这几天送膳进去,这个老头一再叮嘱别乱看,乱说话,他就是心中好奇,也不敢去惹麻烦。
“对了,让你帮我们找船家,明日出行的事可都办妥了?”老酒鬼想起来这正事,扭头问道。
“我一早就已经跟人说好了,这几日滞留在九江的船只太多,明天一早走恐怕有些困难,下午船家会过来带你们上船。”掌柜地笑着说道。
这两个客人倒底是出手阔绰,包下了客栈不说,请他找船只又给了一大笔跑路费,这钱赚得倒真是轻松。
楚荞几人一到了落脚的地方,燕禳连饭也顾不上吃便爬上床睡觉了。
白二爷从她袖中钻出来道,“我要喝水。”
楚荞没好气地瞪了它一眼,道,“你注意点行不行,要是让人撞到你这会说话的耗子,会吓死人的。”
白二爷几个起落到了桌子上,愤怒地辩驳道,“爷不是耗子,爷是白止神王坐下首席大弟子白玉堂,你要我说几遍。”
一口一个耗子,有他这么武艺高强,出身高贵的耗子吗?
“不是让你没事别钻出来说话,很吓人。”楚荞倒了茶递过去道。
白二爷抱着茶杯喝了一大口,道,“你以为爷愿意出来啊,爷是出来提醒你,九江城有神魔之气,不要久留。”
一进九江城,就觉得有些异样,这是常人所无法感知的,但在神域多年对于这种气息,它有着异常的察觉力。
“会不会是钱疯子回来了?”楚荞立即警觉道。
白二爷神色高深地摇了摇头,“不是钱疯子,但也是很强大的魔气,咱们惹不起的,只怕寻找神王遗物的人不止咱们。”
那魔煞之气又隐约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但现在他们紧要的是追查神王遗物的线索,这些事还是少去招惹为妙。
“我们明天就动身走了。”楚荞皱了皱眉,说道。
白二爷说的也没错,就凭他们是无法跟魔族和神域的人对抗的,还是避着点好。
“爷不能被发觉了,会收敛气息好好睡觉,等过了九江城再叫爷。”白二爷说着,郁闷地钻进她的袖子里。
“我知道了。”楚荞轻轻拍了拍袖子,说道。
为了不引人注意,几人住到这宅子里就没有再出门,直到第二日天快黑的时候,船行派人来支会他们准备起航了,一行几人方才收拾东西赶往码头。
虽然码头现在还有不少船只,但大多数货船和客船在早上就已经起航走了,江面也看着广阔了许多。
燕禳第一次坐船很是兴奋,蹦蹦跳跳地上了船,好奇地左摸摸右瞧瞧,趴在船边上往水里望,“好深的水哦,里面会有大鱼吗?”
楚荞有些哭笑不得,上前道,“快进去吧,这里风大,一会儿吹着病了。”
燕禳站在船头,握了握小拳头,朝着北上的方向道,“爹爹,我要回来了。”
说罢,听话地跟着楚荞一起进了船舱。
两人刚刚进了船舱去,暮色中的码头上一身白色斗蓬的男子也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一个醉熏熏地老头,两人上了与楚荞他们相邻地另一只船。
两只条上的水手,最后检查了一船船上的东西,都道,“起航。”
于是,两艘船离开九江码头,驶向夕阳下广阔的江面。
两艘船上的人,都不曾知道,他们就在这同一座城,悄然相聚,又无声别离。
他不知自己要离别的人就在相邻的船只,她不知他们北上要追寻的人,就在她昨日曾走进的客栈,就在另一艘船上。
两艘船在江面上扬帆,转舵,擦肩而过,奔向各自的方向。
一个往北,一个向南。
上京,天刚蒙蒙亮,城内还很冷清。
楚荞将燕禳送到宸亲王府外,笑着说道,“到家了,快进去吧。”
燕禳抿着唇望着她,“你不跟我进去吗?”
虽然他怕爹爹抢荞荞,但见一下还是可以的。
楚荞笑着摇了摇头,“你自己进去吧,然后找到老酒鬼,告诉他我在清云巷那里等他。”
燕禳听了,想了一会儿,说道,“那我见完爹爹,再去那里找你好不好?”
楚荞点了点头,“好。”
燕禳咧嘴笑了笑,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跑向宸亲王府,王府的侍卫开了门,看到多日没有露面的世子,不由愣了愣,“世子你……”
燕禳自己钻了进门,抱着千里迢迢带回来的礼物跑回了宸楼,“爹爹,我回来了,给你带了礼物哟!”
他兴冲冲地冲进房间,房中却是空无一人。
燕禳失望地叹了叹气,四下望了望,喃喃道,“应该在书房吧!”
于是,他又离开宸楼,寻到书房去,可是书房里也没有人。
小家伙懊恼地叹了叹气,在屋里找了个遍,“爹爹跑哪里去了?”
他想了想,于是又从书房寻到药房里去,可是药房也没有人影。
燕禳怎么也找不到人,渐渐地不由有些害怕起来,红着眼睛在王府里四处找人。
“爹爹——,爹爹——”孩子稚嫩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叫着,却没有回答。
王府的管事和侍卫听到开门的守卫回报,也都纷纷起寻到在园子里哭着找人的燕禳,“世子,你怎么回来了?”
燕禳吸了吸鼻子,问道,“我爹爹呢,他怎么不在府里?”
管事的闻言,上前回道,“世子,王爷和鬼医圣手前辈已经走了好多天了。”
“那他去了哪里?”燕禳连忙追问道。
坏爹爹,走了都不告诉他一声。
管事皱了皱眉,与边上的人都相互望了望,摇头道,“这个王爷没有说。”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燕禳又问道。
管事的还是摇头,“这个也没说。”
燕禳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望了望站在面前的一排排人,又问道,“墨银叔叔呢?”
他爹很多事都是吩咐墨银,一向也只有他知道行踪,他怎么也不见了。
“墨总管说有事要出京一趟,前天也离开上京了。”管事的如实回道。
燕禳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嚎啕大哭起来,“爹爹,你去哪里了嘛,人家好不容易回来的,还给你带了礼物……”
管事和侍卫瞅着哭得伤心的孩子,手忙脚乱地上前安慰,却怎么也劝不住。
半晌,燕禳才想起楚荞来,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起身自己出了王府,好在上京城他是跑惯了的,很快便寻到了楚荞所说的清云巷。
楚荞到观音庙后山给明珠上了柱香,方才到青云巷。
“荞荞,荞荞……”燕禳哭着跑进来一把扑到楚荞怀里,哭诉道,“荞荞,我爹爹不见了,我找不到他……”
楚荞有些怔愣,蹲下身来擦了擦燕禳脸上的泪,问道,“怎么会不见的?”
燕禳抽抽搭搭地说道,“我回去找了,房间里没有人,书房里没有人,药房里也没有人,王府里我都找了,都找不到人,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不要我了……”
他是很想要去找荞荞,可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不要爹爹啊!
“王府里都找遍了?”楚荞心中不由一紧,追问道。
燕禳泪汪汪地点了点头,道,“我都找了,找不到。”
“那问了人没有,墨银应该知道的。”楚荞连忙道。
燕禳还是摇头,哭着道,“墨叔叔不在府里,他前天就离开上京了。”
楚荞心头也莫名一阵恐慌,茫然地望着面前哭泣的孩子,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他们说爹爹和师公走了好多天了,都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爹爹是不是生气了,不要我一个人走了,荞荞……”燕禳一边抽咽着,一边说道。
楚荞蹲在那里,思绪有些乱,一时间也理不清楚头绪来,让她有些惶然。
“荞荞,你帮我把爹爹找回来好不好?”燕禳抓楚荞的手,哭着请求道。
泷一站在一旁瞧着院子里的两人,目光有些深沉的复杂,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过了许久,楚荞渐渐让自己冷静下来,伸手擦了擦燕禳满是泪痕的小脸,扬起一抹笑容安慰道,“别哭了,也许他们是去了别的地方,可能去了江南,也可能是去了桃源谷,我带你去那里找一找。”
燕禳连忙点了点头,立即道,“现在就走好不好?”
楚荞点了点头,望向泷一道,“你先带他上马车,我随后就来。”
燕禳听话地跟着泷一离开,先去马车上等着。
院子内,楚荞慢慢站起身来,蹲着太久脚都麻了,一起身都险些站不稳,诸葛无尘身边的护卫聂青立即上前扶住了,“王妃小心!”
楚荞笑了笑,“多谢。”
聂青立即让人搬了椅子来,扶着她坐下,“王妃,这上京不是久留之地,咱们不能多耽误在此。”
这就是大燕皇帝的眼皮底下,一旦被人发现,他们怕再难活着离开大燕了。
楚荞抿唇点了点头,思量了一会儿,道,“你派几人暗中寻找宸亲王府大总管墨银的行踪,一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王妃,我们是要保护你的安全。”聂青一听,立即道。
他们是奉了左贤王的命令,一定要将王妃安全护到回到岐州,若是遇上什么危险,他们没有保护在侧,回去如何向左贤王交待。
楚荞疲惫地叹了叹气,平静说道,“放心,我带着泷一在身边,这件事很重要,你们一定要尽快查清通知我。”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燕祈然这一次的失踪,有着她所不知道却又与自己息息相关的原因。
聂青望了望她,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那王妃再带一个人在身边。”
楚荞点了点头,并将神兵山庄的信物交给了他,“带着这个,去找驿馆的周大人,他也许能提供线索帮你们,行事小心些。”
“是。”聂青说完,留下了一人跟着楚荞,带着其它人立即离开了。
楚荞深深吸了口气,起身朝着燕禳等待的马车走去,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也许一切只是她多想了,他应该是在江南或者桃源谷。
其实,她是希望他的离开,他的绝情,都是有着不可告人的原因,那么她还可以去揭开这个原因。
可是,她又莫名的希望,这一切只是自己多想,他完完好好地在江南,或是桃源谷,依旧过着闲逸自在的生活。
因为,比起别离,比起不得所爱,她更害怕这种他失去踪迹,寻无所踪的恐惧。
楚荞带着燕禳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去了江南,果真还是不见人。
燕禳哭着从里面出来找到等待的楚荞,“还是找不到爹爹,荞荞,怎么办啊,爹爹真的不要我了。”
从他记事起,他就是跟着他长大的,现在他突然找不到他了,才发现好害怕,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地害怕。
楚荞心也不由跟着沉了下去,她也害怕了,可是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们去桃源谷再找。”
燕禳抹了抹脸上的泪,点了点头。
几人又辗转从江南寻往桃源谷,追查墨银踪迹的聂青也没有消息传来。
从上京到江南,快马跑了三天三夜,从江南辙往桃源谷,又是两天两夜的路程,可即便是这样的赶路,她仍旧觉得不够快,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了桃源谷去看个究竟。
几人到达桃源谷天已经黄昏,她下了马牵着燕禳站在谷外,急切地赶到这里,此刻又有些害怕走进去。
他们想要进去看到他,却又都在害怕,害怕这里依旧是一个空无一人的地方。
楚荞站在谷外的山路上,思绪有些恍惚,似乎五年前的秋日,他也是牵着她走在这里,与她约定了要在这里养老,要生一堆孩子,让他们出去赚钱,他们在这里安享晚年。
可是,离开了这个地方,他们之间的一切就开始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直到最后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他娶妻生子,她叛逃再嫁。
燕禳觉得楚荞手渐渐有些冷,不由仰头望了望她,才发现她眼中已经不觉含有泪光……
半晌,他出声道,“荞荞,我们进去吧!”
不管怎么样,总要进去看看才知道,爹爹是不是在这里。
“嗯。”楚荞深深吸了口气,牵着燕禳朝着山谷内走去。
刚走进几步,燕禳不由又仰头望了望她,爹爹说过山谷口有幻术和阵法,要照指定的步法走才能进去,还专门教了他很多次才记住。
可是现在牵着他进谷的荞荞,为什么会知道进谷的步法,而且就像是在这里走过无数次一样熟悉。
他这样想着,两人已经走进了山谷内,谷中的竹屋就在眼前。
“爹爹——”燕禳急切地跑向竹屋,推开门看到空荡荡的屋子,雀跃的心刹那冰冷了下去。
他不相信这里没有人,他在帐后找,在柜子里找,在所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去找。
可是,他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爹爹。
楚荞跟着他进了屋,看到空荡荡的屋子,心也似乎跟着空荡荡起来,屋内的桌上已经积了一层薄尘,已经有一段时间不曾有人住过了。
燕禳在这间屋里找不到,又到别的屋子里找,怎么也不愿意燕祈然失了踪迹的事实。
楚荞从竹屋里走出来,神色茫然地坐在院子里,茫然地望着周围一切熟悉的景致。
他们曾在这里相守过,即便只是短暂的时光,却成了她一生都挥之不去的甜蜜回忆,即便这些记忆在这五年来,每每回想让她痛入心扉,她还是忍不住想起。
可是现在,他去了哪里?
上京没有他,江南没有他,这里也没有他,好像全世界都不再有他的踪迹,不再有燕祈然这个人了。
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助,她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到他?
燕禳找遍了谷内回到楚荞在地方,他还没有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楚荞却先落了泪。
他愣愣地瞧着她,有些不解,不见了的是他的爹爹,为什么荞荞哭得比他还要难过伤心……
“荞荞……”他强忍着不哭,安慰道,“荞荞你不要哭好不好,禳儿都不哭的。”
楚荞笑了笑,伸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燕禳此刻比她还要害怕,还要无助吧,她怎么能在他面前哭,让他失了希望。
两个人在谷中坐了一夜,燕禳这些天太累了,坐着坐着就趴在她怀里睡着了。
楚荞默默望着月色中的桃源谷,澎湃的心绪渐渐沉寂了下来,她开始回想自与他认识的每一件事,他所说过的每一句话……
也许,自己这些年爱的只是燕祈然给予他的温柔爱护,可是她却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他,她总以为他很强大,强大到无所不能。
可是,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谁无所不能。
也许,他也面临了很大的困境,连他也无法解决的困境,只是,她不知道,也没有别人知道。
她爱着他,却只爱着那个给他温柔呵护的男人,却不曾去爱那个在未知困境中挣扎无助地他……
第二天黄昏的时候,楚荞抱着熟睡的燕禳从桃源谷出来,泷一将燕禳接过放到了马车上,聂青的手下禀报道,“王妃,聂大人已经查到了墨银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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