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江湖-智力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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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元庆想不到的是,二中队那帮喝酒的人里面竟然有大龙。一打听,元庆几乎笑瘫。原来大龙本来在三中队拉铁屑,那天卸完铁屑溜达到二中队那边,碰上一个社会上认识的朋友在吹牛,说他在外面喝过九十来度的白酒,三瓶没事儿,回家还能跟他老婆大战三个回合。大龙揭发他也就三瓶啤酒的量。那伙计恼了,喷着唾沫拍胸脯,说,谁要是拿来三瓶白酒,他不一口气灌下去,就越狱给大家看。

    结果,大龙直接找了一个“老就”,三说二卖就“赊”回来三瓶白酒。找了几个人作证,让那个吹牛的伙计喝,那伙计耍赖,不喝,被大龙直接“加工”成了醉汉。剩下的酒,大龙跟那几个作证的兄弟喝了。本来没事儿,谁知一个兄弟上了酒劲,回去说醉话,就那么“炸”了。元庆把这事儿当笑话对天林说了,天林笑不出来,说,大龙就这么“作”下去,早晚烂在监狱里。

    打听到大龙在严管队哪个号儿,元庆通过小军的关系过去给他送了一身棉衣,这事儿就放下了。小军说,别管他,这小子皮糙肉厚,还脑积水,扛折腾着呢,关几天放回来就“好病儿”了。这些天开始下雪,起初很小,像筛糠那样下一阵停一阵,最近几天连续下,雪片大得像鹅毛。还差一天就是元旦了,听说元旦要放一天假。上早班的犯人收工回来,元庆揣着五十块钱,装作“巡察”的样子,来了朱大志的监室,不长时间又笑呵呵地出来了。

    走廊里,孙奎在铁栅栏前面的空地上摆弄电视机,元庆问:“今天可以看电视?”孙奎说:“马队刚才上来说,从今天下午到明天半夜,电视机不能停,防止大家想家……怪,这几天电视里有迪斯科大赛,我怎么调不出来呢?”夏世虎过来了:“看什么迪斯科大赛?看《上海滩》!许文强要砸冯敬尧了,关键时刻不能不看。” 孙奎哼哼唧唧地说:“大家都想看迪斯科大赛……”“是你自己想看吧?”夏世虎推开孙奎,不停地掰动按钮:“谁不知道谁呀,你不就是惦记着里面有大嫚儿扭屁股吗?”

    元庆不想掺和他们俩的事情,说声“我去各组转转”,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身后,传来孙奎的一声尖叫:“别动手啊!”元庆估计这俩家伙正式铆上了,没有回头,心里冷笑,你们“造”吧,早晚死一个。前天晚上,元庆喊回孙奎和夏世虎,拉着天林在走廊上说话。说到减刑这码事儿,天林说,我觉得你奔这条路走很难,就算给你减上五年,你还有五年要打,多长啊!再说,刑期减半这一说基本都是胡说八道,我没看见有减那么多的。元庆的心有些毛糙,问,那你说我应该走哪条道?天林说,我听说你要申诉,我觉得还是申诉这事儿来得快当……元庆闷闷地点了点头:“也是。不过更难啊。

    ”前几天,元庆跟梁川借了一本《刑法》,对照伤害罪这一条研究了半天,硬是看不明白。那上面说,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致 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我算是致人重伤吗?元庆不知道胳膊骨折算不算重伤。里面还说,如果在紧急避险过程中造成一定伤害的,则不构成犯罪。我算不算紧急避险呢?好像不算,当初大勇还没来得及动手……轻伤以下的轻微伤和一般的殴打行为,不能构成本罪。至于重伤、轻伤、轻微伤区分的标准,应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联合发布的《人体重伤鉴定标准》和《人体轻伤鉴定标准》的规定为准。可是这些材料哪里有呢?梁川答应,这就给他老婆写信,下次他老婆来接见的话,将这些材料带来给元庆。

    元庆问梁川:“你的申诉情况怎么样了?”梁川哼哼两声,帕金森病人似的哆嗦:“太难了,太难了……材料全打回来了,政府不管我了。”梁川判得那么冤枉都不被受理,元庆觉得自己这点事儿就更没有个标靶了,干脆不去想了。这次听天林这么一说,元庆的心又开始活动,也许申诉还真的是一条出路?天林接着说:“你还别不相信,隔壁二中队有个破坏公共生产资料犯就改判回家了,因为现在牲畜都分给个人了,他杀的是自己的一头牛,不属于破坏公共生产资料。这就证明政府还是公正的,一些严打期间误判和错判的案子,早晚得改判……我们组有两个伤害犯,一个把人的手砍断了,三年,一个把人的一根指头掰断了,七年,你看这多大的差距?你不过是把人的胳膊打断了,连那个把人砍断手的罪过都不如……”元庆摇摇手不让他说了:“我可能是‘卡’在狱霸上了吧。”

    天林笑了:“《刑法》上有‘狱霸’这个罪名吗?”元庆的脑子又糊涂了,干脆另开话题:“你和小军能不能改判?”天林笑弯了腰:“改个屁呀……小军有人命,我属于重伤害,我们要是改判,监狱里就没人了。”元庆点了点头:“那就好好干,等着减刑吧。”“我们正在‘调口子’呢,你放心,口子调好了,咱三个人就是大头,”元林直起腰,一脸严肃地说,“想要减刑,不是能出力干活儿就行的,靠的是脑子。小军的意思是,先控制住值班室,然后控制住积委会,当个隐形‘大头皇’。有些事情政府不好处理,必然想到犯人,那时候,嘿嘿……走着瞧吧。本来我想等朱大

    志走了以后,我上位,后来一想,没意思,那是个汉奸活儿,在政府跟前低三下四,在犯人跟前装逼,不是我干的,先这么凑合着吧……小军说,最好弄个迷汉‘撮’上去当主任,其实那是个傀儡,背后主事儿的是咱爷们儿。” 元庆听得有些兴奋:“这样减刑就有门儿了?”天林点点头:“这才是第一步,只要成功了,后面就顺当多了,最终就是‘减刑’两个字。” 元庆想了想,开口说:“我能做点儿什么呢?”天林说:“把你们组那俩不该硬的时候乱硬的鸡巴太监了,你当组长,值班室就是咱们的了。

    ” 元庆嗯嗯着,脑子乱转,一颗心上下忽悠……孙奎在那边拍铁栅栏:“元庆,招呼大家出来看电视啦——迪斯科大赛!”元庆转头,没有看见夏世虎,估计刚才他们俩“舞扎”得不轻,世虎有可能回去“卧”起来,准备下一次反扑了。电视机的音量很大,轰隆轰隆就像放山炮,可是大家好像都是聋子,全都绿着眼看那些不停摇动着的女人屁股。元庆不敢看,回值班室的路上,心被一个狐狸脸的小妞塞得满满的,恍惚懂得了人常说的“心堵得慌”是什么意思了。按着裤裆坐下,元庆看见夏世虎蒙着头躺在床上,呼吸声比电视机里的音乐小不了多少。元庆冷笑一声,貌似关心地说:“外面在看迪斯科大赛呢。世虎哥不看《上海滩》了?”世虎不说话,喘气声也没了,被子在哆嗦,他好像在里面跟一个看不见的女人“热闹”。

    元旦那天上午,钱广把元庆喊道走廊上,神秘兮兮地说,他收工的路上碰见万杰了,万杰佝偻着腰站在五车间门口跟大勇说话,大勇胳膊上的绷带拆了,瘦得像只猴子,两个人嘀嘀咕咕很神秘的样子。“你得当心点儿,看这俩小子的表情,好像在商量什么重大事情呢,”钱广的表情就像一个跟同志接头的地下工作者,“我还听说,黄健明没事儿了,有人看见他来接见过大勇呢,他们不会不谈论你的事儿。” 元庆笑道:“他们够不着我。” 钱广撇撇嘴:“反正小心强过‘懊恨’,大勇能在社会上混成那么大的名声,不是一点儿道行都没有。” 元庆的心思不在这里,挥手赶钱广走:“别拿大奶子吓唬小孩儿,老子什么都不怕。”    钱广还想啰唆,元庆丢给他半包烟:“滚吧。”钱广说声“元哥是个明白人”, 脚上踩着滑轮似的飘远了。元庆早就料到大勇和万杰会反扑,但他不想让这件事情闹得自己有压力,劳改本身就压得人够戗。多年以后,元庆躺在血泊里,回忆起自己当初的想法,悔恨交加,当初在监狱就应该废了万杰。晚上,大雪停了,大墙外面灯火璀璨,天空中不时炸起一个礼花,漫天飞火照亮了大墙内外。

    关了电视,招呼完大家睡觉,元庆悄悄推开了虚掩着的储藏室门。朱大志坐在墙角的一张床上,笑眯眯地望着元庆:“过年好。” 元庆说声“过年好”,刚要回身关门,朱大志吹了一声口哨:“等等,还有人。” 元庆问:“谁?”朱大志说:“孙奎。

    ”元庆的脑袋嗡的一下,老朱“彪”了?脑子一转,笑了:“朱哥真是心细,怕事儿‘炸’了吧?”朱大志“嗳”了一声:“哪儿的话这是?咱们又没做违反监规纪律的事儿,谈什么‘炸不炸’的?”孙奎侧着身子挤进来了:“好家伙,过来一趟真不容易……”朱大志抬了抬眼皮:“带茶叶来了吗?”朱大志瞅瞅元庆,从背后摸出一只茶壶来:“带来了。元庆你看好了啊,这是茶叶。” 元庆恍惚明白这两个人有什么默契,不想说什么。朱大志的手里忽然多了一个酒瓶子,咬开瓶盖,边往茶壶里倒边说:“好‘茶肴’必须配好茶叶,这就叫做档次,连这个都不懂,那就是彪子了,这样的彪子会死得很惨,”抬起头,看看孙奎再看看元庆,眼里闪过一丝凶光,“我说得对吗?”“对,很对,”闻到酒香的元庆已经掌握不住自己的脑子了,一个劲地吸鼻子,“好茶,好茶。” “喝吧,”朱大志将酒瓶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抿一把嘴唇说,“感谢孙奎同犯,你让我们过了一个好年。”

    “我……”孙奎的眼珠子弹球一样乱转,突然定在元庆的脸上,“没有钱也买不到好茶叶,是吧小哥?” “对……不对!”元庆把刚抓起来的茶壶放下,脸转向了朱大志,“这茶是孙哥接见带来的吧?”朱大志嗯嗯两声,动作优雅地捏着一块酱牛肉冲孙奎晃:“元庆跟小军都还年轻,不会品茶……对吧,大奎?”孙奎的眼光跟元庆一碰,迅速跳开:“对,小军跟我关系也不错……可惜他不喝茶。” 朱大志用舌头慢慢搅动着嘴里的肉,仔细地咽下去,摸摸脖子,一吧唧嘴:“大奎,叫你来的目的你应该明白,你劳改不是三年两年了,记住我的话,什么事情太明,那就离死不远了……需要我进一步给你点点灯吗?那好,我就给你捻捻灯芯子……元庆,喝你的。” 元庆捧着茶壶,嘴对嘴吸了一口,透心辣,非常爽,抓一块酱牛肉,心里就像开了花。“大奎,你心里应该有数呢,”朱大志用一根香肠点着孙奎的鼻子说,“我喊你过来不是因为一壶茶,你应该明白我是在帮你……”指指元庆,“看见了吧?这就叫后起之秀。他跟小军和天林的关系你很清楚,应该怎么做你更清楚。所以,有些事情你必须承当……”“我承当。我知道二中队‘喝茶’那事儿‘炸’了,放心吧大志哥,在咱这儿不出毛病。”

    “二中队‘喝茶’?”朱大志眯着眼睛瞅孙奎,“‘喝茶’犯法吗?”“不犯法吧?我也不知道……夏世虎整天找我的麻烦,你说我咋办?”“我是不是还得教教你怎样拉屎?滚蛋!”孙奎走了,朱大志又开始笑,你一口我一口地跟元庆“喝茶”,茶壶很快就见了底。东西也吃得差不多了,朱大志递给元庆一管牙膏,让他去墙根那边吃,说,咽不下去也得咽,你们组里有个鼻子比狗还好使的老虎。元庆先是用牙膏搓了搓牙,然后龇牙咧嘴地吞牙膏,吞得直反胃。朱大志下床,站到窗前,望着夜空中高高挂着的月亮,喃喃自语:“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回到值班室,孙奎趴在桌子上写什么东西,夏世虎在补他那双似乎永远也补不完的袜子,元庆不敢说话,悄悄爬上了床。外面不时传来一两声爆竹响,夜空显得更加深邃。元庆不敢大口喘气,用被子蒙住头,回味尚存在喉咙中的酒味,感觉有些刺激,不知道是因为酒,还是因为这种环境。

    有人在唱歌,歌声幽幽地回荡在走廊里:我从家中,来到了牢房 劳改队的生活又苦又长有多少痛苦和悲伤在陪伴着我我脸上映满了暗淡的月光……元庆坐起来,循着歌声找过去,看见梁川蜷缩在走廊西头的铁窗下,幽幽地唱歌。元庆过去拉他,可是他很滑,泥鳅一样,抓不住。元庆说:“起来,回你的监室,不然让世虎看见,要扣你的分了……”世虎过来了:“元庆,你不要跟我演戏了,你刚才喝酒了,跟我走,咱们去见政府!”元庆不走,世虎用脚踢他,一踢,元庆就飘出了铁窗,他在飞,眼前全都是飘忽着的云彩,五颜六色……不对,我在做梦!元庆忽地坐了起来,世虎蔫蔫地扫他一眼,摇摇头,一针一针地补袜子。望一眼黑黢黢的窗外,元庆摸摸满是冷汗的额头,心想,幸亏我没有说梦话的习惯,不然这事儿非“炸”不可。呼出一口粗气,一晚上集聚起来的欢乐一下子就没了……元庆连苦笑一声的心情都没有了。看来在这个坟墓一样恐怖的地方,想要办点儿偷偷摸摸的事情,没有一个好的心理素质还真的不行呢。重新躺下,元庆忽然就想起了一句话——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我现在是不是个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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