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江湖-快意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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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觉醒来,元庆看了看挂钟,四点半。起来洗一把脸,去厨房找点儿剩饭吃了,然后出门。小满孤单地坐在院子中间的那块大石头上,呆呆地望着天上的一片云彩。元庆点了两根烟,走过去,递给小满一根:“你在想什么呢?”小满抽一口烟,慢慢往外吐:“想我爸爸,想我妈,想我妹妹……二哥,我得成个家了。” 元庆说:“你才多大?早点儿了吧?” 小满摇头:“不早,我觉得没有个家,总这样飘下去不好,就像没有根一样。” 元庆不说话,心想,我有家,可是我想出来,你没有家,竟想要个家,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我知道你的想法,”小满蔫蔫地说,“你以为像我这样,没有牵挂,在外面混起来很轻松,可是你错了,这样很容易迷失方向的……我也想过,万一成了家,不小心出事儿了,对不起人家,可是我这样下去早晚得出事儿,我真的很想有个人来管着。前几天我见过大龙的老婆了,确实不漂亮,但是大龙对她很好,有事儿的时候出来办事儿,没事儿就待在家里陪着她,真幸福啊……小凤比她漂亮,也比她温柔。”

    小满说,大龙的对象叫单娟,比大龙大了三岁,很显老,如果嘴唇上面再点一个黑痣,活脱脱就是一个戏剧里的媒婆。有一次,大龙跟小满在外面喝酒,单娟找来了,站在门口一跺脚,大龙立马出去,跟在她的后面走了,就像一只宠物猪。还有一次,大龙站在街上骂人,单娟看见了,当胸给了大龙一拳,大龙又跟着走了,这次像只小仓鼠。“真是草鞋底日蝎虎,一物制一物啊,”元庆笑道,“大龙也有草鸡的时候?”“我理解,”小满说,“我要是看上一个女人,她怎么制,我怎么听。” “就你?”元庆不以为然,“你要是有这么个抻头,元字我倒过来写。

    ” “倒过来不是个字儿,”小满的脸涨得通红,“等着吧,我跟小凤很快就表演给你看……不过小凤太温柔,不敢管我呢。” “你有点儿前言不搭后语呢,”元庆看了看天,“时候不早了,跟我走。” 小满问:“去哪儿?”元庆说:“去见大勇。” 小满扫一眼元庆的脸色,直接回家,拎着那把已经洗刷干净了的雨伞。出了大院,元庆简单把大龙对他说的话跟小满说了说,最后说:“你最好别冲动,先看小军的。” 小满点头:“会的。” 坐上车,刚才还阴着的天忽然就亮堂起来,丝丝阳光射进车窗,照得人脸痒痒的。倒了几次车,两人下车,在一条僻静的上坡路上站下,元庆的鼻孔嗅到了一股潮湿的海腥味道,抬头望望,远处隐约可见白茫茫的海面隐藏在低云下面,一些斑斑点点的海鸟在飘摇。

    两人拐进一条胡同的时候,晚霞正映在天边,不见阳光的地方是墨墨的绿,夕阳映照处是血血的红,红与绿之间过镀着金黄,这大片的金黄迅速移动,整个地面、海面,全都变成了金黄,金黄瞬间熄灭,灰黑接替了天幕。找了一家小饭馆,两人进去,一人要了一碗饺子,一瓶啤酒,默默地吃饭。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空气中有淡淡的雨腥,估计又要下雨。按照大龙提供的那个地址,两人接近了一座看上去很清冷的楼房,这座楼房很陈旧,楼顶歪歪斜斜地立着一些电视机天线。

    小满倒提着雨伞,用伞把钩了钩呆望着楼顶的元庆:“一会儿你过去跟小军接头,我不想见他。” 元庆点点头,这样也好,省得尴尬,笑道:“你快要赶上夏提香了。” 小满不明白什么意思,哼了一声:“我跟肖卫东聊了几乎一天,他可真能说,要成立一个讨债公司呢。” 元庆说声“他爱成立什么成立什么”,捏捏小满的胳膊,走向了那座楼的方向。小满在往猎枪里面装子弹,咔咔两声,元庆回头想要说句什么,摇摇头咽了回去,我是说不听他的。元庆贴着墙根走到那座楼的一个入口,冷不丁站住了——钱广跟几个人站在月光下,头碰头说着什么。元庆避到墙的一侧,紧紧地盯着这帮人,看清楚了,里面有天林和胡金。

    元庆放心了,转出来,轻轻吹了一声口哨。钱广踮着脚尖跑了过来:“元哥,就等你了。” 元庆嘘了一声:“小军和大龙呢?”钱广指了指楼顶:“在上面等着……我说不清楚,让天林哥对你说。”回头,胡金和天林正往这边走。胡金精神得就像一只刚刚出洞的狐狸:“这下子大勇插翅难飞了!小满没来?”元庆说声“没来”,问天林:“小军是怎么安排的?”没等天林开口,胡金插话:“咱们就不用管了。小军让天林带着这帮兄弟过一会儿直接在下面闹出点儿动静,大勇肯定会出来,不敢反抗也不会往下跑,他肯定会上楼。钱广提前观察好了,楼顶有一个天窗,住户们修理天线用的……好了,后面的你明白,咱们走。” 元庆感觉不对,明明是小军安排大龙过去通知我来的,为什么又要让我走?刚要发话,胳膊就被胡金捏了一把。元庆冲天林一笑:“我们走?”

    天林的声音很沉闷:“走吧。” 元庆被胡金拉进了一条胡同:“小哥,有点数吧,今晚绝对要出人命……” “你们到底是怎么说的?”“别慌,小满呢?”“你先说。”“小满到底来了没有啊?”“来了,一会儿我带你过去见他。快说!”“是这样,”胡金偏着脑袋往那个楼座瞅了瞅,拉元庆蹲下,说,“我去天林家,直接睡了。大概下午三点的时候,天林推我起来,说他见过大龙,大龙说咱们那边没事儿了。然后让我吃饭,吃完饭,他说,小军和大龙今晚要弄挺了大勇,啰里啰唆说了一大通,我没记住,只记得他最后对我说,小军说你跟大勇没有直接冲突,就不用去了。我担心你们,非要来,刚才看见你还真来了,我就小施一计……”“你这是在玩不卫生的呢,”元庆明白过来,猛推了胡金的脑袋一把,“你先走吧,我们留下。” “你还想进监狱是不是?”“我有数,”元庆一把揪起了胡金,“别跟我打马虎眼!天林还跟你说过什么?”

    “你真的打算参与这事儿?”“我不参与的话,以后没法在外面混了!是个聪明的,你不用想。来,跟我说实话。” “天林说,让你们堵住路口……他的意思是,万一大勇逃脱……”元庆闭眼一想,恍惚觉得这座楼的那条胡同北边是出不去,属于死胡同,南边直通大海,撒开了揪着胡金的手:“你回去吧。放心,我绝对不会再办那些没有脑子的事情。”胡金不走:“既然这样,我跟你和小满一起,不然,传出去我就有外号了,胡叛徒。”

    走回小满藏身的地方,元庆什么话也没说,瞅一眼小满,贴着墙根往南走。小满跟胡金在后面嘀咕几句,快步跟上。胡同尽头是一家小饭馆,张眼一看,里面没有人,好像正要打烊,元庆拉胡金和小满避到小饭馆后面的一个过道,说声“先不要出来”,顺手从墙头拽下一块砖提在手里,装作闲逛的样子出了胡同。海浪阵阵,朦胧的月光洒在海面上,一望无际的海面就像一块巨大的塑料布。回头望望,胡同漆黑,就像一条巨蟒张开的嘴,里面连一丝灯光都看不见。元庆点了点头,如果大勇从里面跑出来,除非他有孙悟空的本事,不然就是一个“挺”。 有心嘱咐小满千万不要开枪,元庆又吃不准大勇是否也会拿着枪,干脆不去乱这个脑子了。走回去,并排跟小满和胡金站在一起,元庆打个哈哈:“当年一起混的有四个人,现在少了一个。”

    小满问:“谁?”元庆想说古大彬,冷不丁被胡金掐了一把,立马改口:“当年的扁铲,现在的肖梵高呀。” 小满刚要笑一声,楼座那边就响起一阵嘈杂的吵闹,有人大喊:“周继勇,拿出我们的血汗钱……”这阵吵闹接着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掩盖,大勇的声音传过来:“不要上来,谁上来谁死——”小满想要往外冲,被元庆死死地顶在那里:“还不是时候!”楼座那边稍稍安静了几秒钟,接着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凭感觉,元庆断定枪声来自楼顶,像是大龙的那把五四手枪发出来的。空气在刹那之间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钻进了元庆的耳膜。几乎同时,元庆、小满、胡金站到了胡同口——大勇踉踉跄跄地撞了过来。一个巨浪冲向海堤,漫天海水在这几个人的身后扬散。就在小满刚刚端起猎枪的刹那,元庆手里的砖脱手了,噗一声砸在大勇的脸上,大勇趔趄两步,奋力往前冲,他似乎明白后面根本没有出路。小满手里的枪轰然响了,火光一闪,硝烟中,大勇歪歪扭扭地往后倒一下,又歪歪扭扭地往前倾一下,侧着身子倒下了。小满迎着眼前的硝烟往前扑,被元庆一把拉了回来,小满一顿,将枪插进雨伞,三个人迅速消失在饭馆东侧的一条胡同。冲出这条胡同,小满直接钻进了另一条胡同,元庆前后看看,拉着胡金跟了上去。站在一个楼座的入口处,小满问元庆:“我想过去看看他死了没有,你拉我干什么?”元庆说:“我看见大龙从后面追出来了,天林的人也在往上围,咱们不应该出现。”小满长出了一口气:“二哥,关键时刻我少不了你呢。胡二爷,过瘾不?”

    胡金的嗓子似乎一下子恢复了几年前的女人气:“过瘾,过瘾呢……小满哥,幸亏你手快,我看见他的手里有枪。”    小满拍拍雨伞:“他就是有原子弹也不如满爷爷的破筒子快。走吧,回家好好睡一觉,明天抓万杰。” 三个人没有走大路,穿过无数条胡同,进了一个公园。在公园里抽了几根烟,元庆说:“咱们三个分开走,小满你先走,我和胡金待会儿再走。最好别坐车。” 小满转身:“不坐车更不行,碰上联防就是个麻烦。你们不要管了,半小时以后在我家碰头。” 半小时后,元庆和胡金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奇怪的是,海边没下雨,院里大雨倾盆,积水哗哗地流。进了小满家,元庆一眼就看见了老疤和表哥,他们正低着头听小满训话。胡金脱下衣服,光着扒了皮的蝎虎一样的身子到处找吃的。元庆坐下听,小满是在训斥老疤为什么放走万杰。

    见元庆来了,表哥抬起头,替老疤辩解:“冤家宜解不宜结,老疤这也是为了大家好。” 小满说:“你一个强奸犯懂个蛋子?这个疙瘩不彻底解开,麻烦的还在后面。” 表哥可怜巴巴地望元庆:“你跟小满说说吧,我说不进去。” 元庆摸一把老疤的肩膀,笑道:“疤哥那么做也有道理,那天太乱,不放人的话不好……疤哥,你的生意怎么样?”老疤说:“不行了……我们那边开游戏厅的很多,竞争太厉害,我不想干了。” 表哥吸了吸鼻子:“你就跟元庆说实话呗……好,你不说我说,”表哥咽了一口唾沫,怏怏地说,“这一切都是万杰闹腾的……万杰简直是条疯狗。

    去年他就开始带着一帮人在老疤他们那个区胡作非为,比旧社会的土匪还‘横立’,没人敢管……”元庆让他喝口水,慢慢说。表哥说了一些事情,差点儿惹得小满把家砸了。表哥说,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万杰带着一伙人闯进一家饭店,抓一个叫什么民的商店老板,那个老板正好在那里,万杰不由分说,冲过去,拔出刀子就朝他的胳膊上捅了一刀,什么民吓得钻到了桌子底下,万杰又朝他的屁股上捅了一刀。当时老疤在场,老疤认识那个叫什么民的,过去说了几句好话,万杰直接让身边的人拖着老疤要下手,幸亏老疤喊出了小满的名字,这帮人才没敢动手。万杰说,你见着小满就告诉他,总有一天我们两个要扔进碗里滚一滚。

    因为老疤在那一带开店,怕有麻烦,这事儿就没敢告诉小满。岳水在旁边插话说,这事儿小满哥知道,去抓过万杰,没抓着他。小满不说话,牙齿咬得咯咯响。胡金插话道:“这事儿我听说过,那个人叫袁民,尽管是把经商的好手,但是这方面脑子缺。” 表哥附和:“对,他去求一个假混子,想要报复,假混子直接把原话告诉了万杰……”表哥继续说,不久后的一天下午,万杰带着那帮人将袁民绑到他住的地方,好一顿折腾,据说最后给了两万块钱才算完事。谁知道万杰并没有停止,又去找了一个跟袁民有生意往来的人,对那个人说,袁民给我两万块钱要买你的一条腿,你看怎么办?那个人明白自己这是遭了敲诈,不敢纠缠,要给两万了事儿。万杰不同意,让手下的人打他,那个人直接尿了裤子,好歹凑了三万给他,这才拉倒。元庆问老疤:“就这点儿把戏你就害怕了?这不是也没怎么着你吗?”老疤痛苦地摇头:“你听表哥把话说完。”表哥接着说,万杰看到老疤的游戏厅生意不错,也开了一家,有一次,一个小孩赢了两百块钱,服务员不给。正吵吵着,万杰来了,抽出刀就砍,小孩赶紧求饶,万杰大吼一声:“这一带所有的游戏厅都是我的!”提着刀就去砸老疤的场子,老疤不在,店整个哗啦了。

    小满死死地瞪着老疤:“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没等老疤说话,小满一个茶杯砸过去,老疤的脑袋直接破了。小满拉开门,拎过老疤,一把搡了出去:“滚,小蛋子货!别败坏我的名声!”关上门,小满困兽一般在屋里窜,喉咙里发出狮子那样的低吼。岳水轻声对元庆说:“老疤刚靠过来的时候,打的是你的旗号,小满哥收留了他。开始他表现得很猛,加上他又是你介绍过来的,大家都很给他面子,昨天才知道他的历史……是穆坤说的,穆坤说他在看守所的时候就喜欢‘挂靠’大哥,扬言这样有饭吃……”“别听他胡咧咧。”元庆尽管这样说,心中还是发狠,应该揭穿他的老底,我们的队伍里不允许出现这样的软蛋。“你劝劝小满哥吧!”表哥凑过来说,“我觉得老疤也是没有办法才那么做的。” “如果你在看守所没有饭吃,你是不是要去吃屎?”元庆一笑。“咳,胡联系嘛……”表哥趁机笑了,“在看守所,兄弟我没不卫生吧?”“表哥,这一辈子我是不会忘记你的,”小满似乎消了火,冲表哥一笑,“知恩 图报是每个男人的本分。”

    “那你听我一句劝行不?”“这个不行,”小满摇头,“我可以不揍他,但是我决不能容忍他带坏了我的兄弟。”“咱们把他忘了吧,”元庆说,“其实他在入监队也算对我有恩,但是现在我走的这条路不允许有这样的人在身边。” “开窍了,元二爷开窍了,”胡金歪着脑袋拍巴掌,“刘备为什么败在曹操的手里?那就是他的心太软,叫什么来着?”“妇人之仁!”小满闷声道,“元庆不是那样的人,他只不过是太善良。” “他善良?”胡金大笑,“最善良的是我胡二爷好不好?我都他妈快变成女人了我……”气氛刚刚轻松了一点儿,外面有人敲门,小满示意岳水过去问问是谁。

    没等岳水开口,钱广的一声老鼠叫就挤了进来:“小满哥,开门,我是钱广。” 门打开,钱广猥琐猥琐地进来了,身上有斑斑血迹:“小满哥,我完了,我完了……”元庆拉他坐过来,问:“怎么了?”钱广的嘴巴一撇,眼泪接着就下来了:“大龙逼着我用三棱刮刀捅大勇……”小满一怔,突然大笑:“好啊,不然你他娘的容易当叛徒!”钱广猛地抬起头来,双眼直逼小满:“小满哥,我可是你这边的人……你别太高兴了,万杰疯了!”小满走过来,一把将钱广拎成了羊上吊的样子:“你看见万杰了?”钱广哼唧:“放下我,我好好跟大家说。” 元庆冲岳水使了个眼色,岳水会意,对表哥说:“咱们出去找找老疤,别让他想不开。”

    门关上,元庆让钱广坐下,点了一根烟插到他的嘴里,让他慢慢说。钱广大口地抽了一阵烟,说话开始利索起来:“你跟胡金走了之后,我直接从后面上了楼顶。军哥和大龙蹲在一个烟筒后面,我跟军哥说你和胡金走了,军哥让我下去再看看,他好像不相信你走了。我想走……那气氛太可怕了。大龙不让我走……接着,下面就闹嚷起来,大勇掀开盖天窗的板子上来了。没等站稳,大龙就开枪了,大勇趔趄一下,往东跑,一下子就不见了。我们跑过去,看见下面是一堆木头,大勇跌在那堆木头下面,翻滚几下,又不见了……大龙跟着跳下去了。

    小军拉着我钻天窗下去,下面已经没人了。我们俩冲到胡同口,看见胡同头上火光一闪……小军让我先走,我还没等走,大龙一瘸一拐地过来了,拽着我就往南边走……”“南边躺着大勇?”元庆拿下钱广烫着嘴唇的烟头,重新给他点了一根。“别急,我听出点儿门道来了,”胡金阴恻恻地一笑,“钱广,不许撒谎啊。” “不撒谎……天林招呼大家离开,吩咐一个年龄挺大的人去找电话叫急救车,大龙推开了他……”钱广浑身筛糠一样地哆嗦,“他,他递给我一把钳工用的三棱刮刀,让我捅大勇……大勇浑身都是血,躺在地上光蹬腿,没有声音……我不敢,大勇就拿着我的手,使劲地往他身上戳了几下……我的脑子都空了,眼前全是血,我都看见我死去好多年的爹了……后来的情况我记不得了,只记得我站在街上,四周全是鬼魂样的风……我看见有一辆救护车开过去,又看见一辆警车开过去……我不敢回家,也不敢去小军那儿,就想起了小满哥……”“你是在哪儿见到的万杰?”小满打断钱广,冷冷地问。“路上,我看见大成带着一帮人往医院的方向跑……”“我问的是万杰。”

    “让他说完,”元庆说,“先说谁是大成。” “你们应该记得的,”钱广期期艾艾地说,“很多年前,咱们三个去抓万杰,大成带着一帮‘皮子’返回来跟你们开打,后来被古大彬给吓跑了……大成这些年一直在混江湖,不过不干‘皮子’了,专门砸赌场……这些以后再说。我藏起来,偷偷跟着他们。我看见大成的这帮人里面有万杰……万杰说话的声音很大,他说,这事儿肯定是小满干的,如果确定是他,咱们什么也别干了,豁出去跟他抵命……”“你一直跟着他?”元庆不相信钱广有那么大的胆量。“没有……”钱广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我跟了几步,太害怕了,就过来了。”

    “撒谎不好,”元庆说,“你是了解我们的。” “撒谎我是孙子!”钱广想哭,“元哥,我跟了你多少年了?我帮你办过多少事儿了?小满哥,打从我从监狱出来,我一直跟着你,我什么时候还犯过老毛病?这次小军让我潜伏在吴长水那边,我出了多少力?这次的成绩我不说,我就说前几天我给你提供的那些内部消息吧……”钱广痛苦地摇了摇头,“你跟大龙一样,卸磨杀驴……元哥,我跟你说,吴长水为什么被万杰咬了一口,还收留他?因为我听吴长水亲口说,君子不记小人仇,何况这个小人走投无路,属疯狗的,会派上大用场,他还说,将来替我除掉小满和胡金的就是此人……”

    “这些事情我们都了解,”胡金说,“你详细说一下你刚才说的事情,这里面有漏洞。” “没有漏洞啊……”钱广猛搓了一阵头皮,突然一声尖叫,“呀!大勇的身边 有一把枪……谁的?大勇的?”“别‘嚼蛆’了,这事儿我已经明白了,”元庆一笑,“是大勇的枪,我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把枪。” “可是他为什么不开枪呢?”钱广翻着白眼念叨,“那是一把看上去很精致的手枪……”“你他妈的这个倒是记得很清楚呀……”小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元庆的一个眼神堵了回去。“你看清楚胡同南头开枪打大勇的人是谁了吗?”“是你吧……”钱广刚开口就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谁看见南边开枪了?我从楼顶下来,直接回家了!”“你还上过楼顶?”“上过,没上过?”钱广矜着一面鼻孔,嘿嘿一笑,“我从天林那边直接回家了吧?咳,我这脑子,记性不好……”“回家吧,”元庆冲胡金捻了捻手指,胡金拿出一沓钱递给元庆,元庆递给了钱广,“好好休息几天,养好身体咱们再聚。” “小满哥,咱们的公司什么时候开张呀?”钱广揣起钱,问小满。“快了,回家等着吧。公司开张你过来当经理,不开张嘛……”小满的眼里射出了两支冷箭,“有人得死。”

    “我有数……”钱广又是一阵哆嗦,“万一有事儿,我先死。我走了小满哥,放心睡你的觉。” 钱广刚走,岳水就回来了:“我让表哥走了。他那种人,胆子比针眼还小,别吓死他。” 小满说:“你赶紧睡觉吧。明天去找扁铲,让他帮忙把你元哥的东西拉过去。” 元庆摇手:“不用了。你跟扁铲要来钥匙就行,我没有东西,人过去完事儿。” 小满问:“你跟老爷子说了?”元庆说:“说了。老爷子没说话,他不担心我,五年多的劳改都下来了,他知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胡金对小满说:“我跟元庆过去一起住,你清净几天吧,跟小凤多接触接触,别耽误了大事儿。” 小满摇头:“吴长水一天不‘挺’,我一天不能清净。明天咱们必须跟万杰把事儿了了,然后直扑吴长水。”

    元庆说:“吴长水那边咱们先不要‘抻动’,砸挺了万杰,咱们就歇着,听听小军的意思。” 小满笑得有些狰狞:最起码这几天他会‘隐’着。“小军不会出现了……相信我,看我的吧,我直接端了吴老妖的老窝。” 胡金在一旁冷笑:“刚才钱广撒谎了。” 元庆问:“此话怎讲?”胡金一哼:“他根本就没见着万杰!他这是害怕了……你想,他知道自己在吴长水那边暴露了,大勇现在又不知死活,能修理他的就只剩下万杰了,能不想立马有人灭了万杰?刚才他一进门,首先提到万杰,我直接从他的嘴看到了他的腚眼儿……我太了解这小子了。” 元庆一摇手:“这个已经无所谓了。反正明天咱们必须找到万杰,不然麻烦还在后面。” 小满沉吟了半晌才开口:“万杰就像一只老鼠,咱们是猫,什么时候吃他咱们说了算,我倒是担心那个叫广维的容易出来坏事儿呢。他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呢?那天你们不在,大龙过来跟我说,他给广维还钱的时候,广维留下这么一句话,不是朋友就是仇敌。大龙想跟他呛上几句,事情太多,转身走了……这句话很有意思,我怀疑广维想要把小军当成敌人呢。小军的敌人也是咱哥儿仨的敌人,好戏就来了。”

    胡金忽然想起了什么,捏着嘴唇冲小满笑:“当年我也说过这样的话,是对你说的,可是咱们成了兄弟。” 小满说:“那不一样,为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胡金张口就来:“你的意思是,我迷汉,人家广维是好汉?你这么说话不太卫生吧?”小满一笑:“我这么说过吗?”元庆感觉有点儿乱,推他们一把,胡乱一笑:“不管了,先弄万杰这边。弄挺了万杰,也算是……”“嘘——”胡金猛地抓起身边的猎枪,冲门口一努嘴,“有人过来了。” “别紧张,大龙。”小满站起来,将窗帘拉开一道缝,“就是他。” “就他一个人?”元庆还是有点儿紧张,他担心大龙被什么人控制。

    “就他一个人,”小满说着,还是仔细地往外看,“刚才我听见摩托车声了,应该就他一个人。” “小满,开门,我,大龙。”大龙在轻声叫门。小满把门打开,迅速关上:“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大龙不说话,抓起一杯水,咕咚咕咚灌了,冲小满一笑:“给你报喜来了。” 元庆和胡金同时舒了一口气,僵直的身子直接塌下,一齐看着小满。小满笑了笑:“是不是大勇死了?”大龙点头:“死了。没抢救过来。你的仇也报了。各位,你们今天是不是都没出去呀?”三个人一齐点头。大龙郑重其事地说:“那就对了……”突然抓住了小满的衣领,“装个鸡巴呀装?你的枪会长翅膀?”三个人同时愣了,大龙这是什么意思?小满下意识地提膝来顶大龙的裤裆,大龙就势别住小满的脖子,按在沙发上,回头冲元庆和胡金笑:“你们三个都不是我的个儿。”

    撒开小满,一屁股坐下了,“别装啦各位,这事儿不明说出来,吃亏的是咱们自己。都别插嘴,先听我说……小军‘出差’了,估计十天半月回不来,有可能十年八年也回不来了。这事儿怨我……本来我们想在楼顶上跟大勇谈谈的,谈好了,他就从江湖上消失,谈不好就成了楼下的死尸。可我一看见大勇,心里就冒火,直接开枪了。没打中他,他跳楼了……我追下去的时候听见霰弹枪的声音,就知道那是咱小满哥的。我想过去看看他死了没有,谁知这小子回光返照,‘爬叉’起来,冷不丁给了我一下子,”大龙掀开肚皮,“看看这是什么伤?”元庆凑过去一看,大龙的右肋下有一块淤青,还有些凹陷,像是被一把锤子击中的效果,摇头。大龙咬牙一笑:“是他用那只‘瘸爪’打的……妈的,我这才明白,原来没有拳头,光有胳膊是很厉害的。” 小满苦笑一声:“我早就知道。你接着说。” 大龙说:“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就又倒下了,浑身血窟窿……这时候天林他们过来了,我就去抓钱广,我怕这小子……”“这个我们知道,刚才钱广来过,”

    元庆说,“你继续说后面的。”“我把我的枪擦两下,丢在大勇的手边,把他的那把破喷子拿走了。这时候,天林就让老温……”大勇点上一根烟,继续说,“老温是个受过大勇折腾的司机,也算是个老江湖,跟天林‘死铁’……天林让老温去找个电话报警,我跟小军就走了。我们没有回家,藏在医院对过的一个楼道里往下看,大勇被急救车拉进去了,警车也去了不少。我们出来找到了天林,天林说,大勇已经死了。小军说,这事儿就算咱们策划得再周密,也难免有漏洞……不说了,反正他‘出差’了。”

    见大家一时无语,大龙接着说:“你们不用担心,没有人看见你们。” 元庆的心有些沉重,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小军“隐”了,什么时候回来呢?小满哼了一声:“小军活得太仔细了。大龙,今晚别走了,明天咱们一起去‘摸’万杰。” 大龙起身:“我不去了。事儿说完,我走。我老婆怀孕,我想让她把儿子给我生出来,这几天得好好伺候着,别惹她生气。” 胡金的一声“逼迷”刚说出口,裤裆就挨了大龙的一脚:“谁都不许干涉我的私人生活!”感觉有些过分,大龙抱了抱胡金,觍着脸笑:“我跳下去追大勇的时候,腿瘸了,心情不好,胡二爷别跟我一般见识。” 胡金捂着裤裆念叨一声“没事儿”,软绵绵地躺到了沙发上,脸上呈现出的不是疼,而是茫然。

    大龙在开门,元庆忽然觉得他的背影在变化,似乎有另一个大龙脱离他的身体,飘走了,身上莫名地泛出一股阴冷。元庆没有想到,他的预感是那么准确,再次见到大龙的时候,他躺在阴冷的太平间,两眼圆睁,似有不甘。元庆回家一趟,见老爷子没睡,跟他聊了几句家常,最后说:“爸爸你放心,我很快就有事情做了。小满要开一家汽车修理厂,我跟着他干,我在里面学了这个技术,我们会养活自己的。”老爷子说:“只要别跟社会上的那些人胡混,我就放心了。”元庆说:“党教育我这么多年,我的思想还能没有进步?你儿子这次坚决听党的话,四化路上阔步前进。”老爷子笑了笑:“以后自己过,好好的,别‘磕打’着。” 本来元庆有好多话要说,那一刻竟然哽咽了,装作瞌睡的样子出来了。

    站在门口,望望黑黢黢的天,元庆心乱如麻……冷风穿过院子中央的那棵大槐树,发出野兽一样的叫声,夜空显得深不可测。回到小满家,小满已经睡下了,胡金在捂着裤裆沉思。元庆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睡不着,坐起来问胡金:“你说咱们这样下去有前途吗?”胡金冷不丁哆嗦了一下,转头:“你说呢?”元庆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问你呢。” 胡金摸索着点了一根烟:“我记得这事儿咱们说过好几遍。那就是,有前途,只要坚持到底。”    元庆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穿梭着妈妈的影子和老爷子那双日渐浑浊的眼睛,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想要换个话题又不知道应该换一个什么样的,哮喘病人一样地喘息。胡金吐了一阵烟圈儿,冷冷地一笑:“这条路上死了很多人,但是他们该死,因为他们没有头脑。”

    元庆不想接话,通过几年的劳改,他实在没有感觉到胡金的脑子有什么大的提高。胡金还在自语:“冷强死了,死在莽撞上,大勇死了,死在不知道变通上,很多曾经的大哥死了,或者死在小瞧对手,或者死在做事儿太明,死在法律的枪口上……最多的人死在不知道收手上,赖在这条道儿上挡了后来者的路。咱们坚决不能这样,咱们的对手一旦消失,那就是咱们的时代到来了。

    一鼓作气,拿到你这辈子应该拿到的所有的钱,迅速撤退!咱们不能死,一个都不能死,咱们是有头脑的人……”这番话,元庆听进去了,插话道:“你的意思是,一旦咱们有了出头之日,玩上三年两年票子,直接当迷汉?”胡金摇头:“收山了,那不叫当迷汉,那属于隐居,古代大侠客所为。” 元庆赞同,躺下,不说话了。可是元庆没有想到,一旦踏上这条路,所谓的“隐居”已经成为一种奢望。胡金丢掉烟头,坐了过来:“说点儿实际的吧。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元庆说:“干掉万杰,直捣吴长水的老巢,然后想办法做老大,捞钱。” 胡金说:“具体呢?”元庆坐了起来:“毛主席在《论持久战》里说,速决的进攻战就能较多地取得胜利,就能转变敌我优劣形势,就能实现我对于敌的主动权,就能压倒敌人而击破之,而最后胜利就属于我们了。也就是说,尽管咱们在人数上不如吴长水,但是咱们在行事速度和个人素质上比他强。”

    胡金点头:“是这样的。但是我有个预感,将来争霸这方天下的,是咱们跟小军。” 元庆瞪了他一眼:“你吃屎了吧刚才?”胡金说:“无论你承认不承认,这就是现实。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元庆彻底恼火,一脚将胡金踹下了沙发:“去你妈的!你是不是古大彬的徒弟?”胡金坐在地上,不看元庆,低着头说:“做人要大气,要看到未来,不要给自己灌迷魂药。”    元庆拉上毛毯盖住了自己的脸,他不相信胡金的话,他的脑海里一直穿梭着梁山好汉的身影,他们至死没有抛弃兄弟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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