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天下:战国全史-东西双雄(1)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一当明君遇到圣哲

    自从商鞅变法后,秦国的西方强势崛起,与秦国相接壤的国家,无论是楚、魏、韩、赵都难以抵挡秦国的鲸吞蚕食。东方诸强中,唯一可以同秦国抗衡的,只有齐国。

    公元前320年,一代雄君齐威王去世。齐威王统治齐国长达三十七年,在这段时间里,齐国无论在文治或武功上都取得令人侧目的成就。公元前342年,名将孙膑在马陵之役中,消灭魏国十万大军,是役不仅成为魏国由盛而衰的分水岭,也令齐国跨入超级强国之列。公元前334年,齐、魏“徐州相王”,齐国率先称王,并在之后发动伐燕之役,攻略燕国,夺取十座城市。苏秦由燕入齐,游说齐威王,威王将十城重新归还燕国。公元前325年,齐国与赵、韩爆发战争,朌子率齐军大败赵、韩联军,夺取平邑新城。尽管此时齐国的势力如日中天,但总的来说,并没有大规模的扩张。齐国的战略思想与秦国是不同的,相对显得保守,仍然深受春秋时代霸业思想的深刻影响,满足于称霸东方。而秦国则是一种帝王思想,对外富于侵略性,攻城略地,疯狂扩张。

    齐威王去世后,其子田辟彊继位,是为齐宣王。此时魏国的霸业不再,秦国风头正盛,楚国实力也不可小觑,倘若齐国不苦练内功,将很难在国际上保持自己的优势。上台伊始,齐宣王就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广招人才,而大学者、儒学巨擘孟子,便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齐国。

    小国也会涌现出大人物,所以我们不当轻视战国时代任何一个国家,有些国家尽管国力不强大,但并不意味着文化落后。比如说默默无闻的邹国,也诞生了一位伟大的人物,他便是被称为“儒家亚圣”的孟子。有人认为邹国就是春秋时代的邾国,不过此时它已沦为鲁国的附庸国,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国,也同样有自己的传奇。

    孟子虽然是邹人,但据说他实际上是鲁国“三桓”中的孟孙氏之后。“三桓”就是长期控制鲁国政权的三大家族,除了孟孙氏之外,还是季孙氏与叔孙氏。孟子大约是在孔子去世百年后出生的,此时儒家思想仍然是显学。他是继孔子之后最重要的儒学大师,鼓吹性善论,宣扬王道仁政思想。由于受时代辩术思想的深刻影响,孟子的文章或言谈,均是逻辑严密,雄辩滔滔,有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

    由于时代的巨变,给了学人参与政治的良机,诸如法家、纵横家等名士大师纷纷亮相,商鞅、苏秦、公孙衍、张仪等人先后粉墨登场,在国际舞台上呼风唤雨,权倾一方。他们或是奉行强权、鼓吹武力,或是耍尽阴谋诡计、翻云覆雨。看到整个社会在功利主义的笼罩下,丧失了仁义与公道,孟子不禁要拍案而起,为捍卫儒家的社会理想而奋斗。在魏惠王晚年时,孟子来到了魏国,想要游说魏惠王施行仁政。不料魏惠王见着孟子后,开口便问说:“老人家,您不远千里来到魏国,想必能带给我国什么利益吧。”孟子答说:“大王,您为什么一定要只讲利益呢?只要有仁义就行了。”接着,孟子跟魏惠王说了一大通仁政的道理,可是这些魏惠王听不进去。过了段时间,魏惠王又跟孟子说:“以前晋国是天下最强大的国家,这您老人家也是知道的。可是到了我做君主时,东面败给齐国,我大儿子也死了;西面败给秦国,丧失七百里土地;南面败给楚国,丢了八座城邑。我对此深感耻辱,想为死去的人报仇雪耻,您说要怎么办呢?”

    孟子答说:“国家土地不在于大小,只要有方圆百里之地,就可以施行仁政。国君如果能施行仁政,轻刑罚,薄税敛,鼓励农耕,教导青年孝悌忠信的道理,那么他们即使手里拿着木棍,也可以抗击秦、楚的坚甲利兵。秦楚这些国家,百姓都被迫当兵,不能赡养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当他们的百姓陷入深渊时,大王以仁义之师征讨,有谁能抵挡呢?这就是‘仁者无敌’的道理。”

    这种“仁政”论在孔子在世时就很没有市场,因为政客们都明白,现在整个国际政坛狼烟四起,国与国之间充满尔虞我诈的阴谋,有几个国君相信一群手持木棒的人可以打败秦、楚的精兵呢?就算魏惠王听从了孟子的话,他也无法力挽狂澜了,因为不久后他便去世了。

    魏惠王死后,魏襄王继位,孟子前往见新君,出来后便说道:“魏王远远看上去就不像是个国君,走近了也没有看出他有什么令人敬畏的地方。”老夫子倒还是有几分眼光,这位蹩脚的魏襄王很快使魏国沦为秦国的小喽啰,从他开始,魏国已算不上强国了。

    看来待在魏国已经没有用武之处,孟子把希望寄托在齐国。

    孟子入齐时,正是齐宣王元年。齐宣王田辟彊是一个很有修养的君王,《史记》中称他“喜爱文学游说之人”,很有雅量。

    当时孟子闻名于诸侯,对他的到来,齐宣王非常欢迎。是时天下诸侯以秦、齐、楚三国最强,孟子并不喜欢秦国与楚国,他认为秦国与楚国的政治有残暴的一面,而且这两个国家野蛮色彩比较浓厚。齐国则不同,不仅文化发达,而且齐威王、齐宣王都十分开明,对文化学术事业很支持,稷下学宫几乎成为当时中国文化的中心,所以孟子希望把儒家那套仁政思想搬到齐国实践。

    可是在这么一个混战的年代,诸侯们更关心的事,是如何富国强兵,如何在残酷的战争中生存,以及如何扩张自己的力量。而这些,不是儒家所能解决的。儒家更适用于和平年代,而孟子的时代,是非常时代。

    齐宣王见了孟子后,便问说:“齐桓公、晋文公当年称霸的故事,您可以说给我听听吗?”他与秦孝公、魏惠王并无两样,首先关心的是自己的国家能不能称霸诸侯。

    关于齐桓公、晋文公的霸业故事,大学问家孟子当然十分熟悉,可是他却不想讲,因为他认为不值得一提。他回答说:“孔子的学生中没有人谈过齐桓公与晋文公的霸业故事,后世没有流传,我也没有听过。如果大王愿意听,那我就说说王道吧。”

    好吧,那就听听吧。齐宣王没有拒绝,于是孟子侃侃而谈,说了一大通,讲了“保民而王,莫之能御”,讲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都是关于如何施行仁政的。最后,孟子问道:“大王动员全国甲兵,让将士臣民冒生命危险,与各诸侯国结怨,难道这样会让您心里痛快吗?”

    齐宣王赶紧否认说:“不是的,这样怎么会痛快呢?我只是追求远大的志向罢了。”孟子问道:“大王能说说远大的志向吗?”齐宣王笑而不答。他是君王,孟子是知识分子,焉能知道君王的远大志向?可是孟子替他说出来了:“大王的远大志向,大概就是扩张土地,让秦、楚等国都来朝贡,君临中原,安抚四夷吧。”齐宣王没吭声,默认了。

    孟子接着说:“您这样做,追求无度的欲望,必定会引来灾祸的。”他分析说:“小国不可敌大国,寡不可敌众,弱不可敌强。现在海内之地,方圆千里的国家有九个,齐国只是九国之一。以一敌八,哪来的算胜呢?大王何不考虑治国的根本出路呢?只要大王施行仁政,天下想做官的人都会蜂拥而至,种田的人都想到齐国耕种,经商的人都想到齐国做生意,各国对国君不满的人都会集中到齐国。试想想,倘若这样的话,谁能抵挡齐国呢?”

    我们都知道有战国七雄,其实往往忽略还两个国家,一个是中山国,另一个是宋国,这两个国家也是比较大的,故而孟子罗列大国时称“九国”而不是“七国”。

    齐宣王听罢拜谢道:“我糊涂,愿夫子辅佐我,教导我,我虽然不聪明,愿意试一试。”

    孟子的儒家思想,强调君主的道德水平。在战国时代,君主专制比春秋时代更加强化,缺少权力制衡的制度,高高在上的君王野心、欲望无极限地放大,要让他们用严格的道德自制力来约束自己,显然很不现实。以齐宣王之贤明,也难以做到,因此他尽管很虚心地倾听孟子的高谈阔论,并任用孟子为齐卿,可是并不能把儒家主张付诸实践。

    过了些时间,齐宣王问孟子:“您能说说王道仁政吗?”孟子把当年周文王的做法说给齐宣王听,比如轻税赋,对耕田者只征收一成的农业税,对集市商人不征税,爱护鳏寡独孤之人等等。齐宣王听了后赞道:“说得好啊。”

    孟子说:“既然大王也认为好,为什么不施行呢?”齐宣王的回答是:“寡人有个毛病,我喜欢钱财,恐怕不能实行王政。”孟子答说:“大王您喜欢钱财,如果能像先王那样,与百姓一同分享钱财,那么实行王政有什么难的呢?”齐宣王赶紧说:“寡人还有一个毛病,寡人好色。”

    孟子又答道:“这也不是什么问题。大王喜欢女色,如果能因此而关心百姓男女的婚嫁,那不是好事吗?”

    其实孟子说的这些,在齐宣王听来,哪算得上什么事业呢?他梦想着开疆拓土,雄视天下,众人都匍匐在他脚下,这才是英雄事业呀。因此他又换了个话题,问道:“与邻国打交道有什么原则吗?”

    孟子回答道:“有啊。只有仁者能以大国去事奉小国,只有智者能以小国去事奉大国。以大国事奉小国,是乐于天命,以小国事奉大国,是畏惧天命。乐于天命者可以保天下,畏惧天命者可以保国家。”这里不得不说,孟子的外交思想与时代相差太远了,这时合纵与连横成为国际外交的两大法宝,而孟子却推出“和谐理论”,大国尊重小国,小国尊重大国,这个理论放在今天很有价值,放在诸侯血战的战国时代,有点超前了。

    齐宣王又一次和稀泥说:“大哉言矣!不过寡人有毛病,寡人好勇!”要我去事奉别人,门都没有。

    从上面这些话,可以看出,齐宣王尽管很赞赏孟子的理论,但认为过于理想化而不着边际,他终究不能采纳。

    齐宣王没能实行孟子的“仁政”,但也绝非暴政。在他统治的十九年里,齐国的文治与武功均达到最盛。他推动了齐国学术的发展,在稷下学宫百年历史上,宣王时期人才最为鼎盛。据《盐铁论》“论儒篇”所述:“齐宣王褒儒尊学,孟轲、淳于髡之徒,受上大夫之禄,不任职而论国事,盖齐稷下先生千有余人。”《史记》也写道:“宣王喜文学游说之士,自如邹衍、淳于髡、田骈、接予、慎到、环渊之徒七十六人,皆赐列第为上大夫,不治而议论。”不治而议论,就是这些稷下先生们有官衔,但并不做事,只管发表议论,这就是孟子所斥责的“处士横议”。

    倘若我们做个比较,就可以发现秦国所用的人才与齐国所用的人才是有很大不同的。秦国是采取实用主义原则,历代君主注重的是实用型人才,能在外交、内政、军事上帮助秦国,譬如商鞅精于内政,张仪长于外交,甘茂善于打仗。齐国则不同,稷下先生们大多数是比较清高的,只当官不做事,高谈阔论。像孟子这样想实实在在做出点事的学人并不多,可是孟子的想法又有点脱离实际,不被齐宣王采纳也是意料中的事。

    文学鼎盛的齐国,却不能冒出像商鞅、张仪这样对国家有巨大贡献的人物,说明齐国人才政策有其缺陷。但我们也应当看到,“处士横议”对于保证政治清明是有正面积极的作用,这些德高望重的学术大师们尽管不做事,但也能以针砭时弊的方式起到舆论监督的作用。正因为如此,在齐威王、齐宣王时代,齐国的政治是开明的。有一个开明的政府,国家的实力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我们可以用一个例子来看看齐宣王的开明。

    还是拿孟子来说吧,他有这么一件事。有一天,孟子打算上朝见齐宣王。可是他还没出门时,齐宣王却派人来说:“寡人本来想亲自登门拜访您,可是突然受风寒了,不能吹风。如果您能来朝,我打算接见您。不知可否让我见到您呢?”

    作为一位君主,对臣子说这样的话,那可算是客气到极点了吧,恐怕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位君王能像齐宣王这样。

    孟子本来就打算上朝的,可是听到齐王使者这么一说,他突然不想去了。也许他觉得齐宣王说假话,不真诚,忽悠他,也许是突然觉得自己很牛,反正他摆起了架子,对来人说:

    “很不幸我也生病了,不能到朝廷去见齐王。”第二天,孟子打算到齐国大夫东郭家去吊丧。他的学生公孙丑说道:“昨天您假称有病不上朝,今天就跑出门吊丧,这样不太好吧?”孟子说:“昨天生病,今天好了,怎么不能出门吊丧呢?”于是他便出门去了。

    齐宣王听说孟子生病了,便派人带了一名宫廷御医来为他治病,不想扑了个空。“孟先生去哪儿了呢?”齐王派来的人问道。这时接待的人是孟子的堂弟孟仲子,他心里着急,不敢说实话,忽悠来人说:“昨天齐王要召见家兄,可是他有病不能上朝。今天病情有好转了,他就上朝去了,只是身体虚弱,不知有没有力气走到那里呢。”这个孟仲子也是个忽悠高手,编了个谎言,还留下可回旋的余地。

    听孟仲子这么一说,齐王派来的人就告辞了,回去交差了。这时孟仲子赶紧派家丁赶往东郭家,在路上正好遇到孟子吊丧后正要回家。家丁们拦住孟子,把事情说了一下,又说道:“您别回家了,快上朝廷去吧。”

    孟子不想上朝,可要回家又被家丁死死拦着,索性跑到朋友景丑家里暂住一宿。景丑也看不下去了,批评孟子说:“在家有父子,在外有臣君,这是人之大伦。我看大王对您很尊敬,可是您却不尊敬大王啊。您本来准备上朝,可是一听说大王要召见,反倒不去了,这恐怕不合礼的精神吧。”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