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天下:战国全史-东西双雄(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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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大王您却没有正确估计形势,听信了那些合纵论者的鬼话,他们甜言蜜语,振振有词地说:‘听我计策,便可称霸天下。’这真是误国误君的言论。大王您如果不服事秦国,秦国很快将出兵宜阳,进而东取成皋、荥阳,那么韩国就危险了。我替大王着想,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帮助秦国。其实秦国最想削弱的国家是楚国,而能够帮助秦国削弱楚国的,只有韩国。这并不是因为韩国比楚国强大,而是韩国的地形与地理位置决定的。投靠秦国、攻打楚国,可以把韩国的风险转嫁到楚国身上,同时又让秦国高兴,对大王来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从这些游说辞中,可以看到秦国的阴谋诡计。秦国搞连横,并不是为了求寻天下罢战休兵,实现和平,而只是耍手段,破坏东方合纵计划,让各国陷入孤立之中,到时可以随心所欲地发动进攻。如果说面对楚怀王时,张仪还有些许的客气,那么面对韩襄王时,他完全是赤裸裸的威胁。在秦国面前,韩国真的只是一头待宰的羔羊罢了。在张仪的恫吓下,韩国人夹起尾巴,答应了张仪提出来的“连横”要求。

    在成功地说服楚国、韩国加入到“连横”阵营后,秦惠王封张仪为武信君,赏赐给他五座城邑。在《史记》的“张仪列传”称,张仪紧接着又出访齐国、赵国、燕国,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迫使这三个国家分别与秦国连横,这样,东方六国的合纵被完全破坏。

    不过,《史记》中的记录相当不可靠。张仪的故事与苏秦的故事一样,都被后人所窜改甚至伪造,而且伪造得十分不高明。比如张仪游说齐宣王所说的话,完全禁不起事实的推敲。譬如张仪提及鲁国灭亡,实际上鲁国是在公元前249年被楚国所灭,那是张仪死了六十年后的事了;再比如说,张仪提到的秦赵渑池之会,那是在公元前279年,也是他死后三十年的事了。张仪对赵武灵王的游说,也是虚构的,说辞中提到秦灭两周,实际上秦灭西周是公元前256年的事,灭东周是公元前249年,都是张仪死后半个世纪后的事了,他怎么能未卜先知呢?类似的错误也出现在了张仪对燕昭王的游说辞中。

    因此,《史记》中所述张仪以一张利嘴说服东方五国君主事秦,这是不对的。他在楚国与韩国取得成功,在齐国、赵国、燕国则很可能是失败了。后世的纵横家为了彰显这位祖师爷的本领,不惜伪造作假,但造假水平太低了,经不起事实的检验。

    事实上,此时的齐国、赵国、燕国都由杰出的君主统治,分别是齐宣王、赵武灵王、燕昭王,这三人都是战国时代的名君,不可能像楚怀王那样,被张仪几句话就震慑了。另外还有一个事实,齐国与燕国基本上没有与秦国发生大规模战争,赵国虽有小挫,并无大败。从情理上说,他们对秦国的畏惧程度,是不如魏、韩、楚三国的。特别是齐国,此时正是齐国最强的年代,无论是内政还是对外扩张,都可圈可点,齐国人凭什么要害怕秦国呢?

    其实《史记》中有一段文字暗示张仪出使三国的使命是未获成功的。据《张仪列传》,张仪出使齐、赵、燕三国后,返回秦国的途中,秦惠王病逝。秦惠王死后,秦武王登基。秦武王当太子时,就不喜欢张仪,两人矛盾很大。如今武王掌权,平常与张仪不和的大臣便乘机攻击他们的政敌。司马迁写说:“诸侯闻张仪有郤武王,皆畔衡,复合纵。”就是说东方诸国听到张仪与秦武王不合,就纷纷叛离了“连横”阵营,又扯起“合纵”的大旗。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张仪出使这几个国家,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成果。

    毫无疑问,秦惠王之死,让三晋及楚国喘了一口大气。这位秦国扩张史上重要君王在其二十七年的统治生涯中,发出灼人的光芒。他是一位不平凡的人物,他杀了商鞅的同时,又原封不动地继承其变法遗产。从这一点就可以窥视他的政治手腕——既讨得守旧派的欢心,又不失去革新派的支持。他一如既往地坚持引进人才,让魏国人张仪执掌大权不能不说有些风险,可是他对张仪的信任,如同秦孝公对商鞅的信任。

    从秦惠王始,秦国开启了扩张时代。秦国军事力量之强,远远超出以往的任何一个时代,一百万的常备军,即便放到两千多年后、人口大爆炸的二十一世纪,也算得上是庞大的兵力。秦惠王以百万雄兵为后盾,以张仪的连横为主要外交政策,远交近攻,拆散敌人的同盟,这种军事加外交的模式是秦国屡战屡胜的法宝。在秦惠王统治的二十七年里,秦国在对外战争中取得了辉煌的成绩,我把这些战果罗列于下:(一)秦惠王六年,攻略河西雕阴之役,虏魏将龙贾,斩首八万;(二)秦惠王后元八年,修鱼之战败三晋联军,斩首八万;(三)秦惠王后元九年,灭巴蜀;(四)秦惠王后元十一年,秦韩岸门之役,斩首万人;(五)秦惠王更元十三年,秦楚丹阳之役,斩首八万人。

    在历次战争中,秦的邻国几乎没有打赢过一次像样的战斗,他们充其量只是在心里默默祈祷秦惠王能早点死。现在秦惠王真的死了,他的敌人可以弹冠相贺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的君主对前朝的权臣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就像当年秦惠王恐惧商鞅一样,新上台的秦武王对张仪显然也不够友好。从公元前328年张仪担任秦相,到秦惠王去世(前311年)前后有十八个年头,扣除中间几年闲居魏国,他执掌大权也超过十年之久。东方诸侯显然抱着坐山观虎斗的心态,幸灾乐祸地冷眼旁观秦武王与张仪的暗中较量。

    张仪毕竟是聪明人。商鞅的下场他还历历在目,一个臣子要斗过君主,这个胜算太小了,不值得去尝试。尽管他小心翼翼地避免得罪秦武王,可是树倒猢狲散,习惯于落井下石的朝臣们不遗余力地在新君王面前攻击这位纵横术大师。看来“树大招风”这话一点也没错,《史记》上的说法是“群臣日夜恶张仪”,流言蜚语的攻击不分白天与黑夜,正所谓人言可畏,假的说多的都变成真,死的说久了都可以说活。想置张仪于死地的人并不仅是秦国内部的一小撮人,还有来自国外的势力。齐国人在这个时候别有用心地传播对张仪不利的言论,明摆着是想借刀杀人,你瞧瞧,这个靠一张嘴混饭吃的人,几乎把全世界都得罪了。

    可是张仪就是张仪,比起商鞅他更加聪明。倘若他落荒而逃,势必被人逮住口实,那下场未必比商鞅强。他的脑袋高速运转,不停地思考着如何全身而退,终于想出于一个金蝉脱売之计。

    要离开秦国,理由越冠冕堂皇越好。于是张仪假惺惺地对秦武王说:“我有一个不成熟的计划,希望能试一下。”秦武王说:“那你说来听听吧。”

    张仪便把自己的计划说出来:“我在想,倘若东方诸侯有大的变局,那对秦国是最有利了,大王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得到更多的土地。齐国人不是到处放风声,想置我于死地吗?倘若我到魏国去,齐国必定会怨恨魏国收留我,到时就会出兵攻打魏国。一旦魏国与齐国交兵,大王您就可以乘这个机会,进兵韩国,攻打三川,然后进逼周室。到时周朝必定要交出祭器,大王您就可以挟天子而号令天下,同时得到王室所藏的地图与户籍资料,这可是成就帝王的大业啊!”

    秦武王原本就看张仪不顺眼,如今张仪自己说要到魏国去,他却是求之不得呢,便满口答应了。不仅如此,秦武王还派了三十辆精美的、裹有皮革的马车供张仪使用,让老臣以体面的方式离开秦国。

    这一离开,张仪与秦国永别了。张仪入魏国后,齐国果然出兵攻打魏国,要求魏国交出张仪。齐宣王为什么对张仪如此痛恨呢?原因恐怕是因为张仪出色的外交活动,破坏了齐国的霸业。当时齐国与秦国并列为东、西两强,按道理说,齐国理应在东方诸侯中当龙头老大,可是张仪的连横战略却一而再地令齐国在外交战中居于下风。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张仪以欺骗楚怀王的方法,破坏了齐、楚同盟,这件事无疑令齐宣王耿耿于怀。

    面对齐国的进攻,魏襄王(《史记》中作魏哀王)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张仪又出面献策说:“大王不必担心,我自有退兵之策。”怎么退兵呢?张仪的外交手腕可谓异常纯熟,他派家臣冯喜到楚国去,征得楚怀王同意后,又以楚使的身份出使齐国。

    冯喜问齐宣王:“大王您是不是很讨厌张仪呢?”齐宣王回答说:“那当然了,张仪到哪个国家,我就要攻打哪个国家。”冯喜拜了一拜后,说道:“可是您这样做,却是救了张仪呢?”齐宣王听了有点纳闷:“这怎么说呢?”冯喜把缘由娓娓道来,有真话,也有假话:“张仪离开秦国之前,就希望齐国与魏国交兵,这样一来,秦国可以乘虚而入,攻占韩国,占领周室,到时挟天子以令诸侯。秦王听了张仪的话,特地用三十辆马车把他恭恭敬敬送到魏国。大王果然出动齐国军队进攻魏国,这完全在张仪的预料之中。等到齐、魏两国打得精疲力竭时,秦国袭击韩国的计划就会得逞,到时张仪岂不是又立了大功,他又要得到秦王的信任了。所以说,您攻打魏国,正是救了张仪哩。”

    其实张仪离开秦国后,就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回去了。作为门客,冯喜跟张仪混了这么久,也多少学到点门道,能忽悠就忽悠了。齐宣王冷静下来后细细琢磨,冯喜说的也不是全没道理,齐、魏相残,得利的只会是秦国。罢了罢了,算张仪命大福大吧,就且饶他一回。

    就这样,齐国兵团撤退了。魏国转危为安,政坛不倒翁张仪又出风头了,他摇身一变,从秦国宰相变为魏国宰相。一年后,这位在战国国际舞台上叱咤风云数十年的纵横大师病逝,竟得善终。作为魏国人,他一生多数时间为秦国人效力,打击自己的祖国,可晚年却叶落归根,还捞了高官厚禄,一生官运亨通呢。

    张仪是秦国扩张史上的重要人物,他最伟大的成就,就是以连横的战略破坏东方诸国的合纵,使得秦国牢牢占据外交的主动权。他一生最得意的成就如下:其一,他在公元前317年成功说服魏国臣服于秦国,在此之前魏国是东方合纵运动的领头羊;其二,在担任秦相期间,他参与指挥灭巴蜀之役,策划攻韩战争;其三,他在公元前313年以欺骗手段成功离间齐国与楚国的结盟,致使秦、楚交兵,楚国遭遇空前惨败;其四,公元前311年,他游说东方五国诸侯连横与事秦,至少韩国与楚国表示臣服于秦。

    在专制时代,个人对一个国家的强弱兴衰有很重要的影响。那么失去了张仪的秦国会不会倒退呢?对秦武王来说,这是对他统御力的巨大考验。这位年轻且朝气蓬勃的君王,身上流淌着先祖尚武的血液,他要以一往无前的精神,将秦国的扩张事业进行到底。

    四通三川以窥周室

    如果要罗列出战国时代最有尚武精神的君王,无疑秦武王要排在第一位。据《史记》所载,“武王有力好戏”,他是一名大力士,武艺相当高。在当太子的时候,他就招罗了一大帮江湖高手,包括任鄙、乌获、孟说等人,都是著名的力士。

    当时秦国有这么一种说法:“力则任鄙,智则樗里。”任鄙在秦国的知名度与号称“智囊”的樗里疾不相上下。其实从对国家的贡献上讲,任鄙是远远不及樗里疾,可是由于秦人尚武,崇拜勇士,故而任鄙在当时乃是大众追星的偶像,是秦国的施瓦辛格与石头强森。后来任鄙还出任过汉中郡守,可比施瓦辛格出任加州州长。乌获是另一名勇士,据说他能力举千钧,也有说是百钧,这换算成现代重量,也不知是几斤几两,反正当时他肯定是举重冠军。乌获活了八十多岁,算是长寿了,可是另一个力士孟说就倒大霉了。孟说的倒霉是因为与秦武王比试举鼎,最后出了意外,全家被灭族,这后面再说。

    秦武王招罗这些勇士后,都授给高官厚禄,他希望这些力士能作为秦国人的榜样。勇武精神是秦的立国之本,秦武王把这种精神推向极致,他的喜好无疑深化了秦国的军国主义色彩。不过倘若认为秦武王只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张仪的离开并没有对秦国产生很大的影响,秦国人才济济,张仪的空缺很快被填补上了。填补空缺的,是两位大名鼎鼎的人物,一位是樗里疾,另一位是甘茂。

    公元前309年(秦武王二年),秦国首次设立双丞相制度,樗里疾出任右丞相,甘茂出任左丞相。

    现在我们经常用“智囊”这个词,这个词最早便是出自樗里疾,是他的江湖绰号。在前文中,我们已经多次提到樗里疾在历次战争中所收获的赫赫战功,这里做一下小结:公元前317年,樗里疾败三晋联军于修鱼,斩首八万;公元前314年,樗里疾败韩师于岸门,斩首万人;同年,攻魏,取曲沃,降焦城;公元前313年,樗里疾攻赵,虏赵庄,取蔺地;公元前312年,樗里疾会同魏章、甘茂攻楚,大破楚师于丹阳,斩首八万。他是秦国的常胜将军,多次出征,无一失手,真不愧“智囊”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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