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天下:战国全史-英雄不愧武灵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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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胡服骑射:赵国的变革

    公元前326年,赵肃侯病逝,他的儿子赵雍继位,这就是战国史上响当当的赵武灵王。成为一国之君,这是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可是对赵雍来说,他非但没有沾沾自得,反倒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这一年,在父亲的葬礼上,来了一大帮人。秦国、楚国、燕国、齐国、魏国纷纷前来吊唁,可是来者不善,这些国家都带来成千上万的士兵。与其说是来参加葬礼,倒不如说是给新上台的赵雍一个下马威。你想想,身为赵国的新君主,却眼睁睁地看着数万名外国士兵前来展示武力,他心里的滋味会是如何呢?

    这一切,只有一个理由,就是赵国的实力不济。历史学家钱穆认为在七雄中,赵国的国力仅胜过燕国,逊于其他五国。在战国之初,天下最强大的国家是晋国,自三家分晋后,三晋内斗不断,使得魏、赵、韩的国力在无休止的战争中被削弱了。在旷日持久的三晋战争中,赵国尤其狼狈,公元前353年至公元前351年,赵国首都邯郸城沦陷于魏军之手达三年之久。与此同时,锐意进取的齐国与秦国在著名君主齐威王、秦孝公的励精图治之下,后来居上,国力蒸蒸日上,一举超越三晋,成为新的霸主。

    年轻的赵雍意识到赵国的处境日益不妙。在他上台前六年(前332年),齐国与魏国联手进攻赵国,赵国难以抵挡,只是在关键时候,想起老祖宗赵无恤曾经使用过的水淹战术,决黄河之水以阻止齐、魏联军的深入,勉强挫败强敌的入侵。四年后,即公元前328年,秦国从西面大举入侵,与赵军战于河西,赵军大败,大将赵疵被杀,蔺城、离石两城被攻破。

    赵雍就是在国力式微、风雨飘摇的背景下,成为赵国新的君主。

    据《史记》所载,赵雍即位时“年少”,“未能听政”,我估计此时赵雍年龄可能在十三岁至十五岁之间。正因为如此,大国诸侯欺他年少,纷纷带着大军来参加赵肃侯的葬礼,颇有砸场子的味道。在战国七雄中,只有韩国没有带兵前来炫耀,这是因为韩国与赵国长期以来都是盟友关系。

    对赵雍来说,齐国是第一号强敌,可是面对齐国的进攻,他几乎束手无策。公元前325年(赵武灵王元年),齐国大将朌子率领大军进攻平邑,赵国与韩国联手抵御齐师,可是仍然被打得大败。在军事上,赵国远不是齐国、秦国的对手,怎么办呢?唯一的办法,就是积极调整外交策略,促使三晋重新联合,共同进退,一致对外。

    赵国的政策开始出现巨大的转折。在赵雍的努力下,赵、韩两国与魏国结束长期以来的军事对抗,转而走向联合。在赵雍上台后的第一年,就实现了与魏国的和平。魏惠王与韩宣王携太子访问赵国,实现三国关系正常化。与魏国停战弭兵,对赵国来说意义深远,少了一个强敌,多了一个盟友。

    公元前323年(赵武灵王三年),“结盟运动”又一次取得丰硕成果。魏、韩、赵、燕、中山五个国家联合,互相承认对方的王号,即“五国相王”,共同对付齐国与秦国的威胁。根据“五国相王”的约定,赵雍的身份也从“赵侯”变成“赵王”,也就是赵武灵王。可是赵雍自己却不愿意使用“王”这个尊贵的头衔,为什么呢?赵国这些年来外患不断,在战争中屡屡败北,哪来什么王者之范呢?他自己这样说:“没有王的实质,怎么敢拥有王的虚名呢?”在国内,他不称王,而称“君”。他不稀罕王的称号,但他却有王者应该具有的雄心,只有国家强大,王冠才有意义,否则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称呼罢了。

    可是要怎么强国呢?此时的赵武灵王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想法,或者说没有一个超越常规的思维。在内政上,他举用贤能,在六个辅佐大臣中,有三个是学问广博的老师,有三个是司过,就是专门指出他所犯的错事。他还重用赵肃侯时的贵臣肥义,肥义是赵武灵王时代一个重要的人物,后面还会提到。在外交上,赵武灵王的政策是联合魏、韩等诸侯,共同抵制秦、齐的扩张。可以说,在赵武灵王统治的早期,尽管兢兢业业,可是并没有从根本上变革制度,因而赵国的国力并未能跃升到一个新的高度。

    为了抑制秦国向东扩张,赵武灵王在公元前318年参加了由楚怀王为纵约长的合纵运动,与楚、魏、韩、燕等四个国家组建联军,进攻函谷关。可是因为各国心志不齐,这次出兵虎头蛇尾,草草而终。中原合纵运动令秦国与齐国深感威胁,两国于公元前317年对三晋展开夹击,齐国兵团在观泽之战中大败赵、魏联军。紧接着(前316年),秦国进攻赵国,攻取中都、西阳等城邑;次年(前315年),秦国再度发动对赵国的攻击,打败赵国大将赵英。这一系列的败仗,令赵武灵王威风扫地,赵国的军事力量遭到重创。可是噩梦还在延续。

    公元前314年(赵武灵王十二年),赵的邻国中山突然发动侵略,在长子(山西长子西南)打败赵国军队,同时中山军队还向北挺进,击破燕国兵团。这个令人忽视的狄人国家突然发威,攻城略地,国土面积方圆数百里,大小城池数十座,已成为赵国的又一劲敌。屋漏偏逢连夜雨,赵武灵王还没来得及有喘息之机,在公元前313年,秦国的铁蹄又一次踏入赵国的土地,名将樗里疾挥师攻赵,俘虏赵国大将赵庄,又一次占领蔺城。

    连续五年的时间,赵国连遭败绩,被打得都找不到北了。这对于赵武灵王来说,真是沮丧失落的五年,为什么他的雄心壮志,却换不来赵国的强大呢?问题出在哪儿呢?强国之路又在何方呢?

    赵武灵王痛定思痛,反思自己继位十几年来的政策方针。外交策略必须要调整。赵国在外交上的思路,是联合魏、韩,共同抵制秦国与齐国。在十几年里,赵国积极参加诸侯的“合纵”运动,可是扮演的只不过是小角色。在“五国相王”时,魏国是老大;在“五国伐秦”时,楚国是老大。这些合纵运动非但没有给带来好处,反而令赵国蒙受巨大的损失。在这个时候,赵武灵王总算明白一件事:国家的命运,应该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去依赖别人的力量。

    那么赵国能否依靠自己的力量实现富国强兵呢?有可能。从地理位置来说,赵国不算最好,但仍具备有利条件。在三晋中,魏国与韩国地处四战之地,周围强国林立,难以有拓展空间,这也是这两个国家日益衰落的原因之一。赵国的邻国中,东有齐国,西有秦国、南有魏国,东北有燕国,这四个国家均是大国,以赵国的实力,无法打这些国家的主意。然而赵国仍然有可以拓展的空间,在其北面有中山国以及林胡、楼烦等胡人部落,只要能打败这些敌人,就可以大大开拓赵国的生存空间,获得更多的土地与人口。

    于是,赵国的国策开始转变了,由对抗秦、齐转向攻略北方,避免与强敌交锋,先收拾实力稍逊的中山国。

    这个战略转变是赵国由弱而强的关键。

    攻略中山有哪些有利的条件呢?其一,在外交上不至于被动。

    中山是一个狄人国家,对当时华夏中国来说,中山国是一个少数民族统治的政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尽管到战国时,由于中原诸雄实力太强了,以至于蛮族对华夏的威胁远不及春秋时代,可是中原国家仍然对异族势力抱有警戒之心,“攘夷”的观念犹存。攻略中山,可以扛着“攘夷”事业的旗帜,不至于遭到各诸侯国的联合抵制。

    其二,赵国的军事力量比中山国更强大。当时中国的政治版图是“7+2”,“7”即战国七雄,均是万乘大国,“2”是两个中等国家,即中山与宋国,均是五千乘之国。赵国要挑战“七雄”中的其他六强,那毫无胜算可言,可是要对付中山国,还是有优势的。

    其三,赵国与中山在历史上有恩怨,讨伐中山,师出有名。我们在前面曾提到,在魏文侯时代,魏国越境灭了中山国(前406年)。由于赵国地处魏国与中山之间,随着赵、魏交恶,魏国渐渐失去对中山的控制,在公元前380年左右,中山复国。赵国当然不想让这块大肥肉溜掉,便于公元前377年及公元前376年两度攻打中山,但是中山顽强地顶住了赵国兵团的入侵。之后,随着赵国与魏国战争的升级,不得不放弃对中山的战争,而中山国也乘机在公元前369年修筑长城防线,以备赵国的突袭。在此后约半个世纪的时间里,赵国政策导向都是以中原战局为主,与中山倒是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争。

    在中原诸侯陷入血战之际,中山国实际是一块远离战争的乐土。大约是承平日久,中山人也不甘寂寞,想在中原混战中捞一杯羹,遂于公元前323年参加“五国相王”的合纵运动,由此中山正式称王。中山王有点不自量力,乘赵国屡败于秦国及齐国伐燕之际,南败赵师于长子,北破燕师于中人,以五千乘之国,连战两个万乘大国,并侥幸赢得胜利。这种军事冒险主义大大惹怒了赵国,中山的厄运开始了。

    为了对付北方的中山与胡人,赵武灵王实施一个在历史上影响深远的军事变革:胡服骑射。要了解胡服骑射的意义,就必须从骑兵的历史演变说起。

    在战国之前,车兵是最重要的兵种,因此在春秋时代的文献中,总以“乘”来衡量一个国家的军事力量。“乘”就是兵车,在春秋初期,由于受制于当时的生产力水平,各国的兵车数量并不多,当时的战争规模也不大。譬如在晋楚城濮之战时,晋国总共只有七百辆兵车。车兵作战时,必须有步兵的配合,因而实际上是车、步混合部队。到春秋末期,各国军事有跨越式的发展,晋国在邾南阅兵时,就动用了四千辆兵车,而楚国在北方四城,也配备了四千辆兵车。

    进入战国后,出于习惯,各国仍以“乘”的数量来作为衡量一个国家军事力量的标准,譬如万乘之国,五千乘之国等。可是战国时代“万乘之国”的概念,并不意味着真有拥有一万辆兵车。在苏秦的策辞中,多次出现“车千乘,骑万匹”的说法,因而可以认为,此时所谓“万乘”,指的是骑兵而非车兵。

    骑兵作为独立兵种迟于车兵,主要是因为马具不完善,不好骑马,更不用说骑在马背上打仗了。但这也有一个习惯的问题,譬如以游牧为生的民族,尽管没有完善的马具,可是仍然骑术娴熟,但对于以农耕为主的中原诸国,要做到这点就不容易了。从史料上看,秦国应该是骑兵发展得比较早的国家,据《韩非子》一书所记,秦国在秦穆公时代,就有“畴骑二千”,这里的畴骑,应该就是骑兵。秦国之所以较早有骑兵,一是秦人善马,秦国的老祖宗就是因为善于养马,才被周王赐了一块地盘;二是因为秦人与游牧民族西戎有旷日持久的战争,在战争中吸取敌人的长处,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进入战国后,骑兵获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春秋末期的《孙子兵法》尚未论及骑兵,可到了战国后,吴起、孙膑的兵法书中,都曾讲到骑兵。譬如《吴子》一书,提到“千乘万骑,兼之徒兵”,这就是车兵、骑兵、步兵三大兵种;还说到“车骑之具,鞍、勒、衔、辔,必令完坚”,可见此时马具已经完善了,这是骑兵得以大力发展的根本条件。

    孙膑更是总结了十大骑战之利:“一曰迎敌始至;二曰乘敌虚背;三曰追散乱击;四曰迎敌击后,使敌奔走;五曰遮其粮食,绝其军道;六曰败其津关,发其桥梁;七曰掩其不备卒,击其未整旅;八曰攻其懈怠,出其不意;九曰烧其积聚,虚其市里;十曰掠其田野,系累其子弟。此十者,骑战之利也。夫骑者,能离能合,能散能集,百里为其,千里而赴,出入无间,故名离合之兵也。”

    可以说,在赵武灵王之前,各国的骑兵都有长足的发展了。那么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军事变革,又有什么亮点呢?他为什么要强调“胡服”,又要强调“骑射”呢?

    关于“胡服”与“骑射”的重要意义,向来解释不清。这里先来说说“胡服”,有这么一种普遍的看法,称当时中原的服装是宽衣长袍,骑马相当不方便,而胡人则是紧衣长裤。这种说法一直很令人怀疑,宽衣长袍只不过是中原人生活穿束,哪有上战场还穿这个呢?不要说上战场,就是下田耕地,也不可能穿长袍劳动吧。把服装改为胡人的款式,就可以叫“胡服”吗?显然不是的,胡服最根本的特点,是其材质:以兽皮与兽毛为主。

    中国把胡人称为蛮族,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的装束有浓厚的野蛮人色彩。我们现在都知道,人类文明的早期,确实是使用兽皮来裹身。中国的文明发达,纺织业在春秋战国时代已经很兴盛了,有丝纺、麻纺等,不再是披着兽皮的原始装束。当然,中国也不是完全排斥皮衣,譬如貂皮大衣一直被视为名贵珍品,可是一般野兽的皮毛制成的衣物,就难登大雅之堂了。在《竹书纪年》中,关于赵武灵王的改革,有这么一句:“又命将军、大夫、嫡子、戍吏皆貉衣。”“貉衣”就是胡服,就是貉的皮毛制的。由是可见材质才是胡服与华夏服的根本区别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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