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天下:战国全史-齐国的没落(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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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沦多年的大国,突然间迸发出应有的潜能,从而制造一个神话般的奇迹。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在田单兵团以及各地义军的打击下,燕国人全线溃败,全部被赶出齐国。而沦陷的七十余座城池,也全部宣布解放。这是战国历史上最神奇的一段故事,也成就了田单千古不朽的英名。

    现在燕惠王终于知道自己犯下大错了。可他确实算不上是明君,他非但没有责备自己,反倒责怪乐毅了。他写了一封信送到赵国,交到乐毅手中,信是这样写的:“先王把整个国家托付给将军,将军不负所望,为燕国击破强齐,替先王报仇雪耻,天下莫不震动。寡人哪里敢忘记将军的功劳呢?先王不幸去世,寡人新即位,左右佞臣误导寡人。寡人派骑劫顶替您,也是考虑到您长年征战于外,想召您回来计议大事。可是将军却听信别人的流言,因此与寡人之间产生了误会,以至于弃燕投赵。将军为自己打算这当然无可厚非,可是您这么做,又怎么对得起先王对您的知遇之恩呢?”

    这个燕惠王没有反思自己的错误,反咬一口,拿乐毅出气。可是我们说过,这是一个“良禽择木而栖”的时代,不但是君择臣,也是臣择君。乐毅逃到赵国,而且还得到赵王的尊重,燕惠王当然拿他没办法。即便这样,他还想写封信出出气,可见心胸是多么狭窄。其实燕昭王在世时就说过,不是乐毅欠燕国什么,而是燕国欠乐毅许多。

    针对燕惠王的责难,乐毅写了一封回信。这是一封非常有名的信,只是信太长,我在这里不做全文引用,只择其要点。

    在信中,乐毅先回顾自己投奔燕国并受到燕昭王重用的经过,以及伐齐之役的前前后后。他盛赞燕昭王“有高世主之心”,就是说,有超越当今君主的思想,并评价说“自五霸以来,功未有及先王者”,这个评价是相当高的。燕国以弱国击破强国,这确乎是其他君主所未能做到的。

    紧接着,乐毅为自己去燕归赵做辩护。他以伍子胥的遭遇为例,伍子胥曾帮助吴王阖闾击破强楚,却死于吴王夫差之手。乐毅说:“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那么他自己要怎么做呢?要是燕昭王刚死,他就从英雄沦为罪人,那岂不是让人觉得燕昭王没有用人之明吗?他不能像伍子胥那样去死,这样做对不起先王,是给燕昭王脸上抹黑。如果他忍受别人的侮辱、诽谤,那么当初燕昭王杀进谗者不也是错误的吗?所以自己不能接受这种谗言的攻击。更进一步说,自己要是蒙受这种不明不白的罪,让那些奸佞小人得逞,这就助长了歪风邪气,从道义上说,也不允许牺牲自己来让小人得志。

    虽然是为自己辩护,可是乐毅仍表现出名士之风范,正如他所说的:“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之去也,不洁其名。”他并没有过多地指责燕惠王,只是指出“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而不察疏远之行也”,把批评的矛头指向燕惠王身边的佞臣。事实上,他还尽力避免燕、赵之间爆发冲突。

    在田单复国后,赵惠文王曾经想图谋燕国,他对乐毅说:“燕军在齐国遭到重创,燕王听信谗言,以至于国人都不愿归附他,能不能趁此机会图谋燕国呢?”乐毅一听,跪倒在赵王面前,流泪说道:“臣以前尽心竭力辅佐燕王,就如同现在尽心辅佐大王一样。假设臣现在身处他国,哪怕是对赵国最卑贱的刑徒奴隶,我也不忍心图谋,更何况是燕昭王的后嗣呢?”赵惠文王感于乐毅的忠心,便放弃了攻打燕国。

    燕惠王风闻此事后,便把乐毅留在燕国的儿子乐间封为“昌国君”,此后燕、赵两国和平共处。乐毅多次作为赵国和平使节,来往于燕赵之间。乐毅去赵附燕时,没有做过对不起赵国的事;去燕归赵后,也没有做过对不起燕国的事。相反,他还成为两国和平的使节,这就是他的伟大人格。

    我们再回过头来说田单。田单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把侵略者驱逐出境,而后迎齐襄王返回首都临淄。据说当时齐襄王已经逃到深山之中,恐怕他对复国已全然失去信心了。可是没想到在他隐居的这段时间里,田单逆转了战局。田单在山中修了栈道木阁,把齐襄王这个缩头乌龟国王给请出山了。齐襄王龙颜大悦,把“解放者”田单封为安平君,并任命他为齐国宰相。

    可是齐襄王比起燕惠王,实在也强不到哪儿去。没本事的人要统治有本事的人,不免会有心虚、嫉妒甚至恐惧感。有一件事令齐襄王恐慌了。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有一回,宰相田单过淄水时,看到一个老人正徒步涉河而过。当时天气寒冷,这个老人家过了河后,身体冻得受不得,走不动了,瘫倒在路上。田单赶紧解下身上的皮裘,披在老人家身上,老人家十分感动。后来这件事就传开了,也传到了齐襄王的耳中。齐襄王的第一反应就是,田单居心叵测!他自言自语道:“田单用如此手段收买人心,难不成想谋夺我的国家吗?要是我不早下手,恐怕以后会有变局。”

    齐襄王也就是个猪脑袋。田单要是有夺权篡位的念头,当初以“解放者”的身份光复齐国时,就可以一步登天了,何必要绕这么个大圈子呢?可是君主的思维总是与众不同,宁可把别人当坏人,也不能相信他们的忠诚。

    齐襄王在自言自语时,还以为四周没有人,不曾想到居然有一个正在为珍珠穿线的工匠(贯珠工)。他便喊这位贯珠工:“喂,你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么?”贯珠工不敢欺君,只得回答说:“我听到了。”齐襄王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呢?”这个贯珠工是个挺聪明的人,他便答说:“大王为什么不把田单的善行变成自己的善行呢?田单做了好事,您就嘉奖他。这样大家就会认为,田单把皮裘送给老人家,是因为大王关心百姓的寒暖;田单给民众提供粮食,是因为大王担心百姓受到饥馑;田单为人民服务,是因为大王没忘掉百姓的疾苦。这么一来,田单做的善事,就等于是大王您做的。”

    这一番话,把齐襄王说得心花怒放。也多亏了这位贯珠工的机谨,田单才没有落得个像伍子胥那样的下场。

    可是既然齐襄王对田单起了疑心,那自然就会有善于察言观色的佞臣在一旁造谣中伤。齐襄王有几个宠臣,都是以前在莒城时追随他的,对田单的功劳与地位相当嫉妒,便想方设法要置他于死地。于是他们联合起来进谗言说:“田单一个人控制着全国的武装力量,在政坛上占据优势。他与大王之间,名为君臣,实则没有差别,连上下级关系都算不上。据我们观察,田单这个人心怀叵测,他掌握国家大权,内则安抚百姓,外则怀柔戎狄,礼待天下贤士,这样做,一定别有用心。大王您还是要明察的好。”

    听起来真是悲哀啊。安抚百姓、怀柔戎狄、礼贤下士,这些都是田单兢兢业业为国的表现,在佞臣眼中,反倒成了罪状了。

    第二天上朝时,齐襄王高高在上,传令说:“把宰相田单叫来。”这时田单应该也风闻有人在齐王面前中伤他,这位齐国第一功臣在专制权力面前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免冠、赤足、袒背,以一副罪人的模样入殿见齐襄王,匍匐在地,自称死罪。看到田单这种窘样,齐襄王乐了,谁说你跟我没有上下之分、君臣之别呢?我就是王,你就是个臣。于是他颇为得意地说:“你并没有什么死罪。你只是尽你作为臣子的礼,而我只是让你瞧瞧我作为君王所应有的威风。”

    有本事的臣子,遇到没本事的君主,真是倒尽霉运了。在这里,笔者不禁要称赞乐毅的明智。孔子说过:“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忠。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臣子并不是无条件服从君主,臣子忠诚的前提,是君主要仁厚,要以礼待之。当乐毅察觉到君主已不仁不礼时,他断然选择了离开,所以他避免像田单那样遭到君主羞辱的命运。

    不过田单也不算倒霉透顶,不久后他便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这得归功于一个名叫貂勃的人,他是齐国一位贤人,由田单推荐给齐襄王。几位佞臣联手陷害田单时,貂勃正作为齐国使臣出访楚国。他回到齐国后,齐襄王设宴为他接风洗尘,酒宴过半时,齐襄王吩咐下人说:“去把宰相田单叫来。”

    貂勃听到这话后,向齐襄王叩首问道:“大王,您自认为比得上周文王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齐襄王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便答说:“比不上啊。”貂勃说:“我也知道您比不上周文王,那么,您比得上齐桓公吗?”齐桓公是春秋五霸之首,九合诸侯,一匡天下,齐襄王只得说:“还是比不上。”貂勃便说道:“是的,我也知道您比不上齐桓公。可是周文王得到吕尚辅佐,尊他为太公;齐桓公得到管仲,称他为仲父。如今大王得到安平君的辅佐,却直呼他的名字。这种不尊敬的称呼,乃是亡国之君才说得出的。自从开天辟地、有人类以来,没有任何一位臣子的功劳超过安平君。大王您不能保住国家社稷,燕国兴兵伐齐后,大王您逃到城阳山中。安平君守卫即墨城,仅凭借区区三里内城,五里外城,残兵七千余人,却最终擒杀燕军统帅,收复千里河山。这不全都是安平君的功劳吗?在那个时候,要是安平君想把您撇在一旁,自己称王,那天下人谁也无法阻止。然而安平君是一个重道义的人,他不仅没有自立为王,还修栈道木阁迎回大王,大王这才得以重返旧都。如今国家已经平定,百姓也安居乐业,大王却毫不尊敬地直呼田单的名字,我敢说,就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也不会这样做。我听说有几个人在背后挑拨离间,希望大王能杀掉这几个人,向安平君表示道歉。不然的话,国家就危险了。”

    这些话说得很重,掷地有声。貂勃告诉齐襄王,没有田单,你这个王是扶不起来的,你非但没有感恩之心,反倒狂妄失人君之礼,这是亡国的征兆。

    齐襄王与燕惠王颇为类似,都是属于没什么本事的人,同样缺乏感恩之心。没有乐毅,燕国在七雄中根本就抬不起头;没有田单,齐国可能已经被从地图上抹掉了。可是乐毅蒙冤,田单受谗,命运又有相似之处。齐国比燕国略有走运的,是有像貂勃这样敢于直谏的大臣,而齐襄王总算不是糊涂到底,他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倘若他把田单逼上绝路,以田单的聪明才智,要把他赶下台并非不可能。齐襄王总算听了一回忠言,他把几位进谗的大臣全部处死,同时把夜邑万户封给田单,以这种方式委婉地田单道歉。

    复国英雄田单总算没有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田单复国与乐毅伐齐一样,都是战国时代脍炙人口的故事,两千年来,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田单与乐毅都可入选战国最伟大的名将之列,两人有许多共同点:精于谋略,擅长心理战术,用兵大胆且敢于冒险。乐毅在伐齐之战中,置侧翼于不顾,大胆采取蛙跳战术,撇开沿途的敌方城邑不攻,直捣齐都,以奇取胜,一举端掉齐国的指挥中枢。田单冒险风格不逊于乐毅,在军事欺骗手段上层出不穷,在战术上也颇多创新,独家首创的火牛阵更是饮誉古今。两个人的事业几乎同样伟大,乐毅以弱国之兵几灭强国,差点成为勾践灭吴的翻版;田单则以弹丸之地,规复千里河山,同样是创造奇迹。如果说有留给军事迷们少许遗憾的话,就是田单与乐毅没有面对面地交锋,否则两位军事天才又会留下什么样的经典战例呢?谁又能技高一筹呢?

    只是田单的奇迹,对于齐国来说,也不过是回光返照。历时六年的燕齐战争,虽然以齐国复国而告结束,可是却永远也回复不到齐威王、齐宣王时代的鼎盛水平。如果能有一位好君主,那么以田单的才华,齐国或许还有东山再起、卷土重来之时。可惜的是,齐襄王终非明君,他能听从貂勃的话,与田单和解,那已经算是齐国之福。对这位平庸的君主,实在无法要求他更多了。

    齐国已经从神坛摔下了,其军事强国的地位已不复存在,沦为二流的国家,并很快被后起之秀赵国全面超越。在齐国衰落的同时,赵国则进入一个全新的发展阶段,成为战国后期唯一可与强秦对峙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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