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天下:战国全史-大决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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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离宫后,秦昭王屏退左右,宫内除了他与范雎两人之外,再无他人。秦王跪坐在地,向范雎行礼后说:“有请先生赐教。”范雎只是嗯嗯两声,然后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秦昭王一看范雎不出声,只好又一次行礼道:“有请先生赐教。”范雎仍然嗯嗯两声,又不吭声了。秦王一头雾水,第三次向范雎请教,可是范雎还不是答话。秦昭王带着失望的口气说:“先生难道不肯赐教吗?”这时范雎才说道:“不是这样的。我是一个外国臣子,与大王的关系疏远,可是我想说的都是匡扶大王的事情。这些事情,牵扯到您的亲人,我虽然有效愚忠之心,可是却不能知晓大王您的真实想法。恕我大胆直言,您上则畏惧太后的威严,下则被奸臣忽悠,身居深宫之内,不离保姆之手,一辈子受迷惑,没法辨别奸邪。这样下去,从大处说可以倾覆宗庙社稷,从小处说可能自身难保。这正是微臣所担心恐惧的事情。对于穷辱之事、死亡之患,我并不害怕,如果用我的一死能让秦国得以长治久安,那我虽死犹生。”

    瞧范雎所说的,自己俨然成为正义的化身,舍生取义,杀身成仁,是何等境界!这可把秦昭王给感动的,他激动地说:“先生说的是什么话呀!秦国地处僻远之乡,寡人无德无能,幸有先生屈尊来到这里。寡人遇见先生,这是上天的恩赐,欲以保存先王的宗庙。托先王之福,老天爷不抛弃他的遗孤,让我得以向先生请教。不论什么事情,上至太后,下到大臣,先生尽管畅所欲言,不要怀疑寡人的诚意。”

    听到这里,范雎赶紧向秦昭王跪拜,秦昭王急忙还礼。范雎接着说:“秦国四周都有要塞、关隘、河流、山脉,地形险峻,易守难攻,有军队一百万人,战车超过一千辆,这都是霸业的基础。可是我要说,大王的臣下们都不能尽职尽力,穰侯魏冉并不热衷于为国家做贡献,而是考虑自己的利益,而大王您也有失误之处。”

    秦昭王推心置腹地说:“您尽管说,我想听听自己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好。”这时范雎发现宫殿帷幕之外有动静,没想到秦宫也不是安全之地,隔墙有耳!看来秦昭王身旁有许多魏冉派来监视的卧底。这时范雎感到不寒而栗,不敢再说秦国的内政,只说对外战略的失策之处。他说道:“比如说穰侯魏冉越过魏国、韩国去攻取齐国的纲、寿之地,这就是失策之处。魏、韩近,而齐国远,舍近求远,这不是好的战略。正确的做法是远交近攻,攻打近邻,得到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在大王的。而现在秦国却把近邻魏国、韩国晾在一旁,去攻打遥远的齐国,这岂不是太荒谬了吗?”

    在这里,范雎提出“远交近攻”的战略。需要说明的是,“远交近攻”这个词,是范雎第一次被明确提出来的,可是他并非这个战略的发明者。事实上,在范雎之前,这个战略早已被无数次地运用了。范雎之所以重点提出“远交近攻”,其实是针对魏冉舍近求远、越韩魏而伐齐这件事。本来范雎见秦王,就是想利用秦王来整垮魏冉,但当他发现隔墙有耳、有人窃听时,不敢正面批评魏冉在国内操纵政权、一手遮天,只能拐弯抹角地指责他对外战略的错误决策。

    可以说,范雎与秦昭王的这次会晤,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他的成功之处,在于他知道秦昭王需要什么,作为一位君王,需要的是不受到限制的权力。我们可以想一想,一个在王座上坐了三十八年的君主,受制于人,那种不满与郁闷积压在心头那么久,突然遇到了一个知音,他能不把这位知音当作心腹来看待吗?

    从此,范雎以客卿的身份,在秦国政坛上平步青云。不过,当时他仍然使用张禄这个化名,而没有使用自己的原名。他的地位尚不牢固,要是政敌别有用心地去挖他的老底,把他以前受辱的事,被裹在席子里淋尿的事给抖出来,终究影响形象。往更坏处说,完全可以诬陷他当年有出卖魏国情报给齐国的嫌疑。为了保险起见,范雎仍然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

    秦昭王采纳范雎的战略,先后攻取魏国的怀地与邢丘,范雎的地位水涨船高。到公元前266年(秦昭王四十一年),他觉得自己的羽翼丰满了,是时候除掉魏冉了。

    这里距范雎入秦已过了四年,在秦王的支持下,范雎的权势扩展得很快,是时候报答秦昭王了。在这几年里,出于谨慎,他闭口不谈太后、魏冉专权之事,以免祸从口出,现在时机成熟了,可以说了。他与秦昭王又进行了一次密谈。

    范雎开门见山便说:“我在山东时,只听说齐国有孟尝君,没听说有齐王;只听说秦国有太后、穰侯、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没听说有秦王。能独揽国家大权才称为王,能掌控生杀大权才能称为王。如今太后随心所欲,不必顾及大王的意见;穰侯派人出使诸侯,可以不禀报大王;华阳君、泾阳君独断专行,没有任何忌讳;高陵君任用罢免官员,不必事先请示。遇到这种情况,没有哪个国家不陷入危险之中,君主大权旁落,所以说秦国没有王。”

    说到这里,范雎把攻击的矛头直指穰侯魏冉。他继续说:“穰侯派使节出使各国,打着大王的名号以号令天下,同各诸侯国剖符缔约,挟武力四处征伐,没有谁敢不听从。如果打了胜仗,那么好处统统归陶邑所有(魏冉的封邑);倘若打了败仗,灾难就要由国家来承担。以前淖齿杀齐湣王,李兑囚杀赵武灵王;如今太后与穰侯当权,又有高陵君、华阳君、泾阳君为其羽翼,因而秦国人都不知有大王存在,他们这些人与淖齿、李兑就是同一类型的人。如今秦国上下,从各级官吏到大王身边的侍从,无不是相国的人。我看着大王在朝廷孤立无援,私下里感到担心,恐怕秦国以后不再是大王子孙所能拥有了。”

    这些话像一支利箭刺进秦昭王内心最脆弱的地方,不行,我怎么能让祖先的基业毁于自己的手中呢?他抬起头,目光坚定地对范雎说:“好,我得采取行动了。”

    秦昭王首先要搬掉压在头顶的一座大山,这座大山就是他的母亲宣太后。要废掉宣太后有没有理由呢?

    有。因为宣太后淫乱内宫。

    关于宣太后,有很多有趣的事情,这是一个非常不简单的女人,是战国时代的开放女。我们前面说过,宣太后本来是秦惠王的妃子,秦惠王死时,她还是个年轻的女人,当然不愿意独守空房。秦昭王继位后的四十年里,秦国实际上落入太后与她的弟弟魏冉手中,这两人才是秦国真正的统治者。宣太后淫乱内宫,不是偷偷摸摸,而是光明正大。她的情人有很多,最著名的有两个人,一个是义渠王,另一个是魏丑夫。

    义渠是一个戎人部落,原本归附于秦国。秦惠王更元七年(前318),义渠部落在公孙衍的策反下叛秦,并大败秦军。四年后(前314),秦惠王发兵攻打义渠,夺二十五城,但仍然无法彻底打败义渠。秦昭王上台后,执政的宣太后改变政策,转而拉拢、色诱义渠王。义渠王就这样成为宣太后的情夫,还跟宣太后生下两个孩子,如漆似胶。可是时间一长,宣太后移情别恋了,觉得义渠王碍手碍脚,便把他骗到甘泉宫中,设计将其杀死,这一年是公元前272年。义渠王死后,秦国大举发兵,灭了义渠。宣太后的这段淫乱史,倒为秦国解决了义渠,算是奇功一件。

    义渠王死后,宣太后又有了新的情人,他就是魏丑夫。虽名叫“丑夫”,但估计这个人是帅哥,因为宣太后实在太爱他了。爱到什么程度呢?有一回,她得了重病,担心自己会死掉,便公开说:“我要是死了,要魏丑夫陪葬。”这可把情夫给吓坏了。

    魏丑夫找庸芮帮忙,庸芮便跑去对太后说:“您认为人死后还有知觉吗?”太后是个唯物论者,她马上回答说:“没有知觉。”庸芮便说道:“太后明明知道人死后没有知觉,为什么要让生前所爱的人殉死,陪伴没有知觉的死人呢?退一步说,就算人死后有知觉,那么想必先王在地下已经积怒许久了,太后见了先王,补过都来不及呢,哪来的时间与魏丑夫在阴间寻欢作乐呢?”

    宣太后一听,好像是这么回事,便对庸芮说:“你说得对。”便不再提及魏丑夫陪葬的事情了。

    要不是庸芮的聪明才智,魏丑夫怕是要不得好死了,看来当权势女人的情夫,风险极大,这也难怪现在许多男人都不愿意找女强人。

    宣太后的风流韵事已够多了,可是还有更离奇的事情呢,她甚至在严肃的外交场合也毫不忌言大谈床事,堪称惊世骇俗之论。

    有一回韩国遭到楚国入侵,便派尚靳前往秦国求援。宣太后接见尚靳并对他说:“我以前伺候先王时,先王用他的大胖腿压在我身上,我就觉得很难受,受不了;可是当他用身体压在我身上时,我反倒不觉得重,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姿势很舒服。现在要我国出兵救韩当然可以,只是如果出兵太少,粮秣不足,就不足以救韩了。如果出兵多,消耗大,每天要花费千金。韩国应该要先给点好处,让我舒服一下。”

    后来清人王士禛有这样的评论:“此等淫亵语,出于妇人之口,入于使者之耳,载于国史之笔,皆大奇。”

    由是可见,在漫长的中国历史长河中,宣太后仍然可称为特立独行的人。有了太后淫乱宫中的事,秦昭王当然有了正当的理由废黜太后。有人会说,宣太后与秦昭王不是母子吗,怎么最后倒成了敌人呢?这已经不是新鲜事了,因为权力,所以亲情不在了。

    在此之前,秦昭王在朝廷上孤立无援,可是现在他有了范雎为左膀右臂,他正式向太后集团宣战了。太后被废,穰侯、高陵君、华阳君、泾阳君等人就无法幸免了。只是我们必须说,秦昭王的措施是温和的,仅仅是把他们赶到关外,既没有杀,也没有没收其财产,只是剥夺了他们的政治权力。

    穰侯魏冉被勒令回到封地陶邑,这是原宋国的一块土地,远离秦国。魏冉长达四十年的权臣生涯宣告结束,但他还是生活得不错。他把所有的家当都运往陶邑,运输的车辆竟然有一千多辆,后来经调查,他的财富比王室还要多。

    二范雎相秦(下)

    魏冉下台了,范雎名正言顺地成为秦国的宰相,封于应县,后来他又被称为“应侯”。只是此时大家都以为他叫张禄,所以都称呼他为“张君”。

    范雎上台后开始实施“远交近攻”的战术,把蚕食的重点放在魏、韩两国。魏国政府也听说秦国宰相换人了,新宰相名叫张禄,可是张禄是个什么人,谁都不知道。魏王决定派人到秦国拜访新任宰相,派谁去呢?范雎的老东家须贾。

    话说须贾接受出使秦国的任务后,就一路向西,进入秦国地界。这时有人报告范雎,魏国来访的使臣是须贾,这令范雎不由得想起了许多往事。当年范雎被魏齐毒打,几乎丧命,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须贾。

    范雎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须贾曾经陷害过自己,但也曾帮助过自己,在他贫穷落魄时,投奔到须贾门下,是须贾收留了他。如今须贾使秦,究竟要不要报仇雪恨呢?范雎决定先去见见须贾。他乔装打扮后,穿了件破衣服,抄小路到须贾下榻的驿馆求见。须贾看到范雎时,脸上露出几分惊讶的神情,他脱口而出:“范叔原来平安无事啊。”他根本没有把穿着破衣裳的范雎与权倾天下的秦国宰相张禄联系起来。但就是这么一句惊呼,令范雎觉得有点温暖,因为须贾还使用了“范叔”这么个带有敬意的称呼。

    范雎答了一句:“是,还没死呢。”须贾笑着说:“范叔是跑到秦国来游说的吧。”

    范雎故意答道:“不是的。当年我得罪了魏国宰相,逃到这里,怎么敢游说呢?”须贾又问道:“那范叔现在做什么呢?”

    范雎回答说:“我在别人家中打工。”听范雎这么一说,须贾打心里有点可怜他。为什么呢?因为他也知道范雎是个有才的人,可是却遭遇这么多磨难,竟然沦落到给人家打工的地步。须贾心里一阵唏嘘,也许这个时候他有点内疚,要不是自己私下怀疑范雎出卖情报给齐国,老范也不会落到如此地步。他把范雎留下来,跟自己一起吃饭,边吃边闲聊。这时须贾看到范雎衣服太破旧了,便动情地感叹说:“范叔竟然贫寒到这样的地步啊。”他马上让人取来一件上等袍子送给范雎。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谈唠着一些事,说着说着,就说到秦国的新宰相张禄。须贾问道:“秦国宰相张君,你知道这个人吗?我听说张先生深得秦王的信任,秦国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由张先生说了算。如今我出使秦国,能不能完成任务,全取决于张先生一人。你可有什么朋友熟悉张先生呢?”

    范雎一听,什么张先生,坐在你面前的人不就是吗?可是他没说出来,只是答道:“我家主人跟他很熟,即便是我也可以前去拜见张先生。不如这样吧,我范雎就替您引见引见。”

    须贾一听十分高兴,可是没一会儿,他又犯愁了:“只是现在我的马车有问题,马匹病倒了,车轴也断了。如果没有大马车,我是不会出门的。”作为一名使节,出门代表国家形象,总不能让病马拉着破车去拜见秦国宰相吧,这样也太寒碜了。

    范雎拍拍胸脯说:“这事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向主人借一辆大马车给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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