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时间回到薇薇出狱的那一天——

    酒吧门口站着的的确是薇薇，她比以前更瘦、更苍白了，头发更长了，她站在门口，一双眼睛却没了以往的灵动，低垂着，眸子一片幽暗，谁也摸不清她在想什么。

    酒吧里坐着的一堆人，除了我，没人跟薇薇有多熟，当然，季雨笙和当初跟李薇打过架的冷玉婷不算。其他人跟李薇几乎没有交集。

    蚊子今天没来，她有自己的酒吧要管。

    我带着李薇走到我们那桌，李薇朝大家笑笑，我看到季雨笙的脸白了，冷玉婷的脸黑了。

    薇薇是他们中间的一根刺，不知道能不能拔掉。

    僵局因为许久未见的冷子沫的出现而被打破，冷子沫无意喝酒，一来就把我拉出了酒吧，听完他说的那些任性而又孩子气的话，我推开了他，独自走回酒吧。

    一回去，一大帮的人在起哄，我头皮发麻，索性直接钻进了洗手间，准备洗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

    刚进去，我就看到了打成一片的冷玉婷跟李薇。

    我想说，这世界混乱起来，还真让人头疼得厉害。

    我深吸了口气，冲上去拉开了扭打在一起的俩女的，吼道：“吵什么？你们俩又在发什么神经？怎么打起架了？”

    李薇一脸愤恨，从洗手池边拿了个手机丢在了我的面前，指着满脸愤怒的冷玉婷朝我吼：“叶子，你看看，她在干什么！竟然在厕所做见不得光的直播！要不是我闯进来亲眼看到，我还真不敢相信，这人怎么这样啊？早知道会这样，我就算现在被骂死，就算拖累季雨笙，我也不会把他让给这个贱人。呵呵，我以为他会找到更好的，可是怎么就这样了……”

    李薇吼了一会儿，靠在洗手池边上，擦着脸哭。

    我看着地上屏幕已经粉碎的手机，喉咙哽得说不出话，倒是冷玉婷缓过了神来，让人拦都拦不住，又甩手打了李薇一耳光，揪着薇薇的衣领红着眼嚎：“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我是贱，那你呢！你不贱你干吗坐牢啊？你还真以为所有人都相信艾叶给你编的假话？报纸上登满了你爸李广明入狱的消息，你哪有钱再去法国？你还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啊！我不傻，季雨笙更不傻，你知不知道他看到那报纸，就跟疯了似的跑到你老家去找你啊？你知不知道我跟了一夜啊，他一个人找得又哭又笑的，然后从你家邻居那儿知道你坐牢了！坐牢啊！你是囚犯啊！我当时就笑了，看看，你比我还贱，可看着那家伙蹲在关你的看守所那儿闷声不吭地抽了一整包烟，不停地咳，不停地哭，却不敢进去见你，我的心就哽得难受。你说，你有什么好的？你什么都没了，还坐过牢，有什么可以跟我比的？可他就是心疼你啊！你以为他跟我在一起很开心啊？他哪里是跟我在交往，是我在缠着他！他早就知道你骗他了，刚才还故意问你法国怎样，他就是不想拆穿你，怕伤你！看看，他对你多有情啊！看得我都看不下去了！就算他不承认，人家都把我当他女朋友，你凭什么突然回来，你算什么啊！”

    冷玉婷对着李薇大吼大叫着，整张脸都很扭曲，我怕薇薇出事，想要把冷玉婷拉开，却反被甩到了地上，腰撞到了墙上，疼得爬不起来，外面有人用力地撞门，然后一行人冲了过来，拉开了压在李薇身上的冷玉婷。

    小巴他们拉着暴动的冷玉婷，李薇从地上站了起来，满脸青肿，嘴边还带着血渍，季雨笙要去扶，被薇薇一个巴掌扇在脸上，当场就怔住了。

    “季雨笙，你真混蛋！耍我很好玩吗？搞了半天原来都是我一个人在做戏！”

    李薇朝季雨笙怒吼了一声，然后红着眼跑了出去，季雨笙愣了一会儿，还是追了出去，只留下我们一群人在厕所里混乱成一片。

    冷玉婷在尖叫，很是凄惨。

    “李薇，我恨你！”

    她说。我揉着撞疼的腰，头疼地靠在墙上，闭着眼。手机不停地响着，接下来一听，是外婆的哭喊声，然后我感觉一阵天昏地暗般的晕眩。

    外婆说，我妈出事了，她抑郁症发作，抢了人家的车，守在艾胜家门口，开车去撞了艾胜跟他小三。

    恨？都是恨惹的祸。

    都说了，不要去恨的。

    02

    两死一伤。

    死的是我妈跟那个我也不知道她算不算无辜的女人。小三我看过很多，但是说实话，艾胜的那个，她不怎么爱争，看起来人还算好，原本她可以跟儿子和艾胜有个新家，现在全给我妈毁了。

    艾胜没死，但是脑袋撞到了玻璃窗，碎玻璃卡进了脑子里，成了植物人。

    我回去的时候，外婆他们已经开始为我妈料理后事，那跟着死的女人，没家人，理亏的是我们这方，外公外婆决定，把她一起葬了。

    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怪我妈，她这么一走，倒轻松了，可留给我一个永远无法处理的烂摊子。艾胜脑死亡，成了植物人，医生说醒来的可能性很小，我们如果不想增添额外开支的话，可以放弃治疗。

    可是，我没同意，因为艾胜的那个儿子，一个劲儿地吵着要爸爸妈妈。这条生命，如果不是百分之百的没用了，那谁也无法为他决定，他要不要这么继续下去。

    这次，我妈是真的错了。她的冲动，害死了两条人命，而且还毁了一个孩子美好的童年。

    法律判我妈要赔偿艾胜家钱，然而艾胜双亲早就去世，他那个小三也是个孤儿，亲人就只剩下一个四岁大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外公对我说：“艾叶，你知道最好的处理方法是什么吗？不过外公不想逼你，你还小，连二十岁都不到，不该挑这么重的担子。”

    我苦涩地笑了笑：“没办法，谁叫我知道什么是最好的处理方法呢！收养那个孩子，给他一个尽可能快乐的童年，把他养大，比什么都好。外公，你们都说我懂事，都说我聪明，都感觉我什么都能扛得住，可是有谁想过我到底愿不愿意去扛？我妈就这么一走，她没问过我愿不愿意给她收拾这个摊子？说过让她不要恨的，可她偏偏做不到。外公，其实我很辛苦，你说万一有一天，我也突然走了，你们怎么办，那孩子又怎么办？”

    外公拍着我的肩，脸色有些动容。

    “好孩子……”他说。

    所有人都这么说，但是所有人都抛下了我这个好孩子。

    其实我要的真的不多，我只要我爱的和爱我的人，大家都好好地活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有意义。

    可是，没有人愿意听我的话。

    也许是他们不知道生命短暂的可悲，所以他们才会如此将生命看得如此廉价。

    03

    我以为所有的事情在我妈妈死之后就能结束了，我以为接下来我能平平淡淡地，好好地过生活了，我以为在我余下不多的生命中能够不再那么悲惨了……

    可是，命运总是喜欢跟我开玩笑。

    李薇的酒吧出事了。

    有人在她的酒吧里查获了一批违禁品，李薇又一次被抓了。

    李薇被抓的那天，我看到了许久不见的蚊子倚在马路另一边的电线杆上对着我们笑，对面是她开的新吧，生意越来越好。

    李薇怒红了眼，朝对面那一袭火红色妖娆长裙的女孩吼：“蚊子，你想做什么？”

    蚊子说：“我没想做什么啊！我什么都没做啊！我有做什么吗？”

    薇薇又一次被押上了警车，又一次地被关进了那黑暗的牢笼。这一次，证据确凿，不是那短短的一年，而是十几年。

    我哭了，我跪在蚊子的新吧外哭得肝肠寸断。

    为什么要这样，蚊子，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做得这么绝。

    蚊子说：“我只是看不惯她过好日子，凭什么她可以花一年去法国玩，凭什么一年后她回来，什么都不用干，那家酒吧就又回到了她的手上。她命太好了，是要还的。”

    我捶着地，其实很想笑，可笑出来的都是泪。

    我说：“蚊子，你到底有多蠢啊？你真的一点儿新闻都不看吗？李薇他爸早就坐牢了，而且还是李薇举报的证据。她根本就没去法国旅游，那一年，李薇她哪儿都没去，她在监牢里蹲着呢！她哪里过得好，一年后刚放出来，接了这酒吧，怕自己干得不好，那么不爱学习的她，天天追着我让我教她怎么做生意。她不是没付出什么努力，她只是没告诉你，她付出了什么！你开这家新吧，当初拿的是她的钱，薇薇说，要做不成朋友也没事，反正这钱就当她爸欠你的，她不要你还。你瞧瞧，我们都觉得欠你，是你一个人还陷在过去里，缓不过来。十三年，你让薇薇坐十三年的牢，蚊子，你就不怕逼死薇薇吗？让你进去关十三年，你会不会疯啊！”

    “我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事情是怎样？”蚊子哭了，抱着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要知道这样，我肯定不帮冷玉婷的，艾叶，你告诉我怎么办？十三年，我还不起……”

    我笑了，大声地笑着，眼泪却不停地滴落：“是啊！谁还得起！不过真没想到，怎么还多了个冷玉婷。我就想，你一个人有什么能耐，把薇薇害成这样，原来还有个冷玉婷啊！你说你们，一个为了上一代的事，一个为了男人的事，都多大的事儿，干吗非要口口声声地说恨，把人害成那样？算了，我现在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薇薇已经进去了。你们最近都小心点，李薇的妈妈疯了……你们出了什么事都别再找我了，我扛不住也不想再扛了……”

    我脚步踉跄地离开了蚊子的酒吧，一个人在街上走啊走，却不知道能去哪里。

    04

    李薇的酒吧因为李薇的被抓就毁了，小巴他们不想再干了，又回去当混混。

    不久，就传来蚊子出车祸致残，冷玉婷意外身亡的消息。到底蚊子怎么出的车祸，冷玉婷怎么出的意外，我也不想知道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什么都挽回不了。

    我只是搞不懂，明明最短命的是我，可大家为什么都在抢着入地狱。

    李薇在牢里精神不济。季雨笙说，他从来没想过这辈子第一次真心喜欢一个人，想谈场恋爱，谈都没怎么谈，结局就搞得这么轰轰烈烈，惨绝人寰。不就是十三年吗？他季雨笙现在十九岁，等得起，要是里面的那个人敢真疯了真死了，那他也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我对季雨笙笑笑，说，别这样，这世界上有很多比爱情更重要的事，李薇是真的疯了。十三年对谁来说，都是个巨大的打击。季雨笙，忘了这一切，好好地生活吧！

    最后的最后，我的世界里依旧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答应了冷子沫的请求，在他去美国之前，什么都不想，两个人好好地谈场恋爱。

    要是之前我们还不够清楚我们俩的结局，但现在再清楚不过了。

    我们之间横着一条永远跨不过的坎。

    那是李薇跟冷玉婷的揪扯。

    李薇的入狱，冷玉婷的死，是我们一辈子的痛。

    冷子沫去美国的那天，我去机场送他。

    他亲吻我的脸颊，先说分手，再说再见。

    那天，我们都没哭，笑着跟对方挥手告别，然后各自转身，流着各自不敢给对方看到的眼泪。

    他的未来，是璀璨前程，是一片荣光，却带着永远无法忘却的丧妹之殇。

    我的未来，也不黑暗，我只是生命比常人短些，但我有家人，有朋友，有奋斗的目标。我的家人，是外公外婆，还有喜欢缠着我软声软气地喊我“姐姐”的东东。我的朋友，在那高墙之下，她叫李薇。

    还有，那个坐着轮椅，白裙飞舞的漂亮女孩，她叫蚊子。

    我的奋斗目标是……

    好好地生活，而不仅仅只是活着。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