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那儿一看,根本就没有人,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街上是空的,死气沉沉,像星期日似的。我们在一个后院里看见一个有病的黑人在那儿晒太阳,他说所有的人,除了太小的、太老的、或是病得太厉害的,大伙儿都上两英里来远的树林里参加野外布道会去了。国王把路线打听清楚,说他要上那儿去,把那布道会好好儿摆弄一下,他说我也可以跟着去。
公爵说他要找的是个印刷所。我们找到了一处;那是个挺小的买卖,在一个木匠铺子楼上——木匠和印刷所的人都上布道会听讲去了,门都没有锁。那是个挺脏的、弄得乱七八糟的地方,墙上到处都是一块一块的油墨,还贴满了许多传单,上面印着一些马和逃跑的黑人。公爵把上衣脱掉,他说这下子可有办法了。于是我跟国王就往外走,上野外布道会那儿去了。
我们走了半个来钟头才到了那儿,走得直淌汗,因为那天简直热得要命。会上有一千来人,都是从周围二十英里来的。树林里停了许多牲口和大车,到处拴着,那些牲口一面在大车上的木槽里吃东西,一面跺着蹄子把苍蝇撵走。还有一些支起几根棍子、盖上树枝的棚子,做小买卖的就在里面卖柠檬水和姜饼,还有一堆一堆的西瓜和青皮玉米和这类吃的东西。
讲道也是在这种棚子底下,不过讲道的棚子比较大一点,容得下一群一群的人。在我们所到的第一个棚子里,牧师正在领着大伙儿唱一首赞美诗。
突然,我看见国王跑过去了,你听得出他的声音比谁的都大;随后他一股劲儿冲到讲台上,牧师请他给大伙儿讲话,他就说开了。他告诉人家说,他是个海盗——在印度洋上当过三十年海盗——他船上那一帮人在那年春天打过一仗,打死了不少,他就回老家来,打算再招一些人去填补,谢天谢地,昨晚上他让人抢光了,从一条轮船上让人撵上岸来,一个钱也没有了,他说他遭了这一劫倒挺高兴;这是他一辈子碰到的最走运的事情,因为他现在改邪归正了,这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觉得快乐哩;他虽然穷到这个地步,还是决定马上就动身,一路想办法对付过去,要回到印度洋上,把他以后的日子都用来规劝其余的海盗,叫他们也走上正路;因为他和那个大洋上所有的海盗都熟识,干这事儿比谁都强;虽然他没有钱要上那儿去,得费很久的时间,可是他反正还是要去,他每回把一个海盗劝得改邪归正,就要对他说:
“你不用谢谢我,别当我有什么功劳吧;这全得归功于巴克维尔的野外布道会那些亲人,他们真是人类的亲兄弟和大恩人,还有在那儿讲道的那位亲爱的牧师,他真是海盗难得碰到的真心朋友啊!”
他说完就哭起来了,大伙儿也都陪着哭。随后就有人大声嚷道:“替他募点捐吧,募点捐吧!”马上就有五六个人跳起来要干这桩事情,可是有人又大声地说:
“让他本人拿着帽子上大家面前走一转,亲自收钱吧!”大伙儿都说这么办对,牧师也这么说。
于是国王拿着帽子在人丛当中走了一遍,一面擦着眼睛,一面给人家祝福,恭维人家,谢谢人家对老远的那些可怜的海盗这么好;过不了一会儿就有些顶漂亮的姑娘满脸淌着眼泪跑过来问他能不能让她们亲一亲,作个纪念;他老是让她们亲;有些姑娘他就搂着亲上五六次——后来还有人请他在那儿住一个星期;大伙儿都想要他住在自己家里,说是他们觉得那是挺光荣的事情;可是他说因为那天已经是布道会的末尾一天,他再待下去也不能对大伙儿有什么好处,并且他还挺着急,要赶快上印度洋去,对那些海盗们下一番工夫哩。
我们回到木排上的时候,他把捐来的钱一数,总共有八十七块七毛五分钱。另外他还顺手拿来了三加仑的一大罐酒,这是他穿过树林往回走的时候,在一辆大车底下看到的。国王说,整个儿合计起来,他干传教这一行,随便哪一天都没有那天捞到手的多。他说空口说白话是不行的,要叫一个布道会上当,普通人和海盗比起来,真是狗屎都不如。
公爵本来还当他干的成绩不错,后来国王把他的事儿一吹,公爵就再也不那么想了。他在那个印刷所里给几个庄稼人排了版,印了两份小零活——卖马的广告——得了四块钱。另外他还替他的报纸收了值得十块钱的广告费,他说他们要是先给钱,他就可以作价四块钱替他们把广告登出去——于是他们就把钱交给他了。报纸的定价是两块钱一年,可是他叫人家先给钱,照半块钱一份收了三个订户的款。结果他弄到了九块半钱,还说这是他规规矩矩干了一天活挣来的。
后来他又把他印的另外一种小零活拿给我们看,这也是他做了没有要钱的活,因为这是给我们做的。那上面印着一个逃跑的黑奴的相片,这黑奴在肩膀上用一根木棍背着一个包袱,底下印着“悬赏二百元”。那上面印的话都是说的吉姆,简直把他描写得一点也不差。这张东西说他是去年冬天从新奥尔良下面四十英里的圣贾克种植场上逃出来的,大概是上北方去了,谁把他抓到送回原主,就能领到这份奖金和一路的开支。
公爵说:
“好吧,过了今天晚上,咱们要是愿意的话,就可以白天赶路了。咱们只要看见有人过来,就可以使一根绳子把吉姆连手带脚绑起来,搁在小窝棚里,拿这张传单给人家看,说我们在大河上游抓到了他,可是因为太穷,搭不起轮船,所以就从朋友那儿赊账,弄到这个小木排,坐着到下面去领这笔奖金。”
我们都说公爵挺机灵,往后白天赶路再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了。我们估计那天晚上可以走出不少英里去,把那个小镇甩到老远,镇上的人尽管为了公爵在那印刷所里干的好事闹翻了天,那也碍不着我们的事了;再往后,要是我们愿意的话,我们尽可以一个劲儿拼命往前冲。
我们悄悄地藏着,一声不响;直到将近十点钟,才把木排撑出去;然后我们就远远地躲开那小镇,偷偷地溜过去,一直到完全看不见那地方,才把提灯挂起来。
早上四点钟吉姆叫我轮班守望的时候,他说:
“哈克,你看咱们这一路下去,还会再碰上什么国王吗?”
“不会吧,”我说:“我猜是不会的。”
“唉,那就好了,”他说:“一两个国王我倒不在乎,可是那就足够了。这个国王已经够胡闹的,公爵也差不多。”
我知道吉姆一直都在打算叫国王说法国话,好让他听听法国话到底像什么样儿;可是国王说他在美国待得年数太多了,又遭了那许多倒霉事儿,所以他早把法国话忘光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