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先生,我的确可以说是
你的仆人 于絮尔·弥罗埃
萨维尼昂没有回信。是不是在他母亲那里想办法呢?还是于絮尔的信把他的爱情打消了呢?诸如此类的无从解答的问题不知有多多少少,把于絮尔折磨得好苦,间接也折磨了老医生;他只要心爱的孩子有一点儿骚动,就觉得难过。于絮尔常常到卧室去张望萨维尼昂的屋子,只看见他坐在桌子前面出神,不时朝她的窗子望一眼。直过了一星期,她才收到萨维尼昂的信,迟迟不复的缘故原来是他的爱情更进了一步。
致 于絮尔·弥罗埃小姐
亲爱的于絮尔,我多少是布勒塔尼人,一朝打定了主意,什么都不能使我改变。你的监护人——但愿上帝保佑他多活几年——理由很对;可是难道我就不能爱你吗?我只要知道你是否爱我。请你告诉我,即使只做一个记号也可以;那么这四年便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期了!
我托朋友送了一封信给我的外叔祖,海军中将特·甘尔迦罗埃,求他提拔,介绍我进海军。这位慈祥的老人哀怜我的遭遇,回信说,倘若我要求军阶,即使王上愿意开恩,也受着条例限制;但在多隆学习三个月以后,海军部长就能给我一个舵手长的职位,让我到船上去;等舰队巡逻阿尔及尔的时候(我们不是正和阿尔及尔人作战吗?)出勤一次,再经过一次考试,就能当上候补少尉。目前正在筹备袭击阿尔及尔的战事,将来只要能临阵立功,实授少尉是不成问题的。可是要多少时间,就很难说了。不过为了使海军里头仍旧有一个包当丢埃家的人,当局一定把条例尽量放宽。我明白了,我应该向你干爹提亲;你对他的尊敬,把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更提高了。所以在答复人家以前,我要跟你的干爹谈一谈;我的前途完全根据他的答复而定。告诉你,不论将来怎么样,不管你是上尉乐师的女儿,还是王上的女儿,你始终是我心上的人。亲爱的于絮尔,那些成见在从前的时代可能把我们分离,现在可没有力量妨碍我们的婚姻了。我献给你的,是我心中的全部爱情;献给你姑丈的,是负责你终身幸福的保证!他才不知道我短时期中对你的深情,已经超过他十五年来对你的爱……好,咱们晚上见。
于絮尔得意扬扬的把信递给老人,说道:“干爹,你瞧。”
老人念完了信,嚷道:“啊!孩子,我比你更高兴。子爵下了这个决心,等于把他所有的过失都补赎了。”
晚饭以后,萨维尼昂来到医生家里,医生和于絮尔正在临河的平台上,沿着栏杆散步。子爵在巴黎定做的衣服已经送到;动了爱情的青年,少不得把自己收拾得又整齐又大方,尽量烘托出天生的俊美,好像要去见美丽而高傲的甘尔迦罗埃夫人而讨她喜欢似的。可怜的孩子看他走下石阶,迎着他们过来,便立刻抓着干爹的手臂,仿佛站在悬崖高头怕掉下去一般;医生听见她紧张而沉重的呼吸,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萨维尼昂握着于絮尔的手,恭恭敬敬吻了一吻。于絮尔随即坐在水阁外面的石级上。医生吩咐她说:“孩子,你别过来,让我们谈话。”
萨维尼昂轻轻地问医生:“先生,一个海军上校来向你求这位千金小姐,你肯不肯?”
米诺莱微微一笑,道:“那我们等得太久了……不用上校,只要上尉就行啦。”
萨维尼昂快活得含着眼泪,非常亲热的握了握老人的手,说道:“那么我就动身了,我要去用功读书,六个月之中读完海军学校六年的课程。”
“怎么就动身了?”于絮尔从石阶那边往他们冲过来。
“是的,小姐,为了不辱没你。我越急于出门,表示我越爱你。”
她不胜温柔的望着他:“今天是十月三日,过了十九再走罢。”
老人说:“对,我们要庆祝圣·萨维尼昂的节。”
“那么再见了,”萨维尼昂说,“这个星期我要留在巴黎办几件事,我要作种种准备,买书籍,买数学上用的仪器,还得请部长帮忙,给我最优越的条件。”
于絮尔和干爹把萨维尼昂直送到铁门口,看他回进屋子,又看他出来,背后跟着蒂安纳德提着一口箱子。
于絮尔问干爹:“你既然有钱,干吗要逼他进海军呢?”
医生笑了笑回答:“这样下去,我看不久连他欠的债都要我负责了。我没有逼他;可是孩子,一套军服,一个凭军功挣来的十字勋章,可以抹掉一个人多多少少的污点。六年之内他可能当上舰长;我对他的要求也不过如此。”
“但是他可能遇到危险呀。”她说着,脸都白了。
“情人像酒徒一样,自有他的神道保佑的。”医生带着说笑的口气回答。
孩子瞒着干爹,夜里叫蒲奚伐女人帮忙,把她又长又好看的淡黄头发剪下一束,正好编一条辫子。隔了一天,她缠着音乐教师许模克老人,要他监督巴黎的理发匠防止调换,还得赶着下星期日把辫子编好。
萨维尼昂从巴黎回来,告诉医生和他的干女儿说,志愿书已经签了,二十五日要赶到勃兰斯特。医生约他十八日吃晚饭,他在医生家差不多消磨了整整两天。虽是米诺莱叮嘱两个情人的话入情入理,他们在本堂神甫、法官、纳摩的医生和蒲奚伐女人面前,仍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他们心心相印的感情。
老人说:“孩子们,你们得意忘形,不会把快乐藏在心里。”
到了萨维尼昂的本名节,两人先在弥撒祭中彼此瞟了几眼;然后萨维尼昂在于絮尔窥伺之下,穿过街,到她的小园中来了。他们俩差不多是单独相对。老人有心放任,坐在书房里看报。
萨维尼昂道:“亲爱的于絮尔,你可愿意使我的节日过得比我在母亲面前更快活,给我一个新生命吗?……”
于絮尔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知道你要的什么。你瞧,这就是我的答复,”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辫子来递给他的时候,快乐得直打哆嗦。“你既然爱我,请你把这个带在身边。这礼物表示我的生命和你的生命连在一起了,但愿它使你逢凶化吉!”
医生见了,对自己说着:“啊!这小丫头!竟给了他一根辫子。她怎么弄起来的?把多美的淡黄头发剪下一把……那不是把我的血都给了他吗?”
萨维尼昂吻着辫子,瞧着于絮尔,掉了一滴眼泪,说道:“临走以前,我要你切实答应我永远不嫁别人,你不会觉得我要求过分吗?”
于絮尔红着脸回答:“你在圣·贝拉奚的时候,我曾经到监狱的墙下徘徊;你要求我的诺言,倘若你还嫌我说得不够,我就再说一遍罢:我永远只爱你一个人,永远只属于你一个人。”
萨维尼昂看见于絮尔半个身子掩在藤萝中间,忍不住把她搂在怀里,在她额上吻了一吻:她轻轻地叫了一声,往凳上倒了下去。萨维尼昂正挨在她身边道歉,医生已经站在他们面前。
他说:“朋友,于絮尔是个极娇嫩的孩子,对她话说得重一点就有危险。你应当把爱情抑制一些才对!唉!要是你爱了她十六年,你单是听到她说话就会满足了。”他这样补充是针对萨维尼昂第二封信里的一句话的。
两天之后,萨维尼昂动身了。虽然他经常来信,于絮尔却害了一种表面上没有原因的病。好比美好的果子被虫蛀一样,她的心受着一个念头侵蚀。胃口没有了,血色也没有了。干爹第一次问她觉得心里怎么样,她说:
“我想看看海景。”
“十二月里可不便带你上海港去。”老人回答。
“那么终有一天能去的了?”她说。
一刮大风,于絮尔就着急;不管干爹、神甫、法官,把陆地上的风和海洋上的风分辨得多么清楚,她总以为萨维尼昂遇着飓风。法官送她一张雕版的图片,印着一个全副军装的候补少尉,使她快活了几天。她留心读报,以为萨维尼昂所参加的那次巡逻,报上必有消息。她拼命看柯柏[86]的海洋小说,还想学航海的术语。这许多执着一念的表现,在别的女子往往是装出来的,在于絮尔是完全出于自然;甚至萨维尼昂每次来信,她都在梦中先看到而在第二天早上向大家预告的。
这些在医生与神甫都不以为奇的预感第四次发生的时候,她对干爹说:“现在我放心了,不管萨维尼昂离得多远,他要受了伤,我一定立刻感觉到。”
老医生左思右想的出神了;法官和神甫看他脸上的表情,认为他一定想着些很痛苦的念头。
他们等于絮尔不在面前的时候,问老人:“你怎么啦?”
老医生回答:“她将来怎么活下去啊?一朵这样细巧、这样娇嫩的花,遇到感情的打击,是不是抵抗得住呢?”
虽然如此,这个被神甫戏称为“小幻想家”的姑娘,用功得很;她知道学识丰富对一个上流社会的女子多么重要;除了练唱、研究和声与作曲以外,她把余下的时间都用在书本上,那是夏伯龙神甫在她干爹丰富的藏书中挑出来的。她尽管很忙,精神上仍旧很痛苦,只是嘴里不说出来。有时她对萨维尼昂的窗子呆呆的望上半天。星期日望过弥撒,她跟在包当丢埃太太后面,很温柔的瞧着她;虽然老太太心肠冷酷,于絮尔仍因为她是萨维尼昂的母亲而爱着她。她对宗教更热心了,天天早上都去望弥撒,因为她深信自己的梦都是上帝的恩赐。
老医生眼看相思病给她的伤害,心中很怕,便在于絮尔生日那天,答应带她上多隆去参观舰队远征阿尔及尔的开拔仪式,事先不让萨维尼昂知道。法官和神甫,对这次旅行的目的替医生守着秘密,仿佛只是为了于絮尔的健康出门的,但一般承继人已经为之大惊小怪了。于絮尔和穿着候补少尉军服的萨维尼昂见了面,参观了壮丽的旗舰,舰上的海军上将就是受部长嘱托,特别照顾萨维尼昂的人。然后她听了爱人的劝告,上尼斯去换换空气,沿着地中海滨直到热那亚;到了热那亚,她得到消息,舰队已经安抵阿尔及尔,很顺利的登陆了。
医生本想继续在意大利观光,一方面让于絮尔散散心,一方面也多少能补足她的教育:大艺术家生息的土地,多少不同的文明留下光华的遗迹的土地,本身就有一种魔力,再加风土人情的比较,当然能扩展她的思想。但医生听到国王跟那有名的一八三〇年的国会冲突的消息,不得不赶回法国。干女儿出门一趟,变得生气勃勃,非常健康,还把萨维尼昂服役的那艘军舰,带了一具小巧玲珑的模型回来。
14 于絮尔又做了孤儿
一八三〇年的选举,使米诺莱的承继人都有了立足点。在但羡来和古鄙策划之下,他们在纳摩组成一个委员会,推出一个进步党人做枫丹白露区的候选人。玛尚很有力量操纵乡下的选民。车行老板的佃户中间,五个是有选举权的。第奥尼斯也拥有十一票以上。克莱弥埃、玛尚、车行老板和他们的党羽,最初在公证人家集会,以后经常在那儿见面了。米诺莱医生回来的时节,第奥尼斯的沙龙已经变做承继人们的大本营。法官和镇长联合起来抵抗进步党,他们虽有四乡的贵族支援,仍旧被反对派打败;但打败以后,他们反倒更团结了。这样的对抗使纳摩破天荒第一次有了两个党派,而米诺莱的几个承继人居然占了重要地位。正当篷葛朗和夏伯龙神甫把这些情形告诉医生的时候,查理十世已经从朗蒲伊埃宫堡出奔,逃往希尔堡去了。但羡来·米诺莱的政见是追随巴黎的律师公会的;他从纳摩约了十五个朋友,归古鄙率领,由车行老板供给马匹,在七月二十八的夜里赶到巴黎。袭击市政厅的一役,就有古鄙和但羡来带着这批人马参加。事后,但羡来得了荣誉团勋章和枫丹白露助理检察官的职位。古鄙得了七月十字勋章。第奥尼斯当选为纳摩镇长,接替前任的勒佛罗;镇公所的委员包括副镇长米诺莱-勒佛罗、玛尚、克莱弥埃,和第奥尼斯沙龙的全部党羽。篷葛朗靠着儿子的力量才保住原职;那儿子做了墨仑的检察官,和勒佛罗小姐的亲事大概也有希望了。
医生听说三厘公债的行市跌到四十五法郎,便搭着驿车上巴黎,把五十四万法郎买了不记名公债。剩下二十七万左右现款,他用自己的姓名买了同样的证券:这样,外边只知道他每年有一万五千进款。老教授姚第遗赠于絮尔的本金,和九年之间所生的八千法郎利息,都用同样的方式存放;老人又添上一笔小款子,把这份薄产凑成一个整数,让于絮尔有一千四百法郎收益。老妈子蒲奚伐听着主人劝告,也把五千几百法郎积蓄买进公债,每年有三百五十法郎利息。这些跟篷葛朗商量好的,非常合算的调度,因为政局混乱,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局势大定以后,医生又买下贴邻的一所小屋子,把它拆了,把自己院子的界墙也拆了,另外盖起一间车房一间马房。拿一笔可有一千法郎利息的本金起造下房,在米诺莱所有的承继人眼里简直是发疯。这桩被认为发疯的行为,在老人的生涯中成为一个新时代的起点。那时的车辆马匹,价钱跟白送差不多:医生便从巴黎带了三匹骏马和一辆四轮篷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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