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精选集-搅水女人(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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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十二点和一点之间,逍遥团的团员分发食物,请城里的狗白吃一顿。那件惊人大事到清早三点半干完;接着一般无赖上高涅德酒店吃宵夜;四点半,快天亮了,才各自回家。玛克斯从阿佛尼埃街拐进大街,法里沃伏在一个凹洼里,跳出来对准他心口截了一刀,沿着维拉德城壕逃走,用手帕抹过刀子,在人工河里洗了手帕,若无其事地回圣·巴丹尔纳。他从一扇虚掩的窗里跳进屋子,纳头便睡;新雇的伙计早晨来叫他,看见他还在呼呼大睡。

    玛克斯倒下去惨叫一声,听见的人都知道出了事了。

    10 刑事案子

    前按察使代办的远亲,当地一位推事的儿子罗斯多-帕朗扬,和住在大街下段的高台儿子,一边往上奔一边说:

    “玛克斯遭人暗算了!……救人啊!”

    可是一条狗都不叫,居民怕夜里的恶作剧,也没有一个起床。两个团员赶到,玛克斯已经昏迷。只能去叫醒高台的老子。玛克斯认出行凶的是法里沃,但早上五点醒过来看见身边围着好几个人,又觉得自己的伤并不凶险,忽然想利用这件凶杀案,便装着哭声说道:

    “我看见一双眼睛和一张脸,好像就是那该死的画家!……”

    罗斯多-帕朗扬听着,马上回去找他做预审推事的父亲。高涅老头和高台儿子,另外又叫醒两个人,把玛克斯放在一张床垫上,下面缚着两根棍子抬回去;高涅德和高台老子在旁跟着。高台医生定要玛克斯睡上床才肯动手。等科斯基起来开门的当口,抬送的人朝奥勋的大门望了望,看见女佣人在门口扫地。在老人家里,正如多数内地人家一样,老早就开门的。因为玛克斯说过的话引起疑心,高台老子便招呼葛丽德:

    “葛丽德,勃里杜先生是不是还睡着?”

    她道:“噢!他四点半就出门了,在房里踱了一夜,不知为什么。”

    这两句天真的回答叫人听着毛骨悚然,有的叽叽咕咕,有的大呼小叫;葛丽德也跟着过来,她本想看看送到罗日家来的是什么东西。

    “哼!你们的画家做的好事!”有人对她说。

    一伙人进了屋子,葛丽德站在门外愣住了。她看见玛克斯躺在床垫上,衬衫上全是血,好像快死的样子。

    约瑟心上排遣不开,整夜烦躁的原因,艺术家们都猜想得到:他在伊苏屯的布尔乔亚嘴里成了话柄;一心想做一个光明正大的汉子,做一个本分的艺术家,偏偏被人当作扒儿手!他恨不得生了翅膀飞回巴黎,拿舅舅的画扔在玛克斯前面,要是能这样,他连牺牲自己的作品都愿意。遇上了强盗,倒反被指为强盗!……真是笑话奇谈!因此他一清早奔到通往蒂伏里去的林荫道,发泄一下胸中的郁闷。这无辜的青年为了安慰自己,正在暗暗发誓永远不再到伊苏屯来,玛克斯却替他预备好一场奇耻大辱,伤害这个敏感的人。高台老子看过伤口的深浅,发现刀子幸好戳着一只小皮夹,望旁边偏了过去,但仍旧留下一片血肉模糊的伤。高台跟所有的内地医生一样,尤其是外科医生,有心自命不凡,表示情形还不能保险。他替狡猾的军人包扎完毕,出来把他的意见通知搅水女人,罗日,科斯基和范提。搅水女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回到她亲爱的玛克斯身边;科斯基和范提跑出去告诉门外的闲人,说少校差不多没有救了。这个消息又招来两百多闲人,拥在圣·约翰广场和两条那兰德街上。

    玛克斯对搅水女人说:“我只消躺个把月就好了,我也知道是谁干的事。可是咱们要借此机会赶走巴黎人。我已经向人说过好像认出那个画家;你只当我快死了,想法叫人逮捕约瑟·勃里杜,让他坐两天牢。我看准那个做娘的性格,一定带着画家往巴黎拔脚就跑。这样,就不用担心有什么教士来进攻咱们的老糊涂了。”

    佛洛尔·勃拉齐埃下楼去,发觉群众的情绪正好让她挑拨,便淌眼抹泪,抽抽噎噎的诉说,脸相那么怕人的画家,上一天为了从罗日老头手里骗去的画,和玛克斯大吵过一场。

    “那个强盗,看他那副嘴脸就不是个好东西,他想害死了玛克斯,得舅舅的家当。他以为兄弟倒不如外甥来得亲!玛克斯的确是罗日医生的儿子,老人临死之前跟我说的……”

    有一个逍遥团团员说:“啊!他想临走下一记毒手,明明是预先算计好的,他今天要动身了。”

    另外一个说:“玛克斯在伊苏屯一个冤家都没有。”

    搅水女人道:“况且玛克斯认出是那个画画的。”

    有人嚷道:“他在哪儿呢,该死的巴黎人?……把他找来!……”

    有人回答:“找来么?……天才亮,他就走出了奥勋先生的屋子。”

    一个逍遥团团员立刻奔去找摩伊隆先生。人越来越多,声势汹汹,东一堆西一堆塞满了整条大那兰德。还有几批站在圣·约翰教堂前面。小那兰德尽头,维拉德城门那儿,也围着一大帮人。圣·约翰广场的上段下段变得水泄不通,仿佛排着迎神赛会的队伍。罗斯多-帕朗扬先生,摩伊隆先生,警察局局长,宪兵队队长,宪兵队队副以及两个跟随的宪兵,好不容易才走到圣·约翰广场;他们穿过人丛,听见两边的叫喊,知道大众对巴黎人是怎么样的情绪。可见约瑟虽则受了冤枉,各方面的形势的确对他不利。

    几个官儿和玛克斯谈过话,摩伊隆先生派警察局长和宪兵队副,带着一名宪兵去察勘检察官所谓犯罪的现场。然后,摩伊隆先生和罗斯多-帕朗扬先生由宪兵队长陪着,从罗日家到奥勋家来。两个宪兵守着奥勋家的大门,另外两名把守花园的围墙。街上的人不断增加。所有的居民拥在大街上闹成一片。

    葛丽德早已慌慌张张冲进主人卧房,说道:

    “先生,不好了,人家要来抢东西了!……城里造反啦!玛克桑斯先生被人暗杀,快断气了……说是约瑟先生干的事!”

    奥勋先生急忙穿好衣服下楼;一看群众像发疯一般,马上缩进来锁上大门。他问过葛丽德,知道约瑟烦躁了一夜,清早出去没有回来;他吃了一惊,跑到奥勋太太房里。奥勋太太才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丈夫告诉她可怕的消息,说不管消息是真是假,反正把整个伊苏屯的人引到圣·约翰广场来了。

    奥勋太太道:“没有问题,事情跟约瑟是不相干的!”

    “不过在证明他不相干以前,人家会闯进来抢东西的呀。”奥勋先生说着,脸色发白,因为他地窖里藏着金子。

    “阿迦德怎么样了?”

    “她还睡得人事不知呢!”

    奥勋太太道:“那还好;但愿她等事情弄明白了再醒。这样的打击,小可怜儿是吃不消的!”

    可是阿迦德也醒了,没有完全穿好衣服就下楼,因为问过葛丽德,看她吞吞吐吐,越发心慌意乱。奥勋太太面无人色,含着眼泪,在堂屋里和丈夫站在一扇窗子底下,见了阿迦德就说:

    “孩子,勇敢一些!这是上帝磨炼我们。人家指控约瑟……”

    “指控什么?……”

    “说他做了一件他绝不会做的坏事。”奥勋太太回答。

    听到这句,又看见宪兵队长,摩伊隆先生和罗斯多-帕朗扬先生进来,阿迦德晕过去了。

    奥勋先生吩咐老婆和葛丽德:“把勃里杜太太扶出去;碰到这种情形,女人家在场只会添麻烦……你们俩陪她待在房里……”

    奥勋又回头招呼客人:“诸位先生,请坐。你们今天光临完全是出于误会,我希望事情很快会弄清楚。”

    摩伊隆先生道:“就算是误会吧,群众那么冲动,火气那么大,我很替嫌疑犯担心……我想留他在法院里平平大众的气。”

    罗斯多-帕朗扬道:“大众对玛克桑斯·奚莱先生的好感没有怀疑的余地……”

    宪兵队队长说:“我手下的人刚才来报告,罗马城关有一千二百人出动,叫叫嚷嚷,说要凶手抵命。”

    摩伊隆先生问道:“你的客人在哪儿呢?”

    “大概到田野里散步去了……”

    预审推事板着脸说道:“把葛丽德叫来;我真希望勃里杜先生在你家里,没有出过门。你不会不知道吧,天快亮的时候,案子就出在这儿附近。”

    奥勋先生出去唤葛丽德,三个官儿彼此意味深长的望了几眼。

    宪兵队长对摩伊隆先生道:“画家的脸我再也记不起来。”

    推事看见葛丽德进来,问道:“听说你早上看见约瑟·勃里杜先生出去,是不是?”

    “是的,先生。”葛丽德身体抖得像张树叶。

    “几点钟呢?”

    “我才起来的时候。他在房里踱了一夜,我下楼,他衣服已经穿好了。”

    “天亮了没有?”

    “才亮。”

    “他神气激动么?……”

    “哎哟!火气好大啊。”

    罗斯多-帕朗扬吩咐宪兵队长:“叫人去找我的书记,要他带着逮捕状到这儿来……”

    奥勋先生道:“天哪!别这么急。那年轻人的激动另有原因,不能说是预谋犯罪:他今天要回巴黎,因为有件事奚莱和勃拉齐埃小姐疑心他不老实。”

    摩伊隆道:“对,为了那批古画,昨天他们狠狠的吵了一架,艺术家本来像俗话说的动不动会怒发冲冠。”

    罗斯多道:“请问伊苏屯有哪一个人伤害了玛克桑斯有好处?既没有吃醋的丈夫,也没有别的什么人,这小伙子从来没损害过谁。”

    奥勋道:“可是奚莱先生清早四点半在伊苏屯街上干什么呢?”

    摩伊隆答道:“奥勋先生,你别管我们的事;你还没全部知道呢:玛克斯认出是你们的画家……”

    那时,一阵喧闹的声音远远的像打雷一般沿着大那兰德传过来,越来越响。

    “瞧啊!瞧啊!人抓住了!……”

    在人声鼎沸,调子低沉的叫喊中间,清清楚楚听得出这两句话。约瑟正安安静静打朗特洛磨坊赶回来,预备回家吃早点,到弥赛尔广场就被四面八方的群众看见了。幸亏两个宪兵奔上去把约瑟从罗马城关的居民手里抢下,他们已经动手动脚揪着约瑟,嚷着要他抵命了。

    “让开!让开!”两个宪兵一边叫一边唤来两个同事,一前一后把勃里杜夹在中间。

    抓着约瑟的一个宪兵对他说:“你瞧,先生,我们跟你一样冒着性命危险。为了奚莱上校被刺,地方上造反了;不管你有罪没罪,我们得保护你不受群众攻击;他们不但说你犯嫌疑,还一口咬定你是凶手。他们太喜欢奚莱了,神气竟想自己动手替奚莱报仇!我们见过他们一八三〇年[125]上怎么对待税卡上的职员,可不是好玩的呢!”

    约瑟脸如死灰,迸足气力预备走路,嘴里说:

    “好在我没有犯罪,行,走吧!……”

    艺术家就像耶稣背着十字架游行一样。从弥赛尔广场到圣·约翰广场,一路受尽吆喝辱骂,还有许多人大叫大嚷要他抵命。愤怒的群众扔着石子,宪兵差点儿受伤,不得不拔出腰刀来示威。约瑟腿上,肩上,帽子上,都着了几下。

    宪兵走进奥勋家的堂屋说道:“报告队长,我们来了!可不容易啊。”

    队长对两位法官说:“现在要叫集合的人散开,我看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勃里杜先生夹在你们中间,带往法院;我和所有的宪兵围在你们四周。碰上六千个暴跳如雷的人,什么都不能保险……”

    奥勋先生道:“你说得不错。”他始终担心自己的藏金。

    约瑟道:“清白无辜的人在伊苏屯需要这样保护,不知道对伊苏屯是不是体面。我已经险些儿给石子砸死了……”

    宪兵队队长道:“你可愿意让群众冲进你主人家里抢劫吗?像潮水一般的人,憋着一肚子怒火起哄,不知道什么叫法律手续,岂是我们几把腰刀抵挡得住的?……”

    “好,走吧,事情等会儿再谈。”约瑟说着,又冷静下来。

    “朋友们,让我们走啊!”宪兵队队长叫着,“人抓住了,我们带他上法院去!”

    摩伊隆道:“喂,大家尊重法律啊!”

    一个宪兵对一群声势汹汹的人说:“你们不想送他上断头台么?”

    一个狂怒的家伙叫道:“好!好!送他上断头台!”

    一些妇女跟着喊:“送他上断头台了。”

    大那兰德尽头,众人议论纷纷,说着:

    “——现在送他砍头去了,行凶的刀也搜出来了!——噢!强盗!——这些巴黎人!——那家伙明明是一副强盗面孔!”

    约瑟虽则十分愤慨,从圣·约翰广场到法院的路上仍表现得非常冷静,勇敢;但是进了罗斯多-帕朗扬先生的办公室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对摩伊隆先生,罗斯多-帕朗扬先生和书记官说:“诸位,我不必跟你们说我无罪,只请求你们帮助,证明我的无罪。我根本不知道这桩事。”

    法官把约瑟犯的嫌疑分析了一遍,最后又说出玛克斯的指控,约瑟听着呆住了。

    他说:“我是五点过后出门的;我穿过大街,五点半的时候望着你们圣·西尔教堂的门面,和打钟的人谈了几句,他正要去打做早课的钟,我问他教堂的建筑,因为我觉得式样特别,好像没有完工似的。接着我经过蔬菜市场,场上已经有些妇女了;我走弥赛尔广场,过阿纳桥,在朗特洛磨坊静静的看了五六分钟鸭子,有些磨坊司务可能注意到我。几个女的到河边去洗衣服,也许此刻还没走呢;她们笑我,说我长的难看;我回答说别看我脸丑,胸中却有锦绣。从那儿我上林荫道散步,一直到蒂伏里,和园丁谈了话……这些事实请你们去查对,也不必把我拘禁;我用名誉担保,一定留在你们办公室里,直到你们相信我无罪为止。”

    这番入情入理的话,从头至尾一口气说完,毫无情虚胆怯的样子,几个法官听了印象不坏。

    摩伊隆道:“要把那些人统统找出来,传到这儿讯问,不是一天之内办得了的。为你的安全着想,还是打定主意躲在法院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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