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精选集-幻灭·下(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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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赛夏老头立即赶去找戈安得弟兄。每张纸样都由他们试过,仔细检查:有的上胶,有的不上胶;标价每令从三法郎到十法郎不等;有的像金属一般纯净,有的像中国纸一样柔软,白也白得各色各样。两个戈安得和老赛夏目光炯炯的瞧着,不亚于犹太人鉴别金刚钻。

    胖子戈安得说:“你儿子的路走对了。”

    退休的印刷工说:“那么你们替他还债吧。”

    长子戈安得说:“行,只要他肯同我们合作。”

    大熊嚷道:“你们是烧脚党[98]!你们借了梅蒂维埃的名义告我儿子,想叫我拿出钱来。哼!我不这么傻,老板!……”

    戈安得弟兄俩对瞧了一眼。守财奴眼光这么厉害,他们吃了一惊,脸上可不露出来。

    胖子戈安得说:“我们还没有几百万家私好随便给人放款;有一天要能用现钱收买破布,我们就高兴了,现在我们还是付的期票。”

    长子戈安得说:“真要制造,还得做大规模的试验;用小锅子做成的东西,大量生产往往失败。你先恢复了儿子的自由再说。”

    老赛夏说:“儿子恢复了自由,肯不肯同我合伙呢?”

    胖子戈安得说:“那我们管不了。再说,老头儿,你以为给了儿子一万法郎,就百事齐备了吗?领一份发明执照要缴两千法郎,还要跑几趟巴黎;正式生产之前,为妥当起见,要像我老哥说的先试一千令看看成绩,拿一锅又一锅的纸浆去冒险。告诉你,世界上最要提防的就是发明家。”

    长子戈安得说:“我宁可做现成生意。”

    老人夜里左思右想,考虑他的难题:“替大卫还了债,他就自由了;一朝自由了,他用不着和我合作,让我分他的好处。他明知道我们第一回合伙,我叫他吃了亏;他不会再来第二次的了。为我着想,还是让他不得自由,倒霉倒下去。”

    戈安得弟兄看透赛夏老头的性格,知道他同他们俩站在一条线上。

    那三个人都私下想:“要凭那发明来合伙,先要做试验;要做试验,先要放出大卫。大卫一放出来,就抓不住了。”此外还各有各的打算。——柏蒂-格劳心上想:“等我结了婚,尽可对戈安得客客气气;眼前却放松不得。”——长子戈安得心上想:“还是把大卫关起来的好,事情可以由我做主。”——老赛夏心上想:“我替儿子还了债,只落得他一声谢。”夏娃尽管被老人进攻,威吓,说要她搬出屋子,还是不肯透露丈夫的藏身之处,也不敢叫丈夫接受一份暂时解除羁押的许可证。她觉得下回未必能把大卫藏得像第一次一样妥当,所以回答公公:“你把儿子赎出来,就样样知道了。”四个利害攸关的人有如面对一桌丰盛的菜,谁也不敢动手,唯恐被人占先;大家怀着戒心,你监视我,我监视你。

    17 柏蒂-格劳的对象

    大卫·赛夏隐匿了几天以后,柏蒂-格劳到纸厂去看长子戈安得。

    他说:“我总算尽了我的力,大卫躲起来了,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他准在安安静静的改良他的发明。你的目的没有达到,可怨不得我;你许的愿心兑现不兑现?”

    长子戈安得说:“只要事情成功,一定兑现。赛夏老头进城几天了,向我们打听造纸的问题;老吝啬鬼对儿子的发明得到一些风声,想沾便宜,合伙的计划大概有点希望。父子两个都是你做的代理人……”

    柏蒂-格劳微笑道:“那么你想法把父子俩一齐擒下不好吗?”

    戈安得道:“是啊。你如果能把大卫送进监狱,或者弄到一份合伙契约,把大卫交在我们手里,你和特·拉海小姐的亲事保证成功。”

    柏蒂-格劳道:“这是你的哀的美敦吗?”

    戈安得道:“既然咱们说外国话,我就回答你yes(是)[99]!”

    “我的哀的美敦用的是地道的本国话,你听着。”柏蒂-格劳口气生硬。

    “倒要请教一下。”戈安得表示很想听一听。

    “要末你明天介绍我去见特·塞农希太太,履行你的诺言,让我的事情有个着落;要末我盘掉了事务所,替赛夏还债,跟他合股。我不愿意受骗。你对我说得挺清楚,我也一点不含糊。我已经有事实表现,此刻要看你了。你什么都抓在手里,我一无所有。你不保证你的真心实意,那我就把你的牌拿过来。”

    长子戈安得拿起帽子,雨伞,装着一副伪君子的神气,往外就走,要柏蒂-格劳跟他同去。

    他说:“好朋友,你等会瞧吧,我有没有替你做好准备……”

    精明厉害的纸厂老板立刻看出局势危险,觉得和柏蒂-格劳这样的人打交道,不能不公平交易。他为了未雨绸缪,也为了良心上有个交代,推说要报告特·拉海小姐的账目,已经向前任总领事露过口气。

    “我替法朗梭阿士看中了一门亲事,今日之下,只有三万法郎陪嫁的姑娘。”戈安得微笑着说,“不应该过分挑剔。”

    法朗西斯·杜·奥多阿回答说:“慢慢再商量吧。自从特·巴日东太太走了以后,特·塞农希太太的地位大不相同,我们可以把法朗梭阿士嫁给一个上了年纪的乡绅。”

    纸厂老板沉着脸说:“那她不会安分的。我看不如挑一个干练有为的青年,有你在背后撑腰,一定能使他女人爬上优越的地位。”

    “慢慢再说吧,”法朗西斯重复了一句,“咱们先要听听干妈的意见。”

    特·巴日东先生去世以后,路易士·特·奈葛柏里斯托人出卖麦市街上的住宅。特·塞农希太太本来住的不够体面,劝丈夫买进巴日东的屋子,那是吕西安雄心壮志的发源地,也是这出戏开场的地方。柴斐莉纳·特·塞农希有心继承当年特·巴日东太太的声势,要在家里有个沙龙,做一个贵夫人。巴日东先生和乡杜先生决斗的时节,安古兰末的上流社会分成两派:一派认为路易士·特·奈葛柏里斯是清白的,一派相信斯大尼斯拉·特·乡杜说的是事实。特·塞农希太太袒护巴日东夫妇,先把巴日东派的党羽拉过去了。她后来搬进新屋,利用许多人在巴日东家多年打牌的习惯,每天晚上招待宾客,压倒她的对手阿美莉·特·乡杜。法朗西斯·杜·奥多阿自以为在安古兰末的贵族阶级中当了领袖,越来越存奢望,甚至想把法朗梭阿士攀给特·赛佛拉克老先生,当初杜·勃罗沙太太没有能替她的女儿拉拢的人物。等到特·巴日东做了州长夫人回到安古兰末,柴斐莉纳对宝贝干女儿的期望更大了。她认为自己捧过伯爵夫人,此刻伯爵夫人有权有势,一定会帮助她,纸厂老板对安古兰末的内幕了如指掌,这些困难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决心用大胆的手法克服困难,那手法也只有太丢狒[100]才使得出来。柏蒂-格劳发觉陷害大卫的后台老板对自己这样忠诚,大出意外,便让他一路转着念头从纸厂走往麦市街上的公馆。两个不速之客踏上台阶,被人挡住了:“先生和太太正在吃饭。”

    长子戈安得回答:“你只管通报就是了。”

    里面听见名字,马上请进。装腔作势的柴斐莉纳,法朗西斯·杜·奥多阿,特·拉海小姐,正在一块儿吃饭。打猎的季节才开始,特·塞农希先生照例到特·比芒丹先生家去了。戈安得向柴斐莉纳介绍柏蒂-格劳。

    “太太,这位便是我和您提过的青年,律师兼诉讼代理人,他可以负责使您漂亮的干女儿脱离监护。”

    前任外交官打量柏蒂-格劳,柏蒂-格劳偷偷的瞧着漂亮的干女儿。柴斐莉纳诧异得把手里的叉都掉下了,戈安得和法朗西斯从来没向她透露过一言半语。特·拉海小姐的面相好像老是在生气,瘦削的腰身谈不上好看,淡黄头发黄得没有光彩,尽管装着一派贵族样儿,也极不容易有人请教。干妈和法朗西斯为着感情关系,指望她进上流社会,无奈出生证上写着父母不明这几个字,使她进不去。特·拉海小姐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一味挑剔,即使乌莫镇上最有钱的商人向她提亲,她也不愿接受。瘦小的代理人在特·拉海小姐脸上引起一种古怪的,耐人寻味的表情,戈安得在柏蒂-格劳的嘴角上也照样发现。特·塞农希太太和法朗西斯的神色似乎在彼此商量,想把戈安得和他保举的年轻人打发出去。戈安得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要求杜·奥多阿先生单独谈几句话,同外交官进了客厅。

    戈安得直截了当的说道:“先生,你这是溺爱不明了。你的女儿不容易嫁掉;我顾着你们大家的利益,已经代为决定,让你没有退步的余地;监护人总喜欢受他监护的人,我也喜欢法朗梭阿士。柏蒂-格劳什么都知道了!……他的野心正好保证令爱的幸福。第一,法朗梭阿士可以支配丈夫;你有新任州长的夫人帮忙,尽可保举柏蒂-格劳当检察官。弥罗先生调往纳凡已经定局,一朝柏蒂-格劳盘掉了事务所,你不难替他谋一个署理检察的位置,不久升做检察官,接下去是法院院长,国会议员……”

    回到饭厅,法朗西斯就对未来的女婿另眼相看。他瞧着特·塞农希太太的表情很特别。第一次会面结束的时候,法朗西斯约柏蒂-格劳第二天吃饭,商量正事。商人和诉讼代理人告辞出来,法朗西斯直送到院子,告诉柏蒂-格劳,既然有戈安得推荐,凡是特·拉海小姐的财产管理人为小天使的幸福所做的种种安排,他和特·塞农希太太都能同意。

    柏蒂-格劳到了外边嚷道:“嘿!她多难看!我上当了!……”

    戈安得回答说:“气派还是大方的;她要长得漂亮,会轮到你吗?……告诉你,朋友,小业主们看见三万法郎陪嫁,再有特·塞农希太太和杜·夏德莱伯爵夫人做靠山,还求之不得呢!法朗西斯·杜·奥多阿先生一辈子不会结婚的了,这姑娘便是他的继承人……你的亲事成功了!……”

    “怎么?”

    长子戈安得讲出他大胆的手法,说道:“我刚才就是这样说的。朋友,据说弥罗先生不久要调任纳凡的检察官;你盘掉事务所,十年之内好做到司法部长。你胆量不小,宫廷里无论要你出什么力,你都不会推却的。”

    代理人想着这些未来的希望,兴奋得了不得,回答说:“你明天下午四点半到桑树广场等着,我要跟赛夏老头见面,咱们想法弄上一份合伙契约,叫父子两个一齐听戈安得兄弟公司调度。”

    18 神甫的一句话

    玛撒克的老神甫攀登安古兰末的石扶梯,预备向夏娃报告她哥哥的情形的时候,大卫已经躲了十一天,躲的地方跟可敬的教士才走出的屋子只隔两道门。

    玛隆神甫走进桑树广场,瞧见赛夏老头,长子戈安得和瘦小的代理人。这三个各有千秋的角色,用尽全身之力压在那自愿幽禁的可怜虫身上,压着他现在的和将来的命运。三个人都贪得无厌,只是人物不同,贪心也不一样。一个是阴损儿子,一个是出卖当事人,长子戈安得是不花一个钱,收买了那些卑鄙龌龊的行为。时间是下午五点左右,好些回家吃饭的人停下来对三个人瞧上一眼。

    最喜欢管闲事的人心上想:“赛夏老头跟长子戈安得有什么鬼话好说呢?……”

    有人回答说:“还不是谈那个叫老婆,丈母,孩子挨饿的倒霉鬼!”

    一个有见识的内地人说:“哼!你们再送孩子到巴黎去学生意吧!”

    玛隆神甫才进广场,种葡萄的老头儿就看见了,问道:“咦!神甫,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神甫回答:“为你的家属啊。”

    老赛夏说:“又是我儿子的主意!……”

    赛夏太太的俊俏的脸在窗帘缝中露了一露,教士指着窗子说:“你只要破费很少几个钱,一家人都安乐了。”

    夏娃因为孩子啼哭,抱在手里颠颠耸耸,唱着歌儿哄他。

    赛夏老头说:“你是告诉我儿子的消息,还是送钱来?送钱来才好呢。”

    玛隆神甫说:“不,我来替妹子传达哥哥的消息。”

    柏蒂-格劳说:“吕西安吗?……”

    教士回答:“是啊。可怜的小伙子从巴黎走回来。我在戈多阿家见到了,他筋疲力尽,狼狈得很……唉!可怜死了!”

    柏蒂-格劳向教士点点头,挽着长子戈安得的胳膊大声说:“咱们要到特·塞农希太太家吃饭,赶快去换衣服!……”走了两步咬着戈安得的耳朵说:“有了小的,就有老的。大卫逃不了啦……”

    长子戈安得假意笑了笑,说道:“我替你做了媒,现在要你替我做媒了。”

    “吕西安是我中学同学,我们熟得很!……要不了一星期,我就能向他打听消息。你想法让我的结婚公告贴出来,我负责把大卫送进监狱。他坐了牢,我的差事就完了。”

    “啊!”长子戈安得慢吞吞的说,“最好是发明执照用我们的名义去领!”

    代理人听着直打寒噤。

    那时夏娃看见公公和玛隆神甫走进屋子。玛隆神甫想不到他刚才说的一句话使案子进入结束的阶段。

    老熊对媳妇说:“喂!我们的本堂神甫来报告你哥哥的好消息。”

    可怜的夏娃又惊又急,叫道:“噢!他出了什么事啊?”

    这一声叫喊流露出多少痛苦,惊慌,和诸如此类的情绪;玛隆神甫急忙回答:“太太,你放心,他活着!”

    夏娃对公公说:“对不起,请你把妈妈叫回来,听神甫讲吕西安的事。”

    老人找到夏同太太,说道:“玛隆神甫有话跟你谈,他虽是教士,人倒挺好。晚饭大概要耽搁一些时候了,我过一个钟点回来。”

    老头儿只要不听见银钱的声音,不看见黄金发亮,对什么事都不会动心;他根本没注意夏同太太挨了他一记闷棍以后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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