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喜剧精选集-幻灭·下(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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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蒂-格劳离开板墙,在桑树广场上溜达。大卫一家正在卧房里相会。柏蒂-格劳望着他们的窗子,想着前途,鼓励自己;如今他靠着赛利才的聪明,可以使出最后一着棋子了。像柏蒂-格劳这等奸诈阴险的人,看透人心的变化,争权夺利的手段,从来不贪图眼前的好处而受骗,也不轻信人家的情分。他先是不大相信戈安得,所以留好地步,万一亲事不成而没法指责长子戈安得欺骗的话,可以叫戈安得不得安宁。自从在巴日东府上得手以后,柏蒂-格劳倒是公平交易了。早先的阴谋非但变为无用,还对他觊觎的政治地位大有妨碍。我们且补叙一下,他的晋身之阶原来是如何安排的。迦纳拉和几个实力雄厚的商人,在乌莫镇上组织一个进步党的核心,靠着生意上的往来,同反政府派的一些领袖拉上关系。路易十八病重的时期答应让维兰尔组阁,反对派的策略便跟着改变;从拿破仑去世之后,他们已经放弃武装叛变的冒险手段。当时进步党正在各州各府组织一股合法的对抗势力,预备用控制选举,说服群众的方法达到目的。安古兰末的下城素来受上城的贵族压制,柏蒂-格劳既是激烈的进步党,又是乌莫出身的子弟,当然做了下城反对派的发起人,首脑和秘密顾问。他第一个指出,夏朗德州的报纸让戈安得弟兄操纵是危险的,反对派在本州应当有一份机关报,免得落在别的城市后面。

    柏蒂-格劳说:“咱们不妨各人拿出五百法郎交给迦纳拉,给他凑成两万多法郎盘进赛夏的铺子,咱们替老板垫了款子,就能支配印刷所了。”

    代理人要在戈安得和赛夏面前巩固他两面派的地位,劝进步党接受了他的意见。他自然看中赛利才这样一个小人,预备叫他做反对派的死党。他告诉赛夏的前任监工:“你要能打听出你老东家的下落,把他交在我手里,我们借给你两万法郎买他的印刷所,说不定再要办一份报,叫你当老板。你好好的去干吧。”

    柏蒂-格劳觉得赛利才这种人干起事来,比无论哪个执达员都更有把握,所以早就向长子戈安得保证,逮捕赛夏绝无问题。等到柏蒂-格劳一心想当法官,知道日后不能不脱离进步党的时候,乌莫的人心已经受他煽动,盘进印刷所的资本也有了着落;柏蒂-格劳便决意把事情撂下,听其自然。

    他想:“没关系!反正赛利才会闹出乱子来触犯出版法,我正好借此显显本领……”

    他走到印刷所门口,对站岗的高布说:“上去通知大卫趁早走吧,你们小心一些!我回去啦,已经一点了……”

    高布离开门口,玛利红过来接班。吕西安和大卫一同下楼,高布在前开路,玛利红在后护送,前后都相隔一百步。两弟兄沿着板墙走过去,吕西安很兴奋的和大卫说话。

    “朋友,我的办法再简单没有;在夏娃面前可没法提,她从来不懂什么叫手段。我肯定路易士心中还对我藕断丝连,我能够挑起她的旧情,把她征服,主要是向那混蛋州长报仇。如果我们相爱,哪怕只有一星期,我就要她请求部里给你两万法郎作鼓励。据柏蒂-格劳说,我和她开始相爱的小客厅还是原来的样子。明天我要在那儿重新见到那女人,我要做一出戏。后天早上,我托巴齐纳给你一个便条,告诉你是不是成功……说不定你那时就自由了……为什么我需要巴黎的衣服,现在你明白了吧?扮一个年轻的男主角不能穿得破破烂烂的上台。”

    清早六点,赛利才赶去见柏蒂-格劳。

    “明天中午叫杜布隆布置定当,我保证他手到擒拿。”巴黎人对柏蒂-格劳说,“我可以利用格莱日小姐手下的一个女工,明白没有?……”

    柏蒂-格劳听完赛利才的计划,急忙去找戈安得。

    他说:“你去想法要杜·奥多阿先生今晚决定,把他财产的虚有权[112]给法朗梭阿士;你和赛夏的合伙契约,包你两天之内签订。我要立过婚书以后八天才结婚,所以这个办法完全合乎我们的协定:有来有往!今晚在特·塞农希太太府上,吕西安和杜·夏德莱伯爵夫人会面的情形,咱们要暗暗留意,这是关键所在……吕西安尽管希望靠州长夫人挽回局面,我可是把大卫抓住了。”

    戈安得道:“我相信你将来能做到司法部长。”

    “为什么不?特·贝洛奈先生[113]不是当了部长吗?”柏蒂-格劳这样说,可见他还没完全改掉进步党人的脾气。

    07 吕西安在巴日东府上扬眉吐气

    立婚书那天,特·拉海小姐的暧昧不明的身份,替她把安古兰末的大部分贵族都招来了。男的没有贵重的首饰送给女的,一对未来的夫妻这样穷,特别令人关切。世界上有些人做善事同喝彩一样,主要是满足自尊心。因此,特·比芒丹侯爵夫人,杜·夏德莱伯爵夫人,特·塞农希先生和两三个老朋友,送了法朗梭阿士一些礼物,城里也为之议论纷纷。这些漂亮的小东西,加上柴斐莉纳一年前就在准备的被褥内衣,干爹送的首饰,新郎照例不能不送的礼物,总算使法朗梭阿士略感安慰,而好几个带女儿同来的母亲看了也很感兴味。柏蒂-格劳和戈安得两人发觉,安古兰末的贵族允许他们踏进神圣的庙堂是迫不得已,因为一个是法朗梭阿士的财产管理人兼副监护人,一个是立婚书时必不可少的对手,好比行刑总得有一个吊死的囚犯。结了婚,柏蒂·格劳太太照样可以在干妈家出入,丈夫就不容易受到招待了;他却打定主意,非闯进那个骄傲的社会不可。诉讼代理人觉得父母出身低微,难以为情,叫住在芒勒养老的母亲推说有病,留在乡下,写了一份书面表示同意儿子的婚姻。柏蒂-格劳没有亲族,没有靠山,没有一个自己人在婚书上签字,心里很委屈,现在能带一个名流去充当体面的朋友,又是伯爵夫人愿意会面的人物,高兴极了,坐着马车去接吕西安。在那次值得纪念的晚会上,诗人的打扮毫无疑问把所有的男人都比下去了。特·塞农希太太事先透露消息,说有这位名流到场;两个反目的情人重新聚首,也是内地人极喜欢看的场面。吕西安变了时髦人物。大家夸他如何俊美,如何风流,和以前如何不同,安古兰末的贵族太太都想去瞧他一瞧。当时的装束正从扎脚裤过渡到现在这种难看的长裤,吕西安按照流行的款式穿一条全黑的贴肉裤。男人那时还卖弄身材,使瘦子和体格不美的人叫苦不迭;吕西安的身材却长的像阿波罗一样。他的灰色镂空丝袜,小小的皮鞋,黑缎子的背心,领带,没有一样不穿戴得服服帖帖,像粘在身上一般。浓密的淡黄头发全部烫过,额角更显得白净,四周的头发卷安排得妩媚动人。傲慢的眼睛闪闪发光。一双女人般的美丽的小手始终戴着手套。他的姿态是模仿巴黎有名的花花公子特·玛赛:一只手拿着手杖和永不离手的帽子,一只手偶然动一下,帮助说话的表情。

    有些名人假装谦虚,低着头走过圣·但尼门,吕西安很想用这种方式溜进客厅。无奈柏蒂-格劳只有一个朋友,不能不尽量利用。他几乎带着夸耀的意味,在晚会上带吕西安去见特·塞农希太太。诗人一路听见唧唧哝哝的谈论,要是从前,他早就心慌意乱,此刻却冷静得很。他信心十足,知道他一个人抵得上安古兰末所有的英雄。

    他对特·塞农希太太说:“太太,我的朋友柏蒂-格劳的确是做司法部长的材料,我说他福气太好了,能投在太太门下,不管干女儿和干妈的关系多么疏远(在场的妇女都体会到话中有刺,她们在旁窃听而神气好像并没有听)。至于我,我很高兴趁此机会回夫人致敬。”

    几句话说得挺自然,气派像大贵族访问老百姓。吕西安听着柴斐莉纳支吾其词的回答,眼睛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有心叫人注意。他同法朗西斯·杜·奥多阿和州长打招呼,神态殷勤,可是对两人的笑容略有区别。然后他装作忽然瞧见杜·夏德莱太太,迎上前去。一般重要人物正被法朗梭阿士或者公证人陆续请进卧室去签字,可是大家都忘了婚书,只注意两个情人的会面,作为当夜的一件大事。吕西安朝路易士·特·奈葛柏里斯走了几步,拿出巴黎式的风雅的态度,对路易士说来还是回来以后第一次看到;他声音相当响亮的说道:

    “太太,是不是承蒙你的好意,后天州长公署请客才有我呢?……”

    吕西安对以前的保护人故意用这个挑战的语调,杀她的威风;路易士听着有点恼恨,冷冷的回答:“先生,那是为了你的名气。”

    吕西安又俏皮又自负的说:“啊!伯爵夫人,如果客人得不到你的好感,我就没有办法叫他出席了。”

    他不等路易士回答,转身瞧见主教,大大方方鞠了一躬。

    他声音很迷人的说:“大人简直跟先知差不多。将来我要使大人的话完全应验。今晚我到这儿来幸运得很,能够向您表示敬意。”

    吕西安趁此和主教攀谈,一谈谈了十分钟。女士们都认为吕西安了不起。杜·夏德莱太太没有料到他这样狂妄,一时竟哑口无言,没有话好回答。她看见所有的妇人佩服吕西安,东一堆西一堆的交头接耳,把他们俩的谈话,吕西安装作瞧不起她,言语之间把她压倒等等,互相传说;路易士失了面子,十分气恼。

    她想:“他说了那句话,明天要不来吃饭,叫我怎么下台!他凭什么敢这样骄傲呢?……难道台·都希小姐爱上了他吗?……他长得多美!——听说在巴黎,女戏子死后第二天,台·都希小姐到他家里去过!……或许他是来帮助妹夫的,路上遭了意外,到芒勒的时候才蹲在我们车厢背后。那天早上,吕西安瞪着我和西克施德的神气真古怪。”

    路易士千思百想,不知有多少念头,更糟糕的是,她还情不自禁的望着吕西安和主教谈话,仿佛他是全场的领袖。他对谁都不理不睬,但等人家去迁就他;他东瞟一眼,西瞟一眼,做出各式各样的表情,神态潇洒,不愧为特·玛赛的高足。特·塞农希先生在他近边出现,他也不离开主教去打个招呼。

    路易士等到十分钟,忍不住了,起来走到主教面前,说道,“大人不知听到什么话,常常面带笑容?”

    吕西安很知趣的退后几步,让杜·夏德莱太太和主教说话。

    “啊!伯爵夫人,这青年聪明绝顶!……他和我解释,他的力量都是您鼓励出来的……”

    “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太太!……”吕西安眼中带着嗔怪的意味,叫伯爵夫人看着心里高兴。

    “我们说说清楚好不好?”她把扇子一招,叫吕西安走近去,“同主教大人一块儿来,打这儿走!……请大人替我们评评理。”她指着小客厅给主教带路。

    “哼!她叫主教当什么角色啊!”乡杜帮口里的一位女客有心把话说得相当响,要人听见。

    吕西安望望主教,望望伯爵夫人,说道:“评理?……难道有谁做错了事吗?”

    路易士·特·奈葛柏里斯走进她从前的小客厅,坐在长沙发上,叫吕西安和主教一边一个坐在她两旁,然后开始说话。

    吕西安只做动了感情,没有心思听她的,叫旧情人看着又得意,又奇怪,又欢喜。他的姿态,手势,有如巴斯达在《唐克勒第》[114]中唱:噢,祖国!……时的功架,脸上的表情好像在唱《但尔里佐》那一段有名的抒情曲。受过高拉莉训练的吕西安,最后还会挤出几滴眼泪来。

    等到吕西安看出路易士发觉他流泪,便不管主教,也不管谈话的内容,凑着她耳朵说:“啊!路易士,我当初多爱你!”

    她掉过身子说:“快点擦擦眼睛,你又要在这里害人了。”这两句舞台上的旁白使主教大吃一惊。

    吕西安兴奋的回答:“对,一次已经够了。特·埃斯巴太太的大姑说出这句话来,便是玛特兰纳[115]听着也会止住眼泪。我的天哪!……我又想起了我的往事,我的幻想,我的青春,而你……”

    主教觉得处在两个旧情人中间要损害他的尊严了,突然回进大客厅。大家有心让州长夫人和吕西安单独留在内客室。过了一会,闲话,笑声,不时有人在小客厅门口张望,使西克施德大不乐意,沉着脸走进去,吕西安和路易士正谈得高兴。

    他附着妻子的耳朵说:“太太,你对安古兰末比我熟悉,你看是不是应当顾到州长夫人和政府的体面?”

    路易士瞅着她的出面老板,傲慢的神气吓了他一跳,她说:“亲爱的,我和特·吕庞泼莱先生谈着一件事,对你很重要。有人用卑鄙的手段陷害一个发明家,我们要救他出来,希望你帮忙……至于那些太太对我做什么感想,你等会瞧吧,我自有办法堵住她们的嘴巴。”

    于是她让吕西安扶着胳膊走出小客厅,先在婚书上签了名,旁若无人的气派完全像个贵妇人。

    她拿笔递给吕西安,说道:“一块儿签好不好?……”

    吕西安听着她指点,在她的签字旁边写上自己的名字。

    “特·塞农希先生,你还认得当年的特·吕庞泼莱先生吗?”伯爵夫人这么一说,傲慢的打猎专家不能不招呼吕西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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