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了安宁城之事,陆羽知晓虚静山深不可测,绝不肯再去林家见虚静山。
陆羽将双木道长迎入院中,心中唏嘘,想道:“双木道曾经说过,要向虚静山引荐我。如今双木道长再度登门,一张口就提起虚静山,算是我言而有信。可惜,我却更希望双木道长言而无信。”
二人入了书房,分主宾坐下。
双木道长张口就道:“贫道曾说,要替陆兄引荐一番,前去拜访虚大人。”
陆羽摇头道:“这几日间,我读了几篇虚大人写的文章。对于虚大人某些治学、治国的理念,在下不敢苟同。我与虚大人理念不合,就算见了虚大人,也会不欢而散。”
这是陆羽几天以前,从安宁城返回少华县之时,在半路上想到的借口。
为此,陆羽买了许多记载着虚静山文章与诗赋的书册,又将其中几篇和他“理念不合”的文章抄录下来。
双木道长错愕道:“这……陆兄真是这么想的?”
陆羽从书房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手稿,递给双木道长,道:“这些文章当中,虚大人主张以天子为重,将天下百姓视为草民……”
陆羽自幼师从大儒,受到名师教导,从小就被人当做楚国未来的国君培养。对于治国之道,陆羽虽没有实际经验,说起来却条条是道。
双木道长被陆羽唬得一愣一愣的,随手翻阅着手稿。
陆羽笑道:“道长的好意,我心领了。至于引荐之事,还请道长不要再提。”
双木道长放下手稿,如释重负的笑了一笑,道:“其实我这次来拜访陆兄,也是想向陆兄致歉。”
陆羽道:“此话怎讲?”
双木道长叹道:“陆兄有所不知,虚大人说,他这次来碧海郡,只是为了拜访座师而来,不谈朝中之事,不想俗事缠身,只图一个清静。前几日,我林家的子弟向虚大人求教学问,结果却被他婉言谢绝。就连碧海郡的太守,亲自登门拜访,也被虚大人拒之门外。于是,我许诺引荐陆兄,拜访虚大人之事,也只能就此作罢。我以为陆兄会因为此事,而责怪贫道,正不知该如何开口。陆兄却说,你和虚大人理念不合,不肯拜访虚大人……”
陆羽道:“如此正好,免得道长左右为难。”
双木道长慨然摇头。
陆羽却面露微笑,温文尔雅,问道:“道长可还记得,下月初一,蒹葭山扶摇子开坛讲道之事?”
双木道长眼神一亮,道:“贫道今天来拜访陆兄,有两件事情,其一是虚大人之事,其二则是扶摇子前辈讲道之事。少华县距离蒹葭山有三四百里,如今已是月底,扶摇子会在初一讲道。你我若再不动身,就赶不上了。若是陆兄听了扶摇子前辈讲道之后,生出了求仙问道的心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旦遇到了仙缘,学到仙法道术,逍遥自在,岂不快活?”
陆羽走至书架前,拿起一卷书,持在手中,摇头道:“仙缘缥缈,可望而不可及;圣贤之书,却已在我手中。”
双木道长笑道:“那就请陆兄随我一起,前往蒹葭山,看看是否能遇上仙缘。”
陆羽道:“有劳道长了。”
秋雨潇潇。
陆羽乘着马车,朝蒹葭山而去。
离开小院不久,约莫走了六七里,后方有人马车一路飞驰,追了上来。
这马车的车厢上,写有欧阳二字。
陆羽揣测,车中之人,多半就是欧阳通。
果不其然,当马车并行之时,欧阳通打开车门,探出头,道:“道长、陆兄,你们二人是不是要去蒹葭山?”
陆羽点点头。
双木道长笑而不语。
欧阳通有些颓丧,道:“二位赶在月底前去蒹葭山,肯定是为了听扶摇子讲道,却为何不叫上我,一同前往?”
双木道长眼中含着一丝嘲弄,道:“贫道记得很清楚,上次贫道带你去了蒹葭山听道,你却觉得枯燥无趣,独自一人提前下山。可是,你下山之后,偏偏不走大路,反倒是要从靠近碧海的小路返回少华县,结果在碧海边缘,被女鬼迷惑,险些精尽人亡。若非贫道会些法术,诛了女鬼,救了你一命,你家中之人肯定会把我当成仇人,怪我不该带你去蒹葭山,害得你被女鬼缠上。”
欧阳通面露惭愧,道:“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这次我一定听道长的!道长让我什么时候下山,我就什么时候下山,绝不任意妄为!”
双木道长态度傲然,不置可否。
陆羽沉吟片刻,询问道:“欧阳兄莫非是想求仙问道?”
欧阳通道:“在下最近有些心烦,想出门散散心,却没有好的去处。我听说道长去拜访陆兄,就猜测你们可能要去蒹葭山,于是追了过来。”
双木道长笑道:“欧阳兄怕是为了陆兄,才追上来的吧?”
欧阳通脸色发红,嘿嘿一笑,道:“家父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让我向陆兄多多学习,争取以后能考一个功名。”
雨天路滑,马车走得慢。
三人结伴而行,数日后,才来到蒹葭山下。
蒹葭二字,本是古语,如今世人早已不用,实际上指的就是芦苇。
深秋时节,正是芦花盛开之际。
芦苇大多生长在水边,此地却漫山遍野都是。
花景无边,却又被秋雨淹没,看上去灰蒙蒙一片,不知何处是尽头。
远山花景隐隐和云层相连,恰似一条通往九霄之上的云路。
众人沿山道而上。
十几里后,前方有一座钟楼,耸立在花海之上。
陆羽走近一看,才知钟楼位于一座道观当中。
道观叫做蒹葭观,院墙内屋宇成群,建得似宫阙一般,极为恢弘大气。
守门的道童把陆羽等人请了进去,安排了几间客房,又告知众人,初一那天要早些起床,否则就有会错过扶摇子讲道。
双木道长是蒹葭观的常客,刚刚安顿下来,就被观内的道士请走。欧阳通也曾来过蒹葭观,说要带陆羽四处逛逛,却被陆羽以舟车劳顿需要休息的借口拒绝,于是欧阳通也离开了客房,不知去了何处。
陆羽乐得清静。
不久,道童送来了午饭。
陆羽用餐过后,闲来无事,持着一卷书,离开客房,在蒹葭观四处行走。
此地果真像双木道人说的那样,来此听道之人身份各异,不仅有穿着道袍、僧袍之人,还有许多衣袍华美、撑着油纸伞的才子佳人。
有些女子见陆羽相貌堂堂,气宇轩昂,竟纷纷转身回望,打量着陆羽。
有一些胆大豪放的,直接让丫鬟过来搭讪,询问陆羽家住何方,姓甚名谁,是否婚配。
有的则要委婉一点,故意从陆羽面前走过,不经意间洒落一方带着香气的绣花手帕,恰好掉在陆羽脚下。有一些女子则脸色微红,远远看着陆羽。
群芳争艳,尽态极妍。
陆羽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旁若无人,大步而行。
直到走至一处无人的凉亭,陆羽才稍稍低头,朝胸口的蝉化珠小声问道:“师姐觉得这蒹葭观如何?”
风华雪声音清冷,道:“不如何。”
陆羽打量着雨中撑着各色雨伞的才子佳人,道:“这道观和青牛宫相比呢?”
风华雪冷冷说道:“青牛宫没这么多狐狸精。”
陆羽道:“师姐,你这句话有点酸啊。”
风华雪自知失言,沉默不语。
不论陆羽怎么胡言乱语,怎么逗她,她都不予理会。
雨渐渐停了,积水从瓦楞间坠落。
滴答,滴答。
陆羽心情大好,脸上浮起了笑容。
“你在笑什么?”
一个童稚的声音,从陆羽腿边响起。
陆羽低头看去,见到一个穿着道袍,身高二尺许,四五岁左右,长得粉妆玉彻的小女孩,正仰头看着他。
“人家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理人家?”
小女孩盯着陆羽瞧了又瞧,奶声奶气的说道:“你是傻子吗?”
陆羽摇摇头。
小女孩很迷惑,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歪着脑袋想了想,道:“那你为什么笑得和傻子一样?”
陆羽见小女孩实在可爱,逗她道:“因为傻人有傻福啊。”
小女孩被陆羽这个回答弄迷糊了,瘪着小嘴似乎有些委屈。
不过,当小女孩看了看四周,忽而又变得雀跃起来,道:“人家知道啦!难怪那些大姐姐都在偷偷的看你,原来是因为你有福气呀。”
陆羽笑而不语。
小女孩歪着头想了想,道:“傻子,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陆羽尚未回答,小女孩揉着脑门,做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抢先说道:“傻子不懂得算数,你肯定算不清。”
陆羽见小女孩实在是可爱,不愿意和小女孩争辩。而且,他的目光里不仅没有半点恼怒,反倒满是宠溺之色。
“婵儿今年五岁,和这个小女孩差不多。可惜,婵儿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我离开楚国前往大周皇都之时,婵儿还不能下地走路……”
陆羽打量着小女孩,想起了一母同胞的亲妹妹陆婵儿。
小女孩奶声奶气的问道:“你为什么站在在这里不动?你是不是迷路了?你的在等人陪你一起玩吗?”
陆羽笑而不语。
小女孩又问道:“反正你站在这里也不好玩,不如人家带你去一个地方,那里可美了!”
陆羽柔声道:“好。”
小女孩朝陆羽吐了吐舌头,道:“傻子,你一定要老老实实的跟着我哟,可不要走丢了。”
哗啦啦!
突然间,骤雨暴降,犹如瓢泼。
小女孩蹦蹦跳跳的走在雨幕里,渐行渐远。
雨水在落到小女孩身上之前,受到一股无形的罡气阻挡,半滴都落不到她身上。另有一朵一朵莲花,出现在小女孩脚下,每当她的小脚丫踩在地上的时候,莲花立时盛开,恰好撑住了她的小巧的鞋底。
陆羽本欲跟上去,可小女孩身上出现的,他眼神乍变,站在亭中,低声唤了一句:“师姐!”
风华雪幽幽说道:“身是菩提树,一步一生莲……她是佛门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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