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立身屋顶，身后尽是朝阳晨晖。
他根本没有动手的念头。
“你趁早下山去吧。”
陆羽语气里带着一丝叹惋。
他虽瞧不上这个和尚，却感念昨夜众人死的凄惨，于是动了慈悲之心，不想让这和尚留在荆山，白白送了性命。
和尚却不肯。
“你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这和尚犹然记挂着昨夜被打之事，耿耿于怀。
山间清晨格外的宁静。
寻常山野，都会有叽叽喳喳的鸟雀，嗡嗡嘤嘤的虫鸣。
荆山鬼怪众多，阴气汇聚。
普通人在山中住久了，会因为阴气侵入体内，导致百病缠身，所以山民陆续离开了此地，导致这座山村渐渐荒废。至于山中飞禽走兽，要么被阴气逼得远走高飞，要么死在了荆山之内。久而久之，此地百兽绝迹，似一处死地。
陆羽转过身去，在屋顶坐下，把琴盒摆放在膝盖上，当做桌子，再拿出瑶琴，弹奏安魂曲。
佛门超度亡魂，大多是靠念经。
道门和佛门稍有不同，除了念经之外，还可使用鼓瑟吹笙，琴箫奏乐之类的手段。
琴音格外平和，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和尚站在阁楼里听了半晌，渐渐的从琴音里听出陆羽没有动手的意思，这才试探着走下阁楼，来到阵外。
晨风从院外吹来。
和尚闻到了风中传来的血腥味，神色惊变，大步往院门方向走去。
“难道铁拐婆婆他们出事了？”
哪怕和尚早有心理准备，可眼前看到的这一幕，依旧把和尚惊得毛骨悚然，他愣愣的站在血泊边缘，眼神发直、脸色惨白，光溜溜的脑门上冒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水，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妖道！”
和尚猛地转过身，指着坐在屋顶弹奏安魂曲的陆羽，喝骂道：“伽蓝院的法惠禅师让你来荆山降妖除魔，你却滥杀无辜，莫非那法惠禅师瞎了眼么，竟把这样的重任托付给你这个妖道？我这些道友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陆羽不予理会，只顾着弹琴。
和尚气得浑身发颤，又朝坐在院门口的壮汉骂道：“你这汉子，必定是那妖道的帮凶！”
“秃驴别血口喷人！”
壮汉亦不是省油的灯，怒骂道：“我看你这秃驴，才是真正的瞎了狗眼！你没看到这些尸体的胸膛，全是爪子和牙齿撕咬的痕迹吗？”
和尚愣了愣神。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仔细去打量地上的尸首。
“罪过！罪过！”
和尚盘膝坐下，双手合十，念诵佛门往生咒，超度院中这些死去之人。
诵经过后，和尚不再是先前那满脸怒火的神态，可他眼中依旧恨意浓厚，远远看着陆羽，道：“我这些道友，都是因你而死，有朝一日，我必会找你这妖道讨一个公道！”
陆羽懒得理会。
壮汉却道：“这些人是因为学艺不精，斗不过妖魔鬼怪，才会被妖魔鬼怪开膛破肚，吃掉了心肝五脏，你怎能把污水往道长身上泼？难道你这秃驴脑子进水了，神志不清，变成了疯狗，见人就咬？”
“你懂什么？”
和尚咬牙切齿，道：“要不是这个妖道横插一脚，来到荆山降妖除魔的肯定是法惠禅师。如果换成是法惠禅师来到这里，禅师肯定会对我们施以援手，救下我这些道友，他们又怎会死在妖魔鬼怪手中？这妖道实力不凡，明明可以救他们，却冷血无情，见死不救……”
陆羽他亦没有料到，这和尚竟然会这么想。
“我为何要救你们？”
陆羽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问道：“我欠你们的？”
和尚不知该如何反驳，只愤愤然说道：“反正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是非不分，该打。”
陆羽摇了摇头，身后琴盒中剑光闪烁，飞纵而出。
啪啪啪……
剑锋似鞭子一样，狠狠的抽在和尚身上。
陆羽打人很有分寸，刚刚和尚骂了他几句“妖道”，他就抽和尚多少剑。如今剑锋抽打的力道，比昨夜要重了很多。每当剑锋侧面抽在和尚身上，都会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和尚这一回倒也硬气，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半点痛呼。
陆羽打完之后，收剑入匣，踏着一缕清风，御风飞向院外。
“道长！”
壮汉追出院门，呼喊道：“道长何不斩草除根？”
陆羽稍作停留。
壮汉又道：“这秃驴对道长怀恨在心，他肯定在心中盘算着找道长报仇啊。”
和尚沉默不语，满脸死灰色。
很显然，壮汉说出了和尚的心里话。
不过，陆羽根本不将和尚放在眼里。
“不分是非黑白之人，成不了大事，亦入不得我的法眼！”
陆羽落到地上，衣袖一甩，大步离去。
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楚的人，必定没有大智慧，又怎会有出息？
陆羽拜入师门半年，在妙用真人座下听道多次，知道修行中人若想修炼有成，有两样东西不能缺，一是大毅力，另一个就是大智慧。
没有大毅力，心智不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荒废了修行，怎能修炼有成？
没有大智慧，该看透的看不透，该做的事情不去做，处处执迷不悟，怎能修成正果？
“这妖道竟如此看不起我！”
和尚因被壮汉说出了心事，担心陆羽真要斩草除根，被吓得满脸尽是死灰之色。如今。和尚见陆羽丝毫不把他放在心上，直接甩袖而去，和尚心中恨意更深。
“道长不愧是高人！当真是高风亮节，不与凡人相同！”
壮汉眼神发亮，对陆羽更是敬仰万分，大步追出院外，希望在陆羽身边求到一丝仙缘，借此机会步入仙门，从此做一个超凡脱俗的神仙中人。不过，壮汉追了几步之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身跑回院中，在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身上，摸索了一番。这些修行中人都是散修，身上就连乾坤袖袋都没有，搜刮起来倒也容易。壮汉很快就找到了一些银钱，又摸出了几本线装的秘籍抓在手中，再狂奔出门。
和尚满怀心事。
哪怕壮汉就在和尚眼前搜刮着他那些道友尸体，和尚也是视而不见。
壮汉拔腿狂奔，想要追上陆羽。
可惜，陆羽不想再和他们有瓜葛，飞得很快。
壮汉高举手臂，挥舞着手中秘籍，大声呼喊：“道长等等我，我愿意把这些秘籍，都献给道长！”
陆羽充耳不闻，渐行渐远。
壮汉追得双腿发软，最终实在是追不动了，气喘吁吁的靠在一棵树上休息，遥望着陆羽走向荆山深处的背影。
“仙缘就在眼前，可惜我追不上啊！”
壮汉满眼落寞，又想起昨夜初见陆羽的场面，心中更是追悔万分，叹息道：“难道是我昨夜对道长出言不逊，嘲笑他是个街边卖唱的假道士，得罪了道长，他才会甩袖而去，不肯搭理我？”
踏踏踏……
和尚踏步而来。
壮汉吓得眼神一抖，就怕和尚因为他先前那些话语而怀恨在心，拿他出气。
先前壮汉敢对和尚冷言冷语，只因陆羽就在近处，给了壮汉狐假虎威的机会。如今陆羽离开了荒村，壮汉没了靠山，怎能不惧？他虽身强体壮，高达八九尺，可终归只是个凡俗世人，又怎是和尚的对手？
“你以为他会在心中记恨你？”
和尚在壮汉面前停下脚步，问了一句。
壮汉愕然。
和尚又说道：“我是修行中人，有道行法术在身，你却只是个凡夫俗子。他连我都不放在眼里，又怎会把你放在心上？”
壮汉听了这话，只觉得浑身疲累，双腿一软，颓然坐在地上。
和尚遥望着陆羽远去的方向，沉默许久，忽而开口道：“你可愿意替我办事……”
壮汉不愿起身，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和尚皱眉道：“你不听话，我就杀了你。”
壮汉直接躺倒在地，像尸体般一动不动，道：“要杀就杀，何必多说？今天，是我这辈子距离仙缘最近的日子，可惜道长看不上我，仙缘就在眼前我却把握不住。既不能修仙问道，得一个逍遥自在，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和尚无言以对。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壮汉一心求死，和尚也没有办法。
壮汉道：“老子原本是大周的镇东将军，镇守在东海郡。老子手底下有数万精兵，位高权重，喝过最贵的酒，玩过最骚的女人，凡俗花花世界，老子早就玩腻了，看透了。”
“数年前，海中妖怪兴风作浪，水淹东海郡城。那妖怪随手一指，就废掉了我一身武艺，又把我丢进水里。我在水里泡了几天几夜之后，恍然大悟，明白了不入仙门终是蝼蚁的道理。凡俗世间之人，哪怕权势滔天，位极人臣，在道术仙法面前，也像蚂蚁一样脆弱。于是我心灰意冷，辞官挂印离去，寻访四方仙门，一心求仙问道，却不得其门而入。”
“直到昨夜，才真正见着了仙门御剑术，又和神仙中人同居一屋，住了一夜……老子寻寻觅觅好几年，才遇到一丝仙缘。而且，道长和我近在咫尺，仙缘就在我身边。我连近在眼前的仙缘都把握不住，简直就是个废物，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壮汉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再将眼睛一闭，怒道：“和尚你要杀就杀，莫要犹犹豫豫，等得老子烦躁！”
和尚却道：“相见即是有缘。”
壮汉闭着眼睛，“你这话什么意思？”
和尚双手合十道：“我是佛门弟子，你与我在此相遇，算是一场佛缘。”
佛缘！
壮汉满眼惊喜的盯着和尚，却又觉得和尚那颗在阳光下灼灼生辉的光头很是碍眼，叹道：“佛门规矩太多，我就算做了和尚，也难以戒酒戒色，最终免不得会被废掉修为，逐出师门。”
和尚道：“我不要你做和尚，只要你替我办事，我就送你一场道门的仙缘！”
壮汉翻身坐起，急急问道：“此话当真？”
和尚指着那几本被壮汉抓在手里的秘籍，道：“御剑之术，是剑仙的手段，有着惊天动地的威能。正所谓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广寒十九州……你手中这些秘籍，怎么比得上那妖道身上的御剑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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