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落座，陆羽就觉有两道目光，似乎冰冷剑锋，朝他脸上直射而来。
无需抬头去看，也无需多想。
陆羽已能猜到，如今盯着他看的两人，必定是青缘真人和韶华鬼母。
妙用真人徐徐言道：“今天青缘道友来我悟道峰的目的，想必你已经知道了。你曾经对为师说过，答应过一个女子要娶她为妻，为师就回绝了这桩亲事。不过，韶华鬼母却对为师说，那个与你定下终身的女子是她的亲传弟子风华雪，又说你和风华雪之事，只是私定终身，做不得数，且不合礼法，只算是野合。”
野合二字，妙用真人说的极为轻飘。
陆羽听闻此言，眼神陡然变冷，转头朝着韶华鬼母看去，只见这忘忧府掌门面沉如水古井不波，不知其心中所想。
野合，荒郊野外的野，男女交合的合。
这两个字，对于男人来说都是莫大的耻辱，对于女子的名节而言，更是字字诛心。
风华雪就坐在韶华鬼母身旁，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无动于衷，只静静的看着陆羽。
陆羽心中冒火，直视韶华鬼母，冷声道：“当初在幽冥地狱，你要收风华雪为徒之时，曾亲口答应过我，有朝一日我若去忘忧府提亲，你会成全我二人的婚事。可事到如今，前辈竟然连野合二字，都说出口来，是何道理？”
韶华鬼母看了看风华雪，漠然说道：“你二人私定终身之事，无人见证，既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不是野合又是什么？”
陆羽霍然起身，怒道：“风华雪拜你为师，是你的亲传弟子，你却口无遮拦，坏她名节。堂堂忘忧府掌门，竟然连这等肮脏下作之词，都能说出口来，你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韶华鬼母竟然不怒，语气依旧平静，道：“我就是怕天下人耻笑，才不愿成全你们的婚事。”
陆羽愈发愤怒，拍案而起，道：“如此说来，你先前答应我的事情，作出的承诺，都是在坑蒙拐骗。堂堂一派掌门，怎么如此不要脸？”
韶华鬼母被陆羽唾骂，语气反倒越发的淡漠，说道：“本座一言九鼎，既然曾答应过你，就必会言而有信。不过，今日青缘道友亲至悟道峰，要把门下弟子凌樱许配给你，这本是一件好事，本座当然要鼎力相助。要是你和凌樱结成了道侣，就不再可能娶我徒儿风华雪。如此一来，本座就不算反悔，我忘忧府也不会因为此事，遭受天下人耻笑。”
陆羽隐隐觉得韶华鬼母的反应有些不合情理，竟然骂不还口，却也不再多言，他只要这韶华鬼母肯承认当初的约定就好，心中怒火渐渐消减。
风华雪一直目光淡然，十分平静地看着陆羽，沉默不言。
就连陆羽愤然起身之时，风华雪依旧神色不改，神情和那个端坐于大殿当中，代表着道庭的姜兰心，有几分相似。
姜兰心两眼似无神，目空一切。
风华雪如水的眸子里，却时不时闪过一丝让人心醉的温柔。
青缘真人似见不得风华雪这般眼神，哼了一声。
妙用真人沉吟许久，道：“为师觉得风华雪不错，凌樱也不错，两人同样师出名门，都是良配。此等婚姻大事，若是不能你情我愿，强扭的瓜终究不甜。道经有云，道法自然。此事，为师不好插手，还是由你自己来做决定吧。”
青云真人冷冷说道：“妙用莫非要与我忘忧府为敌？”
妙用真人问道：“道友何出此言？”
青缘真人道：“我徒弟在荆山被妖魔关进地牢，身陷绝境，只盼着有人救她。他曾经暗暗发誓，若男的救了她，她就以身相许，若对方是女人，那就结为金兰姐妹，终生不弃。我辈仙门中人，心与意合，意与道合，发出的誓言皆是言出法随，字字句句直指道心。她被陆羽所救，若不能履行誓言，怎可道心圆满？有朝一日修炼至道藏境，必定会因此而滋生心魔。她若只是个薄情寡义的女子，那也就罢了，就算违背誓言不嫁给陆羽，也不会因此耿耿于怀，就算滋生心魔，那心魔也成不了气候。可惜，她偏偏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要是不能履行承诺和陆羽结成道侣，她必会因为心中有愧，而斗不过心魔。到了那时，凌樱就算保住了性命，不至于身死道消，也会根性大损，再难修成正果。你们断了我徒儿的道途，就是我忘忧府的敌人！”
青缘真人言辞恳切，舐犊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字一句，全是在替凌樱着想。
陆羽却嗤之以鼻，道：“凌樱离开荆山之后第三天，你赶赴荆山，见了我一回。那时，你不知我师傅是谁，也不知我师承何门何派，以为我只是个散修小道士，觉得我配不上凌樱，就对我威逼利诱，警告我不要对凌樱产生非分之想。如今你知道我是冲虚宫长老妙用真人的弟子，对我态度逆转，竟不顾一派掌门的颜面，跑来悟道峰提亲，真是可笑！难道你忘了，当初在荆山，你是如何对我？你忘了我可没忘，要是我真的和凌樱情投意合，立志非她不娶，在那时免不得要说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青缘真人眼神大变，目光冷如刀锋。
陆羽横眉冷对。
凌樱拉了拉青缘真人的衣袖，道：“师尊，不要再说了。”
青缘真人脸色一沉。
凌樱叹息道：“弟子不想以一己之私，断了二位道友的道途。二位道友早已定下了终生，要是他们不能结成道侣，在修炼至道藏境的时候，肯定会因此而滋生心魔。重情重义之人一旦言而无信，怎能渡过心魔大劫？”
“愚人之见！”
青缘真人冷冷说道：“风华雪是韶华道友的弟子，必定会得到忘忧府的真传。你可知忘忧府的忘忧二字，从何而来？”
凌樱落泪摇头。
青缘真人说道：“忘忧府有一部忘忧真诀，修炼之后，连喜怒哀乐都没有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女之情？既已无情，又怎会因为情之一字而滋生心魔。你自身难保，却还在替别人着想，真是愚昧！”
陆羽听得此话，眼神已变得有些凝重，脑海里猛然闪过文茵曾经说：道经有云，太上忘情。
“难怪刚刚我破口大骂韶华鬼母不要脸，她脸上竟无怒意。”
“难怪韶华鬼母说话之时，眼神平淡，语气亦淡漠得有些匪夷所思。”
“难怪韶华鬼母明明不想让我和风华雪结成道侣，却还是答应了我的条件。原来忘忧府有忘忧真诀，能让人太上忘情，再无喜怒哀乐。”
“我修炼有成去忘忧府提亲的时候，风华雪也修炼已久，只怕那忘忧真诀，早已让风华雪将我们之间的情义忘掉一干二静。既然已经无情，风华雪又怎会答应嫁给我？”
陆羽心念如潮翻涌，转身朝妙用真人拱手一礼，问道：“师傅，忘忧府算不上我道门里的正道门派？”
妙用真人道：“鬼修多妖邪，尸蛊多魔孽，唯独忘忧府不同。忘忧府在中土世界，可谓是鬼修第一名门正派。”
“名门正派？”
陆羽哂然一笑，如今更觉这四个字颇为讽刺，再看向风华雪之时，眼中不免多了一丝担忧。
凌樱顾不得擦拭泪水，又问青缘真人，道：“风华雪道友能修炼忘忧府的忘忧真诀，不会因为此事引动心魔，可陆道友呢？”
“哼！”
青缘真人冷眸如刀，从陆羽身上扫过，道：“冲虚宫的道统，传承自冲虚真人。冲虚真人乃远古修士，有通天彻地之能，御风即去三千里，剑冲虚空百万星！冲虚宫里有冲虚真人的剑道传承，剑锋一挥，诸法万象皆可斩去，可挥剑斩情丝，也能一剑斩杀心魔，你担心他作甚？”
凌樱问道：“难道我们悬钟山，就没有斩情丝斩心魔的法门？”
青缘真人傲然说道：“我们悬钟山有情有义、至情至性！哪会有这种绝人欲、存天理的法门？”
凌樱声音渐小，道：“弟子甘受心魔折磨，也不愿拆散陆道友和风道友。”
“住口！”
青缘真人斥责道：“婚姻大事理当由长辈做主，哪轮得到你说三道四？难道你忘了，来悟道峰之前，你是怎么答应为师的？”
凌樱眼神一颤。
青缘真人朝妙用真人拱手一礼，道：“妙用道友真做不了主？”
妙用真人摇摇头。
青缘真人面色深沉，深吸一口气，环视周遭道门高手，道：“凌樱是我唯一的亲传弟子，如果她渡不过心魔劫难，我悬钟山的道统，怕是要就此断绝。魔道有破而后立之法，我徒儿若学了那魔道法门，哪怕渡不过心魔劫难，也能修成正果。我悬钟山位列道门九大宗门之一，名动天下。悬钟山一旦弃道入魔，必会轰动天下，损伤道门根基。此事，全是妙用道友一人之过，道友可要想清楚了！”
众人神情肃穆，齐齐凝视着妙用真人和陆羽师徒。
“真常之道，悟者自得。”
妙用真人念了一句《清静经》里的经文。
陆羽不知师傅为何念经。
妙用真人又道：“既要自得，那不能假手他人。此事你自行处理，为师不宜过问。”
他竟撒手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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