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

    端阳。

    一年十二月，对应十二地支。

    正月建寅，二月为卯，顺次至五月为午，“五”、“午”相通，于是端午也叫做端五。五是阳数，所以又叫做端阳。

    山川被夏日暴雨清洗过后，景色更是秀美。

    朝阳升起之时，冲虚道宫响起了《澄清韵》，道门弟子气声唱经而歌。

    歌曰：琳琅振响，十方肃清。河海静默，山岳吞烟。万灵镇伏，招集群仙。天无氛秽，地无妖尘。冥慧洞清，大量玄玄也……

    冲虚宫上至长老，下至外门弟子，皆在冲虚道宫。

    道门各派高手偕同门人弟子，也在宫殿中。

    一层层檀香烟气，从道宫当中升起，聚成青烟，被朝阳一照，五光十色，真如仙宫盛景。

    道宫当中唯独缺了悟道峰众人。

    冲虚峰对面，宇明光召了一团白云，又洒落一座座巴掌大小的殿宇楼台。殿宇楼台见风即涨，在云上化作延绵不断的宫阙，远观犹如天宫。魔道各派之人纷纷飞至云中，不一会儿白云深处已是仙乐飘飘，隐隐有香醇的酒香随风飘向四方。

    魔道各派之人皆在云中宫阙里，因妙用真人未曾答应宇明光立即弃道入魔，故而魔道各派没有邀请悟道峰众人前往云中宫阙。

    今日一早，妙用真人召集弟子，齐聚悟道峰。

    悟道大殿重建之后，此殿和往昔相差无几，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唯独广场里那一道剑痕幽深惹眼，从大殿中贯穿而过、直达山坡尽头。

    晨光自东而至，照入殿中，洒在妙用真人脸上。

    真人端坐于蒲团。

    陆羽和几位师兄弟隔着剑痕，坐在妙用真人正对面。

    妙用真人问道：“你们四人，觉得魔道如何？”

    杨峰一如既往闭口不言。

    夏志道：“以前总听人说，魔道中人任意妄为，又滥杀无辜，门中勾心斗角，有不少人甚至是欺师灭祖之辈。我原本也认为，魔道中人都坏到头顶生疮脚底流脓，认为那宇明光应该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和无忌真人是一样的货色。不过，去年我在碧海郡里，接引二位师弟入门的时候，见了海姥一面，却发现魔道高手并非我想象中那样。如今再见了宇明光，见其气宇轩昂，尽显宗师气度，更知我以前的想法只怕是错的，魔道高手绝非我以前想象中那么不堪入目。”

    妙用真人点点头，却不多说，只等其他弟子回答。

    宁引则道：“冲虚宫是名门正派，可门中弟子也有些人很奸诈。那真传弟子文茵，觊觎陆师兄的桃树，甚至偷偷摸摸把桃树给偷走了。就连名门正派尚且这样，魔道门派肯定更加混乱。我们在冲虚宫，尚且不能安心修道，要是去了九幽魔宗，只怕整天都要和人勾心斗角，诸事缠身，白白荒废光阴，无瑕修心。”

    妙用真人还是点点头，又看向陆羽。

    陆羽问道：“魔道也能修成正果？”

    妙用真人道：“鬼修可以修成鬼仙，妖修可以修成妖仙，魔道亦能修炼有成。”

    陆羽沉吟许久，道：“我觉得冲虚宫和魔道门派，差不了多少。”

    妙用真人闭上了眼睛，没有斥责陆羽。

    夏志却怒了，道：“你休要口出狂言！堂堂道门第一宗冲虚宫，怎是邪魔外道可以比得上的？若非你不肯答应青缘真人，逼得那悬钟山不得不弃道入魔，我们悟道峰一脉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妙用真人蓦然睁眼，瞳孔里光彩如剑，逼视夏志，道：“休要狂言！”

    夏志争辩道：“师尊，我只是就事论事。”

    妙用真人眼神一沉，道：“如若陆羽答应了青缘真人，为师会将他逐出师门。正因他没有答应青缘真人，为师才留他在此。”

    夏志茫然不解，却又不敢反驳。

    妙用真人又道：“去年冬，为师闭关悟道，一时不慎，引来双重雷劫，险些肉身陨灭，只剩下一线生机。若无陆羽救我一命，拖了足足一个月，为师肉身里那一线生机怎能支撑到冲虚宫？一旦没有了肉身，仅剩魂魄，就只能转为鬼修，鬼修难以修成正果，神鬼不度厄！我对陆羽虽有传道授业之恩，可陆羽却对为师有救命之恩。为师又怎能为了区区一个冲虚宫长老的名头，就让陆羽违背道心，断了他的仙途？陆羽若答应了青缘真人，那就意味着他衡量不清情义二字，亦不配再做我的弟子。”

    听闻此言，师兄弟数人神色乍变。

    难怪当初师傅离开悟道大殿之后，直接去冲虚道宫找白无瑕掌门辞行，宁可离开道门第一宗冲虚宫，也不肯答应青缘真人。原来此事，竟还有这般因果。

    只是这几人从未想过，竟然是陆羽救了师傅，只是对于师傅所言“衡量情义”之事，师兄弟几人却有些难以理解。

    陆羽心神俱惊，从未料到，师傅竟然早已知道此事了，不由得想道：“莫非我身怀朱雀涅槃经之事，被师傅知道了？”

    夏志最是心急，问道：“师傅，去年他刚拜入师门，修为低微，如何救得了师傅？”

    陆羽沉默不言，实则心中紧张，只等着师傅回答。

    妙用真人道：“陆羽祖上，有一位曾经举霞飞升的剑仙。仙人得道飞升之前，免不得会给家中子弟留下一些传承之物。为师猜测，陆羽见为师危在旦夕，就拿出了家传的珍宝，救为师一命。”

    夏志追问道：“那他怎么不说？”

    妙用真人道：“数百年前，无忌真人夺了一卷朱雀涅槃经，被天下高手追杀至今。陆羽祖上那位剑仙若有剑道法诀传下，那法诀的玄妙程度，只怕不亚于朱雀涅槃经。此事若让人知晓，陆羽如何安稳？”

    夏志不再多问。

    宁引看向陆羽的眼神多了满是敬意，道：“当时净土寺的高手也来了，在山间找了许久，却没有发现救师傅之人的踪迹，没想到竟然是陆师兄救的！陆师兄救了师傅的性命，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荣辱不惊，这等修身养性的涵养功夫，只怕凡俗间那些名满天下的大儒，也比不得陆师兄。”

    杨峰看向陆羽目光已柔和了不少。

    妙用真人道：“陆羽祖上剑仙之事，出为师之口，入你们之耳。若有谁外传，为师必一剑斩之。”

    夏志道：“此事关系到陆师弟的道途，我们绝不乱说。”

    妙用真人点点头。

    无人开口，殿中变得清冷起来。

    陆羽则心有余悸，问道：“师傅怎么会知道我祖上有一位剑仙？”

    妙用真人道：“仙门收徒，传道授法，不可轻易为之。你来到悟道山的那天晚上，为师已元神出窍，前往楚国，历时数日，探查出了你的底细。”

    原来如此。

    陆羽点点头，不再多问。

    妙用真人又道：“升龙大典就在今日，道魔弟子混杂一处，必有生死争斗。为师不指望你们师兄弟四人都能进入龙门，只愿你们都能平安归来。龙门里的仙缘若能得到，那是你们的缘法，若不能得到，也是缘法，不可强求。修行一途，来日方长。升龙大典之后，不论是留在冲虚宫，还是去往九幽魔宗，亦或是重回大周西北悟道山，皆有修成正果的机会。你们切不可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断送性命。”

    众人弟子点头称是。

    妙用真人又道：“佛门有一法，名作醍醐灌顶，为师在广济大师之处学过此法，一直不曾使用。前日掐指一算，觉你们四人当中，有人和为师之间的师徒缘分将尽。为师不是仙人，道行不够，算不出是哪一位。今日就以这醍醐灌顶之法，将修行问道诸般根基法统，尽数传给你等。”

    众人神色大变。

    陆羽亦是有些想不透。

    如果妙用真人在青缘真人登门提亲之前说起此事，陆羽会觉得应该是他和师傅缘分将尽。

    可时至今日，妙用真人早已向白无瑕辞行，陆羽和师傅已是同进同退，哪里来的缘分将尽？

    呼！

    妙用真人袖底生风，手臂上显现出四道虚影，化作四只玉光闪耀的手掌，朝四位弟子头顶拍去。

    陆羽只觉脑门被一件重物压住，不由自主闭上了眼睛，只觉一阵暖流，从头顶百会穴灌入脑中，继而头晕脑胀，脑子里多了诸多讯息。炼气境能够修行的诸般法统，炼器、炼丹、画符、布阵等等仙门手段，已被妙用真人以佛门醍醐灌顶之法，尽数灌入了陆羽脑中。

    良久之后，暖流消失，陆羽睁开眼眸，殿外日头已经西斜。

    一场灌顶完毕，时刻已近黄昏。

    妙用真人施法之后元气大损，面色发白，道：“夜幕降临，龙门现世。时间不早了，你们去吧。”

    四人辞别师傅走出大殿。

    杨峰放出飞剑，载着陆羽三人，朝冲虚道宫疾驰而去。

    道门弟子聚集在冲虚宫外的广场里，魔道弟子则在道宫对面的白云之上，双方泾渭分明。

    守卫拱门的白鸟大王显出身形，飞至道宫大门之上，远远看着陆羽，传音道：“切记！在升龙大典里，不可停留，要一路直往龙门而去，切记！”

    陆羽不知白无瑕何时把这白鸟大王放了出来，亦不知白鸟大王为何如此说，只点了点头。

    这一刻间，陆羽心中倏然想起了，数日之前，师傅召集众弟子去悟道大殿的时候，似乎也曾说过，让他不要停留……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