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鳞有诸色光彩，谓之鳞彩。

    这文官背后的龙鳞虽有云雾环绕，却暂且未生光彩。

    大周皇帝昭告天下之时，总会在旨意里自称受命于天，又自诩为真龙天子，中土凡俗世间多有关于龙的神话传闻，亦有一些志异类的小说，有着关于龙的描写。

    陆羽是世子，比常人看到的书要多，对于此类事情也了解得更多，却也只算知道些一鳞半爪。直至拜入仙门，成了妙用真人坐下弟子，师傅讲道之时，偶尔提及行云布雨之术，便免不得要提一句龙族呼风唤雨之类的话语，才算多了解一些。

    升龙大典之前，陆羽对于龙只是耳闻。

    升龙大典，冲虚宫掌门白无瑕以法剑一剑指天穹，召集乌云遮天又切开乌云，先出一颗方圆数十里的龙首……

    至此，陆羽已见了真龙。

    他看得清清楚楚，文官背后的龙鳞和冲虚宫上空那颗龙首的龙鳞一模一样，唯独缺了鳞彩而已。

    “莫非这文官要化龙了？”

    陆羽心中疑惑，不免将文官和冲虚道宫上空那颗巨如雄山大岳的龙首联系起来，却又想不透这二者之间，到底有何关联。

    男人泡澡，陆羽全无兴趣。

    那文官沐浴之时，格外警惕，东张西望，陆羽只稍稍盯着龙鳞看了几眼，旋即回到门口，充当守门的职责。

    不久后，文官在屋中呼喊，让陆羽召侍女送来衣物。

    陆羽依言而行。

    侍女刚入房中不久，屋内传来一声惨呼。

    陆羽听得是女子的声音，不由得暗暗猜测这文官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邪恶癖好，用在了侍女身上，才让侍女疼痛难忍。

    可侍女一声惊呼后，屋中就没有了声音。

    过得良久，文官穿好了衣服，手提一柄染了血的长剑，大步出门，再召集随行的女子，吩咐道：“本官沐浴的时候，喜欢坐在浴桶里小憩片刻。但本官有另一个怪癖，在做梦的时候喜欢杀人。你等在本官沐浴之时，即便是受本官召唤前来送衣物，也要等在门外询问，直到本官开口让你们进来，才能进房，否则本官可能正在睡觉，免不得梦游杀人。”

    众人吓得静若寒蝉。

    陆羽却心中暗笑，只觉这文官说的鬼话连篇，半句都信不得。

    夜间，文官入睡，陆羽终于不需再守在文官身边，回房去休息。

    好不容易孤身一人，陆羽尝试着修行。

    可不论是妙用真人传授的黄庭经法门，还是从青牛宫里得来的清幽舍身法，亦或是旷世奇经朱雀涅槃经，皆是无法修炼，陆羽甚至无法感受到天地灵气的存在，他又拿了一柄长剑，尝试着修炼荧惑袭太白剑诀里的剑法，却因仙门剑诀里，大多是凌空御剑，隔空杀敌的手段，如今全无修为在身，长剑一离手就会掉落在地，故而荧惑袭太白剑诀也无大用。

    “这幻境当中，我只怕是不能修行，只能做一个普通人。也不知这幻境里的人都是普通人，还是和中土世间一样也有修仙问道之辈。”

    尝试了大半夜，陆羽只能放弃。

    沙漠里昼夜温度差别巨大。

    白天酷热难耐，晚上却冷得人手脚发凉。

    驿站里有些老兵油子烧了一堆篝火，烤着一些吃食，正在饮酒胡侃。

    陆羽凑上前去，旁敲侧击打探消息，方知这幻境是一个叫做大亁皇朝的地方，大亁却比中土世间的大周要小了许多，方圆只有数千里。驿站里众人护送的文官名叫尹澜，曾是大亁的状元，本该留任京城，却被排到北方边境做官，形同发配边疆。至于自己这一行人，则是朝廷派来护送状元郎尹澜上任的护军……

    攀谈良久，陆羽稍稍搞懂了些状况。

    夜深疲倦袭来，他便回房睡了一宿。

    不等天色大亮，陆羽已就找了一个借口，骑了驿站一匹马，朝远处狂奔。

    他想的清楚，若要活得久，最好就是找一个地方，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

    毕竟混日子而已，这么简单的事情谁不会？

    可刚刚奔出驿站不远，尚未跑出沙漠湖泊边的绿洲，陆羽就觉头疼欲裂，险些摔下马背，赶紧转过去，这才稍稍好了一点，却还觉得脑门隐隐作疼，直到昨天那个骑兵又寻了过来，说那文官尹澜要陆羽去做亲随，陆羽就回到了尹澜身边，头疼之感却一下子消失无踪。

    接下来一段时日，陆羽多次尝试远走他乡，却无法离开太远。

    久而久之，陆羽就明白了，在这幻境里，只能随在尹澜身边，方能安然无恙，跑出百丈外就会头疼欲裂。若再走远些，就会有一种魂魄分离之感，要是远走他乡，多半会魂飞魄散。不过，要是尹澜让陆羽出去办事，倒也可以暂时离开，可办事完毕之后，须得立刻回去，否则便会头疼欲死。

    陆羽随着护军队伍，随这背后长着龙鳞的状元郎一路西行，一个月才走了几百里，途中遭到了盗匪袭击了多次，护军们死伤了不少。那些一路随行的侍女，时不时会有人犯了尹澜的忌讳，死在尹澜剑下。

    陆羽也曾想过，用下毒偷袭暗杀一类的手段，诛了这个尹澜，可想想却又放弃了，只因尹澜背生龙鳞，似乎和冲虚宫上空龙首有关，于是便按耐住了杀心。

    相处越久，陆羽知道的事情就越多。

    尹澜被人看到了他背后的龙鳞，就会杀人灭口，还会趁机饮血，这已不像是人，反倒更类妖怪尸鬼一类的邪物。而且这状元郎看似是个文弱书生，实际上手段非凡。陆羽就亲眼见到有一回状元郎张口一吸，就将一个侍女连人带衣服全都吞入口中。

    “看来这幻境当中，也有妖魔鬼怪，只是我不能修行罢了。亏我还想过要一刀杀了尹澜，再试试能不能离开他百丈之外，还好我没动手，否则以我如今的能耐，只怕在杀他之前，已被这状元郎一口吞了。”

    陆羽为了尽量在这幻境里活得长久，老老实实做起了尹澜的亲兵，随着尹澜赴任，小心翼翼的度过了几个月之后，又有妖怪潜入城中，将城民杀了大半，陆羽没有修为在身只得躲在屋梁上，避开了杀入房中的妖怪，这才逃过一劫。

    不久后，尹澜收到书信，得知原本与他定亲的朝中高官之女，竟然毁婚了。尹澜心灰意冷，只得在为官之地取了一个农家女子为妻，却又宦途坎坷，好不容易在边关熬了几年资历，差不多可以升官时候，又受人陷害，再被发配千里之外，在大亁西南边疆从军。

    陆羽是尹澜的亲随，也随着他入了军队。

    尹澜多年不能回乡，家中老母病死，不久后，一对儿女双双溺水身亡。那些横行霸道的乡绅因多年没有得到尹澜的消息，以为尹澜战死边疆，竟占了尹澜家中天地，霸占了他的妻妾。尹澜好不容易功成名就，官至大将军，再度娶妻生子，却又被人陷害……

    陆羽为了尽量活得久，在尹澜身边兢兢业业的做亲随。

    直到尹澜谋反失败，被诛九族，抄家问斩，陆羽也只能随着尹澜一起，被押上断头台。

    前前后后，四十余年。

    遁入幻境之前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反倒是这四十年间所经历之事，除了尹澜的各种悲剧让陆羽印象有些深之外，似乎没发生过什么让人铭记的事情，恍如一场大梦。

    陆羽站在问斩台上，打量着身边持刀的刽子手，暗道：“二师兄曾说，在幻境里活得越久，就越有机会在登入龙门之后获取仙缘，如此算来，既然要区分活得长久还是活得短暂，那就意味着这幻境里始终难逃一死。可我记得二师兄也曾说过，如果在幻境里死了，就会被淘汰。那我今日到底是能死，还是不能死？”

    午时已到。

    监斩官摘了令牌，往地上一丢，道：“斩！”

    刽子手端着一碗酒，喝了一大口，喷在大砍刀上。

    “哈哈哈哈……”

    尹澜仰头狂笑。

    四十年后，他再不是当初那个意气奋发的年轻文官，命途多舛，妻离子死，如今又要被诛灭九族，尹澜满是雪白胡须的面容已是狰狞，仰天怒吼：“年轻时，有道人告诉我，说我是真龙转世，让我随他而去，给他做坐骑，我以为道人诓我，没有答应，直到道人驾云而去，我才知是错失了仙缘。如今若再给我一次机会，何止是做坐骑，哪怕让我万劫不复，我也要化身为龙！我要让这大亁的八千里江山化成汪洋大海！万里边关变成海岸！我要把这大亁的花花世界，淹得干干净净！”

    轰！

    雷从天降，轰向尹澜。

    尹澜身上捆着的绳索应声而断，头上长出龙角，囚服被龙鳞撑破，手脚变成了龙爪……

    “化龙！”

    陆羽眼神一凝，紧紧盯着尹澜。

    这可是从未见过的好戏。

    今日算是开了眼界，须得睁大眼睛看个清清楚楚。

    尹澜化龙之后，身躯越变越大，张口一吸，就把刑场周围之人，吞了个干干净净，再转头看向被困在断头台上的陆羽，问道：“我已窥破胎中之谜，醒悟前生之事。你可愿随我一起，将这世间搅得天翻地覆？”

    陆羽惊得有些失神。

    只因尹澜化龙之后，这龙首和冲虚道宫上空的龙首，除了大小不同之外，不论龙角、龙眼、龙须、龙鼻，乃至龙口里的牙齿，都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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