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路蜿蜒往下。

    不觉间，陆羽已至山脚。

    田连阡陌，春野里呈现出一片碎绿。

    去年由此经过的时候，尚且是荒山野林，不到半年，就开垦出了上千亩田地，陆羽抬眼望向田亩尽头，竟一眼看不到边。

    一座道观，建在田园之间。

    青禾站在道观的屋顶，衣袖挥动间，身前摆着的箩筐里，飞出了一颗一颗嫩绿的禾苗，整整齐齐往那些尚未插秧的田亩里飞去。

    半年不见，这栖霞宗弟子被斩断的手臂，已经恢复原状。

    陆羽脚踏一缕清风，朝道观飞去。

    青禾见陆羽来了，眼神稍疑，继而面露微笑，问道：“双习道友来此，所为何事？”

    二人本有间隙。

    青禾也许是收了陶壶和尚等人的礼，才把陆羽的道号双习之时告诉了陶壶和尚等人，又默许了陶壶和尚令人在栖霞宗的灵山里图谋杀人，暗害陆羽。

    此事，陆羽一想即通，无需过多考虑。

    栖霞宗这样的道门名门正派，极重颜面，陶壶和尚若不买通青禾，最多也只能想第一次潜入陆羽洞府那样，暗算伤人，绝不敢大张旗鼓去打上门去。此事正如陆羽在诛灭智林道士师兄弟之前，虽知晓对方要对自己不利，却也没有手持分景之剑直接杀进陶壶和尚的修行洞府，只因此地是栖霞宗的灵山，行为处事皆要顾虑栖霞宗。

    近半年之后，青禾再见到陆羽，竟像是以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口称道友，满脸笑容。

    青禾仿佛已忘了，当初全是因陆羽不肯松口，执意要栖霞宗给一个交代，才被郭云仙手下那个童子斩断了胳膊。

    陆羽的性格却更为直接，道：“阁下还真是大丈夫！”

    青禾笑容不减，问道：“道友此话怎讲？”

    陆羽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青禾听闻此言，反倒是拱手一笑，道：“去年我中了陶壶和尚的算计，把道友的消息告诉了那几个和尚，做了错事，自当受罚。我虽然被门中前辈斩落手臂以后，可双习道友却没有毁掉我那只手臂，让我捡了回来，重新撞在胳膊上，修养数月就恢复如初。这件事情我并未受到什么损失，只算是买了一个教训罢了，何须记挂在心。”

    此言有理。

    陆羽反倒对青禾高看了一眼，问道：“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心话，我等名门正派弟子，讲求道心稳固，若满口虚言，怎能修成正果？”青禾拿起一块篷布，将那些装禾苗的箩筐罩住，道：“道友初次登门拜访，还请进屋饮一杯清茶。”

    登门拜访则茶酒相待，此乃仙门礼仪。

    陆羽点头应下，暂且不提今日为何来此，只等青禾煮了茶，也不怕茶水里有毒，直接一口饮了。

    青禾亦是心思敏锐之人，不等陆羽开口，已问他来此何事。

    陆羽道：“贵派的雪芝丹，精妙非凡，炼制起来极为不易，我还需先炼几炉其他的丹药，用来练练手，再去炼制雪芝丹。只是我手中炼丹药材不多，还需采买一些。我刚来这一方世界就到了此山修行，人生地不熟，今日来寻道友，是想请道友告知，我该往何处去买药。”

    青禾抬手指向窗外。

    远空一轮金光，悬在苍穹深处。

    陆羽有龙睛在目，极目远眺，看得清楚那就是他去年来此之时，在空中见到的金船。

    青禾道：“此去东南八千里外，有一座城池，位于金船正下方，是归海宗所建，名作归海商城。城中店铺众多，可以买卖东西，不论是往来的客人，还是开店是商家，皆是仙门修士。双习道友若要采买货物，只要不是世间稀有的奇珍异宝，应该都能买到……”

    陆羽问道：“归海宗又是何方门派？”

    青禾道：“归海宗势力极大，哪一方星域战事不断，哪里就有归海宗建立的商城。传闻归海宗创立于数万年前，开山祖师本是一个商人，商人重利，归海宗的名字也是取自于‘财源茂盛如江河，尽归大海’之意。”

    “多谢道友相告。”

    陆羽拱手致谢，起身道别。

    青禾让陆羽稍留片刻，继而拿出一张地图，道：“这是此方世界的地图，其中有标注的四处地方，则是四大仙门，其中除了我栖霞宗以外，余下三派为菩提塔、尸王宗、血狱道场，皆有三千里山河。至于其他一些已被道庭册封之地，地图上也有标注，不过最多也就一二百里，既非名门大派，则成不多大的气候。”

    陆羽问道：“归海宗为何没有封地？”

    青禾道：“双习道友有所不知，归海宗实力虽强，却只愿经商，不愿意征伐邪灵。没有战功，则无封地。”

    陆羽接过地图，入手间就觉得地图不似凡间画卷，反倒是仙门法宝，于是找到了如今这修行之地的位置，伸手稍稍一点，果然见到画卷上此山所在之地，升起一团水墨，聚集在地图一尺之上，凝成一座水墨描出的山峦。

    山脚下有成片的田园，碎石小路通往山中，逐渐分叉，其中一条道路，直达陆羽的小院，其他的道路，则通往灵山各处，道路的尽头也有庭院，零零散散，有几十座之多。

    陆羽指着山间庭院，问道：“不到半年，为何来了这么多人？”

    青禾笑道：“郭长老聘请双习道友做炼丹师以后，又派遣师门前辈，在山脚下布阵，历时一月，布成了一座聚灵阵，将周遭天地灵气聚集在这座灵山里，使得此山天地灵气，比以往提升了一倍有余。山中灵气增多，自然会有仙门修士闻风而来。不过，此山灵气提升以后，租住在山中的租金，也增长了数倍之多，如此算来，我还要感谢双习道友呢。”

    今日交谈，青禾再无以往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势，反倒是很是热情。

    陆羽却不愿在道观多留，辞别而去。

    道不同不相与谋。

    陆羽与青禾打了好几次交道，此人算不得真诚之人，如何能与之为友？

    至于道友二字，只是客套罢了，哪能当真？

    陆羽离开道观之时，拿出地图，找准了八千里外归海宗商城方向，祭出一柄高阶飞剑，朝东南方疾驰飞去。

    他下午才出关下山，如今刚刚飞出二十余里，已是夕阳西斜，天色近晚。

    陆羽闭关修行小半年，一直未曾出门，已有许久没有见过夕阳美景。

    此刻见空中霞光艳丽缤纷，不由得转身回望，看向西方，却正好见到了那栖霞宗弟子青禾，此刻正站在道观的屋顶上，也不继续施法插秧，只一个劲的盯着东南方眺望。

    青禾虽实力不低，视力远超凡俗世人，却终究只是肉眼凡胎，只能看到二十里外陆羽模糊的身形。

    陆羽有着龙睛在目，却能将青禾脸上的神态看得清清楚楚。

    “这人为何要一直盯着我？”

    陆羽心中疑惑，仔细打量对方，继而皱眉沉思，想道：“我与他虽有恩怨，可他说恩怨早已了解，不再记仇，反倒要感谢我，为何他如今满脸冷然，眼含杀意……看来这青禾请我饮茶之时，说的都是鬼话。不过，若换做我是他，断臂之仇怎能说忘掉就忘掉？”

    一念至此，陆羽已经打定主意，要防范青禾。

    夕阳渐渐下沉，夜幕降临。

    陆羽一直在空中回望道观，哪怕飞至了近百里外，也没有移开目光。

    当夕阳完全消失在西山方向的时候，一只鸿雁，从道观里腾空而起，往北而去。

    黄昏虽光线昏暗，陆羽却依旧看到了，鸿雁脚上有一个竹筒。

    “鸿雁传书之术？”

    陆羽心中蓦然想起这个法术，身形一闪，朝东南方一团云霞里飞去，再借着云雾隐匿身形，同时隐去了飞剑的光芒，借着天地间正在变黑的夜色遮掩，朝鸿雁追去。

    大雁虽快，却远远比不得仙门修士御剑飞行。

    不久后，陆羽已追到了鸿雁身旁。

    大雁见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惊慌失措，羽翅一顿乱扇。

    迷魂术！

    陆羽挥手施法，鸿雁身形一僵，随即不再理会陆羽，只顾着往前飞，仿佛没有看到陆羽的存在。

    筑基境第八层的修为，算不得高深。

    可空中这只鸿雁，并非是修为非凡的仙门灵兽，只是青禾用符纸折成的纸雁。

    陆羽和鸿雁并排飞驰，摘下竹筒，里头是一封书信，打开一看，立时神色冰冷。

    这书信是青禾写他师兄青雷的，让青雷半路堵截陆羽，说这双习道人前去归海宗商城采买，身上必有资材。

    不过，青禾又在心中叮嘱他师兄青雷，千万不要杀人。

    陆羽看到此言，还以为青禾是心存善念，可当他将信笺从头到尾看完，才知青禾并非是要网开一面。

    青禾在书信末尾，让他师兄等到陆羽炼成了雪芝丹，从郭云仙之处得了报酬以后，再找机会拦路打劫，抢走陆羽身上的仙精……

    原来这人是想细水长流。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此等两面三刀的伪君子作风，还真与中土世间名门正派之辈，毫无差别。”

    陆羽拧眉冷笑，将书信塞回竹筒，不动声色跟在鸿雁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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